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玉米羹（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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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瓜玉米羹（3）
晏修韓將熬制好的藥端了進來。
屋子裏頓時充斥著一股令人作嘔的氣味。
晏桓之捂著鼻子，掃一眼濃厚的棕黑色藥湯，很快移開視線，不可思議道：“你究竟是如何做到……咳。咳咳。”
見他剛開口就被嗆得說不下去了，晏修韓升起一點兒難得的快意，“你還是見識少。天下奇毒怪味，我哪樣未曾試過？”
晏桓之活了二十多年，還真沒聞過這麽惡心的味道。他能和這頭老狐貍比嗎？
晏修韓將藥碗往前一遞，“你可以捏著鼻子喝。”
晏桓之垂眸，凝視晏修韓抵著碗的手指。從他記事起，父親的手就如同精雕細琢的藝術品，纖細柔長，白皙如玉。
明明是個男人，偏偏一雙手漂亮得像假的一樣。
年歲漸長，他的鬢角染白，皮膚布上了細紋與斑斑點點，眸光愈發渾濁，只有那雙手始終細膩如初。
晏桓之伸手接過藥碗，不經意間觸碰到父親骨節分明的手指。
溫度也冰涼得像假的一樣。
“還發呆？”晏修韓語氣涼涼道，“不喝藥就不會恢覆，不想見你娘子了？”
晏桓之擡起碗，一鼓作氣倒進了喉嚨。
“……”他捂著嘴盡量不吐出來。
晏修韓真的沒有給他加料嗎？
碗中剩了些結成團的藥渣，晏桓之忍著怪味，均勻抹在紅斑處。
晏修韓留下一句“三天後自己過來給我打下手”就離開了。
而辛玨珩，正在實施探夫大計。
晏桓之所在的房屋大門處有侍衛把手，她徘徊許久，實在找不到溜進去的空隙。
於是躡手躡腳地繞到後頭。
這裏倒是沒人守著，只有一堵看起來不太結實的籬笆墻，大概比晏桓之矮點兒。辛玨珩蹦跶幾下，正好可以望見裏頭晏桓之所在那間的窗戶。
她撓了撓頭，又躡手躡腳地離開，到附近找了兩個木箱，艱難地抱著它們回到了後院外。
兩個木箱疊起來就比她的腦袋高了，辛玨珩看不見前方的路，於是走得歪歪扭扭，相當笨拙。
她將一個靠墻放，另一個輕輕丟進籬笆墻那一端。
“咚”地一聲，箱子沈沈落在裏面的草地上。
辛玨珩踩著箱子跳上籬笆墻，雙手一撐，腿一邁，以不太雅觀的姿勢勉強翻了過去。
她跌坐在提早抵達的另一只木箱旁，喘了口氣，急忙起身，拍拍手上和衣裳上的灰塵，抱起木箱走近屋子。
窗戶比那層籬笆墻高多了，辛玨珩貼墻擺好木箱，位置正對窗戶正下方，用來墊高。
她踩了上去，發現窗戶依然在她的頭頂上面，這樣子啥也看不見。
也許是為了透氣，這扇窗開了一條縫，聲音能完全傳達到，但辛玨珩不敢呼喚晏桓之，怕屋裏還有別人，一旦發現她可就完了。
辛玨珩使勁踮腳，就差用腳趾尖站立了，努力伸長脖子，繃緊下顎處。
她雙手扒拉著窗戶邊緣，直撐得指尖泛白，終於看到了屋內的情形。
晏桓之正背對著她，若是他此刻回頭，就會發現詭異的一幕。
窗外只露出一道飽滿白皙的額頭，一雙烏黑水靈的眸子，因為用力向上伸而瞪得大大的，眨巴眨巴地瞅他。
辛玨珩見屋子裏只有她家夫君一人，便壓低了嗓子喊他：“桓之！”
晏桓之回頭，與那雙日思夜想的眼睛對了個正著。
辛玨珩一手捏住窗盤，一手在頭頂上揮啊揮。
晏桓之：“……”
辛玨珩：“桓之。”
晏桓之大步跨到窗戶邊，朝外頭一看，看到了辛玨珩的大半張臉。
這丫頭委委屈屈的，滿臉寫著“扒窗戶扒得好累”。
不是錯覺，不是錯覺，不是錯覺——
他驚道：“珩兒！你怎麽來了？”
“我來看看你。”辛玨珩撐住窗戶底部，踮腳探頭，累得要死，“桓之，窗戶太高了……”
晏桓之笑：“傻丫頭，是你太矮了。”
“才不是呢，我個頭竄可快了。”辛玨珩聞到空氣中的味道，皺起小臉用手扇風，嫌棄道：“噫，好難聞啊——嘔！”
晏桓之苦笑道：“珩兒憋憋氣吧，我剛喝了藥。”
“藥？”辛玨珩聽見這個字眼，一瞬間腦補了許多，嚇得魂飛魄散，作勢要去抓他的手，“桓之你染上病了？”
“沒有，預防而已。”晏桓之往後退了一步，道，“珩兒不要碰我，我最近接觸的人太多了。回去以後開窗通氣，多喝水，少外出，知道嗎？”
辛玨珩嘟嘴道：“我就來看看你，別的地方不去。”
晏桓之知道攔不住她，“這裏也少待，看到我沒事不就好了？”
“不好。”辛玨珩很委屈，“我想你了。”
晏桓之沈默片刻，想摸摸她的頭，卻不敢。
“……珩兒小鬼靈精，怎麽知道我在這裏的？”他故作輕松道。
“我纏著幹爹打聽到的。”辛玨珩答道，“你不是和別的大夫一起研究疫情嗎？為什麽就你一個被關在這裏？”
“唔。”晏桓之沈吟，“我告訴珩兒，珩兒別告訴其他人。”
“嗯？”
“朝廷派來的禦醫很看重我，讓我留在這裏，不用往前線去。就像打仗時有沖鋒陷陣的兵與運籌帷幄的軍師，你夫君我是後者。可明白？”
辛玨珩點頭，高興道：“明白明白，桓之坐鎮後方，不用冒險，地位還高。”
“對，珩兒聰明。”
“真好。”辛玨珩笑瞇瞇地看他，天真道：“我和小狐貍可以安安心心等桓之回家了。”
“嗯。”晏桓之也笑瞇瞇，“回去以後咱們吃冰鎮西瓜。”
“你允許我吃冰的啦？”
“偶爾一次。不過要在嘴裏含著回回溫。”
“好耶。”
夫妻倆笑瞇瞇地對視，都無法從彼此眼底看見掩藏在心中的那份煩惱。
晏修韓在遠處能看到窗戶裏外想湊近又不敢湊近的兩只腦袋，不由笑出了聲。
真是傻兮兮的。
氣候惡劣，瘟疫泛濫，幾乎沒什麽莊家可以收了。
好在玉米與南瓜這兩種粗糧前段時間並未受太大影響，還有人在賣。
辛玨珩在家做好南瓜玉米羹，打算偷偷給晏桓之送去。
南瓜切丁，為增加口感，辛玨珩將之搗成糊糊，加入洗凈的玉米粒後一同入鍋煮熟，稍加糖加奶，撒些枸杞點綴。
辛玨珩喜滋滋地拎著容器包裹出了門，照例溜到後院。
帶著容易打翻的東西，翻墻總是有些困難的。
辛玨珩正苦惱著，突然聽得身後有人道：“丫頭，手裏拿的是什麽？”
辛玨珩嚇得一個激靈，回頭時差點把手裏的南瓜玉米羹丟了開。
身後站著一名白袍男子，年過半百的模樣，氣質尚存。
她轉身面對著他，眼神心虛地胡亂瞟，“我，我，我就是迷，迷路了……”
晏修韓瞥了一眼她手中的容器，道：“你夫君在這兒可愜意得很，有吃有喝有睡。”
咦？
辛玨珩問：“您認識我夫君？”
“自然認識。”晏修韓道，“便是我請他留下的。”
“您就是朝廷派來的那位神醫？”辛玨珩覺得新奇，嘀咕道：“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樣哎。”
“哦？”晏修韓聽見了，頓感興趣，“且說說看，你心中的神醫該是什麽樣？”
既然是好人，那辛玨珩也就沒什麽可慌的了，“是一位白發蒼蒼，和藹可親的老人。年輕時行走於天下，風姿綽約，懸壺濟世……”
唉，戲文故事真美好啊。
“哈哈哈哈。”晏修韓大笑起來，“你是不是也曾希望過丈夫是那樣的人？”
辛玨珩暗暗承認，是的。
“但現在看來，晏桓之似乎走偏了啊？”
雖然事實的確如此，但一個外人這麽說，辛玨珩還是很不服氣的：“桓之心懷天下就夠了！醫術本就需要錘煉，他以後會做得很好的！”
“心懷天下……”晏修韓意味深長地重覆道，“看來他把你保護得很好。”
辛玨珩：“啊？”
“我是他父親。”
“桓之的娘親因意外而死，他對晏家介懷，離家出走。不知他有沒有和你提起過？”
辛玨珩呆呆搖頭。
她隱約知道些，他不主動說起，她也不忍多問，只當那是難以回憶的傷心事。
但決計想不到晏桓之竟來自皇宮的禦醫世家。
他竟然有一位這樣……該令人羨艷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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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修韓將熬制好的藥端了進來。
屋子裏頓時充斥著一股令人作嘔的氣味。
晏桓之捂著鼻子，掃一眼濃厚的棕黑色藥湯，很快移開視線，不可思議道：“你究竟是如何做到……咳。咳咳。”
見他剛開口就被嗆得說不下去了，晏修韓升起一點兒難得的快意，“你還是見識少。天下奇毒怪味，我哪樣未曾試過？”
晏桓之活了二十多年，還真沒聞過這麽惡心的味道。他能和這頭老狐貍比嗎？
晏修韓將藥碗往前一遞，“你可以捏著鼻子喝。”
晏桓之垂眸，凝視晏修韓抵著碗的手指。從他記事起，父親的手就如同精雕細琢的藝術品，纖細柔長，白皙如玉。
明明是個男人，偏偏一雙手漂亮得像假的一樣。
年歲漸長，他的鬢角染白，皮膚布上了細紋與斑斑點點，眸光愈發渾濁，只有那雙手始終細膩如初。
晏桓之伸手接過藥碗，不經意間觸碰到父親骨節分明的手指。
溫度也冰涼得像假的一樣。
“還發呆？”晏修韓語氣涼涼道，“不喝藥就不會恢覆，不想見你娘子了？”
晏桓之擡起碗，一鼓作氣倒進了喉嚨。
“……”他捂著嘴盡量不吐出來。
晏修韓真的沒有給他加料嗎？
碗中剩了些結成團的藥渣，晏桓之忍著怪味，均勻抹在紅斑處。
晏修韓留下一句“三天後自己過來給我打下手”就離開了。
而辛玨珩，正在實施探夫大計。
晏桓之所在的房屋大門處有侍衛把手，她徘徊許久，實在找不到溜進去的空隙。
於是躡手躡腳地繞到後頭。
這裏倒是沒人守著，只有一堵看起來不太結實的籬笆墻，大概比晏桓之矮點兒。辛玨珩蹦跶幾下，正好可以望見裏頭晏桓之所在那間的窗戶。
她撓了撓頭，又躡手躡腳地離開，到附近找了兩個木箱，艱難地抱著它們回到了後院外。
兩個木箱疊起來就比她的腦袋高了，辛玨珩看不見前方的路，於是走得歪歪扭扭，相當笨拙。
她將一個靠墻放，另一個輕輕丟進籬笆墻那一端。
“咚”地一聲，箱子沈沈落在裏面的草地上。
辛玨珩踩著箱子跳上籬笆墻，雙手一撐，腿一邁，以不太雅觀的姿勢勉強翻了過去。
她跌坐在提早抵達的另一只木箱旁，喘了口氣，急忙起身，拍拍手上和衣裳上的灰塵，抱起木箱走近屋子。
窗戶比那層籬笆墻高多了，辛玨珩貼墻擺好木箱，位置正對窗戶正下方，用來墊高。
她踩了上去，發現窗戶依然在她的頭頂上面，這樣子啥也看不見。
也許是為了透氣，這扇窗開了一條縫，聲音能完全傳達到，但辛玨珩不敢呼喚晏桓之，怕屋裏還有別人，一旦發現她可就完了。
辛玨珩使勁踮腳，就差用腳趾尖站立了，努力伸長脖子，繃緊下顎處。
她雙手扒拉著窗戶邊緣，直撐得指尖泛白，終於看到了屋內的情形。
晏桓之正背對著她，若是他此刻回頭，就會發現詭異的一幕。
窗外只露出一道飽滿白皙的額頭，一雙烏黑水靈的眸子，因為用力向上伸而瞪得大大的，眨巴眨巴地瞅他。
辛玨珩見屋子裏只有她家夫君一人，便壓低了嗓子喊他：“桓之！”
晏桓之回頭，與那雙日思夜想的眼睛對了個正著。
辛玨珩一手捏住窗盤，一手在頭頂上揮啊揮。
晏桓之：“……”
辛玨珩：“桓之。”
晏桓之大步跨到窗戶邊，朝外頭一看，看到了辛玨珩的大半張臉。
這丫頭委委屈屈的，滿臉寫著“扒窗戶扒得好累”。
不是錯覺，不是錯覺，不是錯覺——
他驚道：“珩兒！你怎麽來了？”
“我來看看你。”辛玨珩撐住窗戶底部，踮腳探頭，累得要死，“桓之，窗戶太高了……”
晏桓之笑：“傻丫頭，是你太矮了。”
“才不是呢，我個頭竄可快了。”辛玨珩聞到空氣中的味道，皺起小臉用手扇風，嫌棄道：“噫，好難聞啊——嘔！”
晏桓之苦笑道：“珩兒憋憋氣吧，我剛喝了藥。”
“藥？”辛玨珩聽見這個字眼，一瞬間腦補了許多，嚇得魂飛魄散，作勢要去抓他的手，“桓之你染上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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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玨珩嘟嘴道：“我就來看看你，別的地方不去。”
晏桓之知道攔不住她，“這裏也少待，看到我沒事不就好了？”
“不好。”辛玨珩很委屈，“我想你了。”
晏桓之沈默片刻，想摸摸她的頭，卻不敢。
“……珩兒小鬼靈精，怎麽知道我在這裏的？”他故作輕松道。
“我纏著幹爹打聽到的。”辛玨珩答道，“你不是和別的大夫一起研究疫情嗎？為什麽就你一個被關在這裏？”
“唔。”晏桓之沈吟，“我告訴珩兒，珩兒別告訴其他人。”
“嗯？”
“朝廷派來的禦醫很看重我，讓我留在這裏，不用往前線去。就像打仗時有沖鋒陷陣的兵與運籌帷幄的軍師，你夫君我是後者。可明白？”
辛玨珩點頭，高興道：“明白明白，桓之坐鎮後方，不用冒險，地位還高。”
“對，珩兒聰明。”
“真好。”辛玨珩笑瞇瞇地看他，天真道：“我和小狐貍可以安安心心等桓之回家了。”
“嗯。”晏桓之也笑瞇瞇，“回去以後咱們吃冰鎮西瓜。”
“你允許我吃冰的啦？”
“偶爾一次。不過要在嘴裏含著回回溫。”
“好耶。”
夫妻倆笑瞇瞇地對視，都無法從彼此眼底看見掩藏在心中的那份煩惱。
晏修韓在遠處能看到窗戶裏外想湊近又不敢湊近的兩只腦袋，不由笑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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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候惡劣，瘟疫泛濫，幾乎沒什麽莊家可以收了。
好在玉米與南瓜這兩種粗糧前段時間並未受太大影響，還有人在賣。
辛玨珩在家做好南瓜玉米羹，打算偷偷給晏桓之送去。
南瓜切丁，為增加口感，辛玨珩將之搗成糊糊，加入洗凈的玉米粒後一同入鍋煮熟，稍加糖加奶，撒些枸杞點綴。
辛玨珩喜滋滋地拎著容器包裹出了門，照例溜到後院。
帶著容易打翻的東西，翻墻總是有些困難的。
辛玨珩正苦惱著，突然聽得身後有人道：“丫頭，手裏拿的是什麽？”
辛玨珩嚇得一個激靈，回頭時差點把手裏的南瓜玉米羹丟了開。
身後站著一名白袍男子，年過半百的模樣，氣質尚存。
她轉身面對著他，眼神心虛地胡亂瞟，“我，我，我就是迷，迷路了……”
晏修韓瞥了一眼她手中的容器，道：“你夫君在這兒可愜意得很，有吃有喝有睡。”
咦？
辛玨珩問：“您認識我夫君？”
“自然認識。”晏修韓道，“便是我請他留下的。”
“您就是朝廷派來的那位神醫？”辛玨珩覺得新奇，嘀咕道：“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樣哎。”
“哦？”晏修韓聽見了，頓感興趣，“且說說看，你心中的神醫該是什麽樣？”
既然是好人，那辛玨珩也就沒什麽可慌的了，“是一位白發蒼蒼，和藹可親的老人。年輕時行走於天下，風姿綽約，懸壺濟世……”
唉，戲文故事真美好啊。
“哈哈哈哈。”晏修韓大笑起來，“你是不是也曾希望過丈夫是那樣的人？”
辛玨珩暗暗承認，是的。
“但現在看來，晏桓之似乎走偏了啊？”
雖然事實的確如此，但一個外人這麽說，辛玨珩還是很不服氣的：“桓之心懷天下就夠了！醫術本就需要錘煉，他以後會做得很好的！”
“心懷天下……”晏修韓意味深長地重覆道，“看來他把你保護得很好。”
辛玨珩：“啊？”
“我是他父親。”
“桓之的娘親因意外而死，他對晏家介懷，離家出走。不知他有沒有和你提起過？”
辛玨珩呆呆搖頭。
她隱約知道些，他不主動說起，她也不忍多問，只當那是難以回憶的傷心事。
但決計想不到晏桓之竟來自皇宮的禦醫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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