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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日半從床上猛地坐起身,不可置信地看著那聲音傳來的方向。

縱是那聲音沙啞了許多,她也不會認錯。

少年的身影在床邊緩緩聚集,只是月光下,他的身形罩著白煙隱隱綽綽得看不真實。

他鼓足勇氣上前幾步,卻很快停住了腳步。

似是擔心嚇到少女,他只是遠遠地,站在一旁看著楚日半,看著那個讓他朝思暮想的人。

片刻間,楚日半已趕到他的身前。

她發絲散落,裹著淩亂的衣衫,甚至連鞋子都沒穿,跌跌撞撞地跑到他的身前,不敢相信地顫著指尖朝他伸出了手。

但是,什麽都沒有,她只摸到一片虛無。

她擡手抹去臉上淚珠,輕聲試探道,“易寒?”

白影中的少年努力揚起笑顏,啞聲道,“是我。”

他努力伸出手臂想離少女再近些,想擁她入懷,可惜,他做不到。

他看著手臂從少女身形中穿過,白煙轉瞬間消逝蒸發。片刻後,白煙才重新聚攏在他身邊,化為他身形的一部分。

如今的他,只是半魂。

楚日半望著他周身的白煙,警惕問道,“你到底是誰?”

方才她太過激動,一時失了分寸。

如今細細想來,突然出現的易寒,莫名其妙的白煙,一切都有些詭異得巧合。

她屋內早已被振依布滿結界防守,又怎能容人輕易進入?

她目光審視多疑,盯得易寒有些摸不到頭腦。

“我是易寒啊。只不過我用了靈魂半離體的咒術。如今你看到的我,只是我的半魂。”少年乍然被疑,有些失落道,“如此我才能躲開眾多結界,逃離天牢來見你。”

楚日半心下懷疑稍減,但還是不肯完全打消疑慮。

大婚在即,她很怕,這是振依的一個圈套,想用這一切來對付易寒。

上次因為神荷節,他沒能將易寒置於死地,只是關於天牢,很難善罷甘休。

她望著眼前之人那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一時有些失神。

是他,但又有些不像他。

至少在楚日半的記憶裏,易寒像一頭高傲的孤狼。無論何時總是衣衫整潔,對周圍的一切都有種盡在掌握的自信。

可眼前的他,衣衫襤褸,滿身血跡。

裸露的皮膚上有著數個棕紅色血痂,層層疊疊。他原本高大的身形已瘦得可怕,寬大的衣袍中只剩一副骨頭架子勉強支撐著他行動。泛黑的青筋落在凸起的骨節處,無一不在叫囂著他的痛苦。

楚日半心裏酸澀得要命,疼痛感順著心臟傳到手指,她指尖疼得厲害,只能緊緊抓住袖口掩飾。

那個帶她私奔逃離火窟的少年,數次在戰場上擋於她身前的少年,在山洞中附身吻她卻又不敢看她的少年,竟被這神界傷成了如此樣子。

她怎能不恨。

楚日半努力壓下哭意,話音裏卻還是帶了些難以克制的哽咽,她問道,“你怎麽證明你是他?”

易寒認真望著她,眸子裏驟然多了許多說不明的情緒。

他尤記得楚日半剛入蕭然宗時,是何等的粗心大條。

如今分別不過數日,是什麽讓她如此謹慎小心,對人如此防備?

易寒清咳了幾聲,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他想了想,開口道,“狐靈洞穴裏,我吻你。原不是因為狐靈蠱惑,而是因為我愛你。”

“不論你是葉晚嘉,還是楚日半,我都只愛你。”

房間中的空氣幾乎凝滯。

楚日半聽著他的深情表白,一時不知如何反應。

她只感覺心裏有些東西正在破土發芽,拼了命地往外長。她臉燙得要命,捂著心口連喘了幾次粗氣仍舊無法平穩呼吸。

若是在從前,易寒斷不會說出如此肉麻的話。

他總以為,有些事情兩人心知肚明便好,不必非要挑明說出來。

可如今,世事變遷,他才發現自己幼稚的厲害。

有些話,現在不說,以後也沒有機會再說了。

易寒見楚日半捂著臉不開口,存心追問道,“這個能證明我身份嗎?”

楚日半心裏暗罵了他幾秒,腦中混亂得要命,幾乎無法思考。

冷靜下來一想,當日狐靈之事,確實只有易寒、她還有狐靈知曉。

狐靈一死,這便成了他們兩人的秘密,確實可作為驗證身份的依據。

只是,如此直白的說出來,著實和他的人設太不相符,太違和了。

楚日半強裝鎮定地開口道,“嗯,可以了。”

她站在易寒身前,認真擡頭看他,“你最近,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她嘗試著在易寒身上疊加治愈咒,可符咒只能用於肉身,無法用於靈魂。明黃色紙張一片片掉在地上,似在嘲諷她的無能為力。

楚日半強壓下的淚水再次湧出,她一邊附身撿著符咒,一邊哭著說道,“你身上有那麽多傷,一定很疼。可我又沒辦法幫你治……我真沒用。”

易寒很想把她擁入懷中,可他做不到,只能任由少女的淚水砸在地上,砸進他心裏。

他啞聲道,“我都好了,你看,我如今都能偷跑出來見你了,早就沒事了。”

楚日半用袖口擦掉眼淚,勉強擠出一絲笑意道,“也是,總歸能見面,就是好的。”

她心裏想起正在籌備的計劃,突然間正色道,“易寒,我有些話想和你說。很重要。”

兒女情長固然讓人沈溺,但正事顯然急切得多。

她本還在顧慮如何才能將計劃告知易寒,不想他卻搶先一步逃了出來,屬實是天助人也。

易寒見她眼神突然變得堅定,便知接下來的話定然十分機密。

他靜靜站在一旁,等待著少女開口。

“我來神界的這些日子,對神界的運作已了解了大概。”

“首先是神荷節,這是神界靈力匯集的重要時刻,他們通過吸取凡間之人的靈力,匯進清池中,以求換取神界諸神的修為提升,而被他們選中的凡人,會因此折損多年壽命,靈力盡失。”

“第二樁,是餵妖。神界會從天牢中提取小神的靈魂下凡餵給妖靈,妖靈妖力大漲後會下山攻擊凡人以吸取更多的靈力,最後再由神界收回妖靈放入清池,補充神界靈力。”

“這就是姜滿的死因。他在去年被剝離靈魂,已被餵給了狐靈。”

易寒驚詫道,“狐靈?”

楚日半點點頭,沈聲道,“是的,就是掌門讓我們去除的那只狐靈。它妖力大增傷人無數,也是因為這個。”

“你殺掉了狐靈,打亂了神界的計劃,因此去年他們只收回了一半靈力。”

易寒沈默許久,突然想起洛苡對他說過的話。

神界不止吃人,也吃神。看來都是真的。

楚日半接著說道,“前幾日,我被帶下凡間,這次他們餵了鹿靈,鹿靈兇性大發之時,是葉陽帶人趕過來除妖的,他接替了你,是下一任劍修閣閣主。”

“他的修為倒是擔得起閣主。”易寒認真道,“只是性格,有些太孩子氣了,總是一驚一乍的。”

楚日半眉眼裏滿是笑意,“你還真了解他,不過他如今也成長了許多,帶隊的時候很有風範。”

她語氣一轉,眉眼低垂道,“這次鹿靈重傷了葉陽,我給他塞了藥,但做了手腳。他的身子沒有大礙,只是無法贏得點神大會了。”

易寒知道,楚日半不會無緣無故做這種事情,此事必還有下文。

他沈默地望著楚日半,等著她接下來的計劃。

少女沖他莞爾一笑,眸子裏卻帶著些閃閃淚光,如水晶般耀眼奪目。

她說,“易寒,我想毀掉這神界,殺掉所有人。”

易寒心裏猛地一驚。

楚日半所說的話,竟與洛苡要他做的事情完全相同。

可是他從答應洛苡的那一刻起,從未想過要一並搭上他人的命,特別是楚日半。

他費了數年時光才找回的心愛之人,怎能眼睜睜再看她毀滅於此?

“你再……”

他話還沒說完,便被楚日半打斷。

楚日半苦笑道,“沒有退路了。”

“你、我、雪玥、葉陽都沒有,若不毀掉神界,我們都沒法活下去。”

“雪玥被幽冥神君帶走做妾了。昨日我去看她,她滿身傷痕虛弱得要命。她知道了姜滿的事情,再沒有了生的指望,只能是活一日算一日。”

“而我。”楚日半拉下裏衣,露出被冥色全然覆蓋的右臂,“魔力侵體,我早就沒救了。”

少女原本白皙的手臂如今已徹底被魔力吞噬,黑色順著血管爬上她每一寸肌膚,似毒蛇般纏住她緊緊不放。

易寒兀自立在原地,喃喃道,“怎麽會……”

他原以為,可以由他一人承受住所有的苦痛。

可在他不知道的角落裏,每一個人,都有著難以明說的苦衷。

他們逃不掉,也掙不開,唯有毀滅一切才能解脫。

楚日半穿好衣服,再看向他時,嘴角仍帶著笑意,“所以,你會幫我的,對吧。”

沒有退路了。

易寒想,或許,毀滅才是新的重生吧。

他眼裏再次燃起光芒,只不過這次,是帶著滿滿殺意的光。

他說,“我已知道毀滅神界的方法,只是,還有些細節需要確認。”

楚日半大驚,問道,“你都知道了?”

易寒笑笑,“早在我來之前,便已答應了旁人,要毀掉神界。只是那時我還不知,你也有一樣的打算。”

“這也算,我們的默契吧。”他語氣輕快地說著,仿佛兩人商量的是下一次約會的行程,而不是赴死的方法。

“什麽辦法?”楚日半追問道。

易寒重覆著洛苡的話,“異人以靈魂入清池,便可以毀滅神界。”

“我想是因為異人體內的魔力可以讓清池中的至純靈力動蕩不安,泉眼崩塌,神界便會毀滅。”

楚日半沈思片刻,開口道,“我們一起。”

“從前我是葉晚嘉的時候,是我棄你而去。這次,我們定要一起。”

她眼裏閃過異常堅定的光,“不能同生,那便同死。”

易寒很想說,由他獨自來承受所有的一切。

只要他去赴死便好,不用連累楚日半。

但他說不出口。

他愛的少女,不是那樣懦弱的人。

她像一株從巖石縫中長出來的孤草,永遠堅強,永遠果敢,永遠奮不顧身。

易寒貪戀地看著她的臉。

他愛了少女一輩子。

可似乎,兩人在一起時身邊從未太平過,他們相處的時間也不過短短數日。

即便後來她以楚日半的身份重生,成了劍修閣的一員。

他卻因為心魔總是對她若即若離,不敢靠近。

而今他終於明確了自己的心意,卻很快便要到了死期之時。

這輩子,總是有很多遺憾的。

楚日半卻不這麽想,她站在易寒身前,仰頭看他,眼裏滿是歡喜和欣慰。

“十日之後,大婚之時,是最好的機會,我等你來。”

“就像很久之前那樣,我們私奔逃出這裏。”

易寒垂眸望著她,眼裏滿是溫柔。

時間仿佛回到很久以前,那時葉晚嘉對他說,“易寒,我不想成親,你帶我走好不好?”

而現在,穿越數年,他仍做了同樣的回應。

易寒擡起手,輕輕覆蓋在少女的頭上,哪怕他以半魂之身根本觸碰不到她。

他說,“好,我帶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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