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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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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約?

“對於一個母親來說,不能被父親愛著,不能被孩子記住,是一件十足悲哀的事,”阿姨走之前,還在強調著,“所以,既然不能成為明媒正娶的妻子,就應該不抱有妄想,早早定下退路。”

阮卿卿漫應著,送阿姨走到大門口,幫她叫好滴滴後,才晃悠著往屋子去。

路邊的海棠樹依舊光禿禿的,仿佛全無生機。

阮卿卿想到去年的時候,她剛來小半年,看見白海棠,近乎驚喜地湊近看,幾乎想埋在花樹中,被海棠的清甜香氣浸染。聶先生滿足了她的願望。

他精力充沛,總是能把各種事物都變成情趣。於是床上撒花瓣成了必然,而她因此難得生氣,生氣花瓣被那般糟踐。

搖搖頭,阮卿卿把聶先生從腦海中甩掉。她的腦海中重新跳出舟舟……聶文周的樣子,他青年才俊,白襯衫搭著白海棠,很好看。

阮卿卿想不下去了。她突然理解那些追星的女友粉發現自家愛豆有戀人後的無能狂怒,有戀人後,她們對愛豆的所有想象都是不應該的,因為愛豆有戀人,她們如果繼續想象,就將自己置身於小三的立場。

說到小三,聶文周一開始也是私生子,是她想不到的。

於是她有了三層的悲哀。

一層悲哀,是她下意識因為自己的私生子身份而自慚形穢,不敢接近。現在她依舊會不敢接近,聶文周的氣質、她自己的身體狀態,註定她的怯弱。

一層悲哀,是她的“母親”。如果當年艾夢樂懷的是男孩,事情會如何?最好的結果,似乎也只是孩子被抱進家裏養,而母親也有個優渥的生活條件……但終究是母子分離,沒有奔頭,沒有未來。艾夢樂依舊會逐漸癲狂。

一層悲哀,在既定的結局。母親已經在勾結護士換孩子的時候就死去,而她也因為“小三的女兒”這種既定的身份而跌入深遠,未來唯一的結局是因為攀不到新的心靈寄托而靈魂枯萎。三層悲哀。

阮卿卿悠悠蕩蕩地走進畫室,她畫室她已經整理過,該帶走的都已經收攏好。現在畫室顯得空蕩蕩,只有角落的廢棄畫架昭顯著房間的用途。

屋內昏暗,她打開燈,接著打開櫃子。櫃子的東西也都收拾清楚,裏面只剩下行李箱。行李箱裏有顏料有筆,有紙有畫作。

拜格雷諾比賽所賜,畫作她已經整理過,舟舟為主角的在一堆,其他的在另一堆。她伸出手,被凍得發青的手背顫抖晃動,有些刺眼。

她咬咬牙,拿起畫舟舟的那疊畫紙,坐到桌子前。

畫紙上的筆觸融煉了她幾乎所有的情感,端坐淺笑的舟舟,背對陽光朝她微笑的舟舟,在人群中驀然回首的舟舟……穿著白襯衫,笑意溫和又陽光,看向她的目光平靜柔和,畫作裏溫柔的舟舟就這些意向,這些意向滿足了她對伴侶的所有幻想。

沒什麽好否認的,她一方面視舟舟為救濟她於苦難人生中生存的神,一方面又存心褻瀆,她喜歡舟舟。

這份喜歡沒有未來,她早就明白。但她需要虛無縹緲的希望,未來或許能有的偶遇奇遇,或許能互相微笑,擦肩而過,這種虛無縹緲的,夢境。

而不是成為聶先生血緣上的叔叔,被邀請參加他和瑞拉的結婚宴。夢境墮落成地獄。

無法繼續心懷僥幸,她註定乘不上方舟,註定無所憑依,註定被滔天洪水淹沒,直至溺亡。

阮卿卿垂下眼,眼底一片晦暗。而後她拿起一張畫紙,雙手往旁一撕。

“嘩——”

畫紙分成兩半。

萬事開頭難,既然開了頭,後續的事情就好辦許多。一年多的時間,她畫了不下十張舟舟。畫的時候殫精竭慮,撕碎卻只要幾秒鐘。

一張,一張,又一張。

撕到第三張的時候,阮卿卿挪來垃圾桶。垃圾桶已經被阿姨清理過,空無一物。她坐在桌子前,靠上椅子,把紙張撕成碎片,撒進垃圾桶。

她的大腦已經一片空白,靈魂飄蕩,只剩下軀殼。軀殼呆板固執,一張一張,撕開,再撕開,撕裂,直到撕碎到無法再撕開,無法拼湊。紙張飄散,像是紛揚而冰冷的雪。

下一張,月下彈鋼琴的舟舟,背景除了月色就是濃重的黑,舟舟坐在鋼琴前,微微弓身,氣質不再是一貫的溫和,而是帶了些淩厲,還有銳不可當的力度。

有一些光影還未細化完成,但大體已經定調。阮卿卿怔怔看著,舟舟的目光仿佛透過畫紙,定定地看著她。

真的要撕掉嗎?撕掉並不能改變什麽,只是讓她的心血付諸東流。

阮卿卿的胸腔忍不住顫抖,連帶著拿著畫紙的手也在抖,呼吸都因此急促。

畫畫,除了情感的抒發,還能找到最本真的喜悅:調配光影色調,布局規劃,在自己的努力下完成一幅畫的成就感。

這張畫或許不該撕掉,因為她並沒有畫完。知道舟舟是私生子後,對舟舟的了解似乎更深一些,溫和中帶著矛盾的氣質,也能更好理解,更好地通過畫筆描畫——

她醒過神。

她剛才在猶豫什麽?還想著畫舟舟?

她已經沒有繼續畫舟舟的資格,何必繼續自欺欺人?

晦暗的感情或許可以在暗地裏發酵,但她不願意,她不願意在腦海裏沈淪連綿,讓自己置身於可悲的位置,母親……艾夢樂就是死在這種位置上。

她撕開黑色的重重背影,撕開月光,她把碎片灑進垃圾桶裏,鋼琴和演奏家都消散在虛無中。

還有幾張舟舟的畫,她失去了翻看的勇氣,把畫倒扣在桌子上,試圖直接撕,不管畫作的內容。

但她畫畫的時候情感濃烈,色彩也力透紙背,透過畫紙,她能依稀分辨出自己畫的是什麽,但不記得具體。朦朧感讓她想翻看,又逼迫她直接將畫紙撕裂。

又是一張,再一張。直到最後一張——

白色海棠花瓣紛揚,樹下的男人穿著修身的白襯衫,在花瓣的修飾下,溫柔感幾乎要溢出來。她最喜歡的一幅。

真的要撕掉嗎?

情緒和理智也在撕畫的過程中撕裂,融在一起,既沒有足夠的理智分辨情況,也沒有足夠的情感感受眼前。她整個人陷入天人交戰,搖搖欲墜。

大腦在情緒的撕裂中又酸又痛,幾乎讓她想哭——

好吧,她不裝了,她攤牌了,她就是想哭,趴在桌子上,像個把寫作業當做天大事項的學生一樣哭。哭到嗓子沙啞,眼淚流幹,哭到酣暢淋漓,然後把情緒收拾幹凈,迎接未知的未來。

就算她的未來一片空茫,沒有目標,沒有追求,沒有想得到的,也沒有需要費力才能得到的。就算哭沒有意義,只能展示她的脆弱與無力。

“你……哎,你別哭。”

阮卿卿頓時悚然,回過頭,就見到聶文周。他看起來有幾分手足無措,眼睛也不知道往哪裏放,滿臉寫著無措的“我該怎麽辦”。

阮卿卿楞楞地擡起頭,看向她心中的舟舟。

不是錯覺,不是幻覺。房間的燈仿佛在聶文周到來的一剎那真正開啟,白熾燈光灑在他身上,他的面龐沒有一絲陰影。

是人,是神,是現實,是虛幻。

“你……”阮卿卿深呼吸一口氣,壓下內心一切妄想和偏執,輕聲問道:“您過來,是有什麽事?”

聶文周從畫架旁的椅子上拿來一包抽紙,遞到她面前。她更覺窘迫,抽兩張捂住臉,竭力壓制繼續流淚的沖動——

“侄子很擔心你,”聶文周輕笑一聲,顯然試圖以輕松的話來緩和氛圍,“他說你消息沒有回,手機也沒接,讓我來當個人肉信使,和你說一聲。”

“……要說什麽?”

“他中午和下午會去敷衍家裏的人,晚上回來找你,”聶文周笑道,“所以你不用傷心,我侄子沒談過戀愛,處事也不成熟,不過真的決定要和你在一起的話,他會努力做好,讓你不會傷心的。”

侄子……阮卿卿又想冷笑又想流淚,於是她憤憤地再抽一張紙捂住眼睛,悶悶地問道:“如果我還是傷心呢?”

“什麽?”

眼淚擦不幹凈,事情實在太荒謬,她喜歡聶家叔叔,聶家叔叔只竭力撮合她和自己的侄子。

她索性把紙張甩開,睜著淚眼朦朧的眼睛看他。她不會暴露自己的心意,她只是想開口懟一下一無所知的舟舟,“你保證我不會再傷心,但如果我還是傷心,你會賠我嗎?”

聶文周無奈地笑了:“我賠不起,也無能為力,只能蒼白地希望你不要再難過。”

本來也沒法賠,感情的事,只能拿自己作陪。但聶文周是瑞拉的。

阮卿卿只是不吐不快,說完後,流淚的勁頭過了,便也緩過神。她站起身,就要去備茶,客人來的禮數,她要補上。

可聶文周凝視著她的眼睛,瞳孔裏倒映著窗戶的光,光芒被濾上溫柔又堅定的意象。

他說:“如果你實在難過,我不能賠你什麽,只能幫你買一張從他身邊連夜逃走的車票——”

“如果會傷心,那就離開吧。”

溫柔的話語像是鈍刀子割肉,一寸一寸地刮剌著她的靈魂。無知是極惡。

但她實在不能解釋真相,現在和聶文周坦誠自己喜歡他,只會帶給這個溫柔的男人困擾,也會讓自己萬劫不覆。

至少,自己現在在聶二叔的心中,還是個癡戀聶澤之的小女孩形象,好感度不算多高,但絕對有到友善。

阮卿卿回過神時,發現自己再一次淚眼婆娑。

去年,簽下合同的那一剎那,一切就已經無法挽回。

她抖著唇,低聲應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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