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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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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婉

隨即只見茵茵揚手一揮,一聲令下,親兵包圍了整個小院。

岑時慘烈地笑著:“委屈茵茵姑娘來這小木屋中與我成親,還真是令人意想不到了。”

只見一人成竹在胸,負手走來,正是七王爺。他早就作好了這一局,請君入甕,讓丞相、鎮北侯、甚至長公主都到‘甕’中來。岑時覺得他操之過急,而七王爺便直接隱瞞了他這次行動。

陶蘇合沒有帶人,裴琰的身邊也只有覺夫和幾個親從,都掩在人群中,其餘的都是些手無縛雞之力的老百姓,而七王爺便是要在這裏將人一起結果。

岑時從前多番與七王爺交涉,希望他不要傷害陶蘇合,而現在,顯然已經不是談判的時候。

緊急關頭,便需用緊急智囊。岑時趁混亂時繞到藥鋪後面,按下了南山密道的機關。

一時間,沙石滾滾,黃雲漫天,視物不清。

陶蘇合在迷蒙中看到一個紫色的身影越來越近。

謝婉沖出來道:“人是我帶來的,南山的確有一條密道,我也是知道的。裴大人,你如果想從這裏走的話,必須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裴琰將陶蘇合護在身後:“什麽叫南山的密道你也是知道的?是你引著昭南人進來的?也就是說你和岑時一樣,投靠了昭南?”

謝婉神情平淡,並未反駁。

裴琰搖搖頭:“你父親也是一代忠臣,為何你卻要做出這樣叛國的事情來?”

謝婉開始有些微微激動:“你沒資格跟我提以前,如果你按照兩家父母的約定娶了我,我會走到今天?叛國,我一小小女子竟然會上升到叛國嗎?你們不都認為女子只要相夫教子就好,我就算叛國又怎麽樣呢?”

那位馬車夫打扮實則是她相公的男人,一直沈默地站在她身後不遠處,目光始終追隨著她,卻又如同隱身一樣,不會引起任何人的註意。

轟隆聲越來越近,那是山體內裏發生變化的聲音。在場的所有人不由得擡頭尋覓發聲處,卻沒見到任何異常。

裴琰問道:“你要如何才帶我們出去?”

謝婉不慌不忙道:“今日這喜堂著實熱鬧非凡,既有這現成的,那我想也不必再麻煩了。剛才大家都以為岑公子要與陶姑娘拜堂,熟料那蓋頭下竟是茵茵姑娘,可這下,茵茵姑娘拜堂也沒成,那麽裴大人如今讓我做了這現成的新娘,你撿了這現成的新郎,只要你與我拜過堂,我就放他們走。”

裴琰將手背在身後,握緊了拳,似乎在示意陶蘇合,對謝婉道:“我不會答應你的。”

謝婉理了理裙擺:“那麽這鴛鴦苦侶死同寢穴還真是令人感動啊。”

裴琰道:“謝婉,你也是有夫之婦,如今這樣做,你可想過你的丈夫如何自處。”

謝婉冷哼一聲:“他?我這一生最後悔的事,就是聽從了爹娘的教誨,嫁給了這麽一個毫不相幹的人。我就是現在休了他,他也無話可說。”

山頂轟隆隆的響聲更近了,似乎很快就要砸下來。眾人紛紛貼著墻壁躲避,謝婉也有一瞬驚慌:“想來是密道已經被他們炸開了一個缺口,這山乃是沙石體,若是承載不了,便會將所有人活埋在此。裴大人,你還要不要你的姑娘活著,她的這條命就放在你的手裏了。”

剛才只是零星掉落的石塊,如今成了連綿的沙石,如同水簾洞一般隔在眾人的面前,將裴琰,陶蘇合,謝婉隔在了一寸天地內,其餘人則隔在了三人的外面。

謝婉再一次確認:“裴大人你還在猶豫嗎?你的陶姑娘所剩的時間不多了。”

裴琰想要向前走一步,卻踉蹌一下,倒在陶蘇合懷裏。小臂青筋活躍得厲害,陶蘇合自知他受子蠱的纏繞,對他道:“裴大人還不將子蠱引出,是真的想要沈埋在此了嗎?”

裴琰卻牽起嘴角,試探著去拉她的手道:“沒關系,等我們從這裏出去,我就將子蠱引出,與那母蠱融合在一起,別怕。”

等從這裏出去……只是他們還真的能從這裏出去嗎?裴琰將陶蘇合的手搭在他的脈上:“還要再裝作不知嗎?”

不知他承受子蠱受的那些痛楚,不知他心裏早已將她放在不可動搖的地位。

更多的沙土混合著石塊落了下來,已經連一個人站得開的地方都沒有。那穹頂緩緩壓了下來,謝婉失措道:“裴琰你還不答應我,是想讓我也跟你一起死在這裏嗎?好啊,等他們發現這三具屍身的時候,起碼還會認為我是你身邊的女人,如此我倒也不算枉走這一遭。”

話畢,謝婉在石壁上的一處拍了一拍,雖是小小女子,可千裏之堤,潰於蟻穴,她拍的那地方正是整座石室最薄弱之處。那穹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嘩”地落了下來。

裴琰猛地轉身,將陶蘇合緊緊護在懷中。

四周仿佛都靜謐下來,一切如塵土般塵埃落定。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傳來一些急切的聲息。

陶奚赤紅著雙眼,赤手空拳帶著人將整座石室扒開。

最外一層的幾位侍衛打扮的人已是奄奄一息,但好在,很快有新鮮空氣的湧入。

留下人安排照應後,陶奚來不及想別的,只一心呼喊著小妹。

石室被撬開了一條縫,露出兩個相依偎的人影,裴琰整個人幾乎將陶蘇合都包裹住,而在他的脖頸上方,壓著一塊石頭。可陶蘇合整個人都被他護得很好,尤其是頭和身體的要害部位,絲毫沒有受到半點損傷,可長期的窒息還是讓她暈厥過去,發心也落著簌簌的灰塵。裴琰卻已是完全失去了知覺,可謝婉,卻已經不見人影。

石室外盤點的人對陶奚來報,說那位一直跟在謝婉身邊的馬車夫也不見了。

山澗旁,謝婉的相公背著她,一路向有水流的地方前行。可謝婉在他背上掙紮不止,在他要跳過一處山澗時,洗碗從他背上努力地掙紮下來,隨即推搡他道:“你為什麽要救我出來,這樣不是成全了裴大人跟那個女人?”

她的相公終於忍無可忍,卻終究是舍不得打她、罵她一句,只是握住她的肩膀道:“為什麽一定要跟他們死在一起呢?我才是你的丈夫不是嗎?雖然你從沒有這樣想過,我也不逼你,可是我怎麽能眼睜睜看著你跟他們活埋在石室裏面?”

謝婉發瘋道:“為什麽要一直糾纏我?”

相公攥了攥拳,低頭道:“我想對你好……”

謝婉絕情道:“我不需要你對我好。”

“可是我要報答你。”

報答?謝婉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這個詞了,似乎喚起了很多很多年以前那個仍是喜歡穿粉撲撲的衣服的小女孩的謝婉。

那時,她的家人仍在,她是那個無憂無慮的世家女子。而彼時,她的相公只不過是眾多謝家所有的田地當中一個佃戶的遠房侄子。

那日謝婉去田莊,跟著堂兄弟學算賬,那佃戶正好幾天前去世,他沒有子女也不曾娶老婆,算來算去,最近的繼承人便是他的那位遠房侄子,於是便留言將自己的幾兩銀子遺產都送給了那侄子。

雖說這幾兩銀子於謝婉甚至於堂兄而言,不過是一張廢紙,可對於一個下層的佃戶來講,已是來之不易的財產,因此許多佃戶尤其是如謝婉相公這般年輕的人都有些嫉妒。

因此,在相公拿那銀子的時候,有三四個人嘲笑著對他推推搡搡:

“喲,如今變有錢人了?”

“你是他的侄子嗎?我還說我是他兒子呢。”

“這錢你知道怎麽花嗎?不然我來替你花吧!”說著,便要有人上手搶相公手心裏的幾兩銀子。相公自然是不肯,一個旋身躲開,只見他下盤穩當,身形矯健,那幾人更是來勁:“喲,還會幾下子?不愧是練過的,怎麽著,如今咱們這麽多人,你還想飛得出去?”

他們愈發想要直接用武力搶過相公手裏的幾兩銀子,幾人變成十幾人,變成二十幾人。相公被人圍在中心,拳打腳踢,可還是護著那幾兩銀子。他自己知道,並非是貪財,只是若沒有這幾兩,銀子熬藥看病的話,他的老母親可能會活不過今夜。

那時的謝婉看見這種情況自然是不會袖手旁觀的,正要上去與那十幾人理論一番,拿出他小姐的架子來,堂兄卻勸他:“你管這樣的事做什麽,他們說不定是做一場戲給你看的,當中被打的那人說不定與他們是一樣的,為了騙咱們主家幾兩打賞罷了,何必去管這樣的事呢?就算是真的,你管得了一件,管不了多件。”

謝婉卻道:“我又不缺錢,被他們騙幾兩便騙幾兩吧,能讓他們過好一點我心裏也好受。”於是謝婉過去,將馬鞭高高地揚起,在背對他幾人的佃戶身上啪啪啪抽了幾下,那幾人口中汙言穢語罵罵咧咧地轉身一看,竟是大小姐來此,嚇得撲通跪下。而地上被圍著的那人也起身跪了下來,謝婉就沒有見過這麽笨的人,看他身上的淤青是結結實實地被人打了幾頓,她心想若這人能早些服個軟,或者是懂得退避一些,也不至於被這麽結實地打成這樣子。

俗話道英雄救美,可她這美人兒卻並沒有救來一位英雄,不過是個再普通不過的農人。謝婉教訓了那些人幾句,便轉身離去,是件本不值一提的小事。

窗外寒風凜冽,屋內卻是溫暖如春。

金獸銅爐中飄著香霧,一旁的丫鬟煨著新酒,朱絲描金的地毯綿延到臨時搭的戲臺前。

臺上正在演的是《呂布戲貂蟬》。

那“呂布”作小生打扮,面如皎月,氣若幽蘭,不知是多少京都少女的春閨夢裏人。右袖收口,左袖下垂,兩根雉雞翎一挑,盡顯風流。腰間一顆老虎頭,不顯威嚴,倒頗有些可愛。頭上粉紅的絨球隨著“呂布”的動作一顫一顫,連“貂蟬”都要迷陷進去。

這是京都的頭牌小生,也就只有肅國公之女、鎮遠將軍之妹才有這等魄力,一擲千金,請他來梅府上唱堂會,還是獨為她一人而唱。

陶家三代忠烈,到這一代,因新帝年少,陶蘇合的父兄更是戰功赫赫。從小,父兄對她幾乎是有求必應,前日,她剛收到兄長的信,說不日便可凱旋而歸,她一時高興,這才叫了頭牌進府快活一番。

陶蘇合一條腿搭在椅子上,手上端的茶都忘了喝,對著這樣一張臉,仿佛身飄雲端,真真尤物也。

想做他腰間老虎頭,想做他胸前銀針繡,想做他頭上一顆球。

鼓點急切起來,正待轉場,忽聽侍從扯直了嗓子喊道:“少卿大人到——”

蘇合瞇著眼,壓根沒聽進耳朵。貼身的侍女雀草輕晃了晃她的衣袖,提醒道:“小姐,小姐?少卿大人來了。”

“誰?誰!”她那指腹為婚的未婚夫,馬上就要進殿了,她卻對著另外一個男人的臉肖想好事。

手裏的茶杯蓋跳了跳,蘇合手忙腳亂,慌忙把腿從椅子上拿下來,端正坐好,還不忘吩咐:“停停停,先下去,下去下去。”

可茶杯一歪,潑了半桌子水,蘇合急道:“手帕!快拿手帕來!”

雀草上前幫忙收拾,安慰道:“小姐別著急。”

“能不急嗎?”她扯過雀草手中的手帕,胡亂用力擦著桌子,動作太大,又差點碰倒果盤,她雙手一攏,最頂上那顆橘子“咚咚咚”跳下了桌案,一路滾到了一雙黑靴面前。

周遭寂靜無聲。

蘇合硬著頭皮,順著黑靴往上看。

壓著劍柄的手指修長有力,再往上,是一張略帶薄怒的俊臉。

“少俊哥哥,我錯了……我這便去讀書習字。”蘇合搶先認錯,這招百試百靈,以往無論是兄長,還是未婚夫,都不舍得再訓她。

可這次,少俊卻更加嚴肅,大步上前,鶴氅上還帶著寒氣,不禁讓蘇合一怵。

他一開口,更是冰冷:“蘇合,出事了。肅國公在北厥被俘,朝中有人趁機參他暗通賊寇,陛下已經發落下來了,鴻鑒兄卻在押解回京途中不知去向,捉拿的人很快就要到府上來了。”

每一個字她都聽得清楚,連在一起卻不知什麽意思。她略顯僵硬道:“你在說什麽?”

緊接著,這幾句話的含義才慢慢在她心上泛起波瀾。蘇合不敢相信,臉上卻已失了血色,連帶聲音都在發抖,“戲文都不能這樣演……”

“蘇合,這是真的。快跟我走,不然追兵進來,就走不了了。”少俊說著去拉她,蘇合卻後退了一步。

“我不能走,父兄不在,那些追兵來了會怎樣?抄家?”

“目前應該還不會,但是一定會封起來,你也要送去坐大牢,說不定還會丟了性命。不要再耽擱了。”

府前已經傳來了追兵的呼喝聲和撞門聲。少俊再次握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說拉著她飛快走向後門。蘇合被他拽著,只覺得兩腿發飄,天旋地轉。

這怎麽可能?半刻鐘前,她還在醉生夢死,期待著父兄回來,一家團圓。而現在,除了從不離身的銀色馬鞭,她卻是一無所有。

頭牌小生已經先一步帶著鼓師樂師從後門遁了出去,府中的下人也亂成一團。

雀草追上來握住了她的手,可是少俊只有一匹馬,顯然沒辦法帶兩個人。

少俊微微上前一步,對蘇合說道:“朝廷要抓的是梅家的人,雀草他們不會受牽連,把你送到安全地帶後,我也會派人照顧他們,你不用擔心。只不過現在,沒辦法帶他們一起走。”

雀草與她一同長大,事發突然,蘇合卻不能棄她於不顧。倒是雀草先說話了:“沒事的,小姐,你跟少卿大人去吧。我們終會有再重逢的一天。”

雀草隨之放開了她的手,跑回了府中。

蘇合仍不舍,少俊站到她身前,道:“不要再糾纏不決了,不然一個也走不了。”

少俊說話,向來比她父兄說話還有威懾力,尤其現在他又這麽嚴肅,蘇合不得不聽。

少俊將她抱上馬,將自己的鶴氅脫下,給她披上。二人頭也不回,疾馳而去。

他們從小被指腹為婚,梅夫人和樓夫人本是閨中密友,又家世相當,便想著早先定下這樁好事。

怎奈梅夫人難產去世,樓夫人也在少俊五歲時撒手人寰。

蘇合和少俊少年時,還有人時不時拿這件事開開玩笑,可近來,卻沒人主動提起了。

樓家也是權傾一時的世家,蘇合以為,少俊會帶她回去,以夫家的身份,護住她。

可是,周遭的景色卻漸漸荒涼,馬蹄飛奔的方向,是城外。

幾家歡喜幾家愁,就在她逃命的時候,城外正在吹吹打打辦喜事。

一枕黃粱綰青絲,十裏紅妝聘佳人。

京都許久沒有這樣熱鬧過了。迎親隊伍的頭已經進了城門,尾卻還蜿蜒不見。

她在心裏暗暗欣羨,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姐,有這樣的排場。也不知她嫁給少俊那日,會是怎樣的情景。

如棋盤羅列的市井人家漸行漸遠,巍峨的山峰卻越來越清晰。

她不禁想起百姓們常常提起的,這山中賊寇的故事。

京郊最高峰名喚‘鬼見愁’,山路崎嶇,縱橫交叉,傳聞只要誤入其中,便再也轉不出來。‘鬼見愁’峰上有一夥悍匪,老大名號‘海東青’,傳聞長得青面獠牙,血盆大口一張,能生吞小孩。

關於這位大當家的惡劣事跡,蘇合頗為不恥,她的父兄忠肝義膽,她從小也被教育為人正直,自然是看不慣這樣破壞國家道義的人。

她這麽想著,又看著這連綿不絕的遠山,蘇合默默翻了個白眼。

他們不知跑了多久,金烏西墜,群山看著黑洞洞一片,蘇合將少俊的鶴氅裹得越發緊了,仿佛這樣就能保護自己。

就在她想著,趕快跑過這片地方,再也不要來了的時候,少俊將韁繩一勒,馬蹄停了下來。

蘇合驚訝:“這、這是哪裏啊?”

少俊跳下了馬,遙手一指,道:“蘇合,我先帶你去一個地方躲幾天,等風波過去了,我再想辦法接你回來。”

順著他的手指望去,蘇合看見了一個小木屋。只是這荒郊野嶺,一屋不足以避寒。

蘇合小聲道:“為什麽不帶我回你家?”

片刻的靜默之後,少俊才答道:“事發突然,我需要向父母報備一聲。蘇合,對不起。”

他突然的道歉,讓蘇合別開目光。

少俊從腰裏掏出一袋銀子,道:“這些有三百多兩,夠你生活一段時間。等我都安頓好了,或者有了鴻鑒兄的下落,我一定回來找你。”

冽冽風起,林中仿佛呼嘯過追兵的馬蹄聲。

少俊又道:“這裏不會引起追兵的註意,屋內也有存糧。”他擡頭看看天,仿佛算了下時辰,最後深深看了蘇合一眼,上馬撥轉馬頭,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她從來都是相信少俊的,所以她也相信,這個木屋只怕是他臨時找來的安身之所,她更相信,少俊一定很快會回來接她的。

少年裘馬,如花美眷,他們本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山野裏再次靜了下來,蘇合這才有時間想一想,她拿出那根馬鞭,細細撫摸。

將軍府的小姐從小騎馬,這根馬鞭是七歲那年,哥哥送給她的生辰禮,女孩子不好刷槍弄棒,馬鞭好攜帶,也好防身。

只是如今父兄下落不明,她能做的,便只有先好好活下去,等著團圓的那一天。

少俊不顧自身安危,前來報信,就算他有難言之癮,蘇合也都釋然了。不然,落在追兵手裏,便只有一個‘死’字。

於是她爬上小坡,推開了木門。

她簡單環視一圈,木屋雖然簡陋卻幹凈整潔,竈房裏鍋碗瓢盆一應俱全,看樣子,像是經常有人居住的樣子。臺階上放著幾個南瓜,斑駁的墻上豎著半人高的大蔥。

主屋正中有一座破敗的佛像,四周是隨意垛起的稻草,寒風卷進,地上的雜草又被吹亂。

一天的神經緊繃,她早已身心俱疲,此刻,總算是能歇一歇了。

蘇合放下馬鞭,往草垛上一躺,左手隨之觸上了滾燙的一片。蘇合立刻翻身彈了起來——有人?

扒拉開草垛,後面還真的有一個人,是個男人。

蘇合嚇了一跳,寒冬臘月,男人上半身只穿了一件單薄的中衣,肩背的線條緊實流暢,從汗濕的中衣下清晰地透出來。

雖有幾處傷疤,卻更添幾分勁頭。

許是身上突然一涼,男人迷蒙著雙眼轉過頭,一眼看到了馬鞭上的家紋,瞳孔一縮,這才又註意到坐在一旁的蘇合。

看到那件明顯大出許多的鶴氅,男人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仿佛還輕輕‘嘖’了一聲。

借著月光,蘇合也打量著男人的面龐。劍眉星目,長睫濃密,只是鬢發微濕,虛弱得很。

同是天涯淪落人,蘇合湊過去問道:“你怎麽了?生病了還是受傷了?”

男人嘴唇翕動,卻沒有發出聲音。

蘇合伸手搭上他的脈息,男人明顯有些抗拒,卻沒抽回。

探過脈象,蘇合也卸下了防備,看著舞舞喳喳一身能耐,誰料到竟是個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身上竟沒一點內力。蘇合有自信,即便這人想圖謀不軌,她也能一腳把他踹翻。

這倒讓她想起一種情況來。京城裏的那些秦樓楚館,常常也養著這麽一群肌腱緊實,卻內裏草包的男優,不過是為了給像她這般的貴族女子消遣的。

“嘖嘖嘖,好一副俊朗的皮囊,不輸錦繡苑的魁首,不過怎麽被丟在這裏,是誰這麽不知憐香惜玉的?”蘇合這麽想著,也就這麽說了出來。

男人看著她像看男優一樣地掃過自己赤裸的肩頭,呼吸急促地硬沖出一句話來:“你!你……”

蘇合聽他嗓子啞得像在拉風箱,倒了幾口水給他。喝完水後,男人掙紮著坐了起來。

他神色覆雜地看著蘇合,剛想說什麽,外面火光綽綽,人聲嘈雜,蘇合心道不好,追兵竟然這麽快就搜到了這裏?

她看向巨大的佛像,倒是個藏身之地。

男人卻突然拉住了她的衣擺,道:“幫幫我。”

“啊?”

誰幫誰呀?

男人又道:“他們是來追我的,幫幫我和我的女兒。”

蘇合順著他的目光一看,這才看到草垛旁還有個小女孩,只是閉著眼睛,不知是睡熟了還是暈了過去。

追兵已經踹開了咯吱作響的院門,男人兩手合十,祈求蘇合千萬別把他給供出來,氣聲說了兩句“拜托,拜托”,然後拖著病軀躲到了佛像後面。

蘇合一顆心撲通撲通亂跳,原來這個人也是被人追捕的,她就說嘛,少俊哥哥絕頂聰明,選的地方怎麽會這麽快就被發現。

這個人逃進這裏,只是巧合罷了。

蘇合用草垛把小女孩重新擋住,自己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將馬鞭壓在身下,同時,追兵進了屋。

為首的官軍頭子掃視一圈,腳尖停在她眼前,問道:“你有沒有看見一個男的進來過?”

蘇合擡手抓住了官軍的腳腕,啞著嗓子道:“官老爺行行好,我得了瘟病,求你帶我去看大夫吧……”

一聽說是瘟病,門口的官軍都趕緊捂住了口鼻,被拽住腳腕的官軍仿佛被火燎一般,拼命甩開她的手,蘇合卻抓得更緊:“官老爺,救救我,救救我啊……”

“你放開,放開!”官軍用力往後一掙,一個趔趄差點摔倒,站穩後轉頭就跑,邊跑還邊恐懼地往後看看,仿佛瘟神真的在追趕他。

而蘇合仍舊在賣力地喊著:“官老爺,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過了好長時間,蘇合聽得外面重歸靜籟,才叫男人出來。

男人從佛像後跳出,蘇合猛地掣出馬鞭,喝道:“你到底是什麽人?”

“我還想問姑娘是什麽人呢,這是我的家,你怎麽就突然闖進來?”

蘇合疑惑:“你的家?”

“對啊,不信,你看這是房契和地契。”

男人還真拿出了兩張文書。

蘇合伸手去拿,男人又一把收了回去,“誒,你若是拿過去三把兩把撕碎,老子找誰說理去?”

蘇合皺眉,這人說話當真是粗鄙不堪,她道:“我怎麽可能做這種事,我又不是土匪強盜。”

“那可不一定,這裏離‘鬼見愁’不遠,你說不定就是那大當家的屋裏人。”

“你你你,你才是‘鬼見愁’的土匪呢。聽說朝廷重賞緝拿‘海東青’,我看你就是!”

“喲呵,我看你更像土匪,不然你怎麽隨身帶著鞭子?”

蘇合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她堂堂將門女忽然有一天被人懷疑是土匪?這人還倒打一耙,她倒成了沒地可住的人了?

蘇合據理力爭:“這是我未婚夫的地方。”

聽到‘未婚夫’三個字,男人的表情似乎陰翳了一瞬,有些不耐煩。但也只是一瞬,道:“姑娘可以和我同住幾天,我可以挑水砍柴,洗衣做飯地伺候你。不然,這附近沒有人家,姑娘是想餓死還是凍死?”

這最後一句話,聽起來倒有些警告的意味。

她沒放下防備,她若是住下來,這晚上怎麽睡覺就是個問題。這男人要是趁她睡著了占她便宜怎麽辦。

於是,一條鞭子游龍般揮了過去。

男人嚇了一跳,笨拙地左跳右躲,好幾次被蘇合的鞭子絆倒在地,滾了一身的灰塵,後來,眼見躲不過,只好鹹魚般躺在地上任由抽打,只是牢牢護住了臉,嚷道:“姑娘饒命啊,你才救了我,怎麽又要殺我?”

見他滾得很是狼狽,左支右絀,被一根馬鞭趕得無處可躲,動作著實滑稽,蘇合撐不住,“撲哧”一聲,樂了出來。

聽她笑了,男人也放松下來。

蘇合就是要逼他露出真面目,並不是真的要打他,見他不反抗,道:“你到底會不會功夫?”

男人一臉誠懇虛弱,“我要是會功夫,還會被人追著跑嗎?”

蘇合從小跟著哥哥去校場,見過父兄怎麽訓練士兵的,多少也懂些。她方才一直觀察,這人不論是動作還是手腳,都不像是練過的。

她這才放下心來,對於一個普通男人,她有把握,靠一根鞭子可以防身。再說,畢竟還有個小姑娘在,若是硬將他們趕出去,這麽冷的天,凍壞孩子就不好了。

而且,蘇合有些困意了,不想再折騰。

經過剛才一番試探,她更加確定這男人是個草包。嘴上厲害,一打就現原形,堂堂男子漢,竟然向她求饒。

她心中得意,卻掩不住打了個哈欠。

這一困,她就知道,至少已經子時了,從前在府中,不到子時她可是絕對不睡的。一覺醒來,先窩在被窩裏看話本,什麽時候看過癮了,什麽時候再起。

她不敢出門,怕遇見追兵,也怕黑,撿了離男人很遠的一個角落,打算挨過這一晚。

等屋子裏再次恢覆了寂靜,小女孩睜開眼睛,打量地看了看蘇合。

第二天,蘇合是被一陣烤雞味兒給熏醒的,屋裏已不見人。

蘇合四處看看,覺得不太真實,好似做夢一般,不過想想,那男人皮相不差,跟美男子共度一晚,也不算什麽冤枉事。

草垛比昨晚更加規整,明顯是有人收拾過了。她踏出屋門,男人正在院中烤火,樹枝劈裏啪啦作響,衣服已整整齊齊地穿上。

“你就這麽跑出來,若是遇到危險怎麽辦?”

蘇合嚇了一跳,這是在跟她說話?

緊接著有小孩子說話的聲音,“不是有你保護我呢嗎?”

“我昨晚發病昏倒,能護得住你?”

“我不想在家裏呆著,你帶我上山學槍法。”

“學槍法也得先讀書,書沒讀好別想耍槍。”

小孩子沒有了聲音,緊接著從男人左邊探出一顆頭來。

原來是個約莫五六歲的小女孩,撅著嘴,明顯不滿意被男人說了。男人身材高大,小女孩方才坐在他正對面,剛巧被嚴嚴實實地擋住。

估摸是看到了蘇合這個陌生人,小女孩探出頭來好奇地看了她一眼。蘇合也註意到了她。耳側垂下柔軟的兩束頭發,一雙大眼睛清澈明凈,忽閃忽閃望著蘇合。

男人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麥芒色的陽光披在蘇合肩頭,真仿佛是廟裏踱出來的天女,男人沖她笑了笑,“過來吃雞。”

“我不餓。”

怎麽敢隨便吃陌生人的東西。

可肚中“嘰咕”一聲,蘇合驀地紅了臉。

男人沒嘲笑她,直接把雞腿撕下來,走上前。

跟小孩子在一起的男人,總是會增加不少可信度。蘇合見小女孩吃的噴香,昨天到現在又什麽都沒吃,有些猶豫。

誰知下一刻,男人直接用雞腿堵上了她的嘴。蘇合被碰了一嘴的油,不得已雙手接過,小小啃了一口。

“給你你就拿著,哪兒那麽多客套。”

蘇合納悶,這人如今恢覆了元氣,倒是一副跟她很熟的樣子?

雞肉酥黃焦嫩,入齒留香,饞蟲打敗了理智,蘇合坐到火堆前,很快吃完一根。

男人把另一根又堵了上來。

蘇合道:“你吃吧。”

男人瞪了她一眼,明明他現在虛得很,卻不怒自威,蘇合沒再抗拒。

她一天沒吃飯,一醒來就吃這麽油膩的東西,吃了兩口就吃不動了。小女孩瞪圓了雙眼,一直盯著男人手中的雞腿。

男人這才掰下一根雞翅給了小女孩:“不要吃太多,積食會不舒服。”

小女孩白他一眼,繼續好奇地打量著蘇合。

男人問她:“你一個姑娘家怎麽會跑到這深山老林裏來?”

來晚了來晚了,存稿告急,趁周末多屯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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