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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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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一只白鴉從晏白術的心臟處飛出,倏忽隱入魔息之中。

晏白術的身軀直挺挺倒下,琉璃光彩從空洞的眼中消散,表情定格在一個即將綻放的瘋癲笑容上。

就連巴蛇也有一瞬的驚訝,他低頭看著晏白術的屍體,蛇尾將軟掉的身軀卷起放進草叢。

魔息治愈著巴蛇的傷處,巴蛇身上符文更亮。

秦顧絲毫感覺不到敵人身殞的喜悅,攥緊橫秋嚴陣以待。

晏白術這麽一自爆,硬生生將魔息的濃度逼至合體後期,距離大乘期不過一步之遙。

要知道,邁入合體期後,每一寸修為的進益都極為不易,而合體後期,放眼如今的修真界,說是全無敵手,也不誇張。

季允道:“師兄,魔物交給我來解決,你安心療傷。”

秦顧搖頭:“怎能袖手旁觀?小心!”

魔息之盛,被巴蛇轉化後還有盈餘,變為烏雲般密密麻麻的鴉群,向黑龍襲去。

黑暗裏的蟲豸太多,總是可以淹沒光明的。

黑龍掀翻一群,便又有一群烏鴉卷土重來,此種嚴密的包圍秦顧也遭遇過,而比他龐大千萬倍的黑龍,依舊無力掙脫。

很快,烏鴉就像寄生蟲掛滿龍身,鳥喙摳挖,將龍鱗一片片撕下。

黑龍發出吃痛的怒吼,瞬間絞殺圍堵著它的烏鴉,但死去的烏鴉很快在魔息的輔助下重新振翅,殺不盡、擺不脫。

它們死死糾纏著黑龍,要將巨獸拖入卑劣的深淵。

而黑龍與季允五感共通,每有一片龍鱗被拔下,季允身上就爆出一道血花,他就像被塵泥玷汙的美玉,因沾滿穢物而斑駁。

烏鴉糾纏黑龍的同時,巴蛇也命令著蛇群攻擊季允。

趁蛇口咬住佩劍無法動彈,巴蛇欺身而上,他們此刻正在季允的領域裏交手,內力對轟之下,隆隆聲不斷,像天崩前的預兆。

在領域內,季允擁有絕對的支配權,這固然是爭鋒中不可多得的優勢,但同樣意味著,季允受到的傷害不只流於皮肉,而是與靈魂共振的痛苦。

而一旦超過所能承受,就難逃領域碎裂的結界。

——這些魔息,遠遠超過他領域的極限了。

秦顧有些急了:“小允,收了領域!”

他情願和巴蛇硬碰硬,也不想季允承擔如此風險。

季允亦做如是想。

他寧肯自己粉身碎骨,也不願讓秦顧暴露在危險中。

博弈還在持續,局勢瞬息萬變,雙方都以生命為賭註,季允的優勢只持續片刻就被壓制。

長尾拍來,季允不得不手掌貼著劍刃,舉起佩劍抵擋巴蛇砸下的尾部。

這是一把普通的內門弟子的鐵劍,做工並不精細,也實在不是什麽高級材料。

世家子弟大多有自己的本命劍,正如橫秋之於秦顧,燕鉤之於陸彌,但季允始終未能找到與自己心意相通的劍。

本來他以為是自己機緣未到,後來見到不器劍,便知曉是冥冥之中天意註定。

可季允不願意接受這樣的天命,所以他拒絕了不器劍的共鳴。

這把樸素的劍,仿佛是他執著的象征。

他不願向血脈低頭,只要一息尚存,就要與魔血抗爭到底。

但固執的代價,便是——

哢啦。

佩劍在魔氣重壓下,裂痕如蛛網攀爬,自撞擊點起寸寸斷裂。

巴蛇幻境中拍碎過一次,囚龍深淵中被瞑燭君擊碎過一次,而今,這把陪伴季允十數寒暑的佩劍,終於徹底粉碎。

魔息加壓下來,來不及化解的力量如蒙頭一錘捶在季允胸口。

口中鮮血狂噴,黑龍也在同時墜落!

烏鴉吞食著龍的血肉,龍骨森森,好像綿延山脈。

雷雲忽明忽暗,似有風吹見月之勢。

季允的領域快要撐不住了。

而魔息不僅沒有減弱,反而加倍瘋長。

這就是最後了。

所有人都清楚,包括秦顧和巴蛇。

秦顧看著半跪在地的季允,脊背戰栗不止卻依舊不肯彎下。

小允啊,他突然在心裏嘆息,你好像從來沒有一天順心的日子。

為什麽?

一本靠打臉逆襲制造爽點的龍傲天小說,前期主角只有悲哀到塵泥裏,崛起之後才會有酣暢淋漓的爽感。

這是戲劇效果沒錯,但秦顧卻親身陪著季允走過了他前半生灰暗的日子。

崛起的代價,是不是太沈重了一些?

巴蛇向季允靠近,魔息團聚在他的手中,巴蛇很警惕,在接近季允之前,蛇群先一步向秦顧而來。

秦顧卻沒有動,任憑蛇光滑的軀體纏繞他的四肢,將他牢牢囚困在原地。

【宿主,巴蛇要強行喚醒季允的魔血。】

系統的話語伴隨大量的警報,聽起來格外緊張。

【您都走到這一步了,不能現在反…】

秦顧掐掉了它的聲音。

宿主是有屏蔽系統的權利的,但秦顧從來沒用過。

在他心裏,這個無情的機械與自己不是主從關系,他做不出這麽傲慢的支配行為。

但現在不一樣。

屏蔽了聲音,警告彈窗卻關不掉,秦顧的視野一片鮮紅。

在無盡的赤色裏,他看到巴蛇擡起手臂,魔息凝聚成長槍,向季允的胸膛穿透而去。

他只有一步的機會。

退後,是魔尊傳承被迫開啟;

向前,是…



槍尖在季允眼前無限放大,他徒勞地調動靈力阻擋,卻只聽到刺耳的切割聲,抵擋不了多久。

巴蛇不是想要殺他,而是要逼迫他成為魔尊。

季允惡狠狠地擡眸,越過內力靈光,瞪視巴蛇。

——休想。

他的靈力在黑龍死亡後幾近枯竭,但晏白術的舉動提醒了他,他還有最後一條路。

自爆金丹,仍能讓他的力量死灰覆燃一刻,足夠送秦顧離開。

季允已打定主意。

若說還有什麽私心,他想死前再看秦顧最後一眼,將自己的心意說給他聽。

季允側身看向身後,卻沒有看到秦顧的身影。

只有一片鮮艷的紅楓,突然擦著鼻尖落下,像在撫摸他,又好像在告別。

師兄…?

心跳驟然加快,季允猛地轉回頭去——

他看到了此生最壯麗的景色。

無邊無際的楓樹,像天邊升起的日輪,紅得耀眼、紅得刺目,生生為漆黑的領域鍍上一層赤火。

楓林生長,楓葉卻飄零,生命於是在眨眼間輪轉,幾息蘇生,幾息起落。

那是飲楓閣成片的楓林,是演武臺上擎天而立的古樹,是無邊黑暗中唯一的光芒。

卻都沒有他身前那一抹紅耀眼。

天地失色,只餘黑白。

而黑與白圍繞著一個人,所有的美景都自他而始,由他染就。

滿目血紅。

哢啦。

季允徒勞地向前伸手,卻發現自己什麽也做不了。

楓樹像泡沫幻影,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與楓林一起消失的,還有雷雲和蛇群。

水晶王座仍在原地,魔劍橫臥,楓林卻像只存在於夢中的景象。

大夢一場,合該蘇醒。

季允卻不知該用什麽表情面對懷裏的青年。

大片鮮紅在他胸口綻放,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血水從口鼻湧出,如此純粹的紅與四周的黑暗極為割裂。

他就快要死了,胸膛的起伏已經十分微弱,來不及吐出的血倒灌進肺腑,讓秦顧的喉間只剩嘶嘶抽氣。

鮮血灼熱,澆在季允心間,又頃刻涼透。

即便數九寒天,他獨自一人在白雪皚皚的山門前罰跪,也未感到如此通體發寒。

他太冷了,冷得指尖也顫抖,觸上青年唇角的鮮血,又像被血燙到般,身體抖得更加厲害。

季允控制不住地開始幻想,如果秦顧從來沒有失憶,還是卑鄙無恥的刻薄模樣,事情會是怎樣?

即便那些溫情的日子不覆存在,即便要他日日罰跪,要他受盡羞辱。

季允甘願折斷一身傲骨,只求秦顧還是那個卑劣的樣子,好讓他在面對魔修威脅時,能夠頭也不回地丟下自己,獨自逃命。

他只求秦顧能夠活著。

“師兄…”季允的嗓音幹澀得不像人聲,虛浮縹緲,不成語調,仔細聽了,才發現是被哭音打碎,“師兄…求你…”

他帶著秦顧的手腕,向那冰冷的掌心呵著熱氣:“求求你,師兄,求你…求求你了…”

無數楓葉如火流星墜落,像是要撫摸他的臉頰,卻來不及觸碰,就化作星子消散。

風吹走了秦顧眼底最後的光亮。

一同熄滅的,還有燃盡生命撐起的領域,秦顧的領域本就勉強縫補,為季允擋下致命一擊後,就徹底破碎了。

事已至此,神仙難救。

巴蛇沈默地註視著眼前這一幕。

眼淚一顆一顆從季允的眼眶中滾落,他未來的君王姿態狼狽,抖得像無枝可依的秋葉,哭求撕裂心肺。

換作以往,只要還有一點力氣,他那個護短的師兄也一定會替他擦去眼淚,柔聲哄慰。

但現在,他只是躺在季允的懷裏,一身紅衣與胸前的血融為一體。

“…”巴蛇緩緩開口,“小殿下,秦顧死了。”

季允好像根本沒有聽見,突然,他猛地站起身,希望的光芒在他眼底閃動。

他跌跌撞撞地跑向地面上翻倒的木匣,撿起兩顆渾圓的靈珠。

鮫人靈珠,連靈魂都能修補,區區領域…區區破碎的領域!

他欣喜若狂地將鮫人靈珠煉化,仿佛能夠治愈萬物的溫柔靈力鉆入秦顧眉心的楓紋,純潔的光沿著他的眉眼滑下,散入五臟六腑。

一秒、兩秒、三秒…

沒有任何反應。

現實碾碎了季允最後的希望。

秦顧依舊躺在那裏,甚至因為時間流逝,血也涼透。

原來情緒崩潰是這樣的感覺,就像一把生了銹的鈍刀剜入心臟,被一寸一寸切割成片,又狠狠被沾滿泥汙的腳碾壓。

額前綻滿青筋,一道一道爬滿臉頰,季允絕望地咆哮著,好像籠中困獸:“為什麽,…為什麽會沒有用?!”

為什麽天字寶物也無法修補秦顧的領域?

這不可能,只要是在天道五行中的生靈,豈會不受天字寶物的影響?!

天道、天道…

季允突然一楞,雙腿一軟,重重跪倒在地。

——秦顧真的在天道中嗎?

失憶,真的足以讓人性情大變到這種地步嗎?

你明明從來沒有相信過,不是嗎?

秦顧對他太好了,好到季允將所有的猜忌疑慮都刻意忽略。

但現在,他看著鮫人靈珠的力量散盡,卻不得不重拾這些困惑。

秦顧不在天道中。

秦顧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他死了,連靈魂也沒有留下。

你再也見不到他了。

濁血從季允口中噴出,滴滴答答澆了一地,視野虛焦再重聚,有種生生剝離靈魂的痛苦。

他的臉上寫滿了茫然,又充滿絕望的灰敗。

一片死寂之中,水晶王座逐漸透明,泡沫般的邊緣散入黑暗。

魔尊傳承只剩最後一步,可水晶王座一旦消失,意味著魔族這一百年的等待,即將付諸東流。

巴蛇不再猶豫,把身子伏得很低:“小殿下,我知道該怎麽救他。”

聲音很輕,但季允瞬間擡起頭,雙目猩紅:“說!!”

巴蛇道:“魔尊的力量,可逆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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