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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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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涼羌部,並不只是涼羌部。

只不過是因這兩部最為勢大,在大徵建國期,內部戰火紛飛時,為了能趁勢撕咬下一塊肥肉而結盟,其內部還有諸多小族,分系兩大部帳下附隅求生。

可因利而往的盟友,終也會因利不均起齟齬,生隔閡,乃至最後分離崩析。

涼羌部目前的形勢,正就走到了齟齬隔閡期,突震的死亡,讓羌主握住了涼王帳不用心對待別族王子的實錘,坐實了各小部落怕被過河拆橋的擔心,尤其十年前擾邊一戰,陷進涼州的兩三萬鐵騎,有一多半是羌族兵,連進獻給大徵皇帝的將領人頭,都是羌族帳內所出。

羌族部在那一戰裏,損失超過了涼王帳,盡管戰前誰也沒能預料,竟會在貧瘠的涼州馬失前蹄,可當時被分配在隨州與涼州交界處太郯坡的軍隊,正是屬於羌族部,涼王帳下所出大隊兵馬,當時正在並州對線,按常理推測,太郯坡作為策應機動部隊,當不會損失太大。

常理,那是基於從前推測,就像突震被燒成灰,吹散在漫天風沙裏一樣,也沒有人會知道,那次的戰局裏,僅是多了一個流放來的“罪臣”之子,就叫他們吃了那樣一個虧,主戰場並州那邊沒死多少人,不起眼的一個邊角破落州,卻坑了他們三萬餘。

這個虧羌主自然不肯吃,催涼王兵力欲往涼州找場子,結果,大徵皇帝祭祀出亂子,為保京畿穩固,堵萬民之口,竟派使與涼王議和,讓了好大一塊地方安定戰局。

武大帥當時提士氣迎敵,正欲趁勝平息戰局,議和讓地的旨意來時,直接氣的扶墻吐血,身體衰敗也是自此而來,愧疚自責更如附骨之疽般折磨著他,十年終不治。

涼王見好就收,無視羌主發兵懇請,拿了地立即收兵進駐荊北,建立西炎城,爾後為給羌主一個說法,也為了安撫其餘怕被當槍使,落個羌族鐵騎那樣下場的小部族,涼王將西炎城分為二治,與羌主共同攜理西炎城內部管理。

前有突震的下落不明,後有涼州的意料之外,盡管涼王並不覺得這種種與他相關,可為了維持住兩部穩定,仍退步讓利,平息羌主怨氣,連後來突峪不肯往涼王帳進學之事,也不了了之,可總有人會為這事生隙,發牢騷,不久之後,關於羌族部流年不利的傳言,就進了羌主耳裏,將一切戰爭損失,全歸結到了羌族部不尊狼神,才受到上天懲罰的事上。

若然怎麽主戰場損傷不大,策應部卻傷亡慘重?可見涼王就是狼神擇定的明主,有天運加成,旁人再嫉妒眼紅,也奈何不了上天的選擇,就似突震那樣,天天吹噓自己是涼羌部戰神,結果人狂自有天收,消失的無影無蹤。

所以啊,實力不行就乖乖趴著,別胳膊掰大腿,小心玩折了,最後累及全族。

等等傳言,帶著鄙薄要挾,讓本就懷疑被涼王坑了一把的羌主,驚怒交加、氣惱發狂,又加之每年大遷徙時,在沂陽山腳所占水草豐茂比例的失衡計較,涼羌兩部漸生摩擦,其中以涼王孫仗勢欺人為最,將涼王的種種讓利隱忍之舉,反向輸出到突峪身上,常用比武之事,將一腔不滿撒在他身上,因為涼王孫很堅定的認為,是羌族部貪心妄想,不識好歹,有反涼羌聯盟之嫌,他作為涼王帳下一任大王,有義務教訓一下突峪,教一教羌主作為附庸的自覺。

附庸,羌主被這兩個字眼氣的身體發抖,可無奈從兵力,還是部族綜合實力上講,他確實略低一籌,可這一籌也是涼王多年侵吞不了,維有籠絡的實力,更是他維持住兩族平等地位的倚仗,然而涼王孫的態度,讓他意識到了一件事,等涼王升天,涼王孫即位,這形勢就會打破,縱使羌族能反抗出逃,實力卻會受到降維打擊,有被人趁虛奪部之嫌,這是不能接受的。

必須要開始積蓄實力,等待反向吞噬機遇,老涼王歸天日,便是他們與涼王孫重新洗牌時。

於是,每輪由羌族部接手西炎城時,他都會囑咐來監管的將軍或兒孫,盡可能的從西炎城撈取利益,哪怕刮地三尺,也要充裕羌族內部所需,而涼王帳所屬部從,亦有樣學樣,整個西炎城從此便成了兩大族的利益中轉地,而江州就是他們的最大供貨源。

涼羌部的內裏糾紛,在西炎城內不是秘密,遠離王庭的管束,發生在這裏的械鬥,總以成堆的人頭作比,每到換崗日左右的一個禮拜,城中的角力臺上,總能擡下數具兩族勇士的屍體,並樂此不疲以為最爽的打臉方式。

淩湙望著黑如鐵塔,壯碩高昂的幺雞,角力臺上,當有他的一席之地。

“幺雞。”

帳中所有人的眼睛都移向幺雞臉上,就見幺雞垂手而立,大臉憨然展出個笑,“屬下在。”

“我欲派你入西炎城,上角力臺與人生死搏鬥,你可敢?”淩湙凝目定定望著他,聲音緩緩而出,似征詢,卻帶著不容推諉的堅定。

幺雞立即單膝跪地,拱手聲震如雷,“敢,屬下定不負主子所願,角力臺上傾盡所能,生死無悔。”

他這些年被齊葙教導的有了模樣,人前應答很有章法,縱是所有人都知道他私底下什麽德性,可面上的規矩,卻終做的有了一軍頭領的風範。

淩湙點頭,垂目定定望著他,“我自是相信你個人的戰鬥實力,縱那角力臺上會有諸多涼羌勇士接力而上,我也相信你能站到最後……”

幺雞擡頭齜牙瞇眼,點頭肯定,“那必須的,屬下這身功夫全得您親自教導,若輸了,屬下可沒臉回來,主子放心,無論他們上多少人,我都是最後的贏家。”

帳內諸將默不作聲,其實心底無不羨慕,正如幺雞自己說的那樣,能得淩湙親自教導的,獨他一個,其餘人亦有寥寥指點,唯有幺雞得他全力培養。

淩湙見他洋洋自得,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微皺了眉頭斂聲道,“可你的生死鬥……不在角力臺,幺雞,角力臺上有規矩,一對一,我自信你無有人可匹敵,可下了角力臺,你便四顧無援,只能憑自己本事沖出圍城了,幺雞,這是一場孤立無援的戰鬥,我需要你不止在角力臺上活下來,更想你能在危機關頭,有沖出千萬人包圍圈的勇氣,哪怕最後……我也希望你不失了這一身勇武,昂然立於天地,你懂麽?”

幺雞瞪著眼睛,有一瞬間沒反應過來,卻仍習慣性的點了頭,“我懂!”

淩湙起身,慢慢踱步到他面前,拍了下他的頭頂,搖頭,“你沒懂,幺雞,這一次沒有人會去救你,我也不會,哪怕我就在城外,只要你出不了那個城,我就不會去搭救你,要麽你自己從城裏出來,要麽你就壯烈赴死,我……不會受任何人脅迫,包括你,所以,我這次的軍令是,不許被人活捉,可明白了?”

帳內空氣陷入死寂,所有人與淩湙一樣,將眼神定定的落在幺雞身上,而幺雞仰頭望向淩湙,半刻後張嘴,“幺雞明白,可以活著站到主子面前來,不能活著被人捉去下主子臉,我懂,我肯定不那樣,主子放心。”

淩湙垂眼望著他,攸爾搖頭笑了一聲,拍了拍他腦袋,“這不是面子問題,算了,你要這麽理解也行,幺雞,這兩日你便在帳中待命,別往四處瞎溜達了,我會隨時派人去找你的。”

等眾人離開,薛維方上前與淩湙說話,“主上這是決定了?幺雞可是您親自培養的刀,一個西炎城,不值當這樣的損失。”

淩湙在帳中四顧,眼光頓在一張火紅的裘領上,那是幺雞獵的紅狐所制,巴巴的求了揉制皮革的好手,給他做了條圍脖,當寶一樣的送他當生辰禮。

“可是想要一舉擊殺掉涼王孫,沒有幺雞的實力,普通人辦不到。”

薛維大驚,轉到淩湙面前,楞楞的與之對視,“主上,現在不是激怒涼王的時候,烏崈圖霆是涼王的軟肋,他一死,涼王必會傾其所有來犯,大徵國力……”

淩湙撚著手指,亦望著他,“誰說是我大徵軍動的手?”

說完遂移步回案桌前,“請先生起筆替我修書一封,我要約見鄂魯。”

酉五的信姍姍來遲,在淩湙與鄂魯約定見面前一夜,終於送進了帳。

淩湙沈默的看完了信,伺候在一旁的酉一見狀,立即上前詢問,“主子,薛先生請見。”

虎牙已經鋪好了床榻,侍立在一旁,淩湙現在的生活瑣事皆由他照顧,丐團也都交了他手上,蛇爺徹底丟手養老,身體也已至油盡燈枯狀,目前全靠了左姬磷的藥保著,平生所願,大概是希望能在最後的日子裏,看到幺雞成家。

“請先生進來。”

淩湙披了衣裳往茶棋桌前走,酉一重新點了爐子,卻沒煮茶,而是溫了一壺濃豆漿,“主子已有數日不曾安寢,夜裏喝茶提神難眠,這豆漿是小廚房新磨的,您少許用一點。”

薛維剛巧到了近前,拱手作揖,“屬下打擾了,只是剛聽聞大帥那邊來了消息,一時按耐不住……”

淩湙擺了手,請他坐下後方道,“我也剛看完信,先生既然來了,就坐下聊聊吧!”

說著接過酉一手中的碗,沿邊吹著將豆漿喝了。

薛維低頭看信,氣息有點急促,淩湙只當他著急知道消息,來時走的急了,還讓酉一也給他倒了杯豆漿。

自己又跟著續了一碗,邊喝邊道,“大帥身體緩過來了,只是不能下榻走動,目前那三萬兵由武景同接手,雖普遍年齡較大,卻勝在都是多年經歷戰場的老兵,與武大帥多年磨合,執行力對比一般年輕兵將來說,更如臂使指些,酉五說整體實力並非不可一戰。”

薛維松了口氣,將信放下後,垂眼盯著面前的豆漿道,“那真是個好消息,主上至少可以放心那邊了,武少帥有大帥調度,當不會沖動行事,只要他們守住了荊南線,江州兵那邊就不會有借口拖延了。”

江州兵船遲遲不靠岸,跟武大帥那邊的進程有關,現在武大帥仍能堅持領兵趕路,最多兩日,就能到達預先劃定的駐營點。

淩湙點頭,敲著茶盤緩緩道,“去信給武景同,讓他配合掣電那邊動手,江州兵船呆在水裏太久了,該催他們上岸了,南川府的段氏族人已經撤離,可以放江州兵入駐了。”

薛維一一點頭記下,拱手道,“屬下這就回去寫信,主上寬心。”

淩湙嗯了一聲,餘光見薛維起身撫袍,轉身踏步,卻忽然皺眉望向他腰間的封帶,竟是系反了邊,一時指著他側腰提醒,“先生也是太心急了,怎麽連腰封都給系歪了?”

薛維扭頭對著腰線看,隨即笑著拱手,“是屬下一時不察,在主上面前失儀了,呵呵!”說著就重新解下腰封系了起來。

淩湙等他消失在帳內,才踱步往榻前走,虎牙將被褥掀開,上前替淩湙寬衣解衫,酉一持刀守在一旁,等淩湙入睡後方會退至帳門處。

“酉一……”淩湙揮手阻止了虎牙繼續脫衣的行為,皺眉道,“你……去薛先生的帳前走走,看他休息了沒有。”

酉一驚訝,卻未說什麽,低頭拱手道,“是,屬下這就去。”

淩湙躺上床閉眼假寐,約莫半個時辰左右,便聽見幾雙腳步往帳前靠近,虎牙悄悄上前矮聲道,“主子,酉一隊長回來了。”

同時來的還有幺雞,以及衣袍終於穿整齊了的薛維。

酉一輕腳上前,拱手對著淩湙道,“主子,屬下查過了,營裏少了一人。”

淩湙從榻上坐起,揉著眉間啞聲問,“少了誰?”

酉一抿唇,往榻前屏風處的兩人望去,小聲道,“小嫚嫚不見了。”

淩湙一時沒聽清,反楞了一下神,繼爾才又問了一句,“誰?”

此時,薛維終於忍不住開了口,並一撩袍角跪了下來,俯身下拜,“是屬下擅自作的主,放了淩嫚出營,主上若要責罰,屬下願領重罰。”

說完便苦笑了一下,“主上機敏,屬下有意遮掩,仍是叫您發現了端倪,沒料竟是這樣快的派了酉一隊長前去查探。”

酉一低聲解釋,“屬下只在先生帳前左右走了走,是先生自己出來招的口。”

薛維苦笑,低頭道,“與其讓酉一隊長查出來,倒不如我自己站出來,這樣至少能讓主上看在往日的情面上,少罰一點。”

淩湙深吸了口氣,定定望向屏風處的兩個人影,幺雞一直埋頭跪著,未開口說一個字。

帳內一時靜了下來,良久,才聽淩湙張嘴,“先生一直清風雅宿,衣衫整齊,今日失儀,定有原由,遠非大帥之事所擾,那畢竟是已知消息,且之前一直有最壞打算,能叫您夜憂不眠的,必然是新事所困,先生,您真是不動聲色的做了一件大事。”

薛維低頭,“主上寬仁,不忍令嫚姑娘涉險,可屬下……唯願主上事有萬全,得保刀頭全身而退,屬下願領罰。”

淩湙定定的註視了他良久,爾後將眼神落向幺雞,“你也同意?”

幺雞扭頭望向薛維,聲音堅定,“先生說主子憂心計業難眠,幺雞一人不能保得主子所行得十分周全,加上嫚嫚當有十全勝算,屬下願意同嫚嫚一起助主子成事,嫚嫚她自己也願意。”

淩湙冷冷的望著屏風處的兩人,半晌未發聲,良久,方劈手掀了床頭的案幾,上面裝有夜間解渴的水壺杯盞,立即碎了一地。

“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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