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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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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魍谷合起之後,為將魔物永世囚困其中,絕不可能再開。

這意味著,梅驚池同樣永世無法離開魍谷。

秦顧有些著急:“這怎麽能行?”

難道梅驚池要用自己,給魔物陪葬麽?

難怪陸彌如此生氣,就連秦顧也不免一陣焦急。

理智層面上,此法可行,且絕對有效。

可感情層面上——

秦顧看向梅驚池。

這個始終面帶笑容的男人給予了自己無數幫助,仙舟上解季允之困是靠他,得以在濁雲谷中來去自由也是靠他,其餘大大小小,更是樹都數不清。

叫他怎麽能眼睜睜看著梅驚池以身殉谷?

許是秦顧的表情太嚴肅,梅驚池認真道:“小眷之,你只告訴我,濁雲谷,擋得住季允麽?”

秦顧吞咽了一下,卻不敢回答。

慈悲寺合力操控的金身彌勒,季允動動手指就粉碎了。

金身彌勒尚且有無垢仙尊賜福,凈塵的修為也勝過梅驚池,慈悲寺都只能與季允交手不過一炷香,何談濁雲谷?

可即便秦顧避而不答,梅驚池也早有所覺,無奈地笑了笑:“擋不住。”

是啊,擋不住。

“那就撤。”

——秦顧與梅驚池同時驚訝地看了過去。

陸彌的手支著白瓷桌,骨節寬大的手青筋分明,儼然隱忍情緒。

見他們都在看他,陸彌冷聲重覆:“先撤。”

梅驚池張了張嘴:“…陸彌,你…”

他似乎震驚到了極致,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

秦顧默默替他補充:

誅魔司掌教陸彌,竟然會說撤退。

認可撤退,和主動提出撤退,雖然表達的是同一種意思,卻有著截然不同的意義。

這十年,陸彌也變了許多。

因為強敵,也因為…

秦顧的目光落在二人身上。

也因為梅驚池。

秦顧當然也想梅驚池平安,緊跟著讚同道:“是啊,師叔,先撤回仙盟,從長計議。”

梅驚池卻一改往日隨性,語氣緊了幾分,道:“魎谷之後,還會是負雪崖、停楓榭…最後,就是登仙臺。”

負雪崖乃雪宮所在,停楓榭則是飲楓閣門主殿的匾額。

而登仙臺,不言而喻。

梅驚池一字一句,如叩心扉:“我們還能退到哪裏去?濁雲谷是第一個應戰的世家門派,我們絕不能退。”

此一退,步步退,局局又退,修真界千百年來的基業會隨著這無可奈何的撤退而土崩瓦解。

世家傲骨,豈能摧折?

所以明知死局,依舊要向前。

從濁雲谷成為世家的那一刻起,這個位於深谷中的門派就不再只屬於自己。

世家掌門的生命,也不再由自己決定。

世家二字有如重擔傾壓,責任跨越生死,福澤蔭庇萬代。

怪不得梅驚池說,林隱還太稚嫩。

就連秦顧當時,也是知道他死以後,季允不會墮魔、世界將免於毀滅,才狠下心來主動赴死。

可梅驚池呢?

修真界的未來會是怎樣,濁雲谷一戰能否為戰局帶來轉機?

他什麽都不知道,卻依舊如此從容慷慨。

秦顧自認,弗如遠甚。

他後退一步,雙手擡起過肩,腰腹下壓卻好似在擠壓淚腺,秦顧將喉間苦澀咽下,鄭重向梅驚池行了一禮。

梅驚池“哎呀”一聲,扶起秦顧,道,“有你,有誅魔司,我們未必毫無勝算。”

是啊,還沒到悲觀的時候。

即便天道面前,他一人過於渺小,至少還有一腔熱血,是死亡也無法冷卻的滾燙。



距離決戰之日不足一個時辰,林隱卻遲遲沒有出現。

秦顧不敢讓其餘人知道,一個人找遍濁雲谷,終於在魍谷最北尋到了林隱。

“林隱!”秦顧多少有些焦急,“濁雲谷弟子都集結完畢,現在需要你這個少主…”

他驀地一怔。

轉眸看去,只見漫天翠綠之中,一人正披荊斬棘,黑鷹在他身側盤旋,黑翼如利刃切斷植株,濺迸出綠色濁液。

原來並非是什麽綠幕,而是草木劇毒將空氣都染上濃烈的顏色。

再定睛一看,這滂沱的毒霧被切割成了數個相連的區域,越往深處,毒氣越重,幾乎成了濃重的黑色。

而林隱已經很接近那黑色的區域。

可他最終支撐不住了,毒素侵襲,讓他無法再控制自己的動作,然後是呼吸,他的腳步越來越沈重——

丹頂鶴猛地沖破毒霧,將他與黑鷹一起從綠海中撈了出來。

林隱伏在鶴背上,踉蹌著落地,嘴裏喊道:“我不要你們扶…”

他氣喘不止:“誰要你救我了?宋無,我是不是讓你別再跟著我,還有你——秦顧,你是來看我笑話的麽?!”

宋無緩緩收回伸出的手,不安地看向秦顧。

被莫名其妙遷怒,秦顧只覺得好笑:“你沖我發什麽火?”

他也不慣林隱的脾氣,上前一步將人搖搖欲墜的身軀架住:“行了,別逞強。”

轉目看一眼翻滾的綠色毒海,再看林隱身上觸目驚心的傷痕,秦顧到底不忍,反手送了幾股靈力過去,為林隱緩解傷勢。

林隱的脾氣是差了些,但遠沒到不知輕重的地步。

這片相接連綿、危險重重的山川,也不會無緣無故出現在濁雲谷裏。

魍谷與金身彌勒一樣,受無垢仙尊賜福,濁雲谷依谷而生,聽聞濁雲谷掌門繼位時,需通過層層試煉,才算得到山谷的認可。

倘若此處便是試煉之地,便不難解釋林隱的過激反應。

林隱看了一眼秦顧的表情,突然苦笑:“你又懂了,秦顧,有時候我真的…真的很討厭你。”

說著討厭,他卻抱頭蹲了下來,鴕鳥似的:“你聰明、冷靜、天賦雖然比我差一點,但也算卓群…他們什麽都願意和你說,但什麽都不肯告訴我。”

秦顧心頭一跳,林隱卻沒給他開口的機會,自顧自繼續說道:“我知道梅驚池肯定要做什麽,可他什麽都不肯告訴我。秦顧,他是我的叔叔啊!為什麽他什麽事都要瞞著我?父親的死也是,若不是我們倆去見了荊楚何,他是打算一輩子被我誤會嗎?”

這些話看似是問句,林隱卻並不需要答案。

秦顧深知這一點,只是蹲下撫摸著林隱顫抖的背。

林隱道:“…我只是想幫幫他,幫幫濁雲谷,就差一點我就能通過試煉了,為什麽…當年我也只差一點,秦顧,如果我跟著你們進歸墟龍宮,是不是就能救下你?為什麽每次都差那麽一點?”

原來沒能救下自己,始終是林隱心中的一塊傷疤。

秦顧目光微動,用力捏了捏林隱的肩膀:“林隱,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麽?”

為什麽每次都只差那麽一點?

或許是因為命運鐘情於觀看人們受盡折磨的模樣。

他也曾差一點阻止了季允墮魔。

只差一點。

可現在呢?

那1%的可能性,不斷萌芽生長、膨脹分裂,最終成為淩空於人間的一個個眼眥,成為播撒死亡的禍種。

秦顧對林隱的痛苦感同身受,但…

秦顧輕聲道:“哪怕前方還有一千一萬個‘差一點點’,我們也不能停下。”

只能向前。

林隱渾身一震,透過水汽迷蒙的視野與秦顧對視。

那是一雙漂亮的桃花眼,溫柔地註視著他。

林隱本以為所有人都被命運的洪流裹挾向前,唯有秦顧停留在原地。

可從這雙堅定的眼中,林隱恍然意識到,死亡不僅未曾將他與俗世剝離,反而在他臉上鐫刻下更多、更深的從容與廣闊,就像無垠的海,石子落下,波瀾不驚。

死亡並不足以襲卷他,是他主動擁抱了死亡。

這雙眼裏好像有火星在躍動,林隱像是被燙到了,匆匆移開目光:“誰說我要停下了?不就是魔族和季允麽,我什麽時候怕過?”

“我可沒說你怕了,”秦顧無奈地搖頭,好歹林隱的狀態不再低沈,“走吧,梅師叔在等我們。”

欲要邁步,宋無走了過來。

林隱方才讓他不要跟著,但宋無徑直到林隱面前停下,雙眸直勾勾地盯著二人。

半晌,他認真地開口:“少主,你是濁雲谷的驕傲。”

空氣沈寂。

秦顧側目,只見林隱的耳廓飛速紅了,眼眶也發紅,像是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意卷土重來。

宋無道:“少主,別哭。”

林隱惱羞成怒:“誰哭了!你這個木頭腦袋,我受夠你了——秦顧,不許笑!”

林隱氣沖沖地快步走了,秦顧樂得不行,拍了拍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的宋無,誇讚道:“做得好。”

雖然只有只字片語,但林隱表現出來的壓力,已經足夠明顯。

再優秀的人,也需要支持和鼓勵。

而來自同門密友的肯定,再合適不過了。

無心插柳柳成蔭,看來最了解林隱的,還得是與他一起長大的宋無。

“林隱,慢點!”秦顧一邊喊道,一邊追了上去。

回到魍谷,梅驚池正在陣前。

守門的龜甲又豎了起來,無數擁有堅硬鎧甲的靈獸則分布龜甲後,形成第二道屏障。

修士們蓄勢待發,驅馭飛禽的修士自發聚攏在林隱身邊,鳥類扇動翅膀的“颯颯”聲,好像整齊列陣的將士正在前進。

秦顧隔著人群看向另一側,漆黑的一片,是陸彌所帶領的誅魔司弟子。

沒有一人說話,氣氛莊嚴沈默。

突然。

哐、哐、哐。

大地在發抖,雙腿被震得瑟瑟發麻。

紫黑的裂隙中湧出無數妖魔,滔天的魔息鋪滿天空,頃刻便將天際染成詭異的紫色。

魔物們斂眸垂首,並未直接出手。

而妖獸以戰鬥廝殺為本能,一從空間裂隙裏出來,就如饑似渴地撲向龜甲。

妖物前進的腳步聲與龜甲的撞擊聲逐漸合而為一,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

“守不住了!”

——龜甲應聲而碎。

與此同時,一片布滿黑鱗的衣角從裂隙中剝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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