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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支煙燃盡之前,他們都收斂了自己的壞情緒。

宮紀隨手把煙蒂扔進煙灰盒,站起身來:“我要去工作了。”

下午時宮紀黑進了旅館監控的後臺,她看一眼監控畫面,那個卷發年輕人在二樓開放陽臺上抽煙。

安室透雙臂撐著沙發背,問:“需要我幫忙嗎?”

“不需要,但你會扮演一個壞人。”宮紀回他一句意味不明的話。

安室透看著宮紀走進衛生間洗掉用於遮掩的粉底,將那些淩亂的指痕暴露出來。

一天過去,被掐按造成的皮下出血已經轉變成暗紅色,像可怖的瘢痕一樣爬在她的脖頸上。

他有點心虛地別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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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紀並不打算和那個卷發年輕人過多周旋,她的目的只是在他身上放竊聽器。

但她好像錯估了卷發年輕人對自己的在意程度,以至於洗掉遮暇的行為造成了意料之外的效果。

卷發年輕人聽到身後動靜後回頭,見是她來,眼裏的驚喜還未褪去,一眼看到宮紀脖頸上的指痕,他大叫起來:“他怎麽能這麽對你?!”

這什麽意思?

宮紀被這句話打了個措手不及,她心底預想過八百種搭話的方式,哪知竟出現了這種開局。

她困惑地一歪頭:“嗯?”

卷發年輕人當即就惱怒地喋喋不休起來:“我就知道!我以前在isle俱樂部當服務生的時候見過他,去那種地方找樂子的能有什麽好人呢?當時他還摟著一個漂亮的金發女人。”

“isle”

宮紀皺起眉,隱約想到半年前的委托中,雇主提到的證券交易俱樂部。

或者還有其他見不得光的俱樂部叫“isle”

宮紀的心思游移了一瞬。

不過她現在沒空對安室透的過往過多糾纏,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她花了幾秒鐘在自己的腦子裏搜尋一遭,艱難地用幾個心理學理論對接上卷發年輕人的腦回路:“這關你一個外人什麽事”

宮紀上下打量一眼卷發年輕人,像是要透過皮囊看看他說這話到底有幾分真心:

“我們只是陌生人吧?”

蘭薩德小姐如卷發年輕人想象中一般高高在上和不好相處,愛慕情緒讓他在宮紀面前只能低聲下氣。

他嚅囁著開口:“……冒犯到你了嗎?我只是怕他不能好好對你。”

“他是對我不好。”宮紀下意識肯定,又冷漠地回望對方,眼神像在是估量一件物品的價值,而她說出的話也格外不近人情:“那你呢?你是什麽意思,想帶我走嗎?”

卷發年輕人迅速漲紅了一張臉,吶吶地點頭。

“可你能給我什麽呢?你能像他一樣為我提供優渥的生活嗎?”宮紀居高臨下地掃了一眼對面人的穿著,在他手足無措準備解釋之前先一步否定了他的價值:“你不能。或者說你能給我介紹其他人?我聽他談起過這一帶的□□頭目,雨野圭、麻生祝或者逆井隆,這些人裏誰都行,你能給我提供另攀高枝的機會嗎”

卷發年輕人曾幻想過聰明又美麗的蘭薩德小姐或許是被欺騙了感情,也料想過她或是有些許的愛慕虛榮、拜金主義,哪曾想她拜金得如此理所當然,毫不做作。

竟然還當著他的面說出這種話,簡直是把他的真心放在腳底下踩。

同時他也悲傷地意識到他甚至討厭不起這樣的蘭薩德小姐來,此刻卷發年輕人感覺自己的世界都有些搖搖晃晃,他倔強又虛弱地發問:“錢真的有那麽重要嗎?”

“你在說什麽蠢話。”宮紀的目光中透著輕飄飄的嘲諷:“不為了錢,你為什麽到這裏來?你以前也是做苦力工作的吧?出現在這裏不就是為了做些做投機倒把的事業,找賺黑錢的機會嗎?”

“不,我不是……”卷發年輕人磕磕巴巴地想要解釋:“…我第一次到這裏來,什麽都沒做過。”

“但竟然選擇到這裏來,那你也是能理解我的吧?畢竟誰都不想做辛辛苦苦來錢慢的工作。”

樓底下的賭局還在繼續,吵鬧尖叫的聲音震得地板都在微微顫動。他們不知道疲倦嗎?

而卷發年輕人在她的質問中低下了頭。宮紀觀察著他在有效刺激之後的生理表情和情緒反應——眉頭擡高而眉梢降低,上眼瞼自然垂落至瞳孔邊緣位置,視線凝滯,手指焦慮地並攏攥緊。

話說到這個程度,他應該憤怒,而不是一副明顯的垂頭喪氣樣子。

宮紀有一點不解。

不過這種表情和反應能夠提供同樣的價值。宮紀揣度著他的底線,自顧自地走到他身邊,雙臂撐在欄桿上,讓陽臺夜風撩起自己的頭發。

半真半假地、她為之前過分的話找回一點峰回路轉的餘地:“或許你說得有道理,但我我暫時沒辦法離開他……你能給我一支煙嗎?”

卷發年輕人回過神來,手忙腳亂地去拿煙盒。宮紀在點火時傾身靠近,不著痕跡地將竊聽器粘在他的外套內側。

一點搖曳的火光中,卷發年輕人的註意力全部聚焦在宮紀半斂的鉛灰色眼睛上。

“我們可以多見面,”點燃一支煙,宮紀的聲音柔和下來,像半融冰河:“我喜歡和你說話。”

卷發年輕人因為她突然施舍的一點微末好感眼睛發亮,結結巴巴地應下來。

“明天他會暫時離開,我們可以約在這裏。”宮紀後退幾步靠在墻壁上,在煙霧繚繞中向他露出一個模糊笑容。

卷發年輕人因為這一個笑而心臟劇跳、心神搖曳。他甚至沒有意識到,宮紀還沒問過自己的名字。

轉身離開的一瞬間,宮紀所有的面部表情倏然消散,她又變回了那副冷冰冰的樣子。

明明只需要一個簡單的肢體動作就能完成任務,而她卻和這個年輕人說了許多多餘的話。

在質問的瞬間,於任務無益的情緒幾乎要超出閾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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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紀回到房間的時候,安室透正在邊看監控邊檢查手邊的槍支組件。

監控聽不到聲音,但卷發年輕人豐富的肢體動作表達的感情過於明顯,他也算是了解了全程。

“感覺你已經完美融入這裏了。”安室透對此做出評價。

“算不了什麽,他看上去就很好騙,又對我抱有需求。”宮紀回答:“那些來敲我房門的男人,他也是其中之一。他們都是真實的凝視者,潛在的加害者。我不知道他為什麽會突然喜歡我,或許是利馬綜合征^和英雄情結交互作用的緣故,估計是想要靠拯救我來彰顯自己的價值?”

“人類的精神世界靜謐而悠遠,但想要加以利用總能找到突破口。要從這種人嘴裏套出情報,可以觀察他的情緒,貶低她的理念和價值,再踩在他的底線上滿足他的英雄主義。學科理論和量化表難以分析掌控一個人的即時心理,不過用來應付他還是綽綽有餘。”

宮紀坐回沙發,她像一個研究者或者心理醫生,近乎殘酷地為卷發年輕人的愛戀開了份精神證明:“我不知道他是怎麽喜歡上我的,這種態度的轉變幽微又奇妙,放在三年前,我說不定會為此做個課題。”

薄情寡義的氣息撲面而來,安室透敬畏地後仰。

宮紀把目光重新放回安室透手裏的槍,問:“介意我來組裝它嗎?”

“請。”安室透非常禮貌地把槍遞給她。

裝上槍管、推進覆進簧,接著將套筒裝上底把導軌,逆時針向上旋轉底把前方的分解桿,直到套筒在槍的後方鎖緊。宮紀組裝槍支的動作標準而迅速,靈巧的動作間充滿警校的風格和做派。

安室透靜靜地看著。

槍支組裝完畢,彈夾被留在桌面上。宮紀將槍抵上安室透的下巴,強迫他擡起下顎。

isle俱樂部,她在心裏默念。

“問你一個問題。”她靠近安室透,惡劣地用槍管壓住他的皮肉,欣賞他被迫仰頭而緊繃的肌肉線條。

“安室先生,你怎麽看待守序和犯罪”

與他們初見時不同,安室透並沒有為這個舉動作出過度反應,他就著這個動作思索了一瞬間,斟酌著措辭:“遺傳學告訴我們,這個社會沒有那麽基因上的反社會分子,絕大部分人都在白晝與黃昏間行走,守序和犯罪不是涇渭分明的天壑,它們是同一水平線上的左右面。”

“你說的對,所以由守序踏入犯罪只在一念之差。”宮紀想起高野秀樹,想起徘徊在犯罪邊界上的的卷發年輕人,她繼續說:

“有人告訴我,當人心被惡劣命運壓迫過甚,人們就容易落入無可挽救的慘局。所以要理解絕大部分罪犯的動機和行為,最必要的就是正常人類該有的同理心。我們可以輕易地妄稱已經理解了他人的苦難和困局,但社會秩序能夠容忍他的過失、法律會赦免他的罪行嗎?”

“但我們還是為他人的不幸痛哭,祈求別人能得到幸福^。”

即使被槍抵著,肩背應激性地繃緊,他說這話時眼神依然是柔和的:“正因為對他人的境遇感同身受,才能撇開偏見和傲慢,在無所憑借的人被推入深淵前,我們仍有機會對一切做出挽救。”

宮紀沈默下來,她註視著安室透的眼睛。

那你站在哪邊呢?

如果你做了什麽違法亂紀進監獄的事情,我可能會為此難過,她想。

她默不作聲地扣動了扳機。

安室透握住槍管,垂眼無奈地看著她:

“現在心情好點了嗎?”

宮紀楞了一下,被戳破了偽裝還被安慰,安室透的目光讓又讓她無所適從。

她噌地站起來,不再理會安室透:“我要睡覺了。”

她去扒雙人床上的褥子和枕頭,抱著一床被子回來,把它們嘩啦啦堆到沙發上。

安室透被這床突如其來的被子擠到了沙發角落,他疑惑:“你做什麽?”

宮紀坐在那床被子裏,朝他擡了擡下巴:“你去睡床,我睡沙發。”

“不……”安室透試圖阻止宮紀:“還是由我來……”

“這像什麽話?”宮紀擰起眉:“我是警察,哪有自己去睡床的道理。”

安室透被倔強的宮警官從沙發上趕了下去,稀裏糊塗地走到床邊。

“而且你的身高不適合睡沙發。”宮紀又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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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更深,窗簾隨風微微鼓動。

宮紀背對著安室透,右手和槍一起被壓在枕頭底下。她應該沒有睡,為了這個案子她幾乎是不眠不休。

在這個世界的暗面,貧窮、困苦,饑餓和災禍將人推倒踐踏。有人站在命運的轉折點,無所憑依、無所棲身,一天結束又是灰暗的一天,命運中的種種險惡緊追在身後,深淵和悲慘像是望不到頭的遠景。

而為了使他深愛的民眾不被推入悲慘淒涼的迷霧,他一刻不停歇地奔走,神經永遠緊繃。

你站在哪邊呢?安室透想。

“你在看什麽?”闃靜的黑暗裏,宮紀突然出聲。

安室透的目光逡巡過矮小的窗戶、發黴的墻角、灰撲撲的沙發、舊毛毯和宮紀。

他的聲音融化進半面溫柔的月光裏:“明天我為你帶一支花過來。”

宮紀的手指尖顫動一下,揉皺了小小一角床單。

她沒有回答,而是在溫柔豐沛的夜色裏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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