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四十?六章

關燈
第四十六章

*

當葉舒唯和邵允手牽著手踏進邵蒙的院子時, 果不其然受到了所有人的註目禮。

邵家畢竟是個枝繁葉茂的世族大家,邵蒙還有好幾個兄弟姐妹, 底下一堆子子孫孫。邵蒙因為得到他父親的賞識,從他父親那裏繼承了邵家的家業、才得以攜妻兒住在邵家大宅,其他邵家人則都住在瓏城的其他地區或者外省市。

邵允平時鮮少和這些人打交道,也就是逢年過節才能偶爾見到他們。沒想到今天人竟然來得那麽齊,看這陣仗,仿佛邵蒙下一秒就要上西天了似的。

因為邵家人人都知道邵蒙不待見他,所以幾乎也沒有人願意搭理他。這些鳥人都是“見風使舵”派系的鼻祖, 平時整天忙著巴結邵眠和邵垠,想從他們那裏分到一杯羹。

果然,此刻見邵允來了,也沒人上前和他打招呼、就像來的只是空氣似的,只有一些零星的目光飄到了他身邊的葉舒唯身上。

倒是被這些人死死圍在中間的邵眠看到他仿佛見到了救星, 喜出望外地從人群裏掙脫、大步朝他走過來。

邵眠走到他身前,露出了今天一整天唯一一個真心的笑容:“阿允, 你回來了。”

邵允點了點頭:“大哥。”

被沈鷺帶著在一旁的角落裏玩皮球的邵琴琴也立刻丟下了手中的皮球, 朝邵允飛奔過來:“小叔!”

邵允把小姑娘從地上抱起來,笑吟吟地貼了貼她粉粉嫩嫩的小臉蛋:“琴琴。”

邵琴琴緊緊地扒住邵允的脖頸,貼在他耳邊低聲對他說:“……小叔,琴琴好害怕呀。”

小姑娘畢竟年紀還小,昨天晚上一下子見識到了那麽多可怖的場面,這會兒一大早又看到烏壓壓一大幫心懷鬼胎的人,沒留下心理陰影都算是輕的了。

他心疼地撫了撫邵琴琴的腦袋,安慰她:“沒事, 琴琴不怕,爸爸媽媽和小叔都會保護琴琴的。”

就在這時, 立在一旁的葉舒唯忽然開了口:“琴琴。”

邵琴琴聽見一道陌生的女聲叫自己,立刻回過頭看向了她。

小女孩畢竟是頭一回見到葉舒唯,一開始還有些目露警惕。可下一秒,她就看見葉舒唯仿佛變戲法似的從身上摸出了四五顆彩虹包裝的糖果,攤在手心裏遞到她的眼前。

這個年紀的小女孩,哪有不喜歡漂亮糖果的?邵琴琴幾乎立馬就將積攢在心中的害怕暫時揮去了腦後,笑開了顏、並伸手要去拿她手中的糖果:“好漂亮!糖果是什麽口味的呀?”

葉舒唯笑說:“有草莓味、芒果味、葡萄味和荔枝味……都送給你。”

邵琴琴一顆一顆地拿過來,乖巧地向她道謝:“謝謝姐姐!”

“欸。”邵允這時用手指輕點了點邵琴琴的鼻尖,“琴琴,你可不能叫她姐姐。”

邵琴琴揣著一懷兜的糖果,十分不解地歪了歪頭:“為什麽?”

邵允溫柔地說:“因為她是小叔的女朋友,所以你要叫她嬸嬸。”

邵琴琴立馬鸚鵡學舌:“女朋友!嬸嬸!”

葉舒唯忍不住吐槽邵允:“人家叫姐姐多好聽,我看起來就是姐姐的年紀好嗎?非要叫什麽嬸嬸,感覺把我直接叫老了二十歲……”

邵允笑得眉眼彎彎:“叫不老你,輩分可不能亂。”

邵眠已經在一旁默默觀察了葉舒唯很久,這時才終於適時地開了口:“阿允,不給我介紹一下這位嗎?”

邵允溫聲向邵眠介紹:“大哥,這是我女朋友葉舒唯。”

葉舒唯主動地朝邵眠伸出了手:“你好。”

邵眠回握了握她的手,並立刻細心地發現了她的拇指和食指的夾縫銜接處有老繭。他在世家大族長大,自然見多識廣,很快意識到這是只有長期拿槍的人才會擁有的繭子。

就在這時,人群中忽然發出了一連串的驚呼。

眾目睽睽之下,伴隨著邵眠嗓音緊繃的一聲“琴琴小心!”,葉舒唯連頭也沒有回,便像背後長眼睛似的、擡起手輕輕松松地扣住了那只直直朝邵琴琴的臉飛過來的皮球。

她將皮球在手中顛了兩下,回過頭看向那兩個玩皮球玩瘋了的熊孩子,嗓音不溫不火地問:“這是你們倆的?”

那兩個男孩子一看就是被家裏寵壞了,一直旁若無人地在院子裏玩球,已經一連砸到了好幾個人了。可他們剛剛似乎是目睹了葉舒唯接球的全過程,一瞬間竟有些害怕她,雙雙立在原地沒吱聲、也沒敢上前來拿球。

她又問:“砸到妹妹你們能負責嗎?”

剛剛還充滿了人聲的大院一瞬間變得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將目光匯聚到了葉舒唯的身上。

她坦然地接受著那些意味不明的目光,手一轉、直接將球遞給了邵琴琴:“不會玩球那就別玩了,讓給妹妹玩吧。”

邵琴琴並不知道自己剛才在葉舒唯的保護下躲過了什麽樣的危險,只覺得葉舒唯既漂亮、待她又好,開開心心地接過了皮球。

邵眠將一切都盡收眼底,看向葉舒唯的目光頓時變得更深了些。

“大哥。”邵允這時低聲對邵眠說,“我們進屋吧。”

邵眠點了點頭,迅速帶著他們穿過神色各異的人群,走進了邵蒙的屋裏。

邵蒙似乎還是沒有要蘇醒的跡象,好些個下人和醫生正圍繞著他團團轉。因為人實在是太多、怕給醫生添亂,他們也沒有進臥室,只是站在門外稍稍看了看屋裏的情況。

邵蒙人躺在臥室的床上,面色蒼白地閉著眼,平日裏看上去總是威武又不茍言笑的臉此刻看上去卻顯得分外蒼老憔悴。

見他威風凜凜、說一不二的樣子見多了,一時還有些不習慣他這幅衰敗的模樣,也想不起來他其實也已經馬上要步入天命之年。

邵允的目光並沒有在邵蒙的身上停留太久,便無聲地往外走了兩步。

葉舒唯這時主動接過了邵允手中抱著的邵琴琴,對他說:“你和你大哥聊吧,我跟你大嫂和琴琴去旁邊的房間裏坐。”

等她們走後,邵眠和邵允走進書房,關上了門。

“阿允。”沒了閑雜人等的視線,邵眠似乎放松了不少,終於明顯地表露出了自己對他的擔心,“你怎麽樣?都還好嗎?”

昨晚邵允送他們一家三口從吳宅離開後便杳無音訊,邵眠知道他一定在和邵垠殊死博弈,也不敢聯絡打擾他,只能在大宅裏心急如焚地等他的消息……幸好今天能夠等到他回來。

“我好得很。”邵允笑了笑,“倒是大哥你看上去有些……淒慘。”

聽到他的調侃,邵眠一楞,隨即意識到了自己額頭和手臂上因為昨晚和邵蒙保鏢起沖突而落下的傷口,竟有些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我也是沒想到我自己都一把年紀了,居然還會在妻女面前,怒火上頭到要和人動手的地步。”

邵允說:“這不能怪你。”

邵眠垂了垂眼:“去吳宅的路上,我聽了你的一席話後其實一度還有些猶豫。但經過了昨晚,我已經再也不會有一絲遲疑……至少我不能讓鷺鷺和琴琴陪我冒這個風險。”

“阿允,我知道父親待你有多麽糟糕,你對他毫無感情甚至只有恨意也完全正常。先前,我總想著父親待我一片真心,哪怕他對待你我兄弟如此不公允,我也還是自私地只想到了自己。可當看到昨晚的他,我才知道以前的我是多麽地愚蠢和天真……”

他這麽多年下來從未忤逆過邵蒙,昨天頭一回違抗了邵蒙的意志,才終於得以看清這位他眼中的“慈父”掀下面具後那歇斯底裏的真實姿態。

邵蒙根本不顧沈鷺和邵琴琴在場,不僅暴跳如雷地指著他怒罵,說他是“沒良心的白眼狼”,還一度以死相逼,甚至允許自己的手下通過暴力的方式阻攔他、即便代價是他會受傷……種種行徑,儼然是個不可理喻的瘋子。

“我直到現在才確信,邵垠身上的那些暴虐因子,的的確確都來源於父親。”邵眠苦笑道,“當我得知邵垠在他的默許下做了那麽多喪盡天良的事後,我總以為他的內心還存在著一絲良知、期盼著他會悔改,可我從未想過這世上原來真的存在極惡之人。”

邵允知道,邵眠在經歷了這些後,其實有更多深表歉意的話想要對自己說,但他並不想再多聽這些遲來的道歉。於他而言,只要邵眠能夠醒悟,保護好自己的妻女,那他便也覺得足夠了。

他這時平靜地問邵眠:“你現在打算怎麽做?”

邵眠語氣堅定:“我和鷺鷺商量過後,決定讓她和琴琴今天即刻動身離開本國。她們身上只會攜帶一些必需品、輕裝上陣,我已都安排妥當,會由我最信任的人親自護送她們母女倆過去。”

邵允:“那你自己呢?”

“父親情況不好,邵垠潛逃在外,邵家的旁枝末節都虎視眈眈地盯著家裏幹凈的資產,人人都盼著父親早點去世來分一杯羹。”邵眠語氣堅決,“我這輩子雖沒有作惡,但也不如你做了那麽多好事。現在雖然有些遲了,但我還是想鼎力助你脫離邵家,也想親手給邵家一個不那麽難看的結局。”

邵允聽到這話,良久都沒有作聲。

邵眠雖然說得輕巧,可其實話裏話外都已經抱著隨時隨地會付出生命的覺悟。接下來的邵家在分崩離析的過程中究竟會發生什麽根本不得而知,邵眠卻已下定決心要由自己來收拾這個爛攤子,唯一所願便是拼盡全力先將沈鷺和邵琴琴送去一個安全的地方。

見他面色凝重,邵眠擡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阿允,別愁眉苦臉了。即便邵家不在了,可我們自己親手掙的基業都沒有消失。未來的路還長著,過了這一道坎後,一切也都會變得好起來的。”

邵允:“我不是在擔心這個。”

邵眠註視著他:“若你是在擔心我,那就更沒有必要了。“

邵允忍不住指出:“你有勇氣豁出命去撐崩塌的邵家,可你有沒有想過大嫂和琴琴不能失去你?你不是孑然一身的人。”

邵眠平靜地回道:“那你就是孑然一身了嗎?你身邊有那麽多愛你的朋友,現在甚至還多了一位珍貴的愛人,他們能失去你嗎?”

邵允搖了搖頭:“我和你不一樣。”

“沒有什麽不一樣的,你已經做得夠多了。”邵眠這時淡淡地笑了,“再說了,阿允,我可是你的大哥啊!”

在那一瞬間,時光仿佛將現在和過去完全重疊了起來。

當年他們彼此都還是孩童時,經常會一起躲在衣櫃裏聊天聊到天明。

有很多個晚上,聊到後來邵允都會不知不覺地睡著。醒來之後,他會發現自己的身上蓋著邵眠給他拿來的他房間裏那唯一一條被子,而邵眠自己身上卻空無一物。

夜間更深露重,邵眠穿著單薄的睡衣很容易著涼。他記得他當時揉了揉眼睛,把被子分了一半給邵眠,然後問邵眠:“大哥,你自己怎麽一點被子都不蓋?”

邵眠告訴他:“我不怕冷。”

邵允說:“你騙人,你今天來的時候還打噴嚏了。”

邵眠摸著他的腦袋:“我受點涼沒關系,你身體底子本來就弱,不能再凍著了。”

邵允:“你受點涼怎麽沒關系了?你又不是百毒不侵的超人。”

“我雖然不是超人。”邵眠笑著對他說,“但我可是你的大哥啊!”

……

即便在那之後他們有很多年都沒有和對方好好說過話,似乎除了無法改變的親緣關系外再無任何牽連羈絆,可邵允卻一直都沒有忘記過童年時的那段回憶。

他自始至終都對邵家從未有過任何期盼,邵眠或許是那個唯一的例外。他曾因為邵眠的疏遠傷心痛苦過很長一段時間,也在心中隱隱期望著或許某一天能與邵眠重新親近起來。

而時隔那麽多年,他今天終於再次看到了那個寧願自己著涼生病、也要把被子讓給他的人,那個在他童年時疼愛他、保護他的人,也是在這個世上唯一給予過他親情這種感情的人。

那是他曾經最喜歡、最尊敬的長兄。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