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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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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分明是溫馨的一幕,秦顧卻感到淡淡的悲傷在二人之間彌漫。

此刻記憶中的程秋扇和玄英,自然不會預料到未來的走向,但來自百年之後的秦顧和季允,卻清楚地知道北徐城的結局。

程秋扇從未提到玄英,卻對著季允說熟悉,忘記玄英並非她的本意,而是有人對她的記憶做了手腳。

得知了程秋扇忘記的人是誰,第一個問題已經解開。

接下來,只需要繼續深挖下去,應該就能找到那個修改了她記憶的罪魁禍首。

場景扭曲變換,日落西沈,換做月色主宰天地。

程秋扇依舊坐在桌前,提筆寫著藥方,空氣中草藥的氣息更濃了一些,飄入秦顧的鼻腔。

季允輕聲道:“有血腥味。”

草藥清苦之中,確實飄著一抹比風還輕的血氣。

窗戶大開著,玄英依舊靠在窗邊,連倚靠的位置也相差無幾。

即便如此,看見他的第一眼,秦顧依舊以為自己見到了另一個人。

青年的張揚從玄英臉上褪去,他的眉頭微蹙起,長發松松散散地披下,在碎銀般的月光下依舊黑得濃烈。

長街上與百姓笑罵的玄英不見了,站在這裏的是魔族的君王、歸墟的龍尊。

秦顧不由看了一眼季允。

他沒有親眼見到二十歲繼承魔尊之力的季允,卻能從二十歲的玄英身上,看到季允當時的樣子。

漆黑的鱗鎧就像囚籠,無形巍峨的山峰生生壓在他們的身上,讓他們變成與年齡不符的沈郁模樣。

秦顧只覺得不忍。

玄英開口了:“程秋扇,你的手怎麽回事?”

程秋扇放下毛筆,手掌輕輕撫過紙面,袖子翻起。

秦顧這才發現,她左手的手腕纏著雪白的繃帶。

一般來說,左手在厚重衣袖的遮擋下,手腕的傷口並不足以被看到。

可玄英甚至不用等程秋扇露出手腕就註意到了,明明關心擔憂極了,語氣卻又那麽惡劣。

秦顧一時語塞:“你們龍族…”

還真是一脈相承的別扭。

季允只當聽不懂,無辜地眨眼。

程秋扇沈默半晌,道:“今日與幾名病人起了誤會,不小心磕碰到了,沒有大礙。”

嗯?

別說玄英不信,秦顧聽了都覺得這話滿是漏洞,像是臨時找的蹩腳借口。

果然,玄英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好一個不小心磕碰,不小心能讓你的手傷成這樣?好好,程秋扇,你不願意告訴我,我就去找他們。”

他說著就要走,程秋扇喊住了他:“玄英!你去找他們,要做什麽?”

玄英冷冷道:“我讓他們血債血償!”

語調之陰森,滿是殺伐之氣。

程秋扇楞住了,說出這句話的玄英似乎也楞住了。

從容之色從程秋扇臉上褪去,她快步走到玄英身後,輕輕牽住玄英的手。

“玄英,”程秋扇命令道,“你轉過來。”

玄英不情不願地轉過身,眉宇之間的濁色瞬間映入秦顧眼簾。

——這是,季允每次失控時,也會出現的…

秦顧下意識將呼吸也放輕。

只聽程秋扇道:“你的情緒不正常,過來,我替你把把脈。”

許是怕玄英不肯,程秋扇又加重語氣:“聽話。”

這聲“聽話”也耳熟得很,秦顧確信玄英會聽話。

玄英果然就坐下了,雖然臉色不虞。

程秋扇開始為玄英診脈,玄英靜靜地看著她,似乎這樣的觸碰就能撫平他的戾氣。

程秋扇垂著頭,鬢發遮擋著神情:“…陰陽割裂,氣血倒流,玄英,你實話告訴我,龍尊傳承是不是…”

程秋扇說了許多專業的詞匯,秦顧聽不懂,卻聽得懂最後一句。

玄英驀地收回手,難得的溫和平靜也看不見了:“能出什麽問題?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情。”

程秋扇道:“此地無銀三百兩啊,我還什麽都沒問呢。”

玄英明顯煩躁地“嘖”了一聲,起身似乎想走。

秦顧皺了皺眉,季允更是毫不留情地評價道:“傲慢無禮。”

確實,換作以往,秦顧定然也會這樣評價這個態度急轉直下的青年。

但現在,秦顧有一種猜測,這樣惡劣的反應,或許是玄英所有的負面情緒,都被放大了的結果。

就像此前為了帶他回去而幾近瘋癲的季允,還有進入魔眼後情緒趨於暴走的自己。

究竟是不是,很快就有分曉。

只見程秋扇也難得發了火,死死摁住玄英的手腕:“是,我不是修真之人,也不是魔族,不懂什麽仙術魔道,你身上出了什麽問題只有你自己清楚。”

“但是玄英,我是一個醫者,你必須聽完我的診斷才能離開。——這是我醫館的規矩,如果你今天不聽,那你就永遠別再來了。”

…哇哦。

秦顧註意到玄英的表情並未變化,但喉結卻悄悄滾動了一下。

怕到偷偷咽口水呢,這小子。

果然,玄英又緩緩坐了回去,一副被訓得聽話了的樣子道:“…我知道你的規矩。”

好像大狼狗剛兇巴巴朝主人吠了兩聲,就被不由分說摁在地上剪了爪子。

程秋扇道:“玄英,你的體內有兩道靈魂,一道強悍,一道微弱,但微弱者仍在生長,強悍者卻漸被吞噬,假以時日…”

程秋扇似乎不知道該怎麽繼續說,吸了口氣:“真正的你,會被同化的。”

強悍的靈魂乃是玄英,那麽微弱的是誰?

秦顧想到那一抹眉心的濁紫,只有情緒極端暴戾時才會出現的濁紫,似乎已經給出了答案。

另一個靈魂。

不屬於玄英、不屬於季允的,在與他們爭奪支配權的靈魂。

秦顧的目光仍在二人身上,手卻往旁側一夠,捏住季允的指尖,爾後滑進他掌中。

“秋扇姑娘說的是什麽東西?”秦顧用指腹輕撫著季允汗濕的掌心,“和我說實話。”

季允緊緊握著秦顧的手:“…我是感覺到有什麽想要控制我,但我…一直以為那是魔族的本性,我真的不知道。”

怕秦顧不信,季允又急急補充:“這次我真的沒有瞞你,師兄,你信我。”

秦顧相信季允確實不知道,他厭惡自己魔族的身份,如果不是真的相信暴虐殘酷來自於血脈,不可能不與之割席。

正因如此,秦顧的心幾乎瞬間懸了起來。

程秋扇說,會被同化。

現在季允還能靠意志力壓抑毀滅欲.望,但如果不盡快將這未知的惡魂驅逐,他的自我終有一天會消失,成為殺戮的傀儡。

秦顧絕不能容忍那一天到來。

“…”玄英訥訥良久,“這是龍尊必經之路,繼承歷任龍尊的力量,接受…的共存。”

有兩個字他說得很輕,程秋扇追問道:“什麽的共存?”

玄英道:“…魔種。”

轟!!

玄英話語落下的剎那,一道驚雷轟然砸下,不偏不倚,正中醫館!

這雷似乎是懲罰誰的口不擇言,力道之大、氣質之足,生生將醫館的屋頂砸穿,劈裂的斷梁自中段開始坍塌。

而那墜落橫木的目標,正是醫館的主人,程秋扇。

——他們無法觸碰記憶中的人,秦顧只能眼睜睜看著橫木鋒利的斷口距離程秋扇越來越近。

鱗鎧亮色一閃而過,在月光中鍍上一層銀霜。

天旋地轉之中,玄英將程秋扇撲倒在地,斷裂的碎木狠狠紮入他的肩膀,爾後便被玄英的力量牢牢釘住,無法再進一步。

又是數道驚雷砸下,煙霧升騰,將視野變得模糊。

但這回秦顧看清了,這根本不是什麽雷光,而是濃郁的魔息。

從天而降。

不過魔息失去了偷襲的先機,玄英冷嗤一聲,身上爆出奪目紫電,自他身上化為雷龍向魔息撲去。

兩股力量在空中交戰,雷龍迅速將魔息吞沒,旋即虎視眈眈地趴在醫館之上,龍首高高昂起,對著天空怒目而視。

程秋扇顯然被嚇壞了,一雙美目微微睜大,氣喘籲籲地看著玄英汗濕的鼻梁。

“玄英,”她焦急地攀上玄英的肩膀,卻只摸到一手黏膩血腥,“你受傷了…”

玄英直起身,他半邊肩膀都被橫木貫穿,看著就痛到極致。

可玄英的神色依舊平靜,看不出一絲痛苦。

橫木被生生從肩頭震開,玄英站了起來,低頭看著程秋扇:“我該走了。”

魔族的自愈能力開始發揮作用,他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程秋扇欲言又止,突然從地上爬起來,踮起腳,雙手捧住玄英的臉頰。

她深深地望著玄英,逼迫他看著她的眼睛。

“看著我,記住我,”程秋扇道,“玄英,永遠別忘記我是誰。”

別讓他戰勝你,別輸給他。

玄英猛地俯下.身,英挺的側臉逼近程秋扇。

他的眼眸中出現一條獸類才有的豎瞳,像紫色的鐘乳石,幽遠深邃。

就像即將離家遠行的龍,要用這種方式將程秋扇刻進他的眸中。

玄英的唇就快要觸上去了。

程秋扇顫抖著閉上眼,玄英卻驀地後退一步。

旋即,他一甩鱗鎧,消失在暮色裏。

程秋扇站在成為廢墟的醫館中,一行清淚從她眼角滑下,又被她倔強地抹去。

視野隨著玄英的離開而再度扭曲,再亮起來時,程秋扇依舊是畫面中最明亮的存在,茶桌上氤氳的霧氣模糊了她的眉眼。

程秋扇對面,還坐著一個男人。

眉頭緊鎖、神情莊重,眉間一點柘黃顏色。

季允冷冷道:“禿驢。”

正是年輕的凈塵。

怎麽北徐城的故事,也有凈塵的參與?

再仔細一看,凈塵身後還站著許多同樣嚴肅的慈悲寺僧人,看來是受命而來。

似乎該輪到程秋扇說話了,但程秋扇沈默許久,直到茶水在空氣的稀釋下變得寒冷,程秋扇才開口:“仙人的意思是?”

非修真之人,總以“仙人”稱呼修真界子弟,以表示尊重。

但秦顧始終覺得,“仙人”二字中隱含著居高臨下,仿佛地位之間存在懸殊差距似的。

凈塵卻對這稱呼坦然接受,他雙手合十於胸前:“阿彌陀佛。”

秦顧的眼皮突突直跳。

他已經快形成條件反射了,每次凈塵口稱佛號,接下來要說的話,總歸與普度眾生相去甚遠。

果然,只聽凈塵道:“程施主,聽聞你與那魔龍關系甚近,如今魔龍禍亂人間,還望施主以蒼生為重…”

大道理壓下來,足以叫人直不起腰,程秋扇依舊坐得端正,語氣卻已不如先前客氣:“我聽不懂這些,請您直說吧。”

凈塵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旋即笑道:“既然如此,我便直言不諱了。”

“請程施主,引那魔龍出來,助我等將其正法,還人間以太平安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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