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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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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室

陶蘇合慢慢地將它褪下來,一寸一寸,仿佛割舍掉他們過去的光陰。

岑時上前一步,按住她的手背,阻止住她的動作,第一次在陶蘇合面前感到不知所措,正如當日洞房花燭夜,裴琰掀開陶蘇合的蓋頭,卻一把扔了的那般不知所措。

岑時解釋道:“師妹,這一切與我們的婚事無關,我對你的真心是不會變的,我是真的想娶你,不是因為任何人,不是因為任何事,只是因為我自己想娶你而已,三年前就想這麽做了。”

明亮的杏眸望著他,陶蘇合道:“可是我們中間隔了這麽多,你已經不僅僅是我的師兄了。”

“好。”岑時神情有些妥協和無奈,卻仍是耐心地勸導她,“除了這次我瞞了茵茵的身份,我們之間還隔了什麽?”

陶蘇合手中長劍忽然提上岑時的脖頸,兩人拉開一段距離。岑時毫無防備,更料不到陶蘇合此時忽然出手,一時竟被壓制住。

一雙含情目中盈盈汪著一灣淚水,陶蘇合拼命不讓它流下來:“當初,彈劾我兄長,讓他禁足的,是不是你?”

岑時沒有回避,直視著她道:“是。”可臉上仍舊噙著笑意,一如往昔那般清雅如蘭。

陶蘇合又問:“在給我的失憶藥裏下冰蠶的是不是你?”

“是。”

“命人燒毀冰綃的種植田,讓裴琰只找得到母蠱的解藥,卻拿不到子蠱解藥的,是不是你?”

岑時始終未曾回避:“是。”

裴琰是何等高貴的人兒,在他府中三年,陶蘇合都舍不得傷他一絲一毫,捧在雲間,生怕他摔著。而裴琰為了這什麽所謂的子蠱,卻將自己的手臂硬生生地割開。

從小到大,他從未受過那般的痛處,陶蘇合不敢想,那漫長的冬夜裏,他是怎麽忍下來的?

陶蘇合手一抖,劍鋒偏了偏,岑時的側頸滲出一道血絲。

陶蘇合又問:“那天叫我去胡姬酒肆,並非是為了向我求親,只是讓埋伏在那裏的人看清我的長相,好對我下手,是不是?”

岑時的笑容終於僵在了臉上,隨即慢慢地碎開一道裂痕,他低下頭,不再直視她,也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低喃著她的名字:“蘇合,蘇合……”

陶蘇合卻笑了出來,她曾經嫌棄裴琰挑女人的眼光不怎麽的,如今看來她自己的眼光也不怎麽的。曾經托付真心的人,人家不稀罕要,如今這好不容易以為自己被愛了一回,卻終究是設了局在等她。

想到裴琰那般的痛,陶蘇合只覺得自己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幾乎就要喘不過氣來,仿佛那一刀割在她的心上,一寸一寸剜著,將她整個人淩遲一般。

“你還是昭南的接線人,是七王爺的左膀右臂。”

他的師兄,雖然依舊面容潔白,可是他的心地,早已經不是那般幹凈了。

陶蘇合對岑時道:“只是我不知,這些密謀起自何時?是你從山崖上摔下去又被昭南人所救開始的嗎?若如此,我也算罪魁禍首。”

她只以為裴琰是她的前因,可她又是誰的果報。

陶蘇合用力地看了岑時一眼,手腕翻轉,一松,長劍落地。

她低首,拉過岑時的手,將那玉指環重重放在了他的掌心。

岑時想要重新抓住她,可已來不及,只觸碰到她冰涼的手背。

陶蘇合抽走自己的手:“對不起,師兄。身為女子,我已經戴過鳳冠行過禮,雖未飲過合巹酒,卻有過夫妻之實,怎好再嫁你這未娶過妻的人?”

岑時攥緊那枚指環,突然變了臉:“陶蘇合,你以為你走得了嗎?”

陶蘇合忽然擡頭詫異看他,見到的卻是一張與從前的師兄大相徑庭的臉。他的臉上,何時這樣陰雲密布過?

岑時敘敘道:“某種意義上來說,我與裴琰是同一種人,我們從小無依無靠,爬到今天這個位置,有時候靠的不過是雷霆手段、狠厲心腸。”

話音剛落,岑時拿出一塊令牌:“你不是說那日看到了我的手下,你應該也不會認為今日我是單獨來救茵茵的吧?”

岑時掌心拍了三下,他培養出來的死士見令必行,一時間從地牢外沖了進來,對陶蘇合道:“姑娘,得罪。”便要上前抓她。

岑時不知的是,地牢有三層石門,重重打開之後,顯出一個人影來,在他身後,是一排與岑時身後死士一模一樣打扮的人。陶蘇合卻認得出,為首的一個,是覺夫。

弓|弩對準了眼前二人,裴琰一擡手,道:“放。”

在這間密室中,便如同甕中捉鱉,沒有人能夠逃脫得了。

岑時揮劍擋下一撥,可更密密麻麻的利箭射了過來。

陶蘇合也撿起掉落的長劍,與岑時背靠背,岑時的手下圍成一圈,將三人圍在裏面。

裴琰見狀,立刻擡手制止手下人,沖她喝道:“陶蘇合,過來,到我身後!”

陶蘇合遲疑片刻,搖了搖頭:“你放師兄走吧,監|禁也好,判決也好,我不能再次看見他死在我面前,不論什麽理由。”

箭在弦上,弓弦被拉得極緊,侍衛們又極其緊張。來之前,丞相大人對他們千叮嚀萬囑咐,要活捉岑時,而且萬萬不能傷害夫人。丞相大人說一句話,比任何酷刑刑具放在他們面前,都要嚇人。

可不知誰緊張過度,箭卻失手飛了出去。

“公子小心!”癱在地上久久不能起身的茵茵,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極短的距離內,幾步跑到岑時面前,利箭倏地沒入她的胸口。

鮮血泂泂流出,茵茵目眥欲裂,緩緩倒了下去。

陶蘇合腦中劇烈地疼了一下,浮散的記憶碎片一下子湧了進來,可她承受不了那麽多,腦袋只覺得要轟然炸開。

這個場景多麽熟悉,仿佛是那年南山上的雪景,師兄倒在雪地中,大片大片的血跡在他身下蔓延開來,將白銀的世界染成一片血海。眼前的景物漸漸模糊,斑駁著依舊艷麗的顏色,陶蘇合只覺得腳下發飄,向後倒去。

不知是誰寬大溫熱的手掌抱住她,人聲嘈雜,一路向外跑去。

她第一次這樣被人抱著,是在藥鋪做學徒時。

春分時節,草長鶯飛,卻仍有些倒春寒。

陶蘇合熬好了一罐藥,想把湯盅拿出來,可顯然低估了它的火燙程度。捏著兩只罐耳,手卻一滑,滾燙的湯汁灑了出來,濺到她白嫩的手背和手腕上。

陶蘇合卻更是懊惱,這分明是一件小事,可她卻做不好。剛抱了一捆柴回來的師兄正好看到,立刻扔了柴,心焦地過去查看她被燙傷的手背:“莫要做這些,快去上藥。”

說著便要拉著她回房,陶蘇合卻快速將手抽回,道:“我也學過的,知道擦些清涼膏便好,不用管我,麻煩你把這裏收拾了罷。”

向來幹凈的竈臺,每次她一進竈房,便要把它弄成戰場。

陶蘇合一人回到房中,竟簌簌落下淚來。

不是因為手上陣陣傳來的刺痛感,而是從未有過的挫敗感。不知何時,她開始在意容貌,在意別人對她的看法,身為整個藥鋪唯一的女子,女紅針織的活一樣都拿不起來,燒菜煲湯她又不允入竈房。做師妹,她的確是不合格的。

她坐的位置正對門口,在院中耍棒的幾個小孩子註意到了她,小手指在臉上劃了幾下,道:“姐姐多大個人了還哭,羞羞羞。”

師兄聽到,放下手中的掃帚,將小孩趕走,大步走到陶蘇合身側,半蹲了下來:“怎麽了?手上怎麽沒搽藥呢?”

白嫩的手背方才還只是紅腫,現在卻連皮膚都皺了起來,師兄拿了藥膏來,放輕柔了動作給她擦上,“不好好處理會留疤的。”

陶蘇合看著手背,又滴下一滴淚來,啞著嗓子道:“難看……”

師兄用手背蹭去她臉頰上的淚珠,低聲問:“為什麽哭,很疼嗎?”

陶蘇合道:“不是因為燙到……”

“那是因為什麽?”

陶蘇合只是搖頭,卻不再回答。

默了一瞬,陶蘇合自己擦了把眼淚,道:“好丟人哦……”

師兄看了眼門口,從身側移到她的身前,用自己高大的身軀擋住了她嬌小的身形,然後慢慢靠近,伸手將她攬到了自己懷中,讓她的眼淚落在自己前襟:“這樣,就不會有人看到了。”

可誰知,陶蘇合聽到他說的這句話,哭得更兇了,整個人都微微顫抖。師兄輕輕順著她的頭發,拍拍她的背,嘆口氣道:“你有心事,要告訴我。”

頓了頓,又道:“因為我是你師兄。”

是這間藥鋪唯一會註意到她情緒,安慰她、護住她的人。

因為在意,所以小心翼翼,越發註意在他面前的形象。

只是這份心意,後來轉換了人。在裴府,因為裴琰不喜女子太過外露,她三年來都是穿高領亦或戴不同式樣的盤領。

也因為如此,裴琰竟是三年都未曾發現她脖頸後的海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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