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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婉跟著謝相公第一次回到他的家時,見到一個邋裏邋遢的男孩。謝相公介紹,那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天色已經暗下來,屋內卻尚未點燈。弟弟正坐著吃飯,卻看起來不怎麽精神,謝婉註意到,他的神態舉止仿如四五歲的孩童,可他的身量,應該有十幾歲了。一碗粥喝得滿臉都是,不但如此,還灑出了些許。謝相公頗有些歉意地將弟弟拉到他身邊,用帕子給他細細擦嘴,告訴他要小口小口地喝,不要發出那麽大的聲響。

謝婉為了避免尷尬,只當沒看見,可心裏,卻有些厭惡與鄙夷。

兩個人跑了一路,就像現在,騎在顛簸的馬背上。只不過,那時候 ,是謝婉在後,謝相公在前。

他領著她回家。

之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謝婉過上了一種與從前大相徑庭的生活。

鄰裏親朋見謝相公領回了這麽一位如花似玉的娘子,都在猜測她的出身。形容舉止,一看便非小門小戶。

而謝婉,最是懼怕那些目光。有熱情的鄉裏鄉親跟她打招呼,主動搭訕,她也只是不理。

家裏的活計全是謝相公操持,實際上,他更像是謝婉的仆人。若是他接連需要出外打獵的日子,謝相公就將謝婉托付給鄰居的吳嬸子。

一日,三人正在用晚餐,忽然門上被叩了幾聲。謝婉感到奇怪,平日是從來沒有人上門的,難道是族人得釋,來接她回去?

她快步走過去開門,卻是吳嬸。面容樸實,一看就是位操持家裏的婦人,腰上還圍著圍裙,手中的竹籃中蓋著一塊格子布。

謝婉眼中的失望,不想掩飾。吳嬸將格子布掀開,裏面是一筐雞蛋。吳嬸熱絡道:“哎呀,好久不見,見你氣色倒是好了很多呢,這是我家母雞剛下的蛋,拿過來給你一些。”

謝婉連連推卻:“這怎麽當得?”

吳嬸笑道:“這有什麽當不得的,以前……”她看了看謝婉身後的男人,改了稱呼,“以前謝、謝相公經常幫襯我們的。”

正說著話呢,有個小男孩跑過來兩眼噙著淚花對吳嬸道:“阿娘,他們打我……”

吳嬸隨手一指:“他們打你就打回去啊,難不成還要我替你揍嗎?”那小男孩便抹著鼻涕眼淚地跑遠了,吳嬸轉回來,笑臉繼續對著謝婉:“不讓我進去坐坐?”

謝婉還在對於她的處理方式回不過神來,楞了一楞,吳嬸向來自然熟,已經跨過了門檻,越過謝婉的肩膀,視線落到了謝相公身上。

吳嬸嘖嘖地發出感嘆,謝婉一見她那般油膩的眼神,便知她要說出些自己不愛聽的話來。於是趕緊插口道:“這是我表哥。”

吳嬸一臉不相信:“你家中不是沒有任何親人了嗎?”

謝婉僵硬道:“是很遠很遠的遠房表哥,大概八竿子能打到的那一種。”

吳嬸嗔怪地拍了下她的小臂:“既然是表哥,那你們孤男寡女的,怎麽可以關起門來在院子裏說話呢,若是被別人看到了難免要被人說閑話的。”

吳嬸眼珠滴溜溜一轉,又道:“要不村裏這麽些小夥子,我給你介紹一個?”

還沒等謝相公說什麽,他的弟弟已經一棍子呼過來,顯然對吳嬸子的講法很不滿意。

謝婉只好按照之前說好的解釋:“是表哥,也是相公。”

似乎無形中,她把謝相公的身份又靠近了一層。

吳嬸子恍然大悟,又問道:“謝相公如今做些什麽營生?”

謝相公如實回答:“平日大多在家……”

謝婉覺得有些丟臉,解釋道:“他說的是今天,平日他做的是替人掌管錢財的營生,不用天天出門。”

“哎呀,真好,你相公從小受了不少的苦,這家裏有了女人操持,家也像個家了,謝相公好福氣哇。”

謝婉卻聽得有些臉紅,這個家,還真不是她這個女子來操持的。

吳嬸子又開始上下打量謝婉,問道:“姑娘的手藝如何?給我們露兩手吧,我看姑娘也是個幹凈整潔的人,如今我可也就放心了。”

可是謝婉壓根不會做飯,謝相公倒已經先開口了,說道:“謝婉累了一天了,改日吧。不過這家裏面有一個會做的就行了。”

吳嬸子有些吃驚,旋即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啊喲,你這臭小子,娶了媳婦還蠻會疼人的。行,你不讓你媳婦做就不做。怎麽你們長期以來難道都是你來做飯嗎?”謝相公道:“那有何不可?誰規定了女子便要在家做飯的。”弟弟向來是聽哥哥的話,也道:“是啊是啊,誰說天下只有女子做飯的,我哥哥做的飯可好吃呢。”他在那裏嘻嘻哈哈倒是將這個話題岔了過去。

吳嬸子臉色有些尷尬,寒暄幾句,便走了。而謝相公的弟弟依舊在揮拳弄棒。

謝婉本以為他是在瘋玩,看了一會兒,卻發現頗具章法,而且下盤穩當,分明是一套招式。

這些日子以來,謝婉看得出,謝相公雖然對其弟極為耐心體貼,卻並不慣著他,該自己做的事必須自己做,如今又教他棍棒,估摸也是希望他以後能自立吧。

弟弟轉過身,才看見她回來,呲牙沖她笑著,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姐姐還沒吃飽吧?要不要繼續吃飯飯?”

謝相公已經轉身去後院收拾。

謝婉沖弟弟點點頭,又看著相公的背影,有些心虛地問道:“你哥哥平日也耍棒嗎?”

弟弟揚起小臉,滿是崇拜道:“是啊,哥哥可厲害呢,只可惜姐姐你沒見過。”

‘姐姐’這個稱呼,是謝相公千叮嚀萬囑咐的。謝婉進門的第一天,弟弟自認為很乖巧地叫了她一聲嫂子。

謝婉臉色有些不自然,卻也知,如今能依靠的只有這個她雖曾幫助過,如今卻看不起的人,故而沒有應,也沒有駁。

謝相公卻時刻關註她的臉色,見她有一絲不自在,立刻對弟弟道:“以後不許再叫‘嫂子’兩個字,叫姐姐。”

他少有的嚴肅微微嚇到了弟弟,卻也讓他深刻地記住了這件事。

弟兄倆形影不離,謝相公從不會瞞著弟弟任何事,謝婉突然覺得空落落的,她如今卻一個家人也沒有了。

過了沒幾天,吳嬸子的丈夫因帶兒子外出,家裏只留了她一個人。她便跑到謝家去一起住。

這下子,兩人的關系卻瞞不了人。

吳嬸子詫異道:“你們不是住一個房間?”兩人如僵屍一般釘在原地,慢慢地轉回頭來。

謝相公道:“這不是吳嬸子來了嗎?你和謝婉住一間罷,我跟弟弟睡。”

吳嬸子捂嘴笑了兩聲,道:“你這孩子,跟吳嬸子還客氣什麽呀,哪有兩口子成親了還分房睡的?你們兄弟倆不都是我看著長大的?你弟弟小的時候偶感風寒,哪次不是我抱在懷裏哄著睡的?”

謝相公微微低首:“吳嬸的大恩,沒齒難忘。”

吳嬸子擺擺手:“嗐,誰跟你說這個,我的意思是不用這麽見外,你弟弟才多大,我也好久沒見他了,有好多話要跟他講,你們小夫妻就先去休息吧,你明朝還要早起不是?”

謝相公道:“我給吳嬸把熱水備好吧。”

說著便要到院子裏,吳嬸子站在門口攔住他:“你媳婦剛剛都弄好了,你就別管了,快去休息。”

謝婉將一床被子從櫥櫃裏拖出來,熟練地在地上鋪好,鋪成了與在床上一模一樣,周周正正四四方方的模樣。謝婉指指床上:“你勞累了,你睡床上吧。”

謝相公道:“你是主人,我是雇工,怎麽可以讓主人睡在地上呢?”

謝婉道:“你還真是在這種時候都秉持著操守呢。”

謝相公笑笑,便躺了下去,雙腿筆直,雙手也筆直,不再去看謝婉,神情卻還算悠閑,就像在自己房中一樣。謝婉卻極不悠閑地滾上了床,臉朝裏。

明明已經過了平日該睡覺的時辰,如今卻半點困意也沒有。謝婉總覺得後腦勺被人盯得發熱,轉過頭去,正想要問問謝相公為什麽一直在看著她,卻發現謝相公早已經閉上了雙眼,面容極其平靜安穩,仿佛早已進入沈睡。謝婉偷偷在心裏捶了自己一拳,嗔道:還真是愛多想。

她索性轉過身面對謝相公,睜著眼盯著他,心想他什麽時候偷看時,她一定要抓個正著,可是謝相公自始至終也沒有偷看,只不過是自然地轉了一個身,與謝婉面對面,卻仍是閉著眼睛。謝婉索然無味,又抓不到現行,只好又轉過了身去,可是卻怎麽也睡不著,總覺得謝相公在偷偷看她,索性將被子蒙住頭,懊惱地嘆了口氣。

謝婉猜得不錯,謝相公也沒有睡著,只是他卻不是因為謝婉在偷偷地看他,而是能夠體味到枕間獨屬於謝婉特有的清香,是獨屬於女子的味道。而他心裏,自始至終沒有過對謝婉的非分之想,他只是想報恩。

謝相公也很久沒有入睡,兩人好不容易閉上眼睛睡了一會兒,門外卻響起了吳嬸子的聲音:“哎呀,你們年輕人就是貪睡,怎麽這麽晚還沒有起床呢?謝相公你也是懶散了,從前在山上的時候,你這時辰早都起來練拳打棒了,如今就是娶了媳婦兒就怠惰了嗎?”

謝相公和謝婉幾乎是分別從床上和地上蹦了起來,吳嬸子的聲音還在外面:“我給你們下了面,我這就端進房裏來給你們吃啊。”

若是被她發現自己是在地上睡了一夜,還不知又要有什麽可說的,於是趕緊手忙腳亂地與謝婉一起將被子塞進櫥櫃裏,二人環視一圈,發現屋子應該沒有什麽破綻,便開門讓吳嬸子進來。

兩只瓷碗中,臥著兩枚雞蛋,幾枚蔥花綴於其上。吳嬸子道:“年輕人不能貪睡呀。”

可是謝相公和謝婉都沒有聽到雞叫聲,分明是連卯時還未到。謝相公耐心解釋道“吳嬸啊,這城中都是寅時才做工的,便是卯時才起也是來得及的。”

吳嬸子一邊將垂下的頭發重新用木簪盤好,一邊道:“啊,原來如此,倒是我多慮了,那你們是可以再睡個回籠覺的吧。”說著便往床上看去,隨即詫異道:“咦,怎麽只有一個枕頭,一床被子?”說著特別上下打量兩人。

謝相公道:“啊是這樣的,我們就是只蓋一床被子呀。”只是那只足一人翻身的枕頭,是絕對不夠兩個人睡的。”

謝相公見吳嬸子不信,便道:“是啊,我們就是只枕一個枕頭的,吳嬸子你有所不知。這枕頭就是不夠寬才好,古人有瓷枕骨枕,都是要防止自己睡的過多影響白日做工,我們是以這枕頭來警醒自己呢。”

謝婉聽著他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非常嚴肅道:“沒錯,吳嬸,我素日也愛讀些醫書,的確如此的。”

正因為有這段經歷,後來謝婉路過陶蘇合在南山的藥鋪時,才會感到那般熟悉。又看到岑時對她無微不至,心裏更是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而彼時,在陶蘇合看來,謝相公望著謝婉的眼神與岑時望向她的一模一樣,似乎有著無限的繾綣。

可現在,兩個人都再也找不回那種眼神,岑時已經站到了陶蘇合的對立面,而謝婉身後的人,鮮血已經慢慢變涼……

謝婉曾以為,陶蘇合與她相似的出身,正因為有哥哥的榮歸和岑時的相護,才有那般心情。在謝婉身邊,也曾有人如兄如友,她卻只當他是個馬夫。

“你休想,我才。。。”不字還沒出口,就被他灼熱的吻封住了口。他雖渾身裹著一層怒氣,動作卻依舊溫柔,試探著慕笛的反應。然後開始一層層認真地解著慕笛的衣服,直到只剩下一層薄紗。

慕笛仍是不願服輸,右手掐在他肩頸處,他悶哼一聲,鎖住慕笛的手腕搭在他的領口處,道:“該你了,給朕寬衣。”語氣依舊冰冷卻極具震懾作用,慕笛不知為何卻被他這句話唬住,聽話地照做,直到倆人都只剩了一層中衣,他終究把持不住。

慕笛知為時已晚,他道:“你休想逃,多日不見,你就不想朕?朕知道你只是倔罷了。剛才那麽氣朕,朕要把這近十日的損失一次討回來。”

第二天一大早他居然還能早起上朝,慕笛卻渾身酸軟的感覺要升天了。昨晚一連幾次,要不是中途慕笛隨手亂抓,結果把床幔給扯下來了……額,不然只怕他要弄到天亮。

他在慕笛頸窩處輕啄了一下,慕笛朦朧中覺得酥酥麻麻的,揮手要撫開那種感覺,他輕笑一聲,抽身離去。

琉璃端了熟悉的茉莉花水來給慕笛梳頭,一攏頭發,頸間還有鎖骨周圍一些細細密密的小紅印就若隱若現地露出來,她偷偷一笑,卻不想這模樣正巧被慕笛看在眼裏,慕笛噔時臉通紅。

還是琉璃體貼,怕慕笛尷尬,找了個話題聊道:“小姐可知?方才聽魏原說皇上今日要去牢中料理太子和先帝的皇後呢。”

慕笛心下一驚,腦中飛速想了個點子——去太後宮中。一來慕笛又回到宮中是得去請安的,而來若是宮中有什麽消息,也好及時打聽。

琉璃並未見慕笛在思索,又道:“太子若是死了,他的擁護者們也該死心了吧?”

慕笛這才明白她是想探探陳王的情況,拍了拍她的手道:“都是我不好,倒給疏忽了。待會兒我們一同去太後宮中,最遲下午見著皇上我就給你問問陳王什麽時候回來,嗯?”

她很欣慰地跪下去道:“多謝小姐。”

進的太後宮中,卻見郅非還跪在太後窗前,太後臉色差極了,身體也很弱,卻依舊支持著對郅非說道:“他終究是你二哥,你只將他貶為庶人,永世不許進京不就得了?為了皇位兄弟殘殺是會被世人唾罵的!”

郅非在太後面前還是一副乖孩子的模樣,只是語氣卻依舊堅定,道:“二哥害死額娘的時候卻並未想過朕是他三弟。他殺了額娘,掠走皇位,甚至曾經差點搶走慕笛,皇祖奶,你叫朕如何能放過他。怪只怪他貪念太重,早知如此,他悔不悔當初的一念之差?”

郅非說完站起來就走,一回頭看到慕笛站在門口有些詫異,卻並沒有停下腳步。

太後仰頭嘆息道:“先帝,這真是造孽呀,造孽呀!”說完就劇烈地咳嗽起來,慕笛忙過去扶住她。

太後仍支撐著身子對慕笛說道:“慕笛,哀家不要緊,你快去天牢,一定不能叫郅非殺了太子啊。”

慕笛垂下眸子道:“太後,如今這些事我也管不得。”

“你說的話郅非會聽的,那好歹是他二哥啊。”太後又重覆道。

慕笛雖覺得太後眼見自己親孫子自相殘殺是很可憐,但是此刻卻也不能只順著她,只道:“可是這個所謂的二哥卻曾一次次地設計要郅非的命,郅非如今身上的兩道疤痕都是拜太子所賜。他們之間的冤恨又豈是一兩句話可以開解的?”

慕笛一想到上次差點被太子強迫,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無意中說了些叫太後更傷心的話。

慕笛跪下道:“太後,請您註意自己的身子,慕笛若沒事就來陪您,只是事關太子和郅非的恩怨,慕笛實在無能為力。不過,我此刻可以去天牢,安穩郅非給太子一個體面的死法就是了。”

太後絕望地閉上眼睛,無力地擡手叫慕笛退下。

天牢中的每個人周身都散發著一種陰沈的氣息,太子和皇後分隔兩間,如今都已是披頭散發,面色萎黃。

郅非背對慕笛站著,挺直的身板在那身黑色朝服的襯托下更顯清冷。

他冷冷地說道:“二哥,很久沒有這樣喚你了。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皇祖奶將我們摟在膝前,說我們哥倆的個性像極了。”

太子只是癱坐在地上,雙目空洞,並沒有任何反應。郅非接著道:“就是因為像,所以你喜歡的東西我也喜歡,你要追求的我也要追求。比如說父皇的寵愛,皇位,慕笛。父皇的寵愛,皇位,我都可以讓,可是我不知道要忍讓到什麽時候你才罷手。自你欲強對慕笛無禮,你明知道他是我未過門的妻子,我就知道忍到頭了。”

郅非一字一字地說著,聽不出任何的感情,皇後已在一旁輕輕地啜泣。郅非突然向右轉過身,面對著皇後說道:“是你,你奪走額娘的。今天朕要用一樣的方法,在你兒子面前,讓他也常常失去額娘是什麽滋味,然後讓他用以後十年二十年的時間做著同樣的一個噩夢。”

他對太子說話時用了“我”,對皇後說話卻是用了“朕”。

說著他一擺手,旁邊的公公端上了一個小杯子。皇後一面抓著自己臟兮兮的裙子,一面往墻角縮,哭喊道:“不要,你額娘不是我害死的,是她自己對先帝有怨言,被廢居冷宮,憂郁而死的。”

“哈哈哈,天大的笑話。”慕笛從沒見郅非這麽淒厲地笑過,他道:“那是別人以為的,你這個真正的兇手怎麽有底氣說出這個理由?”他眼中射出一道狠狠的目光,像是要剜下皇後的肉來。

“你們還要騙朕到什麽時候?朕十歲那年的十二月十八,朕永遠忘不了這個日子。你端著一杯鴆酒到冷宮中,按著額娘的頭強行給她灌下,整個宮殿裏都回蕩著額娘的慘叫,朕真不敢相信那是額娘發出來的聲音,也不敢相信那是朕親耳聽到的。額娘去的時候那麽悲慘,朕今天要用同樣的方式附加到你身上。”

什麽?慕笛一直以為郅非的母親慶妃是遭讒言所害後郁郁而終,難道,竟是這樣被人強行灌下的毒酒?慕笛看著郅非的側影,忽然好心疼他,他終究是怎麽熬過這十年的,夜夜在失去額娘的心痛裏挨到天亮?

可是,既然當時慶妃在冷宮,郅非是如何親眼所見?

皇後也問出了這個問題,郅非冷笑一聲,道:“天意!朕正巧那天偷溜進冷宮看望額娘,你進來之前額娘怕朕也遭連累,將朕使勁塞進櫃子中,並綁住朕的手腳,封住朕的口不叫朕出聲。可朕從櫃子的縫隙中看到了這一切,眼睜睜看著這場暴行的實施,而無能為力。”郅非的雙手抵在牢門上,骨節被握得咯吱咯吱響。

他一下松了牢門,對身後兩人說道:“去吧。”

那兩人便開了牢門直向扒在墻角的皇後而去。任憑皇後怎麽掙紮,那杯鴆酒終究是灌了下去,此刻牢房上空回蕩著大約與十年前十二月十八日一樣淒慘的叫聲。

太子瘋了似的想要沖破牢門,卻被另幾名獄卒控制住了手臂。

郅非道:“二哥,今天皇祖奶特意叫朕去,叫朕不要殺你。其實皇祖奶不說朕也不會殺你。”

慕笛倒是舒了一口氣,起碼這樣太後不會太傷心,可轉念一想,以郅非的性格,又怎會輕易放過他呢?

郅非隨手在旁邊早就備好的一口大鍋裏舀了一勺鐵水,滿面輕松地將它緩緩澆灌在太子牢房的鎖眼上。

太子跪在地上,瘋狂地叫道:“不——”

雖是隔得有些距離,慕笛仍是看到郅非眼中有些亮瑩瑩的東西,他對著旁邊的獄卒說:“好生服侍二哥,這也是朕這個當弟弟的該做的。一日三餐絕不可少,朕要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額娘躺在自己面前,然後自己無能為力,然後自己發瘋發狂,然後是十年的煎熬。”說罷終於轉過身來。

他走到離慕笛還有三步的地方停了下來,慕笛已被剛才的一切嚇傻了,早已忘了自己的來意。這一切發生的太快,慕笛楞在原地,不知該說些什麽,該做些什麽。

琉璃輕輕推慕笛道:“小姐,小姐?”慕笛緩過神來,也擡眼看著郅非。他的臉在牢房昏暗的光線裏顯得是那麽可怕。

他一下支持不住,要朝這邊倒來,慕笛忙上去扶住他。許是心裏壓抑了太久,此刻終於釋放出來,整個人都被掏空了吧。他很驚訝又有些欣慰地看著慕笛,估計沒想到慕笛一直排斥他,此刻居然還是關心他的。

回到寢殿,他一直坐在睡塌上獨自沈思。慕笛從背後抱住他,安撫道:“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他也轉過身來將頭埋在慕笛腰間,竟象個孩子似的大哭起來,道:“我好想額娘。”

“我知道,我都知道。”慕笛輕輕拍著他的後背,就像他曾經輕拍慕笛那樣,希望能讓他心安。

此刻慕笛與他之間的怨念都已不重要了,她只想安慰他,幫他趕走噩夢,慕笛從沒看他這麽無助過。

晚上他又來慕笛宮中,其實慕笛倒希望國事將他拖住。他依舊一味用強,仿佛一定要讓慕笛認輸才罷休。

他雙臂撐在床上,盯著身下的慕笛道:“你後日到底跟不跟朕一同登上城樓,接受萬民朝賀?”

“我沒那個資格。”

慕笛別過頭去,又被他扭回來,眼中的怒氣更盛一層,他又問:“朕再問一次,跟不跟?”

“不跟,我不是皇後!”

他眼中的怒火已快能將人燒死了,手上也收緊了力道,再問:“歐陽慕笛,你以為你是誰?要朕這樣低三下四地求你?朕問最後一次,跟不跟?”

低三下四?這是你們帝王家低三下四的方式嗎?

“問多少次,也是不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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