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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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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他正好從病房裏走出來,原本在同身後的醫生說話,一抹餘光卻精準落到她身上。

手中的藍色病歷夾被他塞給身後的同事,陸時初朝她走來,語氣冰冷,不容有任何反對地看著她說:“苗菀,你跟我過來一下。”

知道自己理虧,她一句話都沒有辯解,安安靜靜低頭跟上他。

藥效差不多過了,因為傷口扯著發疼,她走得非常慢,陸時初並沒有催她,而是放慢腳步,直到把她領到病房門前,他才回過頭。

“我很少對病人發火,但這不代表,我不會生氣。”聲音透過那層口罩傳出來,嚴肅得讓她有些不知所措,“不允許你離開,不是我們要限制你自由,我們限制你能得到什麽?你以為微創就真是個小手術嗎!?你現在做的這些都是在和自己生命開玩笑,這麽做受傷害的更不是我們,是你自己。”

“我不是跑出去玩,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她低聲解釋。

“如果真的那麽重要,為什麽不來找我們商量,要強行跑出去?”

“就算我說了,你一定會讓我去嗎?”苗菀知道自己說什麽也毫無說服力,這令她異常郁悶,“而且你現在就是想說,我又給你們添麻煩,讓你們都來找我了。那我求求你們別總盯著我行嗎,我的身體我自己負責,我又沒求你們管我。”

聞言,陸時初的目光裏有了稍稍松動,但沈默過後,他並沒有再像上次那般退讓。

“不管你怎麽想,這裏所有的醫生和護士都不會因為你對自己的失責,就對你同樣采取不負責的態度。”

“我對自己不負責?”

這種“嘲諷”令她胸腔中那股郁悶瞬間化為無名火。

苗菀看著他,聲音也冷了下來:“陸醫生,你又知道什麽叫‘對自己負責’嗎?如果你不了解別人的人生是什麽樣,就請不要隨便用你那套高尚的大道理來教育人!這個世界上,不是每個人都有條件活得像你一樣自由美好有追求!你什麽都不知道,有什麽資格評論別人的選擇!?”

她說完,留下一個憤怒的眼神,扶著墻獨自走進病房。

隔壁的阿姨問她怎麽了,苗菀沒有說話。

她看著床頭櫃上的不銹鋼保溫瓶,知道在自己跑出去的這段時間裏,大姨也來過醫院。

剛才的爭執,他們兩人聲音都不小,走廊上、甚至病房裏一定有許多人都會聽到。

不過一會兒,門外果然傳來隱隱約約議論聲。

在她正煩躁時,大姨的一通電話令一切更糟到了極點。

“苗菀啊,你又去哪了,怎麽才接電話!你回醫院了吧,我把燉好的湯放你桌上了……我今天給你媽媽打電話了,她也知道你病了,但你知道她不好露面,所以她說助理晚上會去醫院看你……”

“你們為什麽要告訴她!”

一聽到大姨提起那個人,她努力壓制下去的情緒又瞬間失控。

“你畢竟是她女兒啊,出了什麽事我不能瞞著她,苗菀……”

“我不想看到和她有關的任何人出現,大姨,算我求你,不要再讓她知道我的一舉一動。還有,我更加不需要她用這種方式可憐我,她不是我媽,我媽早就已經‘死’了!”

她累極了,連多說一個字的力氣都不想拿出來。說完這些後,啪地一聲合上手翻蓋,將手機塞到了枕頭低下。

然而做完這一切,苗菀發現隔壁床的阿姨正用一種詫異的眼神盯著自己,仿佛沒有想到,她竟然會有這樣的一面。

露出同樣表情的,還有和陸時初一同進來的幾個醫生和護士。

*

就這次“作死”事件,遠在省外讀大學的死黨許佑青在電話裏送她六個字:活該,自作自受。

腹腔鏡的傷口毫無懸念被拉扯出血,肚子裏內臟接連幾天也絞著發疼。最直接的後果是,原本再過幾天她就能出院,卻變成又要在醫院多住上一星期。

護士長半是威脅半是玩笑地警告她,要是再不好好聽話,就要讓家人接走,不給在這住了……

也是那天之後,小女孩家裏才得知苗菀做了手術。大概出於不好意思,對方也沒有再提過換家教的事,甚至主動打來電話,讓她在醫院多休息幾天。

可她在醫院住得很憋屈。

不知是誰最先傳開她的閑話,讓她一夜之間,成了這個病區整層樓的話題人物。

那些人不談論當年中國冬運會申辦成功,也不關心NASA發現了“第二個地球”……2015年這個夏天,電視報紙上的重大時事新聞滿天飛,她們討論話題的卻是,17床是個不省事的小女孩,專門愛給醫生護士找麻煩。

即便是一開始對她熱情關心的隔壁床阿姨,如今看她的神情中,也開始也多了覆雜和疑慮。

她攔不住那些流言蜚語,就幹脆裝作充耳不聞。

而且這兩天,她也沒有和陸時初說過一句話。

雖然知道對方的氣早就消了,但每次他試著用稍微溫和,甚至刻意柔聲的方式跟她交流時,那有點驕傲的自尊心都驅使苗菀決不開口。

她就是想再等一會兒,想看他還會做什麽、說什麽。

卻沒想傍晚發藥的間隙,分藥的小護士忽然主動開口,語氣頗有些打抱不平地意味:“你這小姑娘也真是的,大家是在為你好。尤其陸醫生那麽關心你,你對他卻是愛理不理的,你不覺得自己過分嗎?”

莫名其妙砸來的質問,讓苗菀真是特別不痛快。

尤其小護士的某些心思,在語氣裏昭然若揭,她也不想拐彎抹角,便直接問:“你是喜歡陸醫生嗎?”

對方沒想到她話題轉得這麽快,而且這麽直白,一時間竟有些無言以對。

“如果喜歡他,那就大膽去跟他說啊。不然你把這些潛臺詞說給我聽,我也沒辦法幫你,難道我還替你轉達?”她眨了眨眼,表情格外無辜,“而且我生陸醫生的氣,也不是生你的氣,既然他都不介意,那這件事跟你應該也沒有關系吧?”

護士被她嗆得半天都說不出話,一張通紅到耳根,羞憤得一跺腳:“你這個小姑娘,真是……真是不知道好歹!”

對著那個落荒而逃的背影,苗菀揚了揚眉毛,這下才痛快了。

不過這樣被人質問後,她自己也覺得,這事沒什麽意思了。

孤獨感終於擊敗自尊心,她找了個機會,自己給自己制造臺階下。

苗菀不太記得,當時自己接著他的話說了什麽,只記得那時陸時初用聽診器正在測聽她的心跳。忽然聽到她開口,那雙漂亮的眼睛在註視她幾秒後輕微彎起,棕黑色的瞳仁亮得出奇。

“我還以為,你要跟我生氣到出院那天為止。”

他帶著口罩,但是苗菀確定,自己聽到了他話裏帶著的笑意。

苗菀是躺著的,他的視線就在自己上方……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好像突然墜入了他的眼神裏,那其中毫無方向,卻一片溫暖。

心跳徹底亂了。

她完全不敢去想,他在聽診器那一頭聽到的是什麽節奏。

陸時初出去很久,她的一張臉還在微微發燙。

她又坐起來,掀開被子,試圖緩解一什麽,最後拿起杯子想要喝水來降溫,才記起來杯裏剩的是昨天晚上接的水。

住院部的開水房被隔成相通的兩間,外面一放著打掃開水房的清潔用品,裏頭才是接開水的鍋爐。

苗菀才走到門口,就聽到裏頭兩個中年女人的聲音,在高談闊論。

“哎,你知道17床那個女孩子吧?才二十出頭啊……你說那麽小的女孩子,現在就住婦科,還能得什麽病啊?說是做個小手術,還不是醫生換了個好聽的說法,真是什麽病肯定是不好意思說……”

很快,另一個女人接話:“就是,聽說她父母都沒來看過她一次!哪有自家孩子住院,父母看都不來看一眼的?而且不是說,她在病房裏打電話還故意說自己媽媽死了嗎,一定是她爸媽都不想管她,她就故意咒自己父母。”

“現在這些小孩啊,從小就不懂潔身自愛……”

她站在門口,握著水杯一聲不響地聽著。

她還能怎麽辦?

難道現在,要她拿著喇叭滿層巡回樓廣播說:我是冤枉的,我只是一個子宮裏的囊腫意外破裂,需要緊急手術摘除腫瘤的倒黴人而已?

沒有人會聽,也沒有人想要聽。

那些話就像惡心的蒼蠅,盤旋在她耳邊揮之不去,不過一會兒,裏面的對話甚至變成了關於她更加不堪入耳的猜想……

兩個中年女人結伴端著茶杯走出來,看到站在門口的苗菀,呱噪才戛然而止。

看見她的一刻,兩人臉上卻絲毫沒表現出不好意思。她們只是打量了苗菀一眼,若無其事想從她身邊過去。

苗菀擡起手,攔住去路。

“你們不應該道歉嗎?”即便再生氣,她還是克制住了自己,用平靜的聲音開口。

“道歉?說什麽亂七八糟的啊,聽不懂你在講什麽。”

其中一個卷發阿姨白了她一眼,很不禮貌地把她的手拽開,企圖從旁邊擠過去。

苗菀右手一揚手,杯子裏剩下的半杯水在空中散成一片水珠,全掛在對方二人的臉上衣服上。

“你幹什麽啊!”

“你這女孩子腦子有毛病吧!”

反應過來的兩人尖叫連連,那個卷發的甚至氣得揚起巴掌,想要朝她扇過來,卻被一道聲音給制止住:“你們幹什麽?”

“醫生,你看看我們這一身!”中年女人一看見陸時初,開始惡人先告狀,“你沒看到,她拿水潑我們……”

“她為什麽會這麽做,你們誰來解釋?”不等對方說完,陸時初嚴厲冷淡地打斷,“我不清楚是哪位醫生告訴你們,一個女孩子在這住院,就是得了你們嘴裏那種不堪入耳的病。但我有責任站出來為她辟除這個謠言。”

苗菀身體發僵,側頭看了他一眼。顯然,他也聽到了這兩個阿姨剛才說的話。

“如果要追究,也應該是你們為剛才說的話先向她道歉。”

和教育自己時刻意裝出的嚴肅不同,此時的陸時初,平日裏溫和脾氣無跡可尋,那雙眼中仿佛藏著破勢而出的冷刀。

兩人一看形勢不對,囂張氣焰被撲滅,她們彼此神色訕訕地相互看一眼,都不再作聲。

最後這兩人雖然一句道歉沒說,卻也沒占到任何便宜,抹掉滿臉水珠從苗菀身邊悻悻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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