旦夕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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旦夕帖
因太久沒有睡好，難免憔悴，十八娘坐在銅鏡前湊近左右照了照，也只得拿胭脂多補一補，可氣色好補，倦意卻是蓋不住的，便又去拿起茶盞猛灌了兩口濃茶湯。
在別人家總不好睡懶覺的，她打扮好時也不過才清晨，正好這時人少方便說話，她便隨侍女來到崔太公的院子，卻見崔太公也起了，正在門口杵著手杖餵鳥。
崔太公一瞧見她來便笑了，對她招手，她行了禮快步上前，接過崔太公手裏的鳥食。崔太公卻嘆道:“哎，你若是嫁給了雲客，豈不日日留在咱們家裏在翁翁身邊，翁翁待你絕不會比你祖父待你差…只是可恨，我便給我兒娶錯了人，如今連雲客也要被她耽誤！”
十八娘只道:“崔翁翁，阿兄他娶了別個女子一樣是的，你對她們像對我一樣好，她們對翁翁的敬意怕是比我還更多的。”
“那怎會一樣。”崔太公冷哼了聲，十八娘便也不再多說了，老人家的執拗脾氣豈是她幾句話便能改的，橫豎是他們自家的事。她沒嫁進來自然是千好萬好，萬一真嫁進來，她生不出孩子了，或是天天為了爭寵在他面前哭了，他怕就不是現在的臉色嘍。
這倒也不是她白眼狼專把人往壞處想，而是實情如此，不得不想，不然哭也晚了。
不過她來是有正經事的，這不能忘。餵完了鳥進屋，侍奉崔太公洗了手，她便斂衣坐下開口道:“崔翁翁，我前幾日回家，又整理了一遍祖父的手跡，自一個箱子裏看到了他剛回江都時與崔翁翁的往來書信，是關於……魏家。”
她沒有直接說魏家的壞話，雖崔家看上去和魏家並非同黨，可背地裏有沒有什麽利益往來便不一定了，是以先試探了一句。
可崔太公也沒那麽好套話，反問:“十八娘為何忽問起這事？”
十八娘也不得不小小拋出一些態度來。
“是因之前又有些小事得罪了魏家手下的人，有些懼怕，如今我無有什麽可依靠之人，這才來請崔翁翁示下，想知道當初我祖父是否因得罪魏家才被迫辭官，若是的話，又到底多嚴重的事，會不會使魏家更遷怒於我。”
崔太公卻看著她微微笑了笑:“你這小娘子，長大了也長心眼兒了，軟硬兼施試探。”
“我與魏家並沒來往，你放心說。若還是不放心，便罷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擡起手行禮，又點點頭道:“謝翁翁不怪罪。其實是我在程家教書時，與程家人同赴宴會，卻無意中揭了一個兜售珍珠商婦的謊言，致使魏家被程家抓到了邊境走私之事，受了打擊。本來那商婦為了自保直接把此事隱去了，我便也未受牽連，可前些日子我去棲霞舅舅家，又碰到了那個商婦，還通過那商婦得知幫助魏家走私的是韓家。
可那商婦也見到了我，還一時不慎暴露了珍珠之事，後那商婦便被殺了，我怕魏家為了斬草除根，也殺了我，便躲回了江都。可回了江都後，交談間大堂兄提起當初祖父的事，我才去翻找祖父的手跡，也只有他和崔翁翁的書信提過只言片語，這才來找翁翁。懇請翁翁告知我當年實情，我日後也好避免重蹈覆轍。”
崔太公閉眼深深嘆了口氣，道:“既如此，告訴你也無妨。只是他似乎對我也沒有和盤托出。他當初是被先帝派去做征東海國的監軍，去了以後，卻發現盤踞在東海國的叛軍其實不成氣候，兩日便潰散投降。
可當時做決策的魏公卻並不讓帶兵的將領直接取下失地，而是把叛軍首領叫來談判。談了幾日，我們楚軍中卻起了內鬥，長安借調的一路軍為搶功與魏家武德軍起了爭執，後被武德軍制服，他們將領被殺，兵也逃了一些。
可即便如此，叛軍還是毫無還手之力，被魏家人按著簽了什麽。你祖父沒有親眼所見，只是難免聽到一些風聲，再加上看到現實情形，也知那大約屬實。如此便猜，其實長安那路軍並沒有異心，一切都是被魏家安的罪名，所有的兵將都是枉死。
而後魏家卻上報宣稱東海國叛軍強盛，又因長安軍內鬥延誤戰機，打下去勞民傷財得不償失。
先帝便下令退回邊境，再徐徐圖之。可之後魏家便守在那，每年花費巨額軍費，卻始終沒有收覆。”
“養寇自重？”十八娘驚楞道，可養一個國家的寇……！
崔太公又道:“你祖父知道他們為了權與利這般瞞天過海，還搭上了長安軍上下的的清名和性命，自然是心中不忍，可當時魏家一手遮天，他豁出性命揭露一切又能如何？他死不惜，王家又如何？若裝聾作啞從此和魏家沆瀣一氣，他又實在難安，只得辭了官。到底王家有根基，你祖父也不是籍籍無名之輩，且未透露任何事出來，魏家便未對他動手，只是你父親之死是他未料到的……”
“我父親是魏家害的？”十八娘驚訝擡頭。
“這倒不是，可你父親到底是因此事才與你祖父爭執負氣外出，才病死在外。”
十八娘手撫在膝上，卻是有些承受不住，她一時更亂了。
所以魏家是養寇自重，與叛軍首領達成協議，退守至邊關，內騙軍費，外行走私？
可東海國旁不僅僅有楚國，還有齊國，萬一東海國又倒向齊國，他們穿著殘次的甲衣，又要因走私對邊境松懈防守，萬一東海國叛軍突然反攻，豈不等同送死？且叛軍首領既然有與魏家協議的餘地，便不可能吃那麽大的虧，低價賣珍物，高價買廉材。
除非…除非……
他們完全掌握了東海國，才可確認在與東海國的邊境，絕對不會有被攻擊的可能。
可若如此，東海國的百姓，豈不是也完全被魏家掌控？
是了，如果這般便對了！
那商婦賬冊可看出，東海國那半島之地，珍珠和絲帛的產量卻非常之大，如果東海國被完全掌控，便可以逼迫百姓日夜不停勞作，不必分神種糧也不必分工造物，一切都由韓家的工坊賣進來。
可這豈會是好事？
棲霞的百姓被騙走土地做工便已眠難飽食無足，過著耕牛挽馬一般的辛苦日子，可想而知東海國會是什麽人間煉獄…
或許祖父也不僅僅是猜到了長安軍的事，而是也猜到了東海國百姓的事，才會如此愧疚……
她手不住發抖只能緊緊攥住衣擺，這般滔天利益，得有多少人趴在上頭吸血。
這豈是她憑一己之力可以撼動的？誰撞上去都只會是死路一條。
她還是要來了祖父的記錄此事手寫書信，匆匆告別崔太公，便收拾行裝立時回江都。
這實在不關她的事，她也根本管不了，祖父都逃了，她去送死做什麽？
吳虞…吳虞去了東海國。這般情形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他應該也沒有預料到這個地步，他手裏的人自然也不夠用了。
是以他到了那除了死怕是便要真投了魏家，可那對他來說或許更是萬劫不覆，終有一日會被魏家推出來頂罪不說，程佑安也不會放過他。
可她也不能為了救他自己去死啊…罷了罷了，他若死了，也只算他倒黴罷！
可到了船上，她不僅連覺睡不著，連東西也吃不下了，心口被越壓越緊。
如若她去洛陽揭發魏家，很可能魏家並不如何，而她被除掉。回江都此事便幾年十幾年甚至幾十年都不會有人知曉，而她靠著家財也完全可以安穩富足度過餘生。
她只是想活著又有什麽錯？
可下了決定後，她忍不住想的卻不是江都也不是洛陽，而是忍不住一遍遍想起棲霞所見的春日歸鄉的歡快。
聖人的理想之國不能實現，或許除了有太多嗜血巨獸蛇蟲，還因為有太多她這樣貪生怕死的懦弱之人……
可她還是閉上眼喚人來道:“去告訴船夫這個渡口不要休整，快些回江都！”
侍女應下，她長長松了口氣，便端茶盞去喝水，可就在船調頭的瞬間，她忽又一把抓住侍女的手低聲道:“停船，你們回江都去，我要去洛陽。”
“啊，你自己去？”侍女驚訝，“有什麽事我們自然也隨你去辦便是。”
她卻搖搖頭，直接收拾好了東西下了船，立時找了一艘去洛陽的小客船，上船之前與侍女吩咐道:“回家告訴我兄嫂，若我出了事，便讓他們說早已與我斷絕關系，不與王家任何相幹。陳嬢嬢她們請大嫂替我善待，以前洛陽跟在我身邊的人，我也會遣人送回來，也請替我安置。”
侍女嚇得口不擇言:“我的小娘子，你這是去造反不成？！”
十八娘笑著搖搖頭，不顧她勸阻便上了船，兩日到了洛陽，便直接回了在洛陽的家。家裏人見她回來還顧不上歡喜，便被她強拉著送走，她安置好諸人，便又收拾好手裏的書信賬冊，還有那幾枚甲片。
不做官自然求告無門，這種事她也不會傻到去府衙擊鼓。
這種大事不是講理的，是看風向的。
是以她需要去探風向，探探聖上對魏家到底有沒有徹底按下去的意思，又或者只是意思意思，制衡而已，畢竟當初他登位也是魏家出力，不會毫無情分，更還有利益關系。
自然此人還得位高權重不怕魏家，還得她能見得到，也只有程大相公程佑安和魏諫議。
可是她不能把這些給程佑安。
就像當初小舅舅和大堂兄知道馮家勾結轉運使偷稅，並不想揭發只想取而代之，程佑安知道此事真相，面對巨大利益，難免也會生出這般心思。
可魏諫議又到底是魏家人，平日裏鬧得再生分，實際上也還是血脈相連的親人。
可她現在沒有更好的選擇。
嘴硬心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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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別人家總不好睡懶覺的，她打扮好時也不過才清晨，正好這時人少方便說話，她便隨侍女來到崔太公的院子，卻見崔太公也起了，正在門口杵著手杖餵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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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娘也不得不小小拋出一些態度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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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太公卻看著她微微笑了笑:“你這小娘子，長大了也長心眼兒了，軟硬兼施試探。”
“我與魏家並沒來往，你放心說。若還是不放心，便罷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擡起手行禮，又點點頭道:“謝翁翁不怪罪。其實是我在程家教書時，與程家人同赴宴會，卻無意中揭了一個兜售珍珠商婦的謊言，致使魏家被程家抓到了邊境走私之事，受了打擊。本來那商婦為了自保直接把此事隱去了，我便也未受牽連，可前些日子我去棲霞舅舅家，又碰到了那個商婦，還通過那商婦得知幫助魏家走私的是韓家。
可那商婦也見到了我，還一時不慎暴露了珍珠之事，後那商婦便被殺了，我怕魏家為了斬草除根，也殺了我，便躲回了江都。可回了江都後，交談間大堂兄提起當初祖父的事，我才去翻找祖父的手跡，也只有他和崔翁翁的書信提過只言片語，這才來找翁翁。懇請翁翁告知我當年實情，我日後也好避免重蹈覆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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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若如此，東海國的百姓，豈不是也完全被魏家掌控？
是了，如果這般便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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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豈會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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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是要來了祖父的記錄此事手寫書信，匆匆告別崔太公，便收拾行裝立時回江都。
這實在不關她的事，她也根本管不了，祖父都逃了，她去送死做什麽？
吳虞…吳虞去了東海國。這般情形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他應該也沒有預料到這個地步，他手裏的人自然也不夠用了。
是以他到了那除了死怕是便要真投了魏家，可那對他來說或許更是萬劫不覆，終有一日會被魏家推出來頂罪不說，程佑安也不會放過他。
可她也不能為了救他自己去死啊…罷了罷了，他若死了，也只算他倒黴罷！
可到了船上，她不僅連覺睡不著，連東西也吃不下了，心口被越壓越緊。
如若她去洛陽揭發魏家，很可能魏家並不如何，而她被除掉。回江都此事便幾年十幾年甚至幾十年都不會有人知曉，而她靠著家財也完全可以安穩富足度過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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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下了決定後，她忍不住想的卻不是江都也不是洛陽，而是忍不住一遍遍想起棲霞所見的春日歸鄉的歡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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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還是閉上眼喚人來道:“去告訴船夫這個渡口不要休整，快些回江都！”
侍女應下，她長長松了口氣，便端茶盞去喝水，可就在船調頭的瞬間，她忽又一把抓住侍女的手低聲道:“停船，你們回江都去，我要去洛陽。”
“啊，你自己去？”侍女驚訝，“有什麽事我們自然也隨你去辦便是。”
她卻搖搖頭，直接收拾好了東西下了船，立時找了一艘去洛陽的小客船，上船之前與侍女吩咐道:“回家告訴我兄嫂，若我出了事，便讓他們說早已與我斷絕關系，不與王家任何相幹。陳嬢嬢她們請大嫂替我善待，以前洛陽跟在我身邊的人，我也會遣人送回來，也請替我安置。”
侍女嚇得口不擇言:“我的小娘子，你這是去造反不成？！”
十八娘笑著搖搖頭，不顧她勸阻便上了船，兩日到了洛陽，便直接回了在洛陽的家。家裏人見她回來還顧不上歡喜，便被她強拉著送走，她安置好諸人，便又收拾好手裏的書信賬冊，還有那幾枚甲片。
不做官自然求告無門，這種事她也不會傻到去府衙擊鼓。
這種大事不是講理的，是看風向的。
是以她需要去探風向，探探聖上對魏家到底有沒有徹底按下去的意思，又或者只是意思意思，制衡而已，畢竟當初他登位也是魏家出力，不會毫無情分，更還有利益關系。
自然此人還得位高權重不怕魏家，還得她能見得到，也只有程大相公程佑安和魏諫議。
可是她不能把這些給程佑安。
就像當初小舅舅和大堂兄知道馮家勾結轉運使偷稅，並不想揭發只想取而代之，程佑安知道此事真相，面對巨大利益，難免也會生出這般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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