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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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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鳴

蘇婉怡並未多言,乖順地應聲,二人之間,倒也平白生出些繾綣來。

魏卓君仔細地打量眼前的女子,這才覺得,她與裴青黛,是完完全全不同的。青黛與他青梅竹馬,獨在他面前使些嬌縱性子,蘇婉怡卻無欲無求,只乖巧做太子妃。

她識大體,懂進退,與這東宮,有股莫名的契合,哪怕如今蘇望軒下落不明,依舊十分本分,並未與他起爭執。

若是她的家世再高些就好了。

不知怎的,生出這樣的喟嘆。

想起蘇婉怡的兄長…

魏卓君眉目凝了些霜色。

蘇望軒確實是個人才。可是他與裴映洲一向交好,自己既決定將裴家斬草除根,那便不能留一絲一毫的隱患。

何況他占的是劉勝的位置。

劉家早就對這些年陛下的行為頗有不滿,初生牛犢,也想闖入深耕多年的惡犬堆麽?蘇望軒如今下落不明,在魏卓君心中,此人與已死之人並沒有什麽不同。

至於蘇婉怡…反正自己不會讓她知曉此事。既進了東宮,多加安撫便是。

是夜。

屋檐的融冰“嘀嗒嘀嗒”落下水聲,身披外袍的郎君清雋如水,神情平靜。屋中無掛飾,只有斜斜的一枝寒梅,聽得琴弦輕響,遠遠飄入姑娘耳中。

每一個琴音連同那落下的水珠帶著剔透。

他彈的是《山居吟》。

聽風守在門外,看見藤月,恭敬道:“小姐,姑爺還在批閱公文。”

他這般大言不慚的說謊,倒是讓藤月有些好笑。裴映洲這侍衛一樣是個榆木腦袋,雖說在寢室是聽不見琴音的,但她人在跟前又耳力非常,自是明白聽風這是有意攔她。

蘇望軒出事後,裴映洲便日日在書房辦公至很晚,嘴上不說,藤月卻知道,裴映洲放心不下蘇望軒。

她給了對方充足的時間與空間整理心緒,可安王若去了滿洲,京中便只有太子,有些事,不得不防。

太子究竟意欲何為還未查清,他們不能自亂陣腳。

聽風看見藤月在門口停住了腳步,片刻後,拿著順手在一旁摘過的樹葉,和著琴聲吹奏起來。

姑娘神情柔和,像皎潔的月亮。

裴映洲這些日子,一直在暗中整理木石谷經過,他無法相信,不久前還同他說笑的好友不明不白客死他鄉。何況蘇望軒從來都不是輕敵的人,能用此計,定是作了萬全的準備。三千精兵盡數喪命,定是有人提前通了消息。

心緒亂了,琴音自然也跟著雜亂。裴映洲也不惱,將那支《山居吟》撥回原來的音調,忽聽得屋外傳來應和的竹葉聲。

以葉為笛,和琴與心。

彈琴的人似是有些無奈地搖搖頭,果然什麽都逃不過姑娘的眼睛。搖搖頭了然一笑,曲畢徑直打開了房門。

她在擔心他、陪伴他。

這個認知讓裴映洲心中泛起漣漪。

郎君不可避免地又想起那個破天荒的吻。

現在二人之間,總是湧動著一股溫情的默契。裴映洲很想再三確認,藤月是否真的喜歡上他、願意同他一起。只是朝廷風起,形勢不明,就連最好的朋友,也不知所蹤,他沒有心思與精力去確認對方的心意,更沒有辦法肯定,能讓藤月遠離這場動蕩。

推開門,果然看到房外高挑的藤月和一臉無奈的聽風。聽風見到裴映洲,忙解釋道:“公子,屬下沒有讓任何人進屋,是您自己開門的。”

跟在藤月身旁的春華只恨這人是塊木頭,頗有眼力見道:“聽風侍衛,我有些事需要你幫忙。”

“夜色當時,郎君可要一同走走?”藤月也不戳破,徑直對裴映洲發出邀約。

聽風擡頭,看見躲在雲層後的月亮,嘴角抽搐了一瞬,被春華不由分說地拉走。這妮子不知道今天怎麽這麽大力,他正疑惑,看見裴映洲冷漠的眼神,暗道不妙,忙不疊和春華離開。

“郎君可知,安王去了滿洲。”藤月的腳步很慢,仿佛真的只是閑庭漫步,只是手中拿著的一截長鞭,十分顯眼。

裴映洲知道,這是她父母贈予之物。

姑娘看著那截長鞭,如同在看一位故人,繼續道:“如今郢都成年皇子,便只剩下太子魏卓君了。”

話語透露的意思讓裴映洲陡然看向姑娘的眼眸。

她真的很大膽。

這也是自己最擔心的事。

旁人不知,裴映洲與藤月卻是知曉。

太子按捺不了多久了。

安王此去滿洲突然,若是皇帝突然病逝,太子便是名正言順的第一繼承者。哪怕事情有變,遠在他鄉的安王也無法趕回…

塵埃落定再入宮,便是謀反。

何況魏卓君本就是太子。

二人覺出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來。

“如今安王帶兵出征,蕭賀似敵非友,睦景皇後之事陛下勢必會追究,若是太子狗急跳墻,形勢不容樂觀。”姑娘的鞭子驀然出手,驚了滿夜風霜。

“我已命青覺帶著青鸞軍留在郢都,隨時待命。”藤月神色鎮靜,道:“陛下欠青鸞軍一個交代。”

她看向郎君,似有些猶疑,最終開口問詢:“裴映洲,我此番,算不算趁火打劫?若是我以此為青鸞軍謀取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你說如何?”

“青鸞軍威名赫赫,本就不該生活於陰暗之下。”裴映洲毫不猶豫地說。

“那若是我對太子所為袖手旁觀,且以此威逼陛下,為鎮國公府和青鸞軍立下罪己詔呢?”

“當年所判,本就有誤。鎮國公府和青鸞軍,不該受這無妄之災。”郎君繼續答道。

話語竟還是支持她的意思。

“不想裴三公子竟是這樣做人臣子的。”藤月聽了他的話,突然道:“我一直以為,裴三公子的眼中容不得沙子。”

“阿滿,我早就說過,我非你所想那般赤誠。我也會憤怒,會失望,會覺得不公。鎮國公府與青鸞軍從來都沒有錯,錯的是帝王野心。縱使身為帝王,也應當為自己所為付出代價。”裴映洲不閃不避她的目光道:“你想做什麽,放手去便是。”

“如此,我便應郎君一個願望。”姑娘聽了他堅定的話,突然笑了。長鞭卷起庭中枯枝,她將這截枯枝遞給郎君道:“你曾說,想要習武,可還作數?”

裴映洲看著藤月的臉,莫名想起她在去韶州之前的船上,那句斬釘截鐵的“不教。”

事實上,藤月想教裴映洲習武並非心血來潮。

若是京中真的亂了,王侯將相,平民百姓,皆為刀下亡魂。何況裴家是大家,首當其沖。她看的分明,雖說裴映洲如今出了裴家,可只要有裴昭在,他就無法和裴家完全割舍,皆時她與青鸞軍,怕是無暇顧及。

姑娘心裏莫名有些不安,覺得讓郎君學些保命的本事,有備無患。

“作數的。”裴映洲心中有些雀躍,接過那截枯枝,神色如常道:“還望阿滿不吝賜教。”

“那是自然。”藤月心中又滿意了幾分,道:“你既會騎射,底子應當是紮實的,學些防身的功夫即可。我雖使鞭,自小卻是諸多武器都摸過,也學了個皮毛。二哥曾說,若想一招制敵,除了手中之鞭,還要了解他人所執,如此才可立於不敗之地。”

她將鞭子綁在腰上,肆意拾起一枝梅花,衣擺風流:“郎君可看好了!”

“練劍之要,切忌停滯。”姑娘如同在跳一曲華美的劍舞,動作不停,梅花看上去柔弱,在她手中卻似乎成了鋒利的武器,招式進退之間,帶起風聲呼嘯。

“身與劍合,劍與神合,於無劍處處處皆劍。”

周遭樹上的梅花紛紛揚揚地落下來,姑娘的發交纏在空中。藤月的動作靈巧卻有力,裴映洲毫不懷疑她手中的梅枝下一秒會穿透旁人的咽喉。

然電光火石之間,那梅枝便擱在了他的脖頸上,清冽的香氣撲鼻而來,夾雜著勢不可擋的銳氣。

藤月擡頭看著他,道:“這是劍法。我思來想去,還是教你這個最為合適。基本的底盤你練騎射時應當都學過,只不過少了些招式。如此只要手中有物,哪怕路邊枯枝,也都可用。郎君是初學,不必心急,每日練上兩個時辰即可。”

下一秒,梅枝輕飄飄離開,在她手中,似乎變成少女歡喜的裝飾,無人窺見其中曾經凜冽的殺意。

裴映洲看著藤月,半晌,低聲道:“為什麽?”

“什麽?”姑娘不明所以。

“你在尹州,明明也是備受寵愛的王女,可以無憂無慮地度過這一生。為何還要練如此多的功夫?”要經歷多少痛苦與訓練,才能輕描淡寫地說“諸多武器學了個皮毛”。

“因為想要報仇。”

姑娘也不避諱,語氣坦然道:“我曾想過,孤身來郢都,闖進丞相府,甚至闖進皇宮,與他們同歸於盡。”

“可惜後來我才發現,要殺的人太多了。”

“我練的招式再多再好,也殺不盡天下人。哪怕我殺了楊相,殺了皇帝,也只會被人唾罵。他們只會說楊相死於非命,陛下遭奸人所害,人人歌頌他們過往的功德,卻看不見我鎮國公府與青鸞軍曾經的血淚。”

藤月說這些的時候,語氣平靜的仿佛說不是自己的過往。

她說:“以武力求勝,不如誅心之矢。”

裴映洲知道她看的通透,道:“行知受教了。”

二人正說著,見秋實匆匆過來,眉眼間似乎帶了些喜色,和藤月交換眼神後,也不避諱裴映洲,高興道:“小姐,蘇公子有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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