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得近乎望不見盡頭的走廊裏，周深深腳踩在厚實而又柔軟的地毯上，仿佛步入雲端，周遭的一切是這樣的不真實。

轉角處的壁燈半明半暗地亮著，窗戶上映照出一張頹色盡顯的臉孔。

曹仁平將她帶到房門口，止步不前，“你進去吧，馮總剛醒……你好好陪陪他。”

周深深含著淚意點了點頭，輕輕地擰動門把，門應聲打開。

房間裏沒點燈，只餘一盞昏暗的臺燈發出微弱的光芒。

周深深躡手躡腳地走了進去，輕輕地將門掩上，一個不註意，鞋跟踢到了門旁的金屬底座上。

微不可聞的一個聲響，卻引起了床上的人的註意。

馮育國聲音沙啞，低聲喚她：“是深深嗎？”

周深深提步上前，沒醞釀好情緒，時下見到人，不自覺地哭出了聲，“外公……”

“好孩子，我就知道是你來了……”他將人引到床畔，微微笑著問她：“把你嚇壞了吧……外公沒事，你看……這不是好好的在這裏躺著嗎？”

周深深吸了吸鼻子，“沒事就好……外公，我還以為你……”話未說完，忍不住低聲啜泣。

馮育國背靠著枕頭，擡著頭看她，不由道：“說實話，剛剛在鬼門關前走一遭，忽然之間想明白很多事情，最放不下的，還是你。”

“深深，讓你接手鑫輝，是外公最後的自私，你能理解嗎？”

“我希望你能把它做好做大，也不算辜負外公對你的期望。”話畢，馮育國大咳一聲，面色漲紅，胸口起伏不定，情緒激動道，“你、你能答應外公嗎？”

周深深忙不疊地起身幫他拍著後背順氣，一邊又應承道：“外公放心，深深答應你。”說話間，眼淚又不住地掉了下來。

聽到她的這番肯定，馮育國終於露出久違的笑意，繼而問她：“聽說你準備搬進廠裏上班？能和外公說說看，到底發生了什麽嗎？”

蔣純純仍沈浸在之前的悲痛情緒裏，一時間還沒轉換過來，見人這麽問，沒來得及深思，磕磕碰碰地回答說，“外、外公……我這還不是為了更好的工作嗎……”

“是嗎？可是你的眼神卻出賣了你，它告訴我事實的真相並沒有那麽簡單。”

周深深垂下眸子，臉頰微紅，“您就別問了。”

馮育國心下了然，這個時候打趣道：“看來是女孩大了，有自己的心事了……外公不強求，你想去就去吧。”

兩人又說了片刻話，直到房門被人叩響，曹仁平走了進來，畢恭畢敬地對馮育國說，“馮總，你該多休息……醫生剛剛才吩咐了……”

馮育國嘆了口氣，“我知道了，你把小小姐送下樓吧。”

周深深緊了緊他的手，這才依依不舍地放開，跟著曹秘書一塊兒走出門。

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曹仁平打電話把劉司機叫了過來，吩咐他務必將周深深送回家，後又轉身折返上樓，回到馮育國的起居室。

房間裏燈光大亮，馮育國已經起身，坐在會客廳的茶幾前喝著茶。

曹仁平推門而入，站在他身側的位置上，“馮總。”

馮育國聞聲放下手中的杯盞，斜過腦袋看著他，叮囑道：“去查一查，廠子裏這段時間都發生了什麽事。”

曹仁平多嘴問了一句，“是要打聽小小姐的事情，還是打聽別的？”

馮育國皺了皺眉，有些不耐煩地反問他：“這都不懂？”

曹仁平聽罷，當即了然，“好，我明白了。”

十月末，伴隨著初冬的來臨，鑫輝又接了一個大單子。

對方廠商要的貨品繁多，時間又緊，眼看著交貨日越來越近，銷售部的幾個大佬日日盯著，恨不得自己下車間一塊兒搭把手。

然而，比他們還急的大有人在。

高子振三令五申地和下面的人強調著產量產能，三班倒的工作制度一出，廠子裏的老員工們叫苦不疊。

他是個急性子，什麽事情都講究一個快很準，能在最短的時間了產出最好的貨品，是他一直追求的真理。

幾個車間主任對於這位產品經理新擬定出來的制度敢怒不敢言，只得默默地轉過頭，叮囑自己負責的幾個手下，辦公做事務必小心小心再小心！

周四一早，剛開完晨會，蕭括推著產品車上了檢測室，不多時，又將空了的集裝箱歸置回原位。

這兩天他被安排和劉亞榮一塊兒作業，負責他倆工作的車間主任名叫陳大慶，是個五十出頭的中年人，長了一張白凈的臉孔，逢人就笑，但是辦起事來卻連丁點情面也不講。

劉亞榮私底下喊他笑面虎，和蕭括一塊兒做工的時候他吐槽過他，“馬屁精，一見到高經理態度馬上就不一樣，什麽玩意兒！”

他在說的是昨天廠裏發生的一個笑話。

三號生產線上產出的成品被檢查出大批質量不過關的端子，檢測室將幾箱不達標的產品直接送到了高子振的辦公室，並表示這樣的產品他們無法受理。

廠子裏事情越來越多，大家夥兒都有忙不完的工作，哪有空幫人處理這些次品。

實驗室的負責人是個中年婦女，平日裏說話直白刻薄，時下她站在高子振的辦公室裏，把桌子拍得砰砰響，一張嘴吧嗒吧嗒地沒停下來過，讓高子振覺得很是丟份。

“這件事我會給公司一個交代，也保證……以後一定不會再有類似的事情發生了。”

高子振一番陳情過後，總算送走了這尊菩薩。

事情發生的當天下午，他又立馬召集了幾個車間主任，聚在辦公室裏開了短會。

會上到底說了什麽旁人不清楚，但是只要一看會後每個人的臉色，便能猜出其中一二。

劉亞榮把排列好的產品放進機器，這頭又不忘和蕭括插嘴道：“對了括子，怎麽這些天都不來打球了……大勇說手又癢癢了，要不晚上下了班再來一場？”

上班途中蕭括很少與他談論與工作無關的事情，時下聽了他的話，難得給出反應，他淺笑道：“上回沒把你輸怕……行，來就來……這回你要再輸了，別跟個娘們兒似的哭鼻子啊！”

“放你的狗屁，爺爺我什麽時候輸了哭過鼻子！”

“行，你說沒有就沒有吧。”

兩人正說著話，一個陌生的男聲陡然從身後響起，“蕭括——陳主任找你！”

蕭括聽了，放下手裏的活，解開手套起身，面露疑惑。

“奇了怪了，陳大慶能找你幹嘛！”劉亞榮問他。

蕭括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去看看就是了。”言畢，往車間大門口走。

陳大慶不在辦公室，他到了辦公室內，見到幾個來送產品的人，順口問了一句。

有人剛才碰到陳大慶，便回他說：“陳主任往高經理辦公室走了，不如你去看看。”

蕭括點頭謝過，繼而退出門，往高子振的辦公室走去。

不多時，辦公室的門被人叩響，高子振陰沈著臉，語氣不善，“進來吧。”

蕭括身上還穿著工作服，這個時候連袖套都來不及解，只見陳大慶正站在辦公室裏頭，冷汗涔涔，而一旁的高子振卻拉下臉孔，及其不耐的神色。

他頓了頓，開口問說：“陳主任，你找我？”

陳大慶沒有回他，高子振卻朝他招了招手，“蕭括是吧，正好……你過來……。”他指了指辦公桌上被打廢了的成品，示意道：“你自己看看，這是什麽？”

蕭括沒想其他，徑直走上前，瞧見一整桌被打壞了的成品擺得整整齊齊地，粗略一算，得有好幾百個。

他默了默，沒出聲，不知道高子振是什麽意思。

“不覺得這批產品很眼熟嗎？”高子振指著這堆廢料冷笑說，“這是昨天在你的機器上打出來的產品，你沒什麽要說的嗎！”

這時，陳大慶開口說，“高經理，這件事……”

“你給我閉嘴！”高子振惡狠狠地將他的話打斷，“這件事你也脫不了幹系！”

回過頭，他冷眼旁觀地看著蕭括，質問他：“犯了這麽大的錯誤，怎麽不出聲？心虛了？”

蕭括順手拿起成品，仔仔細細地看了看，就著燈光打量觀察了數秒，之後斷定道：“這不是我打的產品。”

“你說什麽？”

高子振怒目圓瞪，他卻不卑不亢地回視他，“我說，這不是我手下打的產品，我不負責！”

早知道他會抵賴，高子振冷笑一聲，拿出扔在桌上的材料報告，“啪——”地一聲拍在蕭括身上，“你看看這是什麽！”

紙張隨著他松開的手掉落了一地，蕭括彎下腰，撿起文件細細看了看，這是材料的登記報告，每行每列地記載著產品由註塑車間經生產線加工後變成半成品，再由生產車間的機器打完端子之後變成成品，送由檢測室的一整個流程。

蕭括定睛一瞧，白紙黑字，上面清清楚楚地簽著他的名字。

這一回，他是想抵賴也賴不成了。

高子振瞥了他一眼，蕭括微垂著腦袋，額前的碎發遮住了他的面孔，叫人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淡淡地開口，語氣嘲諷，“蕭括，你還有什麽要狡辯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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