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撥雲(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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撥雲(三)

藤月心中明了,如果沒錯的話,這清霜閣的閣主便是昨日在船上的範子昂。她本想去過桃溪水道再找他,不想對方自己先找上門。

侍從領著幾人進了清霜閣,道:“諸位請稍等片刻,我前去稟告我家主上。”

幾人在閣中等著,不多時,人回來了,恭恭敬敬道:“主上說,只見郡主一人,煩請另外幾位在閣中稍等片刻。”

“你家閣主這是什麽意思?只讓郡主一人前去,若是發生什麽意外,你擔待的起嗎?”蘇望軒皺眉道。

“郎君真是說笑,我們清霜閣是開門做生意的,又不是什麽龍潭虎穴,豈會對郡主不利?”不久前見到的掌櫃不知從哪冒出來,笑呵呵地打圓場。

“無事。如此我一人前去即可,還請三位公子在閣中等候一會兒。”藤月十分平靜,安撫道,隨著侍從向上去。

裴映洲腳步不由自主地移動又挪回原地。不一會兒,下來一個侍從,對方客氣地問:“裴三公子,閣中有另一人想見您,您是否願意賞光?”

郎君收住了腳步,頓了頓,輕輕頷首。

“還請裴三公子從這邊走。”

夫妻二人一左一右上了樓,留下蘇望軒和宋啟元在原地面面相覷,半晌,蘇望軒回過神來,罵道:“這地方怎麽還看人下菜,只讓裴映洲過去是什麽意思?總不能說只有女子和狀元郎可以入內吧?”

宋啟元還是一貫的悠閑,反正不管什麽事算計不到他頭上,耐心地勸:“明朗兄你就別操心了,我看郡主與行知神色如常,許是故交。正好上次小妹說喜歡碧璽未買成,不如和我在外挑挑首飾。”

“是啊,客官真是好眼色,在下一看便是我們清霜閣的有緣人……”掌櫃也連忙迎上來,道:“今日買碧璽,不僅不限購,還通通給你們打五折呢。”

“給宋蕊初買碧璽?”提到宋蕊初,蘇望軒又痛苦不堪:“宋大小姐的眼光……”

他還沒說完,宋啟元已將一串瓔珞遞到他跟前:“明朗你覺得這個怎麽樣?”

“寶石不夠多,她肯定不喜歡。”

“這支簪子呢?”

“太素,宋蕊初就喜歡那些花裏胡哨的玩意兒。”

“這枚青玉戒呢?”

“材質太差,宋大小姐肯定嫌硌手。”

這宋啟元怎麽回事,連自己親妹喜歡什麽樣的首飾都不知道?

一連否認了七八樣,蘇望軒神色不耐地擡頭,看到宋啟元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恨不得給自己一個耳刮子,急匆匆端過掌櫃拿的茶水一飲而盡道:“你可別誤會,是這丫頭太挑,我平日不知受了她多少勞役……”

與樓下有些輕松的氣息不同,樓上十分安靜。

“主上,人帶到了。”

令藤月驚訝的是,對面的人不是範子昂,她並不認識此人。

“在下桃溪知縣範文昌,見過郡主。”範文昌看上去年過知命,形容動作十分儒雅,只是面上一道長長的疤痕顯得有些猙獰,看見她,行禮道。

桃溪知縣……那便是範子昂的父親了。

只是風亭湖落水一事難道不是範子昂策劃,而是聽命於範知縣?之前便聽宋啟元對範知縣評價極高,範子昂所做,範文昌知道嗎?

“在下教導無方,犬子魯莽。風亭湖一事,是他考慮不周,驚擾了郡主,還望郡主恕罪。”範文昌竟直接對她行了一個大禮,道。

藤月趕忙將對方扶起:“風亭湖一事許是意外,我現下已無事,知縣大人不必如此。”

範文昌起身,話語蕭瑟:“我今日來,是為郡主解惑。”

“或者說,為司徒小姐解惑。”

“你——”藤月心中一驚,對方竟如此輕而易舉地點破了自己的身份。

“郡主不必驚慌,下官如此,便是坦誠相待,並無惡意。”範文昌向閣中去,拿出了一桿長槍,道:“郡主可還認得此物?”

長槍泛著冷肅的光芒,讓藤月幾乎不敢直視,她顫抖著手欲撫摸,驀地收回手,不敢去接——

大郢女將樊若元,鐵甲銀鞍,馬踏流星,一桿紅纓槍,千軍萬馬取敵將首級,威震八方。

槍尖所指,銀光所至,焦土回綠,枯木逢春。

她認得出來,這是阿娘的槍。

似回過神來,藤月猛地伸手將那桿長槍緊緊攥住,感受上面的劃痕。

沒有人知道,離城前夜,姑娘曾偷偷在槍上刻了一個“滿”字。

筆跡生澀,刻骨銘心。

花好月滿,故人團圓。

“娘,阿滿等你回家。”

藤月努力地壓制著心中的澀意,問道:“敢問大人,從何處得來此槍?”

範文昌嘆了口氣道:“按道理,你當喚我聲伯父。”

“我本是你舅舅樊清玄麾下的先鋒官,你舅舅曾救我一命,自此便決定誓死追隨。他命我去督運碧城糧草,誰知我被暗中埋伏身受重傷,得一農女悉心照料。臉上的疤痕,便是當時留下的。我將養了一個月,再回城時,鎮國公夫婦連同清玄將軍戰死,鎮國公之女失蹤,碧城也變成了一片死地。”

時間太久,久到快要記不清,可當時慘烈的情景,還是讓範文昌紅了眼眶:“不知為何,阿爾斯勒並沒有動這桿長槍,我去的時候,長槍立於焦土,槍尖銀光映血,我便將它帶了回去。”

“總想著,留個念想也是好的。”

碧城一戰後,他才知道,無論自己有沒有被埋伏,糧草都運不到碧城。魏明帝將他貶到了桃溪做個小小的知縣,自此遠離朝堂。

範文昌不知道魏明帝的用意,更不知道魏明帝知不知道他參與了糧草運輸,這些年他呆在桃溪,既是想調查當年糧草之事,報將軍救命之恩,也是給自己留個念想。

他在桃溪下放十餘年,範子昂也就裝了這麽些年紈絝子弟。表面揮金如土,經常出現在清霜閣,實際是暗中傳遞消息,追查失蹤的鎮國公之女下落。

十一年了,他也老了,不知還能堅持多久。

範文昌不知道該說是老天待他不薄,還是冥冥之中自有註定。

他沿著當年的線索,終於查到了桃溪水道的沈船。恰巧範子昂告訴他,有人認出了碧璽,順藤摸瓜,便查到了藤月。

正在這時,青鸞軍找上了門。

青覺告訴了他郡主的身世,範文昌才知道,司徒家的遺孤竟就是陛下親封的明安郡主。

只是青鸞軍一貫傲氣,多年蟄伏,藤月嫁了裴映洲,又受皇帝親封,不敢輕易認主。

幾番商議後,雙方決定合作試探一下藤月,一箭雙雕,借機引出沈封在水道的沈船。

“範伯父,這麽多年,您有心了。”藤月躬身行了個大禮,範文昌眼角已是落下淚來,笑著說:“你與你母親,真是相像。如此,我也可放心。”

想起桃溪水道,他的語氣有些憤怒夾雜著心疼:“誰知那些天殺的,寧願將糧食沈入水道,也不願救援碧城!郡主這些年,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這些年我一直在暗中追查郡主的消息,清霜閣也是犬子一手打理,只希望若是故人有朝一日看見,能認出這些碧璽。”

“我九泉之下,也有顏面見將軍。”

風吹起他寬大的衣袍,範文昌有些惆悵,話中卻意有所指:“郡主,桃溪水道,除了我與青鸞軍,應當還有一方勢力調查過。青鸞軍這麽多年,也未必是從前的青鸞軍了。”

“多謝範伯父提醒。”想起裴映洲背後的傷和蕭賀不久前的話,藤月隱隱覺得,韶州之事,並未完結。

沈船是碧城翻案的關鍵證據,證明並非她父母判斷有誤,其中牽扯甚廣。只是藤月想不通,這麽大的隱患,為什麽楊相會任由船沈於此,難道是篤定不會有人發覺嗎?

賬上少了的一百萬兩銀子,新型武器的圖紙,青田山的蕭賀……線索零零碎碎無法拼接,就在此時,她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

“還有一事。此話或許不該我來說,只是少不得問一問。”範文昌見藤月似乎出神,斟酌說道。

“伯父請說。”姑娘語氣平和。

“你對裴映洲,可有情?”

藤月聽到腳步聲似在另一邊停住,但她故作不知,坦誠道:“範伯父,我與裴映洲並非你所想那般。只有結盟之義,並無夫妻之情。”

“好、好、好!”範文昌連著說了三個好字,笑道:“我看也是。子昂那小子說你二人平時表現不似夫妻,但在船上又將他護在身後。我本還擔心你被裴家那小子攝了魂去,眼下看來,你倒是清明。”

“不要怪伯父多疑,裴映洲這小子雖是個好的,裴昭裴弛皆不是省油的燈。裴家屹立不倒,除了世代中立,還有一點,那就是簡在帝心。”

他壓低了聲音道:“雖說是楊文傑督運之過,可當年之事,未必沒有帝王手筆。”

藤月知他是暗中提醒自己,也是,若沒有魏明帝的準許,楊相怎麽能壓下糧草之事,將罪責全都推到鎮國公府,範文昌怎麽可能在桃溪深耕多年,自己又怎麽有機會來到韶州呢?

她所見真相,或許不過管中窺豹。

藤月心中冷笑,道:“我自歸京,只為鎮國公府沈冤昭雪,亡軍魂歸故裏,無心兒女情長,伯父不必多疑。”

姑娘的話語傳入旁人耳中,堅定帶著勢不可擋的銳氣:“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樓上的另一邊,範子昂讓綠蘿給面無表情的郎君斟茶,笑道:“裴郎君可死心了?我見您既願意在船上對郡主舍命相護,好心提醒一句。”

“您與郡主,並非同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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