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氏大廈總裁辦公室。

賀危樓正端著一杯咖啡，站在落地窗前, 面無表情的看著幾十層樓外的風景。他的腳下, 是羊城漸入傍晚，開始華燈初上的車水馬龍, 熙攘人群。

這種俯瞰眾生的感覺, 有時候不僅僅源於高度, 還源於一個人的深度。

換句話說, 有能力的人，才有資格站在某些位置上。

“賀總，剛剛收到消息, 天星取消了這次天使融資的簽約儀式, 回到公司以後，她們的行政部長田穎，已經自動提交了離職申請。”

秘書推門走進來，看著賀危樓的背影, 恭敬地說道：“還有，剛剛蘇檬打來了電話，問您有沒有吃晚飯？”

賀危樓沒有回頭, 淡淡問道：“這次又打算請我去哪家蹭飯？”

秘書咳了一聲，說道：“咱們公司樓下火鍋店, 她已經到了, 正在等您。”

聽到這個意料之外的答案，賀危樓有片刻的怔楞，然後說道：“告訴她, 我這就過去。”

秘書點了點頭，窮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賀氏大廈坐落在這個城市的最中心位置，所以樓下附近自然是各種美食店一大堆，然而作為這棟大廈的主人，賀危樓只在開業的時候來剪過彩，至於進去吃飯，卻是從未有過的經歷。

所以當他一身名貴高定西裝，神情淡然的出現在火鍋店裏的時候，和這裏熱鬧紛亂的環境顯得格格不入。

“這邊！”

正當他駐足朝著四處張望的時候，已經開好餐位的蘇檬從位置上站起來，伸手朝他示意。

應該是為了今天吃火鍋，她穿的很是隨意，牛仔褲搭配衛衣，長發梳成馬尾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清清爽爽的模樣，和現在這裏的普通小姑娘沒什麽區別。

更讓人意外的是，她的臉上帶著笑意，似乎也沒有看到多少沮喪。

仿佛下午剛剛經歷的那場打擊，對她來說不算什麽大事兒。

賀危樓無視周圍人驚艷探究的視線，神情自若的走過去在她對面坐下，淡淡地說道：“這裏環境這麽吵，怎麽能吃得下去飯。”

“這吃火鍋呢，其實吃的就是這個氛圍，如果周圍冷冷清清，反而吃兩口就飽了。”

蘇檬給他擺好碗筷，然後笑著看向他：“我特地搜了的，你們賀氏附近，就這家火鍋店評價最好，來，嘗嘗看。”

熱騰騰的煙霧從火鍋裏冒出來，讓蘇檬漂亮的眉眼看起來有些不真切，分明是笑嘻嘻的表情，但是賀危樓還是敏銳的從她臉上看到了隱藏起來的頹勢。

她一直吊著的那口氣兒，好像突然就吐了出去一樣，整個人身上的鋒利都散去，只剩下佯裝起來的無所謂。

“味道還行。”

賀危樓夾了一片兒黃喉放進嘴裏，吞咽下去後給出這麽一個評價，然後又說道：“就是你看起來，似乎不太行。”

蘇檬臉上笑瞇瞇的表情頓時一僵。

下午的時候，她險些就要在那家天使投資的合同上簽字，最後收到一個陌生的短信，她才驟然清醒過來。最終她在那位齊總和田穎臉色難看的註視中，連個招呼都沒打，直接走人了。

蘇檬甚至沒有確定這條短信的真偽，但是看在那條短信的瞬間，她就知道這個短信是誰發來的，並且一定是真的。

再接著，田穎應該也意料到某個環節出了問題，回到公司以後主動提交了辭職報告。

蘇檬直接批了，然後回家換了身衣服，來到這裏請賀危樓吃火鍋。

剛剛過去的這幾個小時裏，她以為自己很平靜，也安慰自己無非就是一次小小的失敗，甚至連賀危樓出現在火鍋店，她站起來打招呼的姿態都和以前一樣，完美又隨意。

她以為沒什麽的。

但是對方輕飄飄一句話，就讓她整個人潰不成軍。

“在你眼裏，我現在應該就是個笑話吧，自以為是，貪心不足。”她深吸一口氣，把碗筷放下，自嘲道：“其實我也這麽覺得的，下午如果不是你提醒我，我現在可能就丟掉了自己最重要的籌碼。”

也不算丟掉，但是其實意思也差不多。

那家天使投資隸屬車衡，那麽就意味著，她辛辛苦苦從車衡手裏奪走的東西被對方輕飄飄拿走不說，連帶著爸爸留下的無人機數據，還有以後天星的掌控權，全部都要交出去。

這麽看來，她最近這段時間的努力，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笑話。

“商場如戰場，沒有人保證自己永遠會勝利，但每一次勝利，都應該是運籌帷幄背後演練無數次的篤定，而不是靠一咬牙的賭博。”

賀危樓說道：“車衡手裏攥著有三十多個億的資產，以及車氏集團幾十年的資本，人脈積累。你最開始和他的鬥爭，是靠著耍小聰明，靠著玩兒轉人心，還有巧妙地利用時機，能贏，正常。但是現在你們從一個小家庭撕裂開來，再次相遇在商場戰場，你手無寸鐵甚至走路都在蹣跚，對方卻是個猙獰的鋼鐵巨怪，你輸了，也正常。”

蘇檬就這麽聽著他說，沒有要開口的意思。

他們兩個相處的時候，更多的情況，都是賀危樓相對寡言，蘇檬說話更多些，如今兩人剛好互相調換，倒是賀危樓罕見的開始話多了起來。

“你知道我為什麽在你的融資簽約儀式上，才給你發短信警醒嗎，不是因為我想在最關鍵時刻出手讓你感激我，而是因為，我也是在最後關頭才發現了問題所在。”

賀危樓見蘇檬不說話，繼續說道：“你的那位田部長，給你的七家天使投資企業，隱藏的最深的一家，也就是差點和你簽合同的那位齊總，和車家的關系可以追溯到十餘年前，這位齊總，曾經是車衡爸爸的關系人脈網。連我都險些查不到的東西，就靠你幾天時間的疏離，能查出來什麽？”

聽到這裏，蘇檬終於有了反應。

她擡起頭來，看著賀危樓說道：“上一代人布的關系網，十幾年的暗中經營，為了坑我，車衡也是不遺餘力了。”

更何況，車衡那怕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被她拿走了天星，還在短時間內留了田穎這麽個暗釘子，險些讓對方成功翻盤。

“所以，如果你真的因為這次和車衡鬥爭失敗而感到洩氣，那才是真愚蠢。”

賀危樓似乎是笑了笑，但是在蒸騰彌漫的水霧中，蘇檬沒有仔細捕捉到，然後她就聽見賀危樓繼續說道：“在我看來，你最愚蠢的，不在於這次的失敗，而在於你沒有抓住你本應該可以抓住的機會。”

這句話裏潛藏的意思是什麽，蘇檬聽懂了。

她沈默片刻，說道：“是，我這幾天確實有無數次機會向你低頭，然後拿到賀氏的資金註入，把天星盤活。”

賀危樓說道：“但你沒有。”

“賀氏太強大了，你一旦入局，我的結局是怎樣，我心裏沒底。”蘇檬給出答案。

賀危樓回道：“和天星相比，哪個公司不強大，你找的那家天使投資，照樣能把天星吃得死死的。所以，這個理由我不接受，你換一個。”

蘇檬氣息微窒，一咬牙，索性說道：“我只是看不慣你高高在上的姿態，不想和你低頭。”

賀危樓問道：“那你找那家天使投資，算是低頭嗎？”

蘇檬說道：“算。”

賀危樓快速問道：“既然可以給別人低頭，為什麽不肯向我低頭？我想你應該明白，弱小的時候就應該學會低頭。所以這個理由，我也不接受，再換一個。”

他們迅速的一問一答，幾乎沒有任何思考時間，話題進行到這裏，蘇檬一時間找到理由，臉色稍微有些急躁。

但是賀危樓比她更躁。

因為他知道，蘇檬這個女人自我保護意識很強，主人格思想更是給自己建立起了重重的保護意識，他很難從心理上攻克她，然後拿到一些更深層次的信息。

今天的她罕見的軟弱，是個很好的機會。

“既然你不說，那我來問。”

賀危樓看著蘇檬說道：“從剛開始你睡進我的臥室開始，那個時候是你把我當成了車衡，我以為你有臉盲癥，但是你的臉盲癥來得快去的也快，我有時候甚至懷疑，這是你在故意演出來的一場笑話。”

蘇檬聞言，張了張嘴，略有些艱難的說道：“我沒有。”

穿越這種事情，怎麽解釋的通？

更何況，還有個見鬼的穿書管控局，以及匪夷所思的原作者臉盲bug消除。

“好，那我再換個問題。”

賀危樓也不勉強，繼續問道：“我最近查了你的過往，大概從車衡把你送到我房間以後，你開始從性情，生活方式，感情，以及各種方面開始有了巨大的改變。更讓我覺得難以理解的是，你和車衡，林仙仙，華丞之間的矛盾問題，越來越激化。”

蘇檬說道：“我被帶了綠帽子，還被他們殺死了爸爸，這些難道不應該報覆回去嗎？”

“應該，但是你在實力不夠的時候，貿然去挑釁他們做什麽？”

賀危樓問的咄咄逼人：“比如林仙仙的千金宴，你沒有實力，寧可依靠著我，也要甩耳光回去。那麽接下來，我如果不管你，你會面臨陳家什麽樣的報覆？”

蘇檬抿了抿唇，沒吭聲，但是心裏卻有個聲音在崩潰般嘶吼。

因為我必須做出反擊，否則就會被那個垃圾女主光環弄死啊！

因為我來不及成長，女主光環永遠都在林仙仙頭上頂著啊！

因為我只要想到我最後的結局是死亡，我根本沒有辦法冷靜啊！

因為如果我最後必須要死，那何不趁著現在出手一次是一次啊！

因為我不甘心啊！

這些你讓我怎麽告訴你！

“你就當我腦子拎不清，貪心自大不想低頭，還對自己認知不夠清醒吧。”蘇檬給出這麽個答案，站起來就要走人。

她今天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遇到這樣的事情會第一時間來找賀危樓。

但是現在看來，她的問題太大了，大到哪怕是賀危樓，也沒有辦法給她解決。

“坐下！”

賀危樓瞧她仍舊不願意深談的模樣，終於忍不住了，低聲吼了一句，從額角崩起來的青筋來看，他本來就不太好的脾氣，也終於被觸怒了。

四周圍已經有人在好奇的朝著他們這邊張望，不知道這對俊男美女發生了什麽事情。

蘇檬停頓片刻，最終還是坐下了。

兩個人一時間都陷入沈默，誰都沒吭聲。

“如果一定要說的話，我大概可以和你講一個故事。這個故事裏，車衡是男主角，林仙仙是女主角，華丞是男二號，而我，勉強算是個女二號吧。我存在的使命，就是為了讓男女主角踩著我往上爬，最後他們風光無限，而我跌落塵埃。”

蘇檬深吸一口氣，在心中準備了一番措辭，然後說道：“因為角色限定，我的命運已經被譜寫好了。而且作為配角，我的權利被主角壓制的死死的，我現在身在局裏，一切的反抗，到最後可能都是徒勞的。而且，我還在有可能威脅到主角生命的時候，遭遇警告。”

這番話說的莫名其妙又匪夷所思，如果換個人在聽，說不定就把蘇檬當成個瘋子了。

但是賀危樓依舊鎮定。

他皺眉看向蘇檬，說道：“你為什麽篤定你是別人故事裏的配角？而不是你做自己的主角？”

蘇檬嘆了口氣：“因為我就是配角。”

賀危樓問道：“那這個故事，和你不肯跟我合作，有什麽關系。”

“故事是會隨著主角的命運調整的，你就當它是故事本身對主角的保護吧。現在羊城最厲害的家族是陳家，而唯一能與陳家為敵的是你，你背後的賀氏集團。”

蘇檬擡起頭來，看著賀危樓說道：“按照一般故事的走向，和主角勢力敵對，並且和主角勢力實力相當甚至強過主角的人，拿到的都是大反派劇本，而反派的最終結局，就是死亡。簡單來說，你如果和我合作，就會有可能成為這個故事的一部分，最大可能性就是……成為反派。”

是的，這就是蘇檬一直猶豫要不要和賀危樓合作的最後一條原因。

她厚臉皮，也從來不講究什麽必須要分辨清楚的三觀，但是事關人命，她……不能害了賀危樓。

聽到這裏，雖然還是不懂這個所謂的故事是什麽，但是賀危樓大概明白了蘇檬的一些意思。

他挑眉看向蘇檬：“所以在你編造的這個故事裏，車衡那個蠢貨是男主角，而我是反派？”

瞧著他這般模樣，蘇檬雖然心中實在是沒心情，但不知道為什麽還是有些想笑，於是她用有些遺憾的口氣說道：“目前來看，是這樣的。”

“好吧，我們暫時先接受這個愚蠢且好笑的設定。假如我們是反派，然後現在我們為了生存，開始破局。”

賀危樓從兜裏掏出一支筆，順手拉了一張桌子上的火鍋宣傳單，一邊寫一邊說道：“首先，我們已知主角光環無敵，我們在試圖想要殺害主角的時候，會遭遇警告。”

蘇檬點點頭，看著他認真思索的樣子，心中覺得有些異樣。

這樣一個在她自己看來都覺得莫名其妙的故事，對方竟然……真的當成了問題來給她解答。

“那既然主角無敵，為什麽我們還會在即將殺死主角的時候，受到警告呢？畢竟主角無敵，我們也殺不死她。”賀危樓反問道。

蘇檬頓時一楞。

賀危樓沒有等她回答，直接給出結論：“說明我們可以殺死主角，而這個警告，是來嚇唬我們的，這種嚇唬人的手段，才是對主角保護的一種方法。”

蘇蒙眼睛瞬間亮起來，但是很快，她又說道：“不，我親眼見到過，別人傷害不到主角，也聽不到警告，但是我在試圖傷害主角的時候，會被警告。”

賀危樓略微思索，給出答案：“那只能說明，別人沒有殺死主角的能力，但是你有。因為只有你有能力殺死主角，所以會被警告，某種程度上來說，你是一個bug。”

蘇檬：“……”

好吧，穿書而來的她，確實是一個bug。

“我需要更多有用的信息，比如說，你這個故事的題目叫做什麽？”賀危樓繼續在紙上飛快地寫，嘴裏沈聲問道：“知道題目，我們才可以更快的破題。”

蘇檬說道：“總裁的天價白月光。”

賀危樓面無表情的和她對視。

蘇檬一臉無辜。

“好吧，真是……可笑的題目，非常搭配這個愚蠢的故事。”

賀危樓扯了扯嘴角，給出一個不鹹不淡的評價，然後說道：“那麽就目前的情況，我們把這八個字的題目拆開來看，最重要的是名詞白月光，所以白月光是主角，天價是給的修飾詞，必不可少，需要劃重點。最後，由總裁來將這一切串聯起來。”

蘇檬被他說得心臟跳動越來越快，覺得答案就在眼前，壓抑住心裏的激動，問道：“所以你的意思是？”

“讓總裁不是總裁，白月光變成蚊子血，天價變成破產，當著三個專屬詞朝著與其相反的狀態去發展，並且無論再怎麽重新組合，都和故事原本的核心大相徑庭的時候，這道題，你就破了。而破了題，就相當於破了局。”

賀危樓說完以後，把手裏的筆哢吧一聲合上，淡淡說道：“於是所有的問題都不再是問題，一切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蘇檬就這麽怔怔的看著他，只覺得眼前這個男人從來沒有像是現在這般順眼過。

“賀危樓，你怎麽這麽厲害啊。”

半晌過後，她由衷的給出這麽一句讚嘆，眼眶似乎還帶著微微的紅。

賀危樓挑了挑眉：“不謝，親我。”

啵。

蘇檬腦子正是熱血沸騰的時候，想也沒想就湊過去，在他嘴巴上親了一口。

然後兩個人就這麽看著對方，一時間都楞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宣布，檬姐淪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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