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君從懷海去東南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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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君從懷海去東南 （3）
幾天後獨孤遙進宮請安, 又在禦花園看到了淩霄雪。
她是陪著皇後來賞花的，打扮得很漂亮，水蘭直針緙絲半袖作褂衣, 太白織金百褶馬面裙，雲鬢精致, 耳上掛著點翠紫翡耳墜，湖水綠絲攢花結長穗宮絳搖曳，抿唇站在皇後身邊。
美則美矣，卻只是綾羅堆疊, 難免有幾分俗氣。
見到獨孤遙, 她眼中閃過一絲晦暗不明的光, “阿姊。”
獨孤遙笑了笑：“妹妹。”
皇後聞言轉過身, 盯著獨孤遙看了一會兒。她的目光審視意味太明顯, 獨孤遙微微蹙眉, 望向淩霄雪, 卻在後者眼中看到一絲得意的光。
她了然，只當沒有看見, 沖皇後微微福身：“娘娘，王府中還有事務未處理完, 恕臣妾先行告退。”
“正巧，”皇後微微擡起手，淩霄雪乖巧地上前, “你妹妹方才也說要回府呢, 不如你們姐妹倆一道，也好說說體己話。”
“是。”
“本宮倦了, 先回去更衣。”
皇後的儀仗消失在□□盡頭，淩霄雪熱情地挽起獨孤遙的手臂：“自回門那次後, 姐姐都不曾回府省親，讓妹妹好想。”
她熱情得有些過分了，獨孤遙想要拂開她的手，卻被抓得更緊：“本宮與淩小姐，恐怕還沒有熟到這個地步。”
淩霄雪倒是不見外：“一回生，二回熟。”
她又沖身後跟著的一幹婢女揮揮手：“我要和姐姐說幾句體己話，你們不用跟著了。”
獨孤遙登時警覺起來。蕓紗不放心，想要留下，卻被淩霄雪瞪了一眼：“我們主子間說話，有你這個賤婢什麽事！”
她說話實在粗俗難聽，獨孤遙目光一冷，反問：“鎮國公府就是這樣教導女兒的？”
又示意蕓紗安心，“你先去就是。”
跟隨的宮人婢女都散去了，獨孤遙本以為淩霄雪又要出言不遜，哪知翻來覆去，字裏行間，都離不開“炫耀”二字，不是父君命人特地尋來的點翠頭面，就是皇後新賜下的流光錦料子，聽得她頭昏腦脹。
正想著封疆昨天給她帶回來的棗花酥，不知道能不能讓廚房試著覆刻一份，突然聽見淩霄雪虛情假意道：
“姐姐，聽說先前太子殿下還曾傾慕於你，如今妹妹搶了你的位置，姐姐不會怪妹妹吧？”
“嗯？”
獨孤遙回過神，茫然道：“淩小姐方才說什麽？”
原來她根本沒聽自己說的什麽！
淩霄雪的臉色立刻沈了下來。
轉念一想，這個冒牌貨一定是妒忌自己，才裝作沒聽到，於是又笑著耐心地重覆了一遍：
“姐姐恐怕還不知道吧？皇後娘娘馬上就要下旨，把妹妹賜給太子做側妃了呢。”
原來是在這裏等著她呢。獨孤遙被吵得煩心，幹脆笑了笑：“以妹妹的身份，做側妃委實是有些委屈了。”
聞言，淩霄雪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她是什麽身份，是鎮國公府唯一的嫡女。
憑什麽眼前這個冒牌貨都能做襄王正妃，而她一個親生女兒卻只能做妾？
淩霄雪強壓住心中的怒意，“妹妹與太子殿下兩情相悅，並不在乎位份。”又想起之前在鎮國公府聽說的舊事，她微微笑了一下：“再說了，即使是側妃，那也是殿下開府建衙之後頭一個進府的。”
“倒不像姐姐，這個正妃看著風光，卻是個填房。我聽聞，襄王殿下對那位早薨的舜國九公主很看重呢，當初是親自率鐵騎迎親……”
她頓了頓，“是了，親王這樣高貴的身份，自然也只有皇帝的女兒才配得上做發妻。”
“……”
獨孤遙聽得一陣無語。眼中見著已經走到太液池旁，馬上就要出禦花園，她也懶得再與淩霄雪費口舌：“時間不早了，本宮要去定安門外等王上，先走一步。”
說這，她正欲掙開淩霄雪的禁錮，卻不想，淩霄雪順勢一把拉住她的手，狠狠一推，自己仰身往太液池中跌去！
“別想走啊，姐姐。”
淩霄雪仰面下落，唇畔勾起不屑又得意的弧度，用那雙美麗又惡毒的眸子死死盯著獨孤遙。這是皇後早就吩咐好的，她裝作被獨孤遙推下水，大鬧一場，既能中傷獨孤遙，還能換來皇上和太子的憐惜。
看到淩霄雪眼中她自己錯愕又吃驚的倒影，電光火石之間，獨孤遙仿佛回到了很久之前。
也是在太液池畔。
也是有人推了她一把，自己卻落入水中。
後面發生了什麽？她記不得了，只能感覺到面頰撕裂般的痛。
緊接著，淩霄雪的笑容僵在臉上。
獨孤遙竟然和她一起躍進了太液池。
旋即，獨孤遙抓著淩霄雪，那雙養尊處優的柔荑死死按住她的臉，讓她擡不起頭，湖水頃刻灌進鼻腔！
淩霄雪嗆咳得意識模糊，只能在指縫間掙紮著看到獨孤遙，昔日的溫柔明艷一掃而光，如今她微微冷笑著，的眉宇之間皆是漠然。
“臟水不能隨便潑，誣陷人也要有證據。”
獨孤遙高高在上的聲音隔著水傳進她耳中，隆隆地聽不真切，“妹妹要誣陷我，那我這個做姐姐的，怎麽能不遂了你的願，給你點把柄呢？”
說著，她又用力往下壓了幾分。
到這個時候，淩霄雪引以為傲的漂亮衣服和繁覆首飾反而都成了索命的利器，狠狠拉著她往下墜。
瘋了！
瀕死的恐懼死死攥住淩霄雪的心臟，她想不到，她怎麽都想不到，獨孤遙看著溫柔，骨子裏竟然這麽狠戾。皇後明明說過，這個小丫頭單純簡單，她只管跳下去，咬定是這個冒牌貨推的就行……
意識漸漸模糊，突然，壓在她臉上的那只手消失了。水聲嘩啦作響，依稀聽見獨孤遙愕然叫出了一個名字：
“沈戈？”
獨孤遙怎麽也沒想到，沈戈會出現在這裏。
沈戈顯然是以為獨孤遙落水了，緊張得不行，氣喘籲籲抱著她，伸手就要往她鼻子底下探。
“我沒事，我沒事，真的。”
獨孤遙這時候也反應過來，忙推他，“你快走，太子和王上的人馬上就來了！”
沈戈不放心，獨孤遙抹了一把臉，湊到他面前：“你看，我還容光煥發的呢！我真的沒事！快走快走吧！”
他們驟然離得那麽近，近到沈戈可以看到小姑娘纖長的睫羽。像極了她還很小的時候，獨孤遙就是這樣賴在他懷裏，一雙漂亮的鳳眸忽閃著，奶聲奶氣要沈戈哥哥講故事。
他抿了抿唇，輕輕在她的額頭落下一吻，旋即飛身消失在宮墻外。
那個吻很輕，像是飛鴻踏雪，很快消散在風中。
獨孤遙怔了一下。
這時候婢女也聽到聲音往這邊跑了，哭哭啼啼地喊著小小姐。她們跑到近前，哭天喊地跳下水，把已經淹得半死的淩霄雪拉了出來。
蕓紗也趕到了，見獨孤遙沒事，立刻松了口氣，跪下請罪道：“奴婢該死，沒有保護好娘娘！”
看到臉色慘白的蕓紗，獨孤遙才回過神。下意識摸了摸額頭，她擺擺手：“沒事。”
扶著蕓紗的手慢慢起身，她對地上哭成一團的婢女們道：“你們家小姐想推本宮入水，沒想到反而被我拉了下去，實在是活該。”
她看了眼不斷往外咳水的淩霄雪，冷聲道：
“戕害皇親是大罪，本宮看在姐妹一場的情面上，容宥她這次。你們給鎮國公夫人帶句話，養不好的孩子，就沒必要拉出來現眼了。”
身上的衣裙濕透了，風一吹冷到骨子裏。獨孤遙不願久留，正欲轉身離開，遠處卻突然傳來一把熟悉的聲音：
“真是好得很，你們一個個的，就是這樣當值的嗎？！”
獨孤遙擡起頭，是封陵，身邊還有封疆，正帶了親衛和太醫匆匆往這邊走來。
她心下一墜。
封陵氣壞了，眉眼間的戾氣像是化不開的墨，上前對著宮人就是一腳：“好端端怎麽會落水？！”
封疆的神色也是冷的，卻未發作，只是解下身上的風氅，披到獨孤遙身上。風氅尚有他的餘溫，封疆抿了抿唇，輕輕抱住她：“嚇到王妃了。”
獨孤遙搖搖頭，看出他心情不好，便小聲撒嬌道：“王上，我想吃棗花酥。”
封疆果然目光放軟了幾分。他溫聲答應：“好。”
襄王與太子親臨，哪還有人再顧淩霄雪的死活，宮人們“嘩啦”跪了一地，連聲告罪。
獨孤遙又把剛才的說辭講了一遍。
這時候淩霄雪悠悠醒轉，嗆出一口水，啞著嗓子哭了出來：“她，她撒謊！明明是她推臣女下去的！還，還想要淹死臣女……求，求兩位殿下做主！”
獨孤遙冷冷望向她。
“妹妹真是淹糊塗了，我若是推你下水，何苦自己跳下去？若不是當時我反應及時，把你拉下了水，恐怕你還要反咬我一口，說是我誣陷你，自導自演呢！”
“你！”
“夠了。”
封疆厲聲道。他垂下眸，緊了緊獨孤遙的風氅，沈沈開口：
“淩氏女以下犯上，圖謀不軌，罰跪宗廟三個月；鎮國公教女無方，罰俸半年。”
不再理會淩霄雪哭天喊地的告罪聲，他徑直攬著小王妃轉身離去。
“殿下，殿下……”淩霄雪又掙紮著爬到封陵腳邊，想要攀住他的腿，“臣女是冤枉的，殿下要救救臣女啊……”
封陵後退兩步，厭惡地看她一眼，立刻就有親衛上前架住她。
“母後教你這麽做的吧？”他嗤笑，“你倒真是她的好兒媳！”
“臣，臣女……”
“既然你對她這麽言聽計從，那就去給皇後當側妃好了。”
淩霄雪登時驚呼出聲，“殿，殿下……”
封陵卻置若罔聞，他慢慢盤著佛珠，斜斜睨了淚流滿面的淩霄雪一眼，“當初孤把你找回來，不是讓你去用這些下賤手段去陷害襄王妃的。鎮國公府要明白自己的位置，扳倒襄王，孤自然不會虧了你們榮寵。”
“至於不該肖想的。”他的聲音驟然一冷，“趁早死心。”
淩霄雪聽著，只覺得那些恨意要把她的胸腔攪碎了。什麽襄王妃，不過是個冒牌貨而已，她才是鎮國公府名正言順的大小姐，為什麽人人都偏袒她！
封陵看出小姑娘眼中淋漓的不忿，“這樣和你說吧。”他難得耐心地俯下身，微微笑著，對淩霄雪一字一頓：
“告訴你那不中用的爹——你和鎮國公府，若是再敢動她半分，孤就誅了你們九族。”
===
太液池一事，封疆動了怒，雖然沒有發作，可是獨孤遙是看出來了的。他看著淩霄雪的眼神那麽冷，那麽鋒利，像是看著一個已經死掉的人。
淩霄雪罰跪三個月，看著是不輕不重的責罰，可太廟前的磚石都是未經打磨的整塊隕鐵，跪上三個月，膝蓋差不多就廢了一半。
起初，獨孤遙並不明白封疆為什麽會動這麽大的氣。即使她是他受寵的正妃，說到底也不過是一個女人而已，宮裏這些“意外”數不勝數，沒出人命就不算是大事。
可是，封疆為了她，不僅責罰了淩霄雪，還責罰了朝廷重臣鎮國公。
獨孤遙又想起那天，封疆抱著她走離開時，與封陵擦身而過。
電光火石之間，封陵低聲問了他一句話。
他說，皇叔，舊事重演，你可曾怕過？
舊事重演，又是哪裏來的舊事？
獨孤遙不知道那件事的結果如何，但恐怕不算太好。
否則封疆也不會震怒至此。
她慢慢移開視線。今晚難得沒有去書房，心裏裝著事兒，她總是有幾分抵觸與封疆親近。
心煩意亂，正準備繼續前夜沒看完的話本子，隨手摸空了，才想起來話本子還在封疆的書房。
本事打算拿了書就走，哪知還沒進院兒，就聞見一陣刺鼻的血腥氣，還有皮鞭落在血肉上的悶響。
獨孤遙腳步一頓。
蕓紗也聽到了，上前低聲道：“娘娘，怕是親衛正在處理刺客呢，莫要臟了您的眼。”
獨孤遙還來不及回答，就聽見裏頭接著又是一聲悶哼，似乎有幾分熟悉。她心下一緊，拎起裙擺就跨進內院。
一個血肉模糊的人倒在院子中央，身下全是暗色血跡，邊緣已經微微幹涸。親衛們單手拎著棘鞭，一左一右站在血汙之中，鞭身的倒刺上還在淋淋漓漓往下滴血。
封疆披著風氅，容色蒼白地站在殿檐下，漠然看著這一切，月白織銀蟒袍一塵不染，不沾一滴血汙。
親衛厲聲道：“再問你一次，你是誰派來的？”
“……”
地上那人不語，親衛幹脆扔下棘鞭，彎腰一把將人拉了起來：“說話！”
那人像是塊破爛的娃娃，任由親衛翻過來，粘結成塊的頭發散下，露出一張血汙交錯的臉。
這下獨孤遙看清楚了，是小廚房的廚娘清荷！
清荷是宮裏撥進來的點心廚子。獨孤遙落水的事情傳到禦前，為表安撫，皇帝特地賜了十個點心廚娘入府，其中就有清荷，最擅長做棗花酥。
獨孤遙很喜歡吃她做的點心，因此經常傳她來宮裏的小廚房開小竈。印象裏這個鄉下來的女孩很老實，話也不多，見了人就只是抿嘴笑。
她忍不住驚呼出聲。封疆聞聲擡起頭，微微蹙眉：“王妃？”
獨孤遙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王上，我，我來拿書。”
看出她害怕，他的眼神溫柔幾分，向她伸出手，“過來。”
獨孤遙一步步往封疆身邊走過去。一時間院子裏很靜，靜到能聽見她那綴滿珠玉的裙擺在地上逶迤的沙沙聲。走過清荷時，清荷突然用盡全力擡起手，一把抓住她的裙擺：
“娘娘……娘娘……救我。”
獨孤遙還沒有說什麽，親衛已經狠狠踩在她的手上：“放肆！”
清荷吃痛松手，獨孤遙沒有回頭，乖巧地走到封疆身邊。
封疆攏過她的手，放在掌中慢慢捂著：“讓王妃害怕了。”
獨孤遙搖了搖頭，問他：“王上，她怎麽了？”
“想要進書房偷兵符。”封疆回答得很簡短，又低聲哄她，“新的點心廚子明日就入府了，嗯？”
她不同意又能怎樣呢。獨孤遙點點頭，封疆垂下眼，把她的碎發別到耳後，不願她再看到這些血腥：“書放在哪裏了？我陪你去取。”
書自然還放在獨孤遙慣常臥的羅漢榻上，她跟在封疆身後進去的時候，悄悄留心了一下，發現書桌上有些許血跡，應該是清荷還沒來得及動手，就被親衛傷了。
血跡的位置，離那天她發現的機關很近。
獨孤遙愈發確定，那裏藏著很重要的東西。
這時，親衛從外頭進來，附在封疆耳畔低聲說了什麽。封疆臉色微變，沈聲道：“你下去吧。”
他回過身，“遙遙，你……”
獨孤遙一怔，脫口而出：“王上叫我什麽？”
封疆頓了頓，眸中閃過一絲晦暗的神色。他擡起眼，望著獨孤遙：“王妃。”
獨孤遙笑了一下：“我很像她？”
她終於明白，封陵所說的“舊事”，恐怕是那個叫遙遙的女孩。彼時，那個女孩也曾被人用落水的手段誣陷，如今這把戲又用在了她的身上，所以是“舊事重演”。
封疆那日的震怒，恐怕也不是為了她。
獨孤遙看過那麽多話本子，自然知道“替身”兩個字是什麽意思。想起封疆從一開始就對她毫不遮掩的偏愛，到情亂之時那一聲“遙遙”，她步步深陷，又怎會輕易釋然。
“是臣妾多嘴了。”她深吸一口氣，微微一笑，“臣妾不該問的。”
封疆沒有回答。他只是淡淡望著她，聲音就如同他的容色與眼神一樣，溫存如故：“以防清荷在你的點心中做手腳，我傳了太醫來為你診脈。”
===
清荷並沒有那麽多歪心思，那些點心很安全，甚至獨孤遙的脈象還比剛成婚時強健了不少。
獨孤遙和封疆很默契，誰都沒有再提那日的風波。封疆依舊寵愛她如故，看不出半分不同，可獨孤遙卻始終放不下心結，總是淡淡的。
轉眼到了七月十三，整日都陰沈沈的，太陽還未落山，就已經黑透了。
封疆知道獨孤遙害怕雷聲，特意在落雨前回到王府。
晚膳已經備好了，菜品端上來，一應皆是獨孤遙喜歡的口味。見他提前回來，小姑娘很高興，不停為他布菜。
只是封疆似乎有些累了，臉色微微發白，只進了一盞雞湯血燕。
用過晚膳，長隨又端上來一盞藥，是封疆平日進的安神藥。
這是獨孤遙頭回看到他進安神藥，一瞬間恍惚一下。
但到底什麽都沒有說。
封疆神色淡淡，將藥一飲而盡，一邊凈手，一邊對獨孤遙道：“過幾日不忙了，我帶你去後山看……”
他沒說完，臉色突然一白，緊接著捂住嘴劇烈地咳喘起來，隨即烏紅的血不斷滲出指縫。
仿佛被人從頭到腳澆了一盆雪水，獨孤遙猛地站起身，袖袋裏的寒玉小瓶卻在此時撞到她的手腕上，是鎮國公夫人塞給她的藥。
她知道王府處處都是封疆的暗衛和親衛，便不敢隨意安放那瓶藥，生怕被人查到，一直都隨身攜帶不曾離身。
小姑娘登時僵在原地。
封疆的身形晃了晃，他吃力撐在桌上，一雙鋼藍色眸子平靜地盯著獨孤遙。
那雙眸子從來都是深不見底，而今愈甚，一如既往如同無垠冰原，看不出半分喜怒。
獨孤遙下意識想要後退，可是看到他唇畔緩緩流下的血，她的心頭驀地一痛一緊，腳步定在原地動彈不得了。
“王妃，”封疆側過頭又咳了起來，他的聲音愈發低下去，“過來扶我一把……沒有力氣了。”
獨孤遙強忍住眼眶中的淚水，上前扶住他。這毒性極強，不過是片刻的功夫，他的身子就越來越重，接著那鷹眸也慢慢合上了。
獨孤遙慌了，“王上！”
這時太醫魚貫而入，提著藥箱湧上前來，混亂中不知是誰撞了她一下，緊接著，寒玉小瓶應聲落到地上。
花廳中登時靜了。
是封疆的親衛首領雲翎先反應過來，他俯身拾起寒玉小瓶，打開瓶塞。立刻有太醫托著絲帕上前，雲翎將帶著腥氣的甲片悉數倒出，太醫細細分辨片刻，神色漸漸肅然起來。
“是犀角。”太醫擡頭望向雲翎，“與王上藥中的川烏相克，有劇毒。”
他話音放落，雲翎立刻拔出劍，白光一閃，那刀就已經橫在獨孤遙的頸上：“你這妖女！”他死死盯著獨孤遙，眼中的恨意幾乎能化成利刃，將獨孤遙刺個對穿，“王上待你不薄，你怎麽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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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獨孤遙進宮請安, 又在禦花園看到了淩霄雪。
她是陪著皇後來賞花的，打扮得很漂亮，水蘭直針緙絲半袖作褂衣, 太白織金百褶馬面裙，雲鬢精致, 耳上掛著點翠紫翡耳墜，湖水綠絲攢花結長穗宮絳搖曳，抿唇站在皇後身邊。
美則美矣，卻只是綾羅堆疊, 難免有幾分俗氣。
見到獨孤遙, 她眼中閃過一絲晦暗不明的光, “阿姊。”
獨孤遙笑了笑：“妹妹。”
皇後聞言轉過身, 盯著獨孤遙看了一會兒。她的目光審視意味太明顯, 獨孤遙微微蹙眉, 望向淩霄雪, 卻在後者眼中看到一絲得意的光。
她了然，只當沒有看見, 沖皇後微微福身：“娘娘，王府中還有事務未處理完, 恕臣妾先行告退。”
“正巧，”皇後微微擡起手，淩霄雪乖巧地上前, “你妹妹方才也說要回府呢, 不如你們姐妹倆一道，也好說說體己話。”
“是。”
“本宮倦了, 先回去更衣。”
皇後的儀仗消失在□□盡頭，淩霄雪熱情地挽起獨孤遙的手臂：“自回門那次後, 姐姐都不曾回府省親，讓妹妹好想。”
她熱情得有些過分了，獨孤遙想要拂開她的手，卻被抓得更緊：“本宮與淩小姐，恐怕還沒有熟到這個地步。”
淩霄雪倒是不見外：“一回生，二回熟。”
她又沖身後跟著的一幹婢女揮揮手：“我要和姐姐說幾句體己話，你們不用跟著了。”
獨孤遙登時警覺起來。蕓紗不放心，想要留下，卻被淩霄雪瞪了一眼：“我們主子間說話，有你這個賤婢什麽事！”
她說話實在粗俗難聽，獨孤遙目光一冷，反問：“鎮國公府就是這樣教導女兒的？”
又示意蕓紗安心，“你先去就是。”
跟隨的宮人婢女都散去了，獨孤遙本以為淩霄雪又要出言不遜，哪知翻來覆去，字裏行間，都離不開“炫耀”二字，不是父君命人特地尋來的點翠頭面，就是皇後新賜下的流光錦料子，聽得她頭昏腦脹。
正想著封疆昨天給她帶回來的棗花酥，不知道能不能讓廚房試著覆刻一份，突然聽見淩霄雪虛情假意道：
“姐姐，聽說先前太子殿下還曾傾慕於你，如今妹妹搶了你的位置，姐姐不會怪妹妹吧？”
“嗯？”
獨孤遙回過神，茫然道：“淩小姐方才說什麽？”
原來她根本沒聽自己說的什麽！
淩霄雪的臉色立刻沈了下來。
轉念一想，這個冒牌貨一定是妒忌自己，才裝作沒聽到，於是又笑著耐心地重覆了一遍：
“姐姐恐怕還不知道吧？皇後娘娘馬上就要下旨，把妹妹賜給太子做側妃了呢。”
原來是在這裏等著她呢。獨孤遙被吵得煩心，幹脆笑了笑：“以妹妹的身份，做側妃委實是有些委屈了。”
聞言，淩霄雪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她是什麽身份，是鎮國公府唯一的嫡女。
憑什麽眼前這個冒牌貨都能做襄王正妃，而她一個親生女兒卻只能做妾？
淩霄雪強壓住心中的怒意，“妹妹與太子殿下兩情相悅，並不在乎位份。”又想起之前在鎮國公府聽說的舊事，她微微笑了一下：“再說了，即使是側妃，那也是殿下開府建衙之後頭一個進府的。”
“倒不像姐姐，這個正妃看著風光，卻是個填房。我聽聞，襄王殿下對那位早薨的舜國九公主很看重呢，當初是親自率鐵騎迎親……”
她頓了頓，“是了，親王這樣高貴的身份，自然也只有皇帝的女兒才配得上做發妻。”
“……”
獨孤遙聽得一陣無語。眼中見著已經走到太液池旁，馬上就要出禦花園，她也懶得再與淩霄雪費口舌：“時間不早了，本宮要去定安門外等王上，先走一步。”
說這，她正欲掙開淩霄雪的禁錮，卻不想，淩霄雪順勢一把拉住她的手，狠狠一推，自己仰身往太液池中跌去！
“別想走啊，姐姐。”
淩霄雪仰面下落，唇畔勾起不屑又得意的弧度，用那雙美麗又惡毒的眸子死死盯著獨孤遙。這是皇後早就吩咐好的，她裝作被獨孤遙推下水，大鬧一場，既能中傷獨孤遙，還能換來皇上和太子的憐惜。
看到淩霄雪眼中她自己錯愕又吃驚的倒影，電光火石之間，獨孤遙仿佛回到了很久之前。
也是在太液池畔。
也是有人推了她一把，自己卻落入水中。
後面發生了什麽？她記不得了，只能感覺到面頰撕裂般的痛。
緊接著，淩霄雪的笑容僵在臉上。
獨孤遙竟然和她一起躍進了太液池。
旋即，獨孤遙抓著淩霄雪，那雙養尊處優的柔荑死死按住她的臉，讓她擡不起頭，湖水頃刻灌進鼻腔！
淩霄雪嗆咳得意識模糊，只能在指縫間掙紮著看到獨孤遙，昔日的溫柔明艷一掃而光，如今她微微冷笑著，的眉宇之間皆是漠然。
“臟水不能隨便潑，誣陷人也要有證據。”
獨孤遙高高在上的聲音隔著水傳進她耳中，隆隆地聽不真切，“妹妹要誣陷我，那我這個做姐姐的，怎麽能不遂了你的願，給你點把柄呢？”
說著，她又用力往下壓了幾分。
到這個時候，淩霄雪引以為傲的漂亮衣服和繁覆首飾反而都成了索命的利器，狠狠拉著她往下墜。
瘋了！
瀕死的恐懼死死攥住淩霄雪的心臟，她想不到，她怎麽都想不到，獨孤遙看著溫柔，骨子裏竟然這麽狠戾。皇後明明說過，這個小丫頭單純簡單，她只管跳下去，咬定是這個冒牌貨推的就行……
意識漸漸模糊，突然，壓在她臉上的那只手消失了。水聲嘩啦作響，依稀聽見獨孤遙愕然叫出了一個名字：
“沈戈？”
獨孤遙怎麽也沒想到，沈戈會出現在這裏。
沈戈顯然是以為獨孤遙落水了，緊張得不行，氣喘籲籲抱著她，伸手就要往她鼻子底下探。
“我沒事，我沒事，真的。”
獨孤遙這時候也反應過來，忙推他，“你快走，太子和王上的人馬上就來了！”
沈戈不放心，獨孤遙抹了一把臉，湊到他面前：“你看，我還容光煥發的呢！我真的沒事！快走快走吧！”
他們驟然離得那麽近，近到沈戈可以看到小姑娘纖長的睫羽。像極了她還很小的時候，獨孤遙就是這樣賴在他懷裏，一雙漂亮的鳳眸忽閃著，奶聲奶氣要沈戈哥哥講故事。
他抿了抿唇，輕輕在她的額頭落下一吻，旋即飛身消失在宮墻外。
那個吻很輕，像是飛鴻踏雪，很快消散在風中。
獨孤遙怔了一下。
這時候婢女也聽到聲音往這邊跑了，哭哭啼啼地喊著小小姐。她們跑到近前，哭天喊地跳下水，把已經淹得半死的淩霄雪拉了出來。
蕓紗也趕到了，見獨孤遙沒事，立刻松了口氣，跪下請罪道：“奴婢該死，沒有保護好娘娘！”
看到臉色慘白的蕓紗，獨孤遙才回過神。下意識摸了摸額頭，她擺擺手：“沒事。”
扶著蕓紗的手慢慢起身，她對地上哭成一團的婢女們道：“你們家小姐想推本宮入水，沒想到反而被我拉了下去，實在是活該。”
她看了眼不斷往外咳水的淩霄雪，冷聲道：
“戕害皇親是大罪，本宮看在姐妹一場的情面上，容宥她這次。你們給鎮國公夫人帶句話，養不好的孩子，就沒必要拉出來現眼了。”
身上的衣裙濕透了，風一吹冷到骨子裏。獨孤遙不願久留，正欲轉身離開，遠處卻突然傳來一把熟悉的聲音：
“真是好得很，你們一個個的，就是這樣當值的嗎？！”
獨孤遙擡起頭，是封陵，身邊還有封疆，正帶了親衛和太醫匆匆往這邊走來。
她心下一墜。
封陵氣壞了，眉眼間的戾氣像是化不開的墨，上前對著宮人就是一腳：“好端端怎麽會落水？！”
封疆的神色也是冷的，卻未發作，只是解下身上的風氅，披到獨孤遙身上。風氅尚有他的餘溫，封疆抿了抿唇，輕輕抱住她：“嚇到王妃了。”
獨孤遙搖搖頭，看出他心情不好，便小聲撒嬌道：“王上，我想吃棗花酥。”
封疆果然目光放軟了幾分。他溫聲答應：“好。”
襄王與太子親臨，哪還有人再顧淩霄雪的死活，宮人們“嘩啦”跪了一地，連聲告罪。
獨孤遙又把剛才的說辭講了一遍。
這時候淩霄雪悠悠醒轉，嗆出一口水，啞著嗓子哭了出來：“她，她撒謊！明明是她推臣女下去的！還，還想要淹死臣女……求，求兩位殿下做主！”
獨孤遙冷冷望向她。
“妹妹真是淹糊塗了，我若是推你下水，何苦自己跳下去？若不是當時我反應及時，把你拉下了水，恐怕你還要反咬我一口，說是我誣陷你，自導自演呢！”
“你！”
“夠了。”
封疆厲聲道。他垂下眸，緊了緊獨孤遙的風氅，沈沈開口：
“淩氏女以下犯上，圖謀不軌，罰跪宗廟三個月；鎮國公教女無方，罰俸半年。”
不再理會淩霄雪哭天喊地的告罪聲，他徑直攬著小王妃轉身離去。
“殿下，殿下……”淩霄雪又掙紮著爬到封陵腳邊，想要攀住他的腿，“臣女是冤枉的，殿下要救救臣女啊……”
封陵後退兩步，厭惡地看她一眼，立刻就有親衛上前架住她。
“母後教你這麽做的吧？”他嗤笑，“你倒真是她的好兒媳！”
“臣，臣女……”
“既然你對她這麽言聽計從，那就去給皇後當側妃好了。”
淩霄雪登時驚呼出聲，“殿，殿下……”
封陵卻置若罔聞，他慢慢盤著佛珠，斜斜睨了淚流滿面的淩霄雪一眼，“當初孤把你找回來，不是讓你去用這些下賤手段去陷害襄王妃的。鎮國公府要明白自己的位置，扳倒襄王，孤自然不會虧了你們榮寵。”
“至於不該肖想的。”他的聲音驟然一冷，“趁早死心。”
淩霄雪聽著，只覺得那些恨意要把她的胸腔攪碎了。什麽襄王妃，不過是個冒牌貨而已，她才是鎮國公府名正言順的大小姐，為什麽人人都偏袒她！
封陵看出小姑娘眼中淋漓的不忿，“這樣和你說吧。”他難得耐心地俯下身，微微笑著，對淩霄雪一字一頓：
“告訴你那不中用的爹——你和鎮國公府，若是再敢動她半分，孤就誅了你們九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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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液池一事，封疆動了怒，雖然沒有發作，可是獨孤遙是看出來了的。他看著淩霄雪的眼神那麽冷，那麽鋒利，像是看著一個已經死掉的人。
淩霄雪罰跪三個月，看著是不輕不重的責罰，可太廟前的磚石都是未經打磨的整塊隕鐵，跪上三個月，膝蓋差不多就廢了一半。
起初，獨孤遙並不明白封疆為什麽會動這麽大的氣。即使她是他受寵的正妃，說到底也不過是一個女人而已，宮裏這些“意外”數不勝數，沒出人命就不算是大事。
可是，封疆為了她，不僅責罰了淩霄雪，還責罰了朝廷重臣鎮國公。
獨孤遙又想起那天，封疆抱著她走離開時，與封陵擦身而過。
電光火石之間，封陵低聲問了他一句話。
他說，皇叔，舊事重演，你可曾怕過？
舊事重演，又是哪裏來的舊事？
獨孤遙不知道那件事的結果如何，但恐怕不算太好。
否則封疆也不會震怒至此。
她慢慢移開視線。今晚難得沒有去書房，心裏裝著事兒，她總是有幾分抵觸與封疆親近。
心煩意亂，正準備繼續前夜沒看完的話本子，隨手摸空了，才想起來話本子還在封疆的書房。
本事打算拿了書就走，哪知還沒進院兒，就聞見一陣刺鼻的血腥氣，還有皮鞭落在血肉上的悶響。
獨孤遙腳步一頓。
蕓紗也聽到了，上前低聲道：“娘娘，怕是親衛正在處理刺客呢，莫要臟了您的眼。”
獨孤遙還來不及回答，就聽見裏頭接著又是一聲悶哼，似乎有幾分熟悉。她心下一緊，拎起裙擺就跨進內院。
一個血肉模糊的人倒在院子中央，身下全是暗色血跡，邊緣已經微微幹涸。親衛們單手拎著棘鞭，一左一右站在血汙之中，鞭身的倒刺上還在淋淋漓漓往下滴血。
封疆披著風氅，容色蒼白地站在殿檐下，漠然看著這一切，月白織銀蟒袍一塵不染，不沾一滴血汙。
親衛厲聲道：“再問你一次，你是誰派來的？”
“……”
地上那人不語，親衛幹脆扔下棘鞭，彎腰一把將人拉了起來：“說話！”
那人像是塊破爛的娃娃，任由親衛翻過來，粘結成塊的頭發散下，露出一張血汙交錯的臉。
這下獨孤遙看清楚了，是小廚房的廚娘清荷！
清荷是宮裏撥進來的點心廚子。獨孤遙落水的事情傳到禦前，為表安撫，皇帝特地賜了十個點心廚娘入府，其中就有清荷，最擅長做棗花酥。
獨孤遙很喜歡吃她做的點心，因此經常傳她來宮裏的小廚房開小竈。印象裏這個鄉下來的女孩很老實，話也不多，見了人就只是抿嘴笑。
她忍不住驚呼出聲。封疆聞聲擡起頭，微微蹙眉：“王妃？”
獨孤遙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王上，我，我來拿書。”
看出她害怕，他的眼神溫柔幾分，向她伸出手，“過來。”
獨孤遙一步步往封疆身邊走過去。一時間院子裏很靜，靜到能聽見她那綴滿珠玉的裙擺在地上逶迤的沙沙聲。走過清荷時，清荷突然用盡全力擡起手，一把抓住她的裙擺：
“娘娘……娘娘……救我。”
獨孤遙還沒有說什麽，親衛已經狠狠踩在她的手上：“放肆！”
清荷吃痛松手，獨孤遙沒有回頭，乖巧地走到封疆身邊。
封疆攏過她的手，放在掌中慢慢捂著：“讓王妃害怕了。”
獨孤遙搖了搖頭，問他：“王上，她怎麽了？”
“想要進書房偷兵符。”封疆回答得很簡短，又低聲哄她，“新的點心廚子明日就入府了，嗯？”
她不同意又能怎樣呢。獨孤遙點點頭，封疆垂下眼，把她的碎發別到耳後，不願她再看到這些血腥：“書放在哪裏了？我陪你去取。”
書自然還放在獨孤遙慣常臥的羅漢榻上，她跟在封疆身後進去的時候，悄悄留心了一下，發現書桌上有些許血跡，應該是清荷還沒來得及動手，就被親衛傷了。
血跡的位置，離那天她發現的機關很近。
獨孤遙愈發確定，那裏藏著很重要的東西。
這時，親衛從外頭進來，附在封疆耳畔低聲說了什麽。封疆臉色微變，沈聲道：“你下去吧。”
他回過身，“遙遙，你……”
獨孤遙一怔，脫口而出：“王上叫我什麽？”
封疆頓了頓，眸中閃過一絲晦暗的神色。他擡起眼，望著獨孤遙：“王妃。”
獨孤遙笑了一下：“我很像她？”
她終於明白，封陵所說的“舊事”，恐怕是那個叫遙遙的女孩。彼時，那個女孩也曾被人用落水的手段誣陷，如今這把戲又用在了她的身上，所以是“舊事重演”。
封疆那日的震怒，恐怕也不是為了她。
獨孤遙看過那麽多話本子，自然知道“替身”兩個字是什麽意思。想起封疆從一開始就對她毫不遮掩的偏愛，到情亂之時那一聲“遙遙”，她步步深陷，又怎會輕易釋然。
“是臣妾多嘴了。”她深吸一口氣，微微一笑，“臣妾不該問的。”
封疆沒有回答。他只是淡淡望著她，聲音就如同他的容色與眼神一樣，溫存如故：“以防清荷在你的點心中做手腳，我傳了太醫來為你診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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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荷並沒有那麽多歪心思，那些點心很安全，甚至獨孤遙的脈象還比剛成婚時強健了不少。
獨孤遙和封疆很默契，誰都沒有再提那日的風波。封疆依舊寵愛她如故，看不出半分不同，可獨孤遙卻始終放不下心結，總是淡淡的。
轉眼到了七月十三，整日都陰沈沈的，太陽還未落山，就已經黑透了。
封疆知道獨孤遙害怕雷聲，特意在落雨前回到王府。
晚膳已經備好了，菜品端上來，一應皆是獨孤遙喜歡的口味。見他提前回來，小姑娘很高興，不停為他布菜。
只是封疆似乎有些累了，臉色微微發白，只進了一盞雞湯血燕。
用過晚膳，長隨又端上來一盞藥，是封疆平日進的安神藥。
這是獨孤遙頭回看到他進安神藥，一瞬間恍惚一下。
但到底什麽都沒有說。
封疆神色淡淡，將藥一飲而盡，一邊凈手，一邊對獨孤遙道：“過幾日不忙了，我帶你去後山看……”
他沒說完，臉色突然一白，緊接著捂住嘴劇烈地咳喘起來，隨即烏紅的血不斷滲出指縫。
仿佛被人從頭到腳澆了一盆雪水，獨孤遙猛地站起身，袖袋裏的寒玉小瓶卻在此時撞到她的手腕上，是鎮國公夫人塞給她的藥。
她知道王府處處都是封疆的暗衛和親衛，便不敢隨意安放那瓶藥，生怕被人查到，一直都隨身攜帶不曾離身。
小姑娘登時僵在原地。
封疆的身形晃了晃，他吃力撐在桌上，一雙鋼藍色眸子平靜地盯著獨孤遙。
那雙眸子從來都是深不見底，而今愈甚，一如既往如同無垠冰原，看不出半分喜怒。
獨孤遙下意識想要後退，可是看到他唇畔緩緩流下的血，她的心頭驀地一痛一緊，腳步定在原地動彈不得了。
“王妃，”封疆側過頭又咳了起來，他的聲音愈發低下去，“過來扶我一把……沒有力氣了。”
獨孤遙強忍住眼眶中的淚水，上前扶住他。這毒性極強，不過是片刻的功夫，他的身子就越來越重，接著那鷹眸也慢慢合上了。
獨孤遙慌了，“王上！”
這時太醫魚貫而入，提著藥箱湧上前來，混亂中不知是誰撞了她一下，緊接著，寒玉小瓶應聲落到地上。
花廳中登時靜了。
是封疆的親衛首領雲翎先反應過來，他俯身拾起寒玉小瓶，打開瓶塞。立刻有太醫托著絲帕上前，雲翎將帶著腥氣的甲片悉數倒出，太醫細細分辨片刻，神色漸漸肅然起來。
“是犀角。”太醫擡頭望向雲翎，“與王上藥中的川烏相克，有劇毒。”
他話音放落，雲翎立刻拔出劍，白光一閃，那刀就已經橫在獨孤遙的頸上：“你這妖女！”他死死盯著獨孤遙，眼中的恨意幾乎能化成利刃，將獨孤遙刺個對穿，“王上待你不薄，你怎麽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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