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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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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

蘇婉禾抓著侍女的手臂,血液在一瞬間凝固。

瀟湘閣的冬珂曾向她透露,畫舫行事的男子左手有一處月牙的印記,怎會就這樣巧,鄭夫人身邊的侍女也在同樣的位置有一處胎記。

當日究竟是男子還是女子。

那侍女看著蘇婉禾這樣看自己,一把將手抽了出來,匆忙中蓋住自己的胎記,眼中滿是防備。

“蘇娘子這般,可是於理不合,這般夜深了,夫人都已經說了不便見客,何故來硬闖。”藍衣侍女一臉的不屑,鄭夫人對蘇婉禾的態度,便是鄭府對蘇婉禾的態度,府中下人便也看碟下菜。

蘇婉禾穩了穩心神,冷冷地看向她:“請問這位姑娘,可認識福王?”

那侍女在聽到蘇婉禾的話語時,神色凝滯,慌張中轉身即逝:“奴婢不明白蘇姑娘的意思,還有,現在夜已經深了,蘇娘子還是請回吧。福王這般身份,豈是奴婢可攀的。”

藍衣侍女說道此處,眸中轉喜:“不過聽說福王與蘇娘子關系匪淺,還曾同入一畫舫。”

“姑娘聽說?聽何人說的?”

蘇婉禾沒有放過那侍女面上的每一個神色。

當初這件事除了府中的雲枝映月,再無人可知,她又是聽誰說的,看著侍女的神色,蘇婉禾更加確定,當初誘福王到畫舫的人,便是此人,既如此,當初酒中的藥也是鄭夫人下的。

哀莫大於心死,她以為鄭夫人只是不滿意這樁婚事,想不到現在還未嫁到鄭府便已經用這樣的方式來毀她清白,做下如此傷天害理的事情來。

當初若不是她跳入水中被救,眼下便已經成了千人唾罵的對象。

其心可誅。

蘇婉禾一雙手緊緊絞著衣擺,突然覺得這樁婚事變得如此可笑,鄭翊外放未歸,現在便已經鬧出這許多事情來,鄭翊當真能按自己的心意娶她嗎?

那侍女大概驚覺自己說漏了嘴,看著蘇婉禾審視的目光,忍不住心驚,等不到她解釋,便看到蘇婉禾已經離開了王府。

冬雨驚雷,夜風陣陣,街道上一個人也沒有,偶爾能聽到打更的聲音,還有疾馳的馬車,蘇婉禾第一次覺得這樣無力,蘇恪還在宮中,生死未蔔,如果不能進宮去,她不敢想象蘇恪會遭到怎樣的對待,尤其是心腸歹毒的趙貴人。

宮中人多眼雜,每一刻都會有意外發生,即便是在天子腳下,也有萬種磨搓人的法子,更何況還是一個孩子。

她蹲坐在巷子中,任黑夜將自己隱沒,寒氣一點點侵入,淋了雨的身子,知覺也在不斷流失。

父親在時,曾是她的天,縱然他時常在戰場上,一有時間便會帶自己出去,母親常常說她,耽誤了父親休息的時間,不懂事,可父親從來都是拂了母親的面子,事後也會買來朱釵給她賠禮道歉。

不曾有人敢在她的面前攀誣,這種伴隨她一直以為是理所應當的,直到父親死去,蘇府落寞,身邊的親友一個個疏遠了,她才明白何為樹倒猢猻散。

哭訴無門,她甚至不知誰會來心疼她,也好過被人的冷眼嘲諷。這天下之事,非身臨其境不能感同身受。

“下雪了。”不知是誰在路上喊了一聲,蘇婉禾置若罔聞,將自己埋在黑夜中,片片雪花覆在她輕薄的襦裙中,已經濕了衣裳。

因先前走得急,連披風也未帶上,眼下徹骨的寒意早已讓她失去了的知覺。

驀然間,路上已經可以聽到“簌簌”的聲響,積雪了,行人踩在上面發出陣陣聲音。是散亂的,漸行漸遠的聲音,遠到蘇婉禾快要失去了意識,有一道聲音停在了她的面前。

“蘇娘子這般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倒是讓孤開了眼界。”熟悉的嗓音帶著戲謔,蘇婉禾一擡頭便看到裴珣撐著一把傘站在她的面前。

雪色的狐裘更顯他欣長的身影,一雙桃花眼此刻在燈火中沈沈,蘇婉禾抱著自己的身子蹲在原地,看著如雪松一般凜凜的男人。四處人煙寂寥,甚少有人註意到這處小巷,不知裴珣是如何看到她的。

蘇婉禾想要張口,卻不知道從何而說,寒夜幾乎讓她失去了知覺,一張口便覺有什麽阻塞了喉嚨,只怔怔看著裴珣。

“莫非蘇娘子現在又想假裝不認識孤?”裴珣說起話來毫不留情面,讓蘇婉禾想起了在畫舫的時候,那時她知他權勢滔天,一心只想要與他撇清幹系,可朝堂之上盤根錯節,她生於此,又怎能與偌大的上京脫開幹系。

大概是蘇婉禾的註視過於專註,她聽到男人似乎是嘆了一口氣,然後慢慢蹲下身來,將身上的披風解開,覆在蘇婉禾的身上,清淺的龍涎香盈入鼻尖,還帶著裴珣身上的體溫。

“跟孤回去。”不容置喙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蘇婉禾眼中除卻不解還有震驚。

“殿下。”蘇婉禾的嗓音喑啞,仿佛被霜雪弄傷了喉嚨,在寂靜的雪夜中格外突兀,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饒是再鐵石心腸的人,恐怕都忍不住要憐惜一番。

裴珣第一次在蘇婉禾的面上看到她這般落寞的神色,平日裏如同小刺猬一般的防備,如今卻宛如一只凍僵的小兔子,眼眶紅紅的,讓人忍不住安慰一番。

“能站起來嗎?”大概是眼前這樣的景象過於令人迷惑,裴珣的語氣較平日裏少了一絲淩冽,多了一分溫和。

“嗯,殿下,臣女可以的。”說罷,蘇婉禾雙手擁著大氅試圖站起來,伶仃的身影在夜中停了太久的時間,微微起身便有些不穩,除卻雙手,雙腿如同被灌了鉛一般,雖沒有傷口,卻泛著疼。

她貝齒輕咬,還未站穩,就被一道突如其來的力度攬住了腰,尚來不及驚呼,便聽到耳邊男人警告的聲音:“蘇娘子若是再亂動,孤可說不準會不會掉下去。”

蘇婉禾咬著唇,乖乖地閉上了嘴巴。

男人的手很穩,托在腰上仿佛便有了穩穩的倚靠,蘇婉禾的小臉被緊緊包在了披風裏,只露出一雙杏眼,順著她的視線,正好可以看見裴珣利落的下頜線,硬挺的鼻子,還有一雙泛著帝王之氣的瞳孔。

雪夜的路並不輕松,不遠處有人傾倒,手中的東西落了一地。

蘇婉禾卻並不擔心,裴珣的每一步落在雪上,發出“簌簌”的聲響,好像有他在,便不用生出那般慌亂的情愫。

裴珣帶蘇婉禾回了蘅蕪苑,阿竹站在小院內看著兩人交疊的身影,抿了抿唇,發怔的同時被身邊的周策敲了敲頭:“還不快去準備熱水。”

見蘇婉禾將整個頭都靠在裴珣的懷中,阿竹瞄了好幾眼,還伸長了脖子差點跟上去,被周策一把拉走。

還是這裏,蘇婉禾看著熟悉的場景,被裴珣輕輕放在了榻上。室內溫暖如春,地龍燒地正旺,與窗外的寒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蘇婉禾的身子也在漸漸回暖,發白的唇有了淡淡的血色,先前喑啞的喉嚨也有了知覺。

裴珣將大氅放下,身上的雪尚未清理便已經被融化了,整件衣服半濕,貼在身上。

蘇婉禾看到裴珣走到門口,忙叫住他:“殿下,能不能先別走。”

裴珣驀然轉身,看著擁著被子坐在床上的女人,平日裏恨不得與自己隔出幾丈院的距離,他離開這裏不是正合她的意。

“蘇娘子,今日就先歇下吧。”裴珣說話間,已經打開了門,一陣寒風襲來,將室內的珠簾吹動,發出陣陣敲打的聲音,也讓剛剛聚起來的暖意漸漸吹散了些。

蘇婉禾知道若是今夜不能留住他,一切便晚了。

眼看裴珣馬上就要離開,蘇婉禾忙將身上的被子掙脫,尚未穿鞋,便快步到了門口。

在男人偉岸挺拔的身姿後,用纖細的手臂緊緊環住了男人的腰。

一陣暖意帶著柔軟幾乎是撞了過來,裴珣頓下了腳步,便看到蘇婉禾將身子緊緊貼著自己。

他的眸色微皺,語氣似乎嚴厲:“蘇娘子,孤與你男女有別,你這是在做什麽?”

男人的語氣中仿佛帶著些隱忍,在蘇婉禾看來,恐是怒氣,她知道裴珣不喜歡攀附權勢的女人,不知道這般作踐自己,會不會引來他的反感。

可是,她現在已經走投無路了,眼下只有眼前這個男人能幫自己,若她放棄這唯一的稻草,蘇恪便保不住了。

索性無論進退,都是萬丈深淵,蘇婉禾只能出此下策。

“殿下,你不要走好不好,臣女自知輕賤,配不上殿下,能否請殿下再幫臣女最後一次,殿下要臣女做什麽......都可以。”

蘇婉禾的聲音中帶著些顫抖,胸腔在裴珣的身後起伏,不知她說出這樣的話用了多大的勇氣。

裴珣並未轉身,感受著背上傳來的一簇又一簇的熱源,背脊繃起:“蘇娘子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今夜孤便當蘇娘子是神志不清才說了這番話。蘇娘子早些安歇吧。”

看著男人冷硬的嗓音,蘇婉禾頓時慌了神,咬著唇用雙手緊緊摟著裴珣的身子,瑩潤的杏眼中略帶點點淚光,看起來絕望極了。

“殿下,臣女是真心的,只要殿下想要的,只要是臣女可以做到的,臣女都聽殿下的。”

這般乖巧的模樣是裴珣從未在蘇婉禾面上見到的,尤其是在自己面前。

裴珣轉過身,一雙手並未觸碰蘇婉禾,只是定定看著她,他眼底平靜無波,蘇婉禾看著她的手指被一根一根撥開:“蘇娘子,今日恐是被凍糊塗了。”

蘇婉禾眼底的祈求和希望寸寸暗了下去,她自輕自賤,果然還是遭了嫌棄吧:“既如此,殿下就當臣女今夜沒來過此處吧。”

她哀哀欲絕,朝前院走去,在她跨過門檻的那一刻,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撈了回去,房門頓時被一陣力度關上,阻斷了外面的霜雪,緊接著便聽到一陣重重的力度撞在上面的聲音。

蘇婉禾來不及輕呼,被裴珣堵住了嘴巴,是霸道的,不容掙脫的吻,裴珣幾乎要將人拆入腹中,蘇婉禾的嗚咽都被吞了去,一股清冽的霜雪混著龍涎香襲來,漸漸讓她忘了掙脫,一雙手微微垂下。

室內靜悄悄的,那種極力壓抑的女聲與窗外的寒風混在一起,幾乎就要聽不見了。

良久,裴珣才微微起身,將指腹覆在蘇婉禾的唇上,然後拿開。

他本就身形欣長,面容俊美,在燈光的映襯下,更顯得英挺。

兩人都沈默一瞬,微微的喘,息漸漸平覆了下來。

蘇婉禾不可置信地看著迎面的男人,她的唇被吻地發麻,瑩瑩水潤,如嬌艷欲滴的海棠。她的身子全都落在裴珣的身上,腰間的一雙手緊緊箍著她的腰,因為剛剛的吻,那寬大的手掌滾燙熨帖在上面,幾乎要讓人喘不過氣來。

冷與熱,柔軟的強硬,在這一刻,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男人低著頭,已經漸漸平覆,眸色卻黯地厲害,沈沈的呼吸落在蘇婉禾的面上,說出話來一如既往的霸道:“孤說過讓你走了嗎?”

蘇婉禾企圖睜開裴珣的束縛,見男人又加緊了力度,便只得扭過頭來,不去看他:“殿下不是不想幫臣女嗎,何必將臣女留在此處。”

裴珣用手將她的臉轉過來,讓她與自己直視:“孤為了抱你,衣衫都濕透了,連換個衣服都不行?”

“可是殿下明明讓我早些休息的。”蘇婉禾賭氣說道,她也不知道是誰給她的膽子,敢落了當今太子殿下的臉面。

裴珣被氣笑了,用手將蘇婉禾的下頜轉過來,兩人的臉幾乎要貼在一起,幾乎連起伏的心跳都能聽到,他看了看已經濕透的衣衫,轉而又看向蘇婉禾有些賭氣的面色:“那現在說說,孤要如何幫你?”

說到蘇恪的事情,蘇婉禾收起了剛剛的小脾氣:“殿下可否幫我進宮,我阿弟還在宮中,我想去看看他。”

蘇婉禾有些期待地看著裴珣,眼下只有他有這個權利,恪兒的安危就在一瞬之間,她沒有別的退路。

裴珣定定看著她的目光,杏眼瀲灩泛著祈求。

“既如此,你先休息,等明日孤自會帶你進去。”

“不要,殿下可否今日就帶我進宮?”蘇婉禾的聲音有些急,她害怕夜長夢多,蘇恪是她在這個世界最重要的人,若是他真的出了什麽意外,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的。

“這麽急?”裴珣將手放在蘇婉禾的面上,幫她將額上的一抹頭發撩到耳後:“可是孤是有條件的。”

終於還是到了這一刻,蘇婉禾眼底一瞬的凝滯,但她不能否認,這是她要求的,她低垂了眉睫,只是一瞬間便不再猶豫:“只要殿下保我阿弟一生平安,無論殿下有什麽要求,我都願意。”

將軍府即使是姻親,卻也不願意這舉手之勞的事情,除了裴珣,又有誰能有這樣大的權利。

裴珣用手擡起蘇婉禾的下巴,眼中帶著笑意:“當真?”

“當真。”

“不後悔?”

“絕不後悔。”蘇婉禾深知邁出這一步後,自己便再也沒有退路了,可是眼下比長遠更為重要,將來的事情她尚不得知,只能盡最大的努力保住自己珍惜的人。

“好,蘇娘子知道孤想要的是什麽,孤不屑於強迫威脅,既然是蘇娘子自願的,孤便答應了。”裴珣將人攬在懷裏,感覺到懷裏的姑娘雖然在說話的時候斬釘截鐵,此刻身子卻微微顫抖。

蘇婉禾用力掙脫了裴珣的懷抱:“既如此,現在便進宮吧。”

說著蘇婉禾便要離開,被男人一把拉了回來,然後朝上托舉了些,在蘇婉禾不解的目光中朝著床榻走去,蘇婉禾一時有些慌了神,看著裴珣勢在必得的目光,深知最後逃不過,卻還是適時打斷:“殿下,現在不行,可否等明日,我阿弟現在在宮中生死未蔔。”

裴珣摟著蘇婉禾的腳步一頓,露出一絲笑來,然後繼續朝著床榻走去,蘇婉禾心中焦急:“殿下,不可。”

男人非但沒有聽蘇婉禾的,還直接將人放在了床榻,正要俯身的時候,蘇婉禾有些心慌地閉了眼睛,一雙手也抵在裴珣的胸膛。

預料中的沈重並沒有到來,裴珣看著她視死如歸又慌亂的神色,笑了笑,然後撩著衣袍蹲了下去。

蘇婉禾感覺自己的腳有一雙溫熱的手掌,將已經凍僵的知覺喚醒了起來,她睜開眼睛,看到裴珣蹲下身子正扶著她的腳幫她穿鞋:“蘇娘子也是侯府裏正經的娘子,整日裏想的都是些什麽,孤在蘇娘子的眼中便是那般饑不擇食。”

蘇婉禾看著裴珣矜貴自傲俯身的模樣,心中異樣的情緒一閃而過,縱使她再驕縱,也不好讓當朝的太子殿下親自給她穿鞋:“殿下,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她試圖掙脫,被裴珣握地更緊:“別動,馬上就好了。”

裴珣極有深意地看了蘇婉禾一眼:“蘇娘子在想什麽,若是再不聽話,孤一定會做你想的那件事。”

蘇婉禾瞬間就乖乖聽話了,再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她的直覺告訴自己裴珣言出必行。

一陣敲門的聲音傳來,阿竹端著姜湯走了進來,在定睛的時候,差點驚呆了下巴,她竟然看到尊貴的太子殿下為一個女人穿鞋子。

她何故來到蘅蕪苑,她是知道的,當初是為了服侍這位蘇娘子,蘅蕪苑都是男子,周將軍才會將她買了回來,平日裏即便太子在府上,也不許女子靠近一步,好在她一直懼怕太子,沒有什麽不該的想法。

整日清閑,還有工錢,這樣的日子便是打著燈籠也難找。

殿下不曾帶過其他的女子來,如今她竟看到殿下這般對蘇娘子,說不震驚是不可能的。

“還楞著幹什麽?”裴珣沈沈的嗓音將阿竹的回憶打斷,男人看向她的眼神滿是淩厲,果然太子就是太子,對待旁人時,還是那個尊貴威嚴的上位者。

阿竹收回了自己剛剛的感慨,端著姜湯走到蘇婉禾的身邊。

裴珣走過來拿起一碗,只是並不是給自己的,而是轉身坐到了床榻邊:“先喝了它,若感染風寒,恐怕等不到你進宮,便要倒下了。”

蘇婉禾到底是愛惜自己身子的,馬上去接,還未觸到,便被燙到了手,裴珣眼疾手快,才沒讓姜湯傾倒下來。

“算了,孤來吧。”說罷又讓阿竹下去,阿竹經不住好奇,在關門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竟然看到裴珣正在餵蘇娘子。

“殿下,我可以的。”蘇婉禾看著裴珣遞過來的勺子,想要從裴珣的手中拿過婉來,被裴珣制止:“若再這樣下去,等蘇娘子自己喝完宮門恐怕就要完全關了。”

裴珣說這話的時候,手中的動作並未停下,他總是懂得如何拿捏蘇婉禾的七寸,就比如現在,蘇婉禾乖乖低下了頭,然後就著裴珣的手抿了一口,柔順的模樣宛若一只小貓。

姜湯辛辣,蘇婉禾忍不住蹙眉,她從前便不喜這味道,在府中的時候總是會讓雲枝少放一點姜。

但在裴珣的面前,她未說,只忍著難受,喝完了整碗,她怕裴珣會反悔。畢竟,本就是她有求於他。

好不容易喝了一大碗的姜湯,蘇婉禾撫著胸口,口中更澀得厲害,突然口中被放進了什麽,酸酸甜甜的,正解了她的不適,蘇婉禾瞪大眼睛看了裴珣一眼。

“是話梅,放心,沒毒。”裴珣說罷便起身了。

“多謝殿下。”蘇婉禾驚詫於裴珣難得的好心,看著男人走到黃花梨木的屏風旁:“殿下不喝一碗嗎,殿下身體貴重,也要註意身子。”

裴珣並不作答,看了床上端坐的姑娘,然後將手放在了腰帶上。

“哢噠”躞蹀玉帶解開,月白色的衣袍散了去,露出了裴珣精壯的胸膛,他從小就在軍營中歷練,又曾親自領兵打仗,自然不同那些整日飲酒作樂的世家公子,此刻站在那裏,便能感受到那身子的冷硬,與白日裏穿衣的時候,完全不是一個模樣。

“蘇娘子,可是滿意?”戲謔的聲音傳來,裴珣沒有忽視蘇婉禾的神色,緊接著手便繼續,她被嚇得趕緊捂住了眼睛,說話也難得不覆平日裏的端莊:“你...你...你說過今晚不動我的。”

裴珣目光極深地看了蘇婉禾一眼,然後朝著蘇婉禾的方向走去,月白色的袍子落在地上,上身裸露著,因為室內的溫熱冒出了細密的汗,混著剛剛的水氣,一道水線順著胸膛流下來,蜿蜒在強勁的腹上,直至消失不見。

蘇婉禾聽到朝自己走過來的腳步聲,已經慌得說不出話來,莫非裴珣要硬來?

“殿下,時間不早了,若現在不進宮,恐怕就要晚了。”蘇婉禾企圖阻止裴珣,看著男人近身的模樣,撐著手臂一步步朝著床榻內側移動。

裴珣不說話的時候,只那樣沈沈看著自己的模樣,蘇婉禾心中便已經慌了,縱然是他想,她恐怕也阻止不了什麽。

男人俯身過來,精壯的身子落在蘇婉禾的上面,蘇婉禾知道自己避無可避,忽然間便有些視死如歸,但是,緊接著她便聽到耳邊的低笑。

那種壓迫感轉瞬即逝,再看裴珣的時候,他已經拿好榻上的衣服自顧自穿起來,系好了玉帶,又恢覆霽月風清的樣子。

男人英眸未改,待穿戴好,轉身朝蘇婉禾的額頭輕敲了一下。

“嘶!”蘇婉禾輕呼一聲,卻不敢再動作了。

“年紀不大,想的倒是挺多。”裴珣說罷,將屏風上的一個包袱遞了過去:“穿好,一會隨孤進宮。”

蘇婉禾怔怔看著裴珣,並未馬上打開包袱。

“總不能穿著你身上的這身衣服,都已經濕透了。”裴珣提醒著,唇角微勾,說話間看到蘇婉禾那警惕的眼神,然後試探一般慢吞吞解著身上的帶子。今日的帶子好像格外頑固,遲遲不見蘇婉禾解開。

“殿下能不能先出去,我很快就好了。”蘇婉禾自知理虧,兩人即將而來的關系,她有什麽資格阻止裴珣,可現在就讓她這般坦誠相見,確實已經超過了她的接受範圍。

裴珣負手背後,眼中的笑意深了深,就連眸光也帶著耐人尋味的意思:“孤剛剛也吃虧了許多,可是都沒說什麽。”

蘇婉禾知道裴珣指的是什麽,想到那場景,面上一熱,可男人與女人怎麽能混為一談。

“又不是我想看的。”蘇婉禾一邊慢吞吞解著衣扣,一邊小聲嘀咕,裴珣看著那動作,知道如果自己再不出去,恐怕要穿到明天了。

一陣關門聲響起,裴珣看到守在門外的阿竹,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不過很快便恢覆到平日裏膽小的模樣,裴珣的氣量,阿竹這輩子可能都會懼怕。

她看到裴珣穿著與剛剛進門前不同的衣服,又看了裏面一眼,趕緊低下頭來,生怕惹了他不快。

“你進去,幫她。”裴珣並未看阿竹,在離開之前囑咐了這樣一句話。

大概過了兩刻鐘,太子的馬車自宮道而來,守衛們隨之放行,恭敬行禮。

黑沈沈的夜色,更深露重,守衛森嚴,這偌大的皇城,不知藏了多少爾虞我詐。

處於這樣的環境中,蘇婉禾心中的慌亂反而更甚,她不知道蘇恪現在的情形如何,只能祈求現在還不晚。

上書房的事情未了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蘇婉禾不相信蘇恪會故意將十三皇子推下水,但趙貴人是晉帝的寵妃,只怕這件事還有的磨搓。

眼見就到了蘇恪所在的地方,蘇婉禾快步下了馬車,正欲上前的時候,被門口的守衛攔在了外面。

“把門打開。”裴珣威嚴的聲音自身後響起,那侍衛面露難色,最終還是讓開,不料這時,另一個守衛上前:“殿下有所不知,這裏面關著謀害皇嗣的罪犯,眼下還沒有調查清楚,任何人都不能與之相見。”

那守衛穿著鐵甲,蘇婉禾並不認識,但“罪犯”二字,還是深深刺痛了蘇婉禾的心,她看向裴珣,眼中忍著淚意,手卻緊緊捏在一起,指甲深陷在肉裏,有什麽黏膩的東西流了出來。

裴珣瞥見她的拳頭緊緊握著,給了她一個放心的眼神,再看那侍衛的時候,宛若在看一個死人般:“羅統領,事情尚未調查清楚,未知全貌,怎可輕易就斷定蘇家的小公子是罪犯。”

“殿下有所不知,上書房的小宮女親眼看見十三皇子與蘇小公子起了爭執,才會雙雙落水的。”羅統領說話的時候十分篤定,全然沒有起身的打算,只俯首向裴珣陳述。

“羅統領這樣武斷,聽信他人之言,想必曾經這宮中禁軍之事,都是道聽途說就下了判斷,也不知大晉何時有了這樣的慣例,沒有證據便隨即給旁人定下罪名。”

羅統領的面色一難,看到面前十分迫人的未來儲君,心中到底沒了幾分底氣:“臣也是奉命行事......”

“不知道羅統領是奉了誰的命令!”裴珣看著羅統領的眸光微閃,定定看著他。

眼前的人大氣也不敢喘:“是趙貴人見十三皇子落水,臣等剛好在上書房巡邏,便聽從娘娘的命將人抓了過來。”

羅統領說話的時候,聲音越來越低,幾乎不敢再與裴珣直視。

“孤倒是不知,羅統領如此行事,如今已經成了後宮裏的人。”裴珣瞥了他一眼,說話的時候意味深長。

羅統領在宮中當值多年,最近才被調到禦前來,也是看到趙貴人深得帝心,便開始揣測聖意,即便聖上此刻還在南巡,並未回宮。

卻沒有想到會遇到裴珣,他趕緊跪地求饒:“殿下,是臣僭越了,求殿下放過臣吧。”

裴珣並不言語,一旁的侍衛見狀再不敢言語,將門打開,蘇婉禾提著裙擺徑直快步走了進去。

“取消統領職責,下去領五十大板,肆意擾亂宮中秩序,流放三千裏。”

沈沈且極具威嚴的聲音落下,也給羅統領下達了最後的審判。五十大板,即便人沒死也只剩下半條命了,羅統領現在無比後悔自己為了攀附權勢得罪了裴珣,他本以為趙貴人是寵妃,她的心意便是皇帝的意思,卻終究還是自己僭越了,他怎麽敢在宮中阻攔未來的儲君!

沒直接將他砍頭,已經是最後的仁慈了,只是流放三千裏,此生恐怕再也不能活著回到上京了!

蘇婉禾進了室內後,聞到了一絲發黴的味道,裏面的擺設十分簡陋,明明是寒冬,外面還下著雪,整個屋子裏卻只有一床薄薄的被子。

她看到蜷縮在床榻上小小的一團,呼吸一滯。蘇恪身邊連個侍候的宮人都沒有,窗戶打開,上面已經斷了幾根橫木,幾乎抵擋不住寒冷。

蘇婉禾快步上前,趴在床榻,一手撫著蘇恪的面容,輕輕喚了一聲:“恪兒,阿姐來了。”

她聲音哽咽,為了不讓蘇恪擔心,極力忍著,喉中有淡淡的腥甜溢出。

或許是昏迷著的蘇恪感受到了蘇婉禾召喚,在蘇婉禾深深自責的時候緩緩睜開了眼。

“阿——姐。”

蘇恪虛弱的聲音伴隨著淺淺的咳嗽,蘇婉禾趕緊摸了摸蘇恪的額頭和手心,發現已經一片滾燙,不僅如此,蘇恪身上還穿著落水時的衣服,已經濕透。

“阿姐在這裏,恪兒是不是很難受,阿姐這就帶你回府,帶你看大夫。”蘇婉禾解開身上的披風,小心翼翼將蘇恪包起來,在看到蘇恪蒼白而痛苦的面容時,再也控制不住了。

有些情緒即便是極力隱忍,也是難以抵擋的,蘇婉禾的眼淚控制不住地落下,落在枕邊,落在蘇恪的手邊,在深冬寒夜中。

她慌亂地擦著,正欲抱起蘇恪,便看到裴珣已經走了進來:“孤已經命人請來了太醫,你這般將他帶回府中,不但不會緩解他的病情,反而會加重。”

“娘子,還請將蘇公子放下,臣這便給他診治,已經耽誤不得了。”

蘇婉禾這才註意到裴珣身邊的張太醫,因在蘅蕪苑曾為自己診治,所以印象深刻,她也深知裴珣說的是對的,便小心翼翼給蘇恪蓋上了被子,退到床榻一旁,看著蘇恪半是昏迷的模樣,心中鈍疼。

明明都落入水中,趙貴人卻命人將蘇恪關在此處,甚至在尚未查明真相的時候任蘇恪自生自滅。

他尚且才六歲,身子本就不好,若是因此出現了什麽意外,那謀殺皇嗣的罪責便再也脫不開幹系了。

莫說蘇恪,便是整個蘇府都會因此而獲罪,趙貴人這一招是想要斬草除根。

蘇婉禾不知蘇家何時與趙家有糾葛,才會惹來如此罹難,竟不惜趙貴人連十三皇子也算計在其中。

虎毒尚且不食子。

“蘇娘子,小公子此番病癥很是兇險。”張太醫愁容滿面,看到一旁守著的姑娘心中很是不忍,醫者仁心,蘇家的事情他也聽說了,可惜這對姐弟,連個倚靠也沒有。

蘇婉禾掐著手心,先前掌中的傷口又裂開了,微微滲著血,她努力使自己鎮定:“張太醫,有什麽話,你便直說吧,我受得住。”

“小公子從娘胎中帶著咳疾,恐是之前又受了什麽刺激,臣看他身上還帶著痊愈不久的傷痕,眼下又發著高熱,若是這幾日能撐過去,便還有的救,若是——”張太醫看著蘇婉禾暗下去的眸子,實在有些不忍心。

“娘子也不要過分擔心,臣現在就給公子開藥,今夜恐要辛苦娘子了。”張太醫說完又看了裴珣一眼。

“你先下去吧。”裴珣的視線落在床榻邊跪著的女子,今夜是他第一次在蘇婉禾的面上看到如此痛心的神情,此刻她眼眶紅紅的,哀哀欲絕的模樣讓他想到另一個落水的孩子。

裴珣的眼中突然淩厲起來。

皇弟?

狗男人口是心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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