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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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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宮紀說:“我認為繪椿夫人在今紫的死亡日期上撒了謊。順著這一假設推斷下去,能讓繪椿夫人撒謊的只有今枝。可惜我們沒有任何實質性證據,只能在花見小路進行大範圍的摸底式排查,看看能不能收集到什麽有用的線索,或者逼迫嫌疑人采取非常規舉動。”

她還是戒備的、緊繃的狀態。

審訊錄像播放至尾聲,沈屍案件的目前進展宮紀也陳述得清清楚楚。她傾身去關電腦,柔軟的白色毛衣袖口展露一截修長的手指。那一截手指叩著USB接口的u盤,又讓電腦光屏熄滅。

放在沙發上的那只手,指腹緊張地微陷布料裏。

降谷零的眼睛隨著宮紀移動,目光籠罩下去,從藏在發絲下的後頸,看到不安顫動的睫毛。

他在心底倒數:十秒。

不出十秒,宮紀處在這種充滿侵略感的視線裏,努力壓抑的攻擊性還是像氣泡一樣慢慢飽脹上浮起來。

她闔上電腦,猛地側過身來,“我的匯報有問題嗎?看我做什麽?”

“沒什麽。”降谷零側過臉輕咳一聲,繼而一本正經地轉過目光,“我只是想提醒你們,搜查工作可能需要更加隱秘地進行。這起案件說不定會牽扯出蜷川龍華極為在意的秘密——從我這幾天對她的調查來看,她對這起案件的關註有點過頭了。”

畢竟這起案件的肇始,就是蜷川龍華不知為何去了竹內真嗣的沈屍地,被追查她的降谷零發現了端倪。

宮紀問:“你很忌憚蜷川龍華?”

“我懷疑組織一開始選擇的合作對象就是蜷川龍華,和竹內家合作只是一個幌子。”降谷零雙手撐在沙發上,“有了組織這種恐怖機構做靠山,蜷川龍華這種利己主義者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來。調查工作可以更加謹慎和隱秘,尤其註意人身安全。”

宮紀輕輕地”嗯“了一聲,去收攏桌上的照片文件。

為了降低宮紀的緊張感,降谷零用一種閑談的口吻說起近況:“最近我的任務有點冒進。毒|品網絡是非組織核心不能觸碰打探的業務部分,近期我頻繁地試探調查蜷川龍華,暗地裏打探可卡|因網絡的消息,不知道有沒有引起組織的懷疑。”

散亂在桌上的文件被聚集起來,宮紀叩了叩文件夾,聽到降谷零隨口說:“朗姆疑心深重,一直在懷疑我的身份……調查組織合作者的行動已經算是越界了,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打探到醫學實驗室的消息……”

“或許會有這個機會的。”

宮紀終於開口了,安室透停頓話音,朝她望過去。

宮紀把文件夾放在電腦上,輕聲說:“你可以把我送進組織的實驗室。”

安撫人心的絮語停了下來,宮紀直起身,撞進了安室透的目光裏。

灰藍眼睛,涼意裹挾,瞳孔深處顏色深黑,令人聯想道暗藏黑礁石的冰海。

恍若波本和安室透的人格終於被糅融進降谷零的身體,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狂熱又蒼薄的月光膩在小巷子裏,他也露出過這樣的眼神。

現在,這種目光極其短暫地、再次降臨到了宮紀身上。

瞬息而已,金色睫毛往下翕動一下,那些情緒消失不見,淺淡絲縷的溫柔意味纏繞在眼球裏。

“小紀。”降谷零語調溫和,好像那瞬間的眼神是一個錯覺,“你從進屋開始,一直在緊張。”

宮紀現在確實處在極度的緊張之中,以至於她來不及細想降谷零那個目光的含義。

她鄭重其事,“因為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

“先解釋傷痕的事情。”宮紀的手指不安分地卷了卷自己的發梢,“我的記憶、甚至是認知出現了偏差。我不太記得一些小時候的事情,更嚴重的,我的記憶或許被人篡改過,而我甚至不知道修改我記憶的人是誰。我不能放任這種潛在危險,就想通過電擊、藥物或者其他什麽辦法刺激記憶的恢覆。”

在降谷零的目光中,她的聲音愈發地低:“我曾私下裏見過兼行真一面,他說我的存在是不合倫理的,讓我不要把秘密告訴別人。”

“站在你家門口時,我下定決心要和你說這件事。”

那句話只是個引子,宮紀坐立不安,她將在降谷零面前吐出自己的全部靈魂。

虹膜顏色淺淡的人真的很容易暴露心事。降谷零看到宮紀瞳孔不受控制地緊縮,右側耳骨——被他留下指印的部分顯出一種潮濕煽情的紅。

“你需要酒嗎?”降谷零壓著心臟裏翻湧滾動的情緒,耐著性子觀察她的狀態,“我冰箱裏放了波本。”

“不用。”宮紀頓了一下,“可以把燈關上嗎?”

她不想讓降谷零看清自己的表情。

降谷零關掉了熾白的頂燈,卻讓客廳仍亮著一角。柔和的光線發散,不至於讓整個空間都陷入黑暗。

宮紀咬著嘴唇,默許了這種行為。

她探出袖口的那一截手指悄悄碰到了降谷零溫熱的手腕,宮紀飛快地擡眼,見降谷零並不在意,她又將自己的手指放進降谷零的手心裏。

降谷零看著宮紀往自己這邊靠了一點,他們膝蓋抵著膝蓋,他清楚地感知到那一塊小巧的骨頭不安地蹭著自己。宮紀往沙發上邊坐了坐,一雙眼睛映照進那縷溫吞的光。

她將自己的一雙手完全貼進了降谷零手心裏,聲音緊張到發顫,“zero,零,降谷零,我有說過,我愛你麽?”

宮紀的睫毛也緊張地顫,那束光閃動在她眼球裏,黯淡也耀眼。而降谷零背著光,陰影淌進他英俊深邃的眉眼,暗沈一片,難以讓人看透。

這句話讓她意識下沈,心臟刺痛。宮紀在迷茫的疼痛中,驚覺自己的一切都纖毫畢現地落在降谷零的視網膜裏。

那種像要把人剝光的視線讓她恐懼。宮紀擡手按上降谷零的眼睛,用指腹碰到他煽動的睫毛。那雙灰藍眼球淹沒在皙白手指下,連蓬勃的情意和陰暗的欲念一同掩去,她從密不透風的凝視感裏活過來,顫著聲音說:“我愛你。”

她語無倫次地說了下去:“我想了很久,我為什麽愛你。我像在意伯父伯母、宮侑宮治那樣在意你。為了他們,我可以鞭笞自己想要殺掉其他人的欲望,把我天生的習性比作罪惡,比作羞恥,比作一切惡心的東西。我可以用全盤否定自己人格的方式,用十幾年時間,慢慢規訓自己成為一個社會意義上的正常人。”

“我像一個正常人了,可是遇到全新的感情仍然手忙腳亂,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那些理論說,孤獨會引起焦慮、罪惡感和羞辱感,人的一生都在對抗孤獨和分離。愛是從孤獨和分離之中掙紮出來的一種方式,可是我從來沒有感受過孤獨,反而害怕與別人建立聯系。我看不懂那些理論,我也不知道該如何模仿出一個戀人的樣子。”

“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跟我講守序與犯罪之間的聯系,你告訴我——我們都應該為他人的不幸痛哭,祈求別人能得到幸福。當時我裝作聽懂了你的話,後來我又裝作聽懂了犧牲與拯救的意義,事實上我只把這些情懷當作成為警察的必要工具,當作社會教給我的另一規訓。”

“我發覺自己還是一個自私的人,我一點都不理解你願意為之獻出生命的崇高理想。我害怕你受傷,我想殺死那些威脅到你的人,我想把你鎖起來,阻止你去那些危險的地方。我不想和你分離,這是不是理論裏所說的‘愛’?可是當時在醫務室,你一句話就叫停了我的計劃;後來,因為工作,我們分離很久,見面很少,還錯過了煙火大會。”

“你曾說,這個社會上沒有那麽多基因上的反社會分子。或許我就是,我是我自己的噩夢,自己的失敗,自己的羞恥,我是那個被規訓的異常人類。你要犧牲自我去庇護弱者,你告訴我這是輝煌而崇高的情懷,我相信了。”

指腹有一點濕潤,宮紀放輕了自己的力道,她指尖蜷曲,虛闔在降谷零眼睛上。

她格外真摯地往前傾身,聲音飄脆地蕩在寒涼空氣裏,“你可以用我去換取你想要的東西。”

黑夜在光面裏晃動,宮紀的手指落在降谷零顫動的眼廓上,輕輕碰了一下後放開,白到淒惶的手指落下後,她終於看到那雙灰藍眼睛。

她剖開自己,再將自己袒露在那雙眼睛之下,她用盡全身力氣說話:“這就是我愛你的方式。”

這一段話說了許久,震顫音節在昏黑中回蕩。降谷零從昧白的指縫裏看宮紀的輪廓,那雙手顫抖,他眼前也就浮動白色的影子,顫顫如尾滯澀的魚。他在群魚的游晃間,看到宮紀茜紅的嘴唇開合。

視網膜裏的光落得突然,窒痛感來得遲鈍,降谷零僵滯的思維被喚醒,下意識地接住了宮紀還未落下的那只手。

宮紀便十分親密地將那只手攏進降谷零的指縫,與他十指相扣。

她從解剖自己的刺痛感裏晃過神來,看到降谷零眉眼下墜,眉心緊蹙,唇角抻平——微表情裏,代表痛苦的神色。

宮紀有點無措地跪坐於沙發,小動物一般蹭進降谷零的懷抱,她一雙鉛灰色的眼瞳裏蒙蒙一層飄搖的霧,黑發如水般頃瀉在降谷零肩膀上。

唇齒間呼吸交錯,宮紀伸出手,試圖撫平降谷零蹙起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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