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睡得安穩沈靜, 周深深做了一個美夢。

夢裏她穿著婚紗，挽著蕭括的臂膀走在鋪著紅毯的綠草地上。

他就站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身上同樣穿著黑色的禮服，臉上帶著幸福的笑容。

耳朵裏放著激情昂揚的結婚進行曲，不用說她也知道自己是在做什麽。

只是偌大的婚禮現場，除了他們倆之外卻空無一人。

周深深手捧著花束，左右來回張望著，禮堂裏擺著整排整排的座椅，但是卻沒有一個賓客現身。

夢裏她又急又惱，差點哭了出來。

她想要找媽媽, 想要找外公，想讓他們一塊兒參加她的婚禮。

紅色的地毯鋪向不知何去的遠方, 她奔跑著, 手裏的花束散了，臉上的妝容亂了, 但是她也顧不得了。

她的婚禮，她一輩子才結一次婚的婚禮，不能沒有親人長輩的祝福和陪伴, 她得把他們找回來。

身後有人在叫她, 周深深回過頭, 剛才還一臉笑意的人此時此刻卻緊繃著面孔，口氣不善地質問她，“我和他們，你只能選一個。”

周深深懇求他, “他們是我的親人，我的媽媽我的外公，我不能一個人就這麽走了……我不能。”

蕭括的聲音仿佛近在耳畔，一聲又一聲，逼迫著她，“是我，還是他們？”

周深深被這場噩夢嚇醒，坐起來時滿頭的冷汗，她撫了撫額際，暗暗感嘆還好只是一個夢而已。

床頭櫃上的數字鬧鐘顯示著此時已經是淩晨兩點多了，她這一覺睡得有點長，長到連湯藥都忘了喝。

輕咳兩聲，周深深覺得有些渴了，決定爬起身下樓去廚房倒杯水解解渴。

廚房在一樓，怕在下面碰到外公，周深深起來穿戴整齊才下樓。

打開門走了出去，路過走廊時，恰巧發現二樓的書房有亮光，門敞開著，有人在裏頭說話。

她徑自在門後躲了躲，聽到了說話的人，是外公和媽媽。

太晚了，她怕自己忽然現身打擾了他們的談話。

正要輕聲走開，腳步倏然停下。

周深深聽見他們正在談論自己。

馮育國剛剛應酬完，送走了一眾客人，回書房靜坐片刻準備醒酒。

馮偉麗給他泡了杯茶，叫他歇會。馮育國問她深深怎麽樣了，馮偉麗輕聲說：“剛剛去看了一下，還睡著……身子似乎不太舒服，睡著的時候還咳了兩聲。”

馮育國想起了什麽事，端起杯子喝了口茶，“上回我和你說的事情，你辦得怎麽樣了？”

馮偉麗站在一旁，神色斂了斂，低聲道：“你今天也看到了，這孩子似乎是一條心了……看上那個沒本事的小癟/三，現在正愛得發狂呢！”

腦子裏嗡嗡地，周深深站在門外，心卻在砰砰直跳，不自覺地屏住呼吸。

“……話也不能這麽說，年輕人嘛……談起戀愛來又怎麽會克制的住，我是擔心深深這孩子，什麽也不懂，叫人給騙了。”說到這裏，他放下杯子，苦口婆心地勸道：“有些話我提醒你，咱們深深畢竟是女兒家，男女方面的事你得多註意，萬一搞不好中了有心人的套，大著肚子回來的話，我倒要看看，你這張臉往哪兒擱！”

馮偉麗答：“爸，這事我心裏都有數！深深不懂，咱們大人總比她活得明白些。”她氣得咬咬牙，“回頭我就去找那個小癟/三問問清楚，就他那副模樣，也想把深深娶進家門……想也別想！”

馮育國好聲好語地和她說話，見她又急了，皺皺眉：“你也別總是這個態度，孩子就是這樣才不聽你的話。”畢竟是自己帶大的娃，他多少還是比她更了解深深：“不要一口一個小癟/三地喊著，回頭他和深深真的成了，你倒要幹瞪眼了。”

“爸！我是絕不會同意這樁事的，你可別嚇我！”

“你就是太由著自己的性子，多大的人了還和孩子置氣，有些事你得徐徐圖之，太過心急反而揠苗助長，你懂麽？”

一想到自己的寶貝女兒要嫁給一個窮小子過苦日子，馮偉麗心裏別提有多難受，她冷笑一聲，憤憤道：“……回頭找個人教訓他一頓，哼！我就不信了……她還能和一個殘廢好上？！”

走廊裏沒有開燈。

夜靜悄悄的，周深深脊背貼著墻壁，耳朵裏聽到自己最親的兩人親人這樣數落著她和她的這段感情，感覺每句話都像是巴掌，一下又一下地扇在她的臉上。

鉆心的疼。

馮育國還欲再說，房門外忽然躥出一道人影，他不知道深深在那裏站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和女兒的這番談話被她聽去了多少。

“孩子，你怎麽一聲不吭地躲在外頭？”掩飾下吃驚的神情，馮育國立馬道：“大晚上的不睡覺你怎麽出來了，當心感冒……趕快回房間休息。”

周深深不答話，一雙眼睛直直地看著馮偉麗，盯了數秒，悠悠然道：“媽……你剛才說的是不是真的？”

“你準備拆散我們，還說出那種叫人心寒的話，你還是我媽嗎？！”

馮偉麗臉上閃過一絲赧色，只片刻又恢覆了正常。

她向來敢作敢當，既然被戳穿了，也沒有掩飾的必要了。

“你不聽勸阻，執意和那小子在一起，你有想過你/媽我的感受嗎？”她頤指氣使道：“今天正好當著你外公和我的面，你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麽想的？真的決定跟了他，一點也不在乎我們的感受了嗎？”

周深深咬著嘴唇，“媽，你為什麽要逼我！”

“是你在逼我們！”馮偉麗氣得胸口起伏不定，從喉嚨裏吐出一番話，“今天晚上你不管不顧地說出那番話，明天一早大家夥都知道，鑫輝科技的千金放著富家公子不要，腆著臉去追求一個下等貨，你讓我的臉往哪兒擱！”

一行淚意湧出眼眶，她明白了，原來在馮偉麗眼中，自己的感情非但不重要，而且還是他們口中不值一提、讓他們丟臉跌份的廉價貨！

周深深看著馮偉麗那張保養得宜的面孔，燈光照在上面確實看不出丁點痕跡，但是今天聽完她的一番話，她只覺得自己像不認識她似的，搖了搖頭，一字一句道：“媽，是你的臉面重要還是我的幸福重要？”

“你不用說了，我都明白了。”輕呵一聲，周深深扭頭離開了房間。

走廊的另一頭傳來關門聲，馮育國見人走了，嘆息一聲，教育女兒：“你又沈不住氣了……”

馮偉麗捂著臉，鼻腔泛起一陣酸澀，“爸……我真的……”

話未說完，只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樓梯口傳來，二人對視了一眼，馮偉麗隨即沖了出去。

客廳裏亮著一盞燈，她跑出去時樓梯上哪兒還有人。

馮偉麗有一陣不好的預感，徑直拉開大門走了出去。

停在別墅外的小車此時此刻正亮著燈，車裏坐著的不是周深深還會是誰。

馮偉麗來不及叫她，鞋子也來不及換跑出院子準備追她。

耳邊傳來一陣刺耳的聲響，“呼——”地一下，車子從她身旁一溜煙地開走了。

“深深——”

夜色中，只餘一聲叫喊響徹周遭。

大年三十，即便是倒了深夜，街道兩旁仍舊是張燈結彩的。

周深深開著車子慢悠悠地到處亂晃，外頭冰天雪地的，她不敢隨便逛，只能就近轉了兩圈。

困意襲來，這深更半夜的，她哪兒也沒去，最後還是老老實實地開著車子回到了麗都華庭。

進了門，一室的寂靜冰冷。

房子才一天沒住，便少了人氣，大半夜裏窗外投射進幽幽的光線，看得她不由地發怵。

她膽子小，連燈都沒開，扔了包直接跑進臥室。

臥室裏開著明亮的燈，她換上睡衣，裹著被子躺在床上。

經過剛才那一遭，這會兒她是徹底沒睡意了。

夜裏溫度低，即便是開著空調還是抵擋不住四面八方竄出來的寒意，從骨頭縫裏往人心口鉆。

周深深四肢冰冷地躺在床上，不知不覺間一陣腹痛感傳來。

她忽然想起來自己這幾天就快到生理期了，真是不湊巧……又是感冒又是發燒，伴著生理期的疼痛，折磨著她夜不能寐。

想到這些她心底泛起一陣苦楚，這個時候她真的好希望蕭括能夠陪在身旁，即便他什麽都不用說不用做，只要陪她一起，抱一抱她，給她一個溫暖的懷抱也好。

想著想著便有些想多了，眼眶酸澀不已，她咬著被角，只希望這漫長的深夜趕緊過去。

連日來的病痛徹底折磨了她整整一夜，迷迷糊糊之際，周深深又做起了夢來。

她夢見自己哭著給蕭括打了電話，數落他為什麽不陪在他身旁，讓她在這天寒地凍的大晚上和家人吵了架無處可去，無人可訴。

夢境中的蕭括比平日好講話許多，他輕聲細語地安慰著她，給她講笑話討她開心，又安慰她過完年一定早點回來，哪兒也不去每天在她身旁陪她。

周深深依舊執意，帶著哭腔問他，“能不能馬上回來，我好想明天就能見到你。”

然後夢境一變，到了第二天早上，窗外陽光明媚，她在屋子裏睡著，門鈴大響。

她像是預先得知了什麽似的，忙不疊地爬起身去開門，門外是他，他真的來了！

蕭括穿著一件灰黑色的羽絨服，長長的下擺遮住了他的小腿，露出一雙黑色的登山棉靴。

“還真是一秒鐘都等不得……瞧，我不是來了嗎？”蕭括風塵仆仆地朝她含笑道。

她簡直不敢相信，捏了捏自己的手，不管疼還是不疼，一下子蹦了起來，叫他穩穩地抱住了她。

“讓我好好看看你。”周深深摸著他的臉頰，沈重的呼吸噴灑在他鼻腔之間。

清冽好聞的氣息似有若無的縈繞著她，她埋首在他的身上，仔細辨認一番，沒錯……確實是他，她的蕭括回來了。

她已經很久沒有做過這麽真實的夢了，周深深想：果然是燒糊塗了吧，不然的話他絕不會以這樣低姿態的臉孔出現在她的生活中。

耳畔一陣嘈嘈切切的聲響，只片刻覆又安靜下來。

周深深覺得渾身無力，想要睜開眼睛結束這個可笑而又不切實際的夢境，喉嚨處傳來如火燒一般的疼痛感。

她被疼得緩緩睜開眼，刺眼的陽光從窗外照射進來。

擡起手遮擋著視線，周深深揉著疼痛欲裂的太陽穴，掙紮著決定起身。

空氣中傳來一個熟悉卻又不可能出現的聲音：

“——你總算是醒來。”

她不敢置信，全身的血液仿佛湧到了一處，慌忙之間擡起頭一瞧：

站在她床前一手插兜一手握著水杯準備遞給她的男人，不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那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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