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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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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與此同時,醫館內。

程秋扇走近制藥的密室,女使已對她神秘兮兮的舉動習以為常,行了禮便退下。

密室被藥草的清苦氣息填滿,盆碗交疊,擺滿了本就不大的房間。

程秋扇凝眸望向放在最深處的藥罐,這罐子與其他器皿相比,磨損明顯重了許多,似乎時刻在被使用。

這便是程秋扇用來存放膏藥中最重要的一味藥的陶罐。

膏藥叫做生肌方,恰如秦顧他們所看到的,可以讓死去的肌肉再生,維持活著的假象。

北徐的百姓只當是“治好了”,程秋扇卻知道,是自己又多騙了他們一天。

程秋扇熟稔地夠到陶罐,取下放在桌上。

她先看了看左手,那裏已是森森白骨,看不到一絲肌理。

緊接著,程秋扇撩起右手的袖袍——

鮮艷的布料下,是同樣只剩白骨的小臂。

秦顧以為那是一條完好的手臂,其實不然,這條右手的手腕以上,已然全是白骨。

只不過衣物遮蓋得極好,所以看不出來。

程秋扇隨手抓起桌上的一把刀,形形色色的刀鋪滿了桌面,看上去都不相同,卻都只有同一個作用——

刀刃狠狠劃破細嫩的皮膚,卻沒有血液流出。

金色的流沙取代了血液,從程秋扇的傷口處噴湧而下,灑進陶罐裏。

流沙很快累積起來,像沙漏被顛倒的急促,將陶罐都填滿。

待流沙沒到陶罐口,程秋扇便抱起陶罐,將之重新放到房間的最深處去。

確認陶罐放好、不至於失衡而傾倒,程秋扇的身形搖晃起來,驟然跌坐在地。

她的臉色幾乎是眨眼間慘白下去,嘴唇烏紫,看起來病入膏肓。

生肌方的最後一味藥,是她自己。

程秋扇氣喘不止,手掌吃力地擡起,攥住胸前垂下的物什。

她的右手小指已成白骨,與吊墜的蒼青對比強烈。

那吊墜是龍的模樣,一頭雄姿英發的巨龍,正在做騰飛狀。

行醫之人當避免裝飾繁重,以免與藥性相克。

但程秋扇卻下意識不願意將這枚吊墜取下。

哪怕她並不記得是誰送的。

冷汗浸濕額發,程秋扇喃喃道:“我夢裏的那條龍,你究竟是誰…?”



程秋扇不知何時會來找他們,除了等待,秦顧自認他們沒有別的事情可做。

回想起來,他與季允也許久沒有投宿過客棧,麻煩事一樁接著一樁,讓他們連片刻休憩也得不到。

於是這不得不閑坐的時間,無疑成了絕佳的機會。

秦顧一向很擅長苦中作樂,在季允不解的目光中,他大手一揮,吩咐店小二將雁回客棧的拿手好菜統統端上來。

甜的如蜜汁藕、桂花糕;鹹的如鹽雞、風鵝;

最超出預料的,還是三個大漢才擡上來的烤羊腿。

為了擺下這羊腿,他們特意搬到了沿街的位置上。

秦顧切著羊腿,側目看著北徐城中來去匆匆的百姓。

他從他們殘破的身軀上,看到了百年前一座城邦的欣欣向榮。

所有人都在努力地活下去,所有人都本該能夠活下去。

對魔眼的恨翻湧,手下動作不小心一重,在店小二震驚的目光下,秦顧一刀將羊骨切得自中間斷裂。

與之一起斷裂的,還有鐵制的烤盤。

三個大漢:…

他們默默後退一步。

看起來弱不禁風的,這手勁,一拳下去能把他們一起打暈吧?

秦顧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多麽不雅的舉動,趕忙將刀收起來,指腹卻不安地摸索著刀光滑的刃面。

短短半日,他再一次情緒外露到如此地步,像洩洪的閘門,險些控制不住。

“師兄,”季允擔憂地看了過來,“你還好麽?”

他不怕秦顧,別說切斷羊骨,就算秦顧切斷的是他的心臟,季允也不會置喙一句,甚至甘之如飴。

但他的師兄向來是從容的,即便情緒波動最劇烈的幾次,也一定是有什麽將他逼到了爆發點。

可現在,顯然沒有。

出什麽事了?

秦顧看向季允關切的眼眸。

第一次被負面情緒左右,他還能寬慰季允無事發生;

可第二次,就連他自己都隱隱後怕。

如果還有第三次、第四次…

秦顧放下手中的刀:“小允,如果你發現我的情緒異常,一定要叫醒我。”

生怕季允對他太溫柔,秦顧又特意補充道:“無論用什麽方式。”

季允聽懂了,神色深沈幾許:“師兄,別想那麽多。”

他不會允許任何生物,以任何方式,傷害秦顧。

——童聲的歌唱插.入他們的對話。

“漠北孤城兮,有風徐徐;

今日何日兮,望月皎皎。

月君月君兮,羽衣揚揚;

無求無願兮,相守可矣?”

孩童追逐著跑走了,童聲無暇,撞入聽者心門。

這是一首流傳於北徐境內的民謠,講述的是癡情的女子,向神明月君許願,能夠與所愛之人相守。

而這首民謠,實際改編自一句民諺——

漠北孤城,有風徐徐,乃成北徐。

北徐地處大陸的最北側,這裏有荒漠戈壁,卻鮮少有徐徐清風。

民諺的由來為人詬病,因此雖是北徐城名的由來,卻鮮少再有人提及,只存在於改編的民謠中。

婉轉的曲調如泣如訴,秦顧不由跟隨著詞曲,擡頭望向天空。

——他的表情驟然一變。

明亮的天際不知何時染上一層血色般的黑,像墨水浸透了紙頁。

而身旁驟然變得寂靜,孩童、大漢、行人,都在眨眼間消失不見。

死寂如潮水蔓延。

突然的異變讓秦顧心中警鈴大作。

季允也註意到了,手掌摁上不器劍。

魔族的視野比人類更遠,季允皺眉道:“什麽東西?”

天與天的交界線,有一顆漆黑的圓球,突兀地懸掛在空中。

秦顧幾乎立刻就想到了幻境中見到的機緣。

當時無垢仙尊的手中,拿的就是這麽一顆黑球。

“魔眼!”秦顧一把抓住季允的手,“快,進屋裏去!”

不知為何,或許是戰鬥的本能,讓他覺得一旦被魔眼看見,就會萬劫不覆。

就在話音落下的剎那,黑色的圓球似乎察覺到了秦顧的存在,突然痙攣掙紮起來,似乎就要睜開。

秦顧帶著季允,腳步飛快地沖入雁回客棧!

幾乎就在下一瞬,身後驀地投射下一片黑暗!

門還沒關,而客棧一樓,進門處的右手邊,就是一排整齊的窗戶。

屋漏偏逢連夜雨,秦顧在心裏罵了一聲,手腕猛地發力,壓著季允胸膛一推——

他將季允摁倒在地,來不及思考這個動作有多親密,便將身體壓了下去。

兩人胸膛貼著胸膛,堪堪避開大開的門窗。

為了將體積縮得更小,秦顧只能盡量往季允胸口靠,手掌順勢緊緊攥住季允的衣袍。

大意了!

這裏的魔眼和外面的不同,並不只能存在於天空!

似乎是為了驗證他的猜想,一只碩大的眼珠出現在窗外。

它不斷地轉動著,貪婪的目光在門窗外游弋。

秦顧與季允躲在魔眼的視覺死角,魔眼見沒有找到活物,仿佛心有不甘,大把魔息像雨絲拍打窗沿,發出劈啪聲響。

它果然難以入室!

可即便心裏清楚,魔眼逼近帶來的壓迫依舊讓秦顧大氣都不敢喘,就這麽一動不動地等待著魔眼自行離開。

急促的吐息噴灑在季允頸間,季允掀起眼簾,看向身上的秦顧。

顫抖的睫毛、微蹙的眉頭、還有…

耳後那一顆艷紅的小痣。

魔眼是眼球,魔眼聽覺,季允生出幾分惡劣的心思,突然問道:“師兄,她沒有等到她的愛人,是不是?”

秦顧一楞,因這不合時宜的一問,也因問題本身。

他曾在飲楓閣的地理人文書庫中閱覽過北徐的介紹,這一問的答案是——

是的。

民謠還有後半闕,唱的是男子戰死沙場,女子日夜癡癡望著月亮,最終也未能等到愛人歸來。

秦顧斟酌著,不知該怎麽回答。

躊躇之間,他看到了季允紫色的眸子,正專註地看著自己。

那雙美若寶石的眼中,似乎除了他秦顧,再容不下其他。

苦等愛人歸來,多像季允。

唯一的不同,是季允等到了他回來,用了無數辦法,不惜一切代價。

季允一定是知道答案的,這句話看似疑問,實際卻並非要他的回答。

秦顧讀懂了季允不純粹的目的,在心裏搖頭,神色卻認真:“她等的人,也一定很想回來。”

就像他雖然決意替死,卻到底無法舍下對季允的牽掛。

——濕熱的唇堵了上來。

秦顧瞪大眼睛,卻礙於魔眼正在外面巡查,而無法做出任何幅度過大的舉動,只能輕輕推了推季允的胸膛,用眼神表達了譴責。

可這微惱的一眼,在濕潤眼眸的襯托中,反而像貍奴的爪子,在季允心上撓了一下。

熱意自小腹一路攀升,苦等十年的機會,季允無論如何也不肯放過。

他短暫撤開親吻,聲音低啞:“我還得感謝魔眼…”

秦顧瞬間領悟了他的意思:“季洵卿,你敢…”

季允用實際行動回答了他究竟敢不敢。

他不僅敢,還在氣氛的慫恿下,敢得寸進尺。

許是篤信秦顧推不開他,季允手上的動作也變得不老實起來,手掌順著秦顧的背一點一點滑落到腰間。

爾後,輕輕壓下。

他們之間的距離又近幾分,秦顧幾乎能感覺到身下青年腰腹肌肉的輪廓。

就著這個極近、近到幾乎骨血相融的姿勢,季允的舌尖舔過秦顧唇瓣的每一寸,一點一點加深了這個趁人之危的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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