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梅花兩白頭

已是一年初春，樹枝剛剛抽了芽。

湖水泛波瀾，鴛鴦相依偎。初春的柳枝滑過水面，驚擾了鴛鴦。

水邊有人作別，是一男一女，女子掩袖拭淚，男子默然哽咽。

是男子要求取功名，另娶她婦，毀了婚約，來此作別。

“卿卿，我是無奈，你看周邊人都已平步青雲，我卻依舊原地打轉，娶了她，我就有了門路，我的心裏一直都只有你。”

“日後你與她琴瑟和鳴，終有一日會忘了我，忘了曾經誓言，也忘了你在柳樹下的這一番話。”

“卿……”

“你若娶了她，她正和你脾性，你又因此平步青雲，怎麽還會記得西巷李娘子？你若過的不好，雖平步青雲卻終日郁悶，這樣你才會想起我，才會生悔。”

男子不能言。

女子笑道：“你不是無奈，你的心裏會不會一直都有我，會不會一直記得我，我不確定，今日一別，日後無需相見，你既已來我家退掉婚約，那便自此以後兩生歡喜，郎君萬安。”

女子掉頭走，男子佇立原地，半響未動。

橋上有人見到聽到了所有，他垂著手，扶著欄桿，無言笑。

他仰頭，眼角有皺紋，輕道：“我這一生，起起伏伏，曾做桃花縣令安貧樂道，也曾望塵而拜欲壑難平，為人當官，皆有愧色，唯這情字，問心無愧。”

日漸落，他緩緩走回屋內，幾株花開的早，花瓣落至老人頭。

推門有清風，窗邊桌上，毛筆隨風蕩，他走至窗邊，輕撫桌上紙張。

紙張已泛黃，上有字：“歲歲相依。”

他低手，提筆，重鋪紙，指尖顫抖，輕透紙背。

“歲歲相憶。”

潘安日漸的頹靡下去，他依舊每日儀表整潔，看山看水，只是不再以玉冠束發。

他的眼神明亮，卻不再有光彩。

日覆一日，他漸漸遲緩，記憶力卻很好，知道從東八巷至七裏巷需走半刻鐘，七裏橋旁的乳酪芬香。

元康九年正月，他隨從子潘尼重回河陽，馬車行駛兩日，行至河陽縣衙旁。歐陽旭已逝，張柳和老矣。

夜風涼，故人稀。

當夜與張柳和對月小酌，不想潘安竟醉，他執著的望著門口，直至月高星亮，轉頭低聲問柳和，面色疑惑：“為何無人來接我？”

酒杯輕晃，柳和放下酒杯，攙扶起他，聲音嘶啞：“我送明府歸家。”

潘安拂袖，柳和淚流。

是夜歇在此舊宅院，夜晚月明亮，沈重的木門推開，梅香撲鼻。

秋千懸在藤架上，木板落了霜。屋內梳妝臺上，有胭脂，有玉冠。胭脂落塵灰，玉冠身結網。

他緩緩走至銅鏡前，境內人影模糊，依稀雙鬢已斑白。

舟車勞頓，夜晚安眠，忽而他於夢中驚醒，迷迷糊糊中下床，倒了一杯水，坐在床邊，輕聲細語：“容兒，來，喝水。”

寂寥無人應，水杯滑落，應聲而碎。

驚的寒鴉四散。

平原大漠，城中郊外，梅花樹下，無人呼檀郎。

明月皎皎照我床。

他從此不再看月亮。

第二日天降大雪，鵝毛大雪紛紛落，棲落庭院萬千枝。

潘安推開門，屋外雪已止，萬物銀素裹。

慢慢走至門外，他立在梅花樹下，望了許久，腕間隱約紅絲絳。不久雪又起，落了滿身。

他與梅花兩白頭。

世上無容姬，潘安未再娶。

當時草草西窗，都成別後思量。這一則番外來自潘安悼亡詩：

望廬思其人，入室想所歷。

幃屏無髣髴，翰墨有餘跡。

悵恍如或存，回惶忡驚惕。

如彼翰林鳥，雙棲一朝只。

如彼游川魚，比目中路析。

容姬已逝一年矣。

我先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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