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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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淩湙在偏廳見了淩老太太，雙方落座時，淩湙才註意到，這次跟在淩老太太身邊的，是另一個眼生的媳婦子，比他見的前幾個都年輕，站在淩老太太身後不卑不亢的，哪怕身上衣服破舊，也不見她有局促之相，垂著頭一眼也不亂瞟，就規規矩矩的立在那裏。
見淩湙打量她，倒是曲了半膝給了個福禮，聲音也清清淺淺的，“五爺安！”
淩湙將眼神移開，對上了默不作聲的老太太，她比之前更老了，杵著拐仗還微駝背，坐在寬大的椅內，顯得孤弱幹癟。
蛇爺在一旁猶豫要不要上茶，按他的氣度，別說茶，一碗水也不想給，可淩湙卻叫了他，“蛇爺，給老太太上份羊奶碗，嗯，兩碗。”
虎牙在旁覷著蛇爺的眼色，蛇爺翻眼瞪他，“看什麽看，五爺都吩咐了，還不快去。”他自己卻站著不動。
淩老太太眼神刮了他一下，冷哼，“屎殼郎上餐臺，以為自己是盤菜了，沒規矩。”
蛇爺本來就看她不順眼，一時就炸了，兩人論起來年歲差不大，蛇爺是早年受難，磋磨的一身蒼老，淩老太太是從家倒後迅速衰敗，於是，單看面貌都是一個年齡段的人，只是前者日子過的舒心，又吃飽穿暖的面色紅潤，相對比淩老太太這副苦裏熬油的日子，從精神上看，卻是好了太多。
炸毛的蛇爺嘴巴也很損，專挑人痛處戳，“你有規矩，可惜講規矩的臺子塌了，你倒是張開眼睛看看，誰還跟以前似的待你？謔，別不服氣，老頭兒現在有仆奴指使，規矩都是我說了算，你倒是看看你左右，現在還有啥？哦，又換了個小媳婦跟著，這次能跟多久？別下次見面又換了一個，按你們京裏貴婦的說法，你這算不算刑克六親？跟一個死一個，瘋一個跑一個的，哎，我說這位小媳婦，你家老太太身邊不安全，老頭兒勸你離她遠點，別累的自己也跟著玩完。”
老頭嘴皮子是市井裏練出來的，一開口就叭叭的讓人插不上話，淩老太幾次張口，都叫他堵回了聲，氣的老臉抽動，似立馬要昏的架勢。
淩湙看她一口氣接著一口倒的，身體都跟著哆嗦，怕把人氣出好歹來，不好說話，忙出聲打斷蛇爺，“給我端杯茶來。”
蛇爺一昂頭，跟只鬥勝的老公雞似的，聲震大廳，“馬上就好。”
直到此時，淩老太太才勉強擠出幾個字，“你們……你們……”
淩湙聲音淡然，“老太太是幹嘛來了？”知道自己身處劣勢，還要找氣受，現在誰還摜著你吶！
就連她身邊的媳婦子都比她有眼色，知道形勢不由人，是半個字也不敢吐，只彎了腰替老太太撫胸順氣，眉眼裏透著不動不搖的穩重。
老太太叫淩湙問的頓住，直咽了好幾口氣，才穩住聲線，啞著嗓子問，“她是不是叫你捉了？把她還給我。”
淩湙眨了眨眼，定定的望著她，突然就短促的笑了一聲，“老太太是在跟我開玩笑？您當我這是什麽地方，張嘴就想跟我白要個人？”
淩老太太緊攥著拐仗把手，臉皮不停的抽動，半晌才道，“那你想怎樣？”
淩湙就望著她，不再拐彎抹角的繞圈子，“我想聽聽你家大郎的事情，或者說，我想聽老太太長子與閔仁太子之間的……友誼……”
淩老太太扶著椅把手似要起身，卻最終又將屁股坐了回去，一張臉上慘白白毫無血色，嘴角瘋狂抖動，“瘋了，她是不是瘋了？怎麽敢……怎麽能什麽都往外說？她呢？人呢！”
淩湙就不說話，就看著她發急發怒，直等到這一波驚惶震怒的情緒過去後，才聽她咕嚕著一聲含混不清的話，“你出去。”
廳裏此時就三個人，這肯定不是對淩湙說的，那媳婦子先是楞了一下，後而才蹲身曲膝道，“是。”站直後轉身往外走，一聲也不多問。
淩湙挑了挑眉，沖淩老太太道，“你這又是從哪扒拉出來的小媳婦？看著挺持重。”持重的把淩老太太當上司伺候，沒有錢氏跟衛氏那樣親密或巴結，倒是滿身有股子淡淡的疏離味。
看來老太太是無人可用了。
淩老太太沒吭聲，正好虎牙端了羊奶碗進來，淩湙點著下巴道，“給老太太一碗，另一碗給剛剛出去的……那位送去。”
虎牙低眉順眼，先是將淩湙的茶給了他，小聲道，“蛇爺說要去後廚看看。”等兩息沒等到淩湙說話，這才轉身將羊奶碗遞了一份給淩老太太，另一碗則在托盤裏穩穩當當的，端出廳門外給了那位媳婦子。
淩湙客氣的請淩老太太先吃東西，畢竟看著故事挺長，他不能允許人家說半截短了氣力斷掉，他自己則小口抿了嘴茶默默等著。
淩老太太自出了京就沒用過甜食，羊奶碗在之前根本不稀罕，然而對於現在的她來講，卻是過於遙遠的回憶，一時瞇著眼睛吃出了萬般酸楚。
“我兒，幼時沒有食過甜，直到後來因為學業出眾，被授業恩師領回家吃飯，才第一次嘗到了甜，回家來跟我描述甜品的樣子，眉飛色舞的向我保證，以後要給我買多多的甜食。”
這個淩湙倒是知道，淩太師寒門出身，說是耕讀傳家，但據講都是靠了眼前這位糟糠之妻。
淩老太太細細將羊奶碗吃完，神色終是安穩了下來，沒有再急斥白臉的跟淩湙反嗆，靠著椅背坐出了從前老太君的模樣。
她似是陷入了回憶，但嘴上卻說著另外的話題，“衛氏都說什麽了？她有招供要回京做什麽麽？”
淩湙點頭，“她說要回京看兒子，什麽都說了，又好像什麽都沒說清楚，老太太，您能為我解個惑麽？”
淩老太太於是將眼神定格在淩湙身上，有些神游天外的模樣，連聲音都透著散碎，“你想知道什麽？她不是都告訴你了麽？”
淩湙就傾了身體湊她眼前擺手，“她說的不詳細，我需要知道更多的細節，比如，那個孩子……是怎麽來的？”
淩老太太張嘴嗤笑了聲，“怎麽來的？生的唄！衛氏奸生。”就跟初時在驛站裏，硬將淩湙貶成妾之子時那樣，滿滿的透著惡意。
淩湙就坐直了身體，聲音恢覆了懶散，“老太太，您如果還是這副態度，就請回吧！”老子沒有時間跟你兜圈子。
淩老太太臉冷了一下，望著空蕩蕩的偏廳，蒼老的聲音帶著算計，“那我能得到什麽好處？總不能白白叫你聽一場辛秘。”
淩湙張嘴頓了一下，當即笑出了聲，對著老太太豎了個大拇指，讚她，“老太太，小子佩服您。”都這地步了，首當想的不是保全長子名聲，卻只盯著利益。
淩老太太哼了一下，“她說的，你信半分就夠了，我說的才將是真正的事實，小子，你捏著她沒用，只會暴露你自己。”衛氏在她手上，京裏那些人才會如約按計劃行事，一旦衛氏落到淩湙手中的事被發覺了，京裏的寧府就該出事了。
他們能允許淩湙一路折騰，能允許淩湙在邊城倒騰著所謂的勢力發展，卻絕不能允許自己的秘密被窺，尤其是這種欺君的大事，事成大家好，事敗九族抄，他們會先手掐掉一切遭洩露的可能。
淩湙臉也冷了，盯向淩老太太，“說說，你想要什麽？”
淩老太太就望著他，望了很長時間，才道，“我想要我那曾孫兒活，你能保證他平安無事麽？”
淩湙挑眉，看來她也知道那個孩子目前處境很危險，已然接受了自家也在那些老大人算計的股掌之內的事實了。
“能，我說過，你與我合作，我不僅能保證他能活，我還能保證你能抗到淩家翻身，但前提是……你不能對我再有隱瞞。”
淩老太太先是笑了一下，再爾後就樂不可吱的不停咯咯笑，最後笑的老臉漲紅，連連咳嗽，大聲喘息之後，才再次坐直了身體道，“你對自己很有信心，寧五爺，你是我見過的最不可思義的小孩，可惜……”不是我家的。
淩湙沒作聲，只默默等著。
終於，淩老太太回歸了正題，開了口，“我兒，平生最厭悖德斷袖之舉……衛氏，她懂個屁。”當了多年老封君，末了終於還是回歸了村野本色。
淩湙愕然，隨即皺眉，難道自己的推測竟是錯的？
淩老太太沒望著他說，只是瞪眼看著某一處橫梁，似嘲似諷的又加了一句，“文人君子，呸，全都是道貌岸然之輩，嘴巴上聖人之言，暗地裏衣冠禽獸。”
這一刻，淩湙似能看到她年輕時，指街罵巷的風采，而淩老太太一開了話匣子，就如濤濤江水般的再也收不住。
“我兒高逸，風采勝過他爹，年少成名，在學子中間赫赫而立，是東越文首梁子懷都稱讚的壯元之才。”
淩老太太提起長子，臉上是濃濃的驕傲，便是說話時，脊背都挺的直直的，氣勢十足。
淩湙也坐直了身體，認真的聽著。
淩老太太先是誇了一番長子於讀書上的刻骨用功，又大讚他聰穎，至純至孝的性格，一切溢美之詞都不足以形容長子在她心裏的地位，可見，淩高逸有多讓她自豪。
那是她含辛茹苦，手把手培養大的兒子。
但淩湙一句話就叫她斷了吹噓，“可你兒子並未考上壯元。”甚至連個官身都沒有。
淩老太太聲音戛然而止，臉上的肉瞬間抽動，便連著握拐仗的手也跟著抖，肉眼可見的萎靡了氣勢，頓在一個吃了蒼蠅般的惡心狀態裏。
足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她又重新開了口，這一次，聲音倒是回歸了正常，不再激昂的像在炫耀什麽寶貝一樣，直直的講述了淩高逸對為官做文之志的轉變。
淩高逸確是個文采斐然，各方面都勝過他爹的聰慧才子，且他還有一張足以令人顛倒神魂的好皮相。
淩老太太似悲似苦，“我兒面貌妍麗，男女皆宜。”
淩湙也被人讚過面貌妍麗，後來便瘋狂暴曬，風吹雨打之下，才留住了一張麥色臉皮，就這，還仍然有人對著他的臉稱讚。
他比誰都懂那種被冒犯到的男性自尊，倒不是對自己長相有意見，而是讚的人往往用那種驚嘆賞物褻女的眼神，盡管他們可能意識不到，但對於內心裏剛鐵直男的人來講，那種誇讚十足惡心。
淩高逸少年成名那會兒，他爹還沒當大官，在翰林院裏修書，且因家貧，租不起京畿房屋，只一人在京畿租住著便宜的官署，那還是朝庭體恤他們這些外來戶給的福利，但一月的租錢，仍然令他無法接濟家中妻兒老小。
淩老太太攥緊拐仗，面目猙獰，咬牙切齒，“我兒容貌乃天生，他長成那樣誰能阻止？可偏有人對他動了歪心思，假借講學的名義邀他入府。”
那還是個舉朝聞名的狂士，因才名受世人追捧，淩高逸敏而好學，受名士如此青眼，當即便高興應邀，淩老太太為了不讓他困窘於人前，狠心典當了新婚時淩太師送她的一支銀釵，扯了最好的綢子，給兒子做了身新衣裳。
結果，當天夜裏，淩高逸一身酒氣，滿面驚惶的從外面跑回家，身上衣裳盡裂，面頰隱有淚痕，駭的渾身打擺子，撲到她懷裏哭的昏死，之後發了高燒，沈沈昏迷了三晝夜才醒，醒後，便再也不肯與人親近。
淩老太太既然在兒子嘴裏聽不到實話，必然不肯就此罷休，請托了人幫忙打聽，竟得知那位大名士在某一宴席上，張狂痛批淩高逸子不肖父的言論，說她兒子名不符實，乃是個沽名釣譽之徒。
學文的哪能經得起這樣汙蔑？尤其張口的還是個聞名朝野的狂生名士，他一張嘴，直接毀了淩高逸多年努力才得到的文聲。
淩老太太氣的要去找他理論，結果，淩高逸不讓，並且跟她說自己要成親，甚至連成親的對象都選好了。
“錢氏就是那樣進了家門，後來我才知道，她就是給我兒一碗甜品的小姑娘，是我兒那位恩師的女兒，可她太普通了，無論是家門還是才貌，都讓我難以喜歡她，覺得她配不上我兒，我兒如此天人之姿，很該上京去選媳，可我拗不過他，下定禮到過門用不到三個月。”
果然，兒子的婚事讓在京畿的淩太師也很生氣，來了信斥責，並且表示不會回家參加婚禮，可淩高逸鐵了心要娶錢氏，嘴巴閉的蚌殼一樣，把那晚的事埋在心裏。
直到她帶著兒子兒媳一家子進了京畿，淩太師怎麽也勸不動她兒子去考科舉時，才發現了他的不對勁。
淩老太太老淚縱橫，“那狗日的名士竟是個男女通吃的狂悖貨，他叫我家逸兒去做客，根本存了褻玩的心，還拿我家太師的前途做要挾，我兒不從，他竟叫了家仆來捆他……”
淩湙一口一口的灌水，心裏也跟著緊張的直跳，聲音也啞了半嗓，“叫那個狗日的得手了？”竟是不自覺的跟著淩老太太義憤了起來。
淩老太太短促的笑了一聲，聲音裏又帶上了得意，“怎麽可能？他當我兒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殊不知我兒自小幫我耕種做田活，他只是長的像個仙，實際上非常壯實，那家仆沒能捆住他，反叫他打了一頓，便是那名士也未討著好，叫他拿掰斷的桌子腿狠抽了一頓。”
淩高逸後來害怕的發燒，完全是後怕的本能反應，嚇出來的病。
淩太師那時只是個微末的小官，而那名士卻交游廣闊，被淩高逸反打了一波後，不僅在外面毀他名聲，還利用京畿人脈，將淩太師貶出了京，在一個不富裕的地方當了六年縣令。
淩高逸自覺是因自己讓他父親官途波折，又對名士文人極為失望，從此只將一腔專註揮灑在了書本上，長年浸淫使他漸漸名聲斐起，再加之淩太師在任上做出了政績，被高調進京，他一下子就在京裏出了名。
淩太師驟然得知自己被貶竟然隱有內情，一腔憤怒直沖腦門頂，後來便借某次黨爭餘勢，將那個狂悖名士給下了獄，用一樣的手段毀了他的名聲，之後送他上了斷頭臺。
淩高逸多年郁氣盡出，一高興，便連納了幾門貴妾，此時淩老太太才知道，他當年堅持成親的理由，竟是為了擺脫那人的糾纏，並非如她所想的，是對錢氏愛慕傾心。
錢氏連生幾子，個個資質平庸，淩高逸自己絕了官途，便想替家門培養一個接班人，他對長子雖然失望，卻仍替他說了一門顯貴親事，終於盼來了個同他一樣幼聰敏學的長孫。
淩湙扒拉著手指算淩高逸的生辰年歲，一算之下挑了眉，豁，這個淩高逸三十三歲就當爺爺了，這家夥，人生規劃真挺清晰。
可他要為家門培養人才，也不定非要在自己的後代裏選啊！淩家不是還有其他幾房？
許是看出了淩湙的疑惑，淩老太太板著臉道，“除了高逸，我只有兩個女兒。”
哦，懂了，其他幾房子女都是庶出，這淩太師也不是個好鳥。
淩湙眼神直直露出諷刺，但淩老太太卻似已經接受了現實，聲音淡然，“他發跡後未休棄於我，珍愛我兒更勝其他庶出子，這就夠了。”
這就是今時女人的最低要求，只要不休妻，納妾背叛婚姻者，似乎都很平常，便連女人自己，都覺得這樣的夫婿已然難得。
淩湙擺手，拉回他最想知道的事情，“那淩大公子與閔仁太子之間，到底是個什麽情況？”總不能是閔仁太子一頭熱吧！
淩老太太繞了半天，沒料還是躲不開這話題，一時臉有些陰郁，聲音也沈了下來，“我不知道。”
淩湙驚奇瞪眼，一時竟有些無語，“老太太，這樣就沒意思了。”話都說到這地步了，竟然告訴他不知道？玩兒呢！
淩老太太臉色郁憤，“我要知道事情會發展成那樣，我根本不會允許我兒與他來往。”能與閔仁太子成為好友，也是她常得意於人前的炫耀之資，可後來的事情，足以令她後悔頓足。
淩湙仰頭，定定的註視著她，“就算你不知道，但人死之前，必留遺言，淩高逸肯定說了什麽。”
淩老太太摳手，神情郁悶，“就是他說的我才不信，我兒不可能有愧對於他的地方，在我看來，該是他虧欠了我兒，是他的糾纏不休，才導致了我兒心神受困，命不假年。”
淩湙斜眼，等她解釋。
淩老太太道，“我兒是個非常清心寡欲的人，他就是納了幾房美妾，也少有常駐足的時候，除了對錢氏稍有兩句溫色，其他女人在他眼裏都淡的很，但我又知道他恨厭分桃，所以，閔仁太子與他相交時，我便從未往別處猜想，只當他們是忘年交。”
可淩高逸一天天的消瘦，神情日漸衰糜，叫她陷入了恐慌，延醫問藥，卻只得到心病還需心藥醫幾個字，偏偏淩高逸從小脾氣就倔，他不肯吐露的事情，別人便是拿死來威脅他，也別想得到結果。
淩老太太攤在椅子上，眼睛直直望著房梁頂，嘴裏喃喃道，“他那時病的糊塗了，望著墻壁一角跟人道歉，可那處並沒有人，只他定定的望著墻，說對不起，說他騙了他，說他長了心的，只是……”
只因少時那場遭遇，讓他起了心結，遲遲不敢面對自己的內心，又因為各方原因，用真心算計了人，就更覺得是玷汙了那份感情，索性就一直埋在了心上，未料少年人情炙灼烈，見他已無生機可言，幹脆一把點了個爆雷，也斷了自己的生途。
閔仁太子一直以禮相待，從不曾強過他，淩高逸從一開始的言辭拒絕，到之後被他吸引。
兩個本來就很優秀的人，志趣相投，眼神裏都透著靈犀一點的通透，淩高逸一開始當他是個任性胡為的貴子，可漸漸的，自己便受不住那般炙烈的凝視，開始享受少年人如火般的追求。
他一生未曾動過心，未料人到中年，竟叫個毛頭小子撩著了火，望著衛氏漸漸大起來的肚子，他又恨又急，可此時，已容不得他後悔，去表明心跡了。
他從自己的父親那裏，推測出了文官集團要用閔仁幹的事。
他發現自己阻止不了，頭一次懊悔當年負氣不考科舉的事，如若自己也在朝堂，閔仁當不會孤立無援。
他後悔了。
我求個作收啊~
聽說作收上五百能多個啥榜~我想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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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湙在偏廳見了淩老太太，雙方落座時，淩湙才註意到，這次跟在淩老太太身邊的，是另一個眼生的媳婦子，比他見的前幾個都年輕，站在淩老太太身後不卑不亢的，哪怕身上衣服破舊，也不見她有局促之相，垂著頭一眼也不亂瞟，就規規矩矩的立在那裏。
見淩湙打量她，倒是曲了半膝給了個福禮，聲音也清清淺淺的，“五爺安！”
淩湙將眼神移開，對上了默不作聲的老太太，她比之前更老了，杵著拐仗還微駝背，坐在寬大的椅內，顯得孤弱幹癟。
蛇爺在一旁猶豫要不要上茶，按他的氣度，別說茶，一碗水也不想給，可淩湙卻叫了他，“蛇爺，給老太太上份羊奶碗，嗯，兩碗。”
虎牙在旁覷著蛇爺的眼色，蛇爺翻眼瞪他，“看什麽看，五爺都吩咐了，還不快去。”他自己卻站著不動。
淩老太太眼神刮了他一下，冷哼，“屎殼郎上餐臺，以為自己是盤菜了，沒規矩。”
蛇爺本來就看她不順眼，一時就炸了，兩人論起來年歲差不大，蛇爺是早年受難，磋磨的一身蒼老，淩老太太是從家倒後迅速衰敗，於是，單看面貌都是一個年齡段的人，只是前者日子過的舒心，又吃飽穿暖的面色紅潤，相對比淩老太太這副苦裏熬油的日子，從精神上看，卻是好了太多。
炸毛的蛇爺嘴巴也很損，專挑人痛處戳，“你有規矩，可惜講規矩的臺子塌了，你倒是張開眼睛看看，誰還跟以前似的待你？謔，別不服氣，老頭兒現在有仆奴指使，規矩都是我說了算，你倒是看看你左右，現在還有啥？哦，又換了個小媳婦跟著，這次能跟多久？別下次見面又換了一個，按你們京裏貴婦的說法，你這算不算刑克六親？跟一個死一個，瘋一個跑一個的，哎，我說這位小媳婦，你家老太太身邊不安全，老頭兒勸你離她遠點，別累的自己也跟著玩完。”
老頭嘴皮子是市井裏練出來的，一開口就叭叭的讓人插不上話，淩老太幾次張口，都叫他堵回了聲，氣的老臉抽動，似立馬要昏的架勢。
淩湙看她一口氣接著一口倒的，身體都跟著哆嗦，怕把人氣出好歹來，不好說話，忙出聲打斷蛇爺，“給我端杯茶來。”
蛇爺一昂頭，跟只鬥勝的老公雞似的，聲震大廳，“馬上就好。”
直到此時，淩老太太才勉強擠出幾個字，“你們……你們……”
淩湙聲音淡然，“老太太是幹嘛來了？”知道自己身處劣勢，還要找氣受，現在誰還摜著你吶！
就連她身邊的媳婦子都比她有眼色，知道形勢不由人，是半個字也不敢吐，只彎了腰替老太太撫胸順氣，眉眼裏透著不動不搖的穩重。
老太太叫淩湙問的頓住，直咽了好幾口氣，才穩住聲線，啞著嗓子問，“她是不是叫你捉了？把她還給我。”
淩湙眨了眨眼，定定的望著她，突然就短促的笑了一聲，“老太太是在跟我開玩笑？您當我這是什麽地方，張嘴就想跟我白要個人？”
淩老太太緊攥著拐仗把手，臉皮不停的抽動，半晌才道，“那你想怎樣？”
淩湙就望著她，不再拐彎抹角的繞圈子，“我想聽聽你家大郎的事情，或者說，我想聽老太太長子與閔仁太子之間的……友誼……”
淩老太太扶著椅把手似要起身，卻最終又將屁股坐了回去，一張臉上慘白白毫無血色，嘴角瘋狂抖動，“瘋了，她是不是瘋了？怎麽敢……怎麽能什麽都往外說？她呢？人呢！”
淩湙就不說話，就看著她發急發怒，直等到這一波驚惶震怒的情緒過去後，才聽她咕嚕著一聲含混不清的話，“你出去。”
廳裏此時就三個人，這肯定不是對淩湙說的，那媳婦子先是楞了一下，後而才蹲身曲膝道，“是。”站直後轉身往外走，一聲也不多問。
淩湙挑了挑眉，沖淩老太太道，“你這又是從哪扒拉出來的小媳婦？看著挺持重。”持重的把淩老太太當上司伺候，沒有錢氏跟衛氏那樣親密或巴結，倒是滿身有股子淡淡的疏離味。
看來老太太是無人可用了。
淩老太太沒吭聲，正好虎牙端了羊奶碗進來，淩湙點著下巴道，“給老太太一碗，另一碗給剛剛出去的……那位送去。”
虎牙低眉順眼，先是將淩湙的茶給了他，小聲道，“蛇爺說要去後廚看看。”等兩息沒等到淩湙說話，這才轉身將羊奶碗遞了一份給淩老太太，另一碗則在托盤裏穩穩當當的，端出廳門外給了那位媳婦子。
淩湙客氣的請淩老太太先吃東西，畢竟看著故事挺長，他不能允許人家說半截短了氣力斷掉，他自己則小口抿了嘴茶默默等著。
淩老太太自出了京就沒用過甜食，羊奶碗在之前根本不稀罕，然而對於現在的她來講，卻是過於遙遠的回憶，一時瞇著眼睛吃出了萬般酸楚。
“我兒，幼時沒有食過甜，直到後來因為學業出眾，被授業恩師領回家吃飯，才第一次嘗到了甜，回家來跟我描述甜品的樣子，眉飛色舞的向我保證，以後要給我買多多的甜食。”
這個淩湙倒是知道，淩太師寒門出身，說是耕讀傳家，但據講都是靠了眼前這位糟糠之妻。
淩老太太細細將羊奶碗吃完，神色終是安穩了下來，沒有再急斥白臉的跟淩湙反嗆，靠著椅背坐出了從前老太君的模樣。
她似是陷入了回憶，但嘴上卻說著另外的話題，“衛氏都說什麽了？她有招供要回京做什麽麽？”
淩湙點頭，“她說要回京看兒子，什麽都說了，又好像什麽都沒說清楚，老太太，您能為我解個惑麽？”
淩老太太於是將眼神定格在淩湙身上，有些神游天外的模樣，連聲音都透著散碎，“你想知道什麽？她不是都告訴你了麽？”
淩湙就傾了身體湊她眼前擺手，“她說的不詳細，我需要知道更多的細節，比如，那個孩子……是怎麽來的？”
淩老太太張嘴嗤笑了聲，“怎麽來的？生的唄！衛氏奸生。”就跟初時在驛站裏，硬將淩湙貶成妾之子時那樣，滿滿的透著惡意。
淩湙就坐直了身體，聲音恢覆了懶散，“老太太，您如果還是這副態度，就請回吧！”老子沒有時間跟你兜圈子。
淩老太太臉冷了一下，望著空蕩蕩的偏廳，蒼老的聲音帶著算計，“那我能得到什麽好處？總不能白白叫你聽一場辛秘。”
淩湙張嘴頓了一下，當即笑出了聲，對著老太太豎了個大拇指，讚她，“老太太，小子佩服您。”都這地步了，首當想的不是保全長子名聲，卻只盯著利益。
淩老太太哼了一下，“她說的，你信半分就夠了，我說的才將是真正的事實，小子，你捏著她沒用，只會暴露你自己。”衛氏在她手上，京裏那些人才會如約按計劃行事，一旦衛氏落到淩湙手中的事被發覺了，京裏的寧府就該出事了。
他們能允許淩湙一路折騰，能允許淩湙在邊城倒騰著所謂的勢力發展，卻絕不能允許自己的秘密被窺，尤其是這種欺君的大事，事成大家好，事敗九族抄，他們會先手掐掉一切遭洩露的可能。
淩湙臉也冷了，盯向淩老太太，“說說，你想要什麽？”
淩老太太就望著他，望了很長時間，才道，“我想要我那曾孫兒活，你能保證他平安無事麽？”
淩湙挑眉，看來她也知道那個孩子目前處境很危險，已然接受了自家也在那些老大人算計的股掌之內的事實了。
“能，我說過，你與我合作，我不僅能保證他能活，我還能保證你能抗到淩家翻身，但前提是……你不能對我再有隱瞞。”
淩老太太先是笑了一下，再爾後就樂不可吱的不停咯咯笑，最後笑的老臉漲紅，連連咳嗽，大聲喘息之後，才再次坐直了身體道，“你對自己很有信心，寧五爺，你是我見過的最不可思義的小孩，可惜……”不是我家的。
淩湙沒作聲，只默默等著。
終於，淩老太太回歸了正題，開了口，“我兒，平生最厭悖德斷袖之舉……衛氏，她懂個屁。”當了多年老封君，末了終於還是回歸了村野本色。
淩湙愕然，隨即皺眉，難道自己的推測竟是錯的？
淩老太太沒望著他說，只是瞪眼看著某一處橫梁，似嘲似諷的又加了一句，“文人君子，呸，全都是道貌岸然之輩，嘴巴上聖人之言，暗地裏衣冠禽獸。”
這一刻，淩湙似能看到她年輕時，指街罵巷的風采，而淩老太太一開了話匣子，就如濤濤江水般的再也收不住。
“我兒高逸，風采勝過他爹，年少成名，在學子中間赫赫而立，是東越文首梁子懷都稱讚的壯元之才。”
淩老太太提起長子，臉上是濃濃的驕傲，便是說話時，脊背都挺的直直的，氣勢十足。
淩湙也坐直了身體，認真的聽著。
淩老太太先是誇了一番長子於讀書上的刻骨用功，又大讚他聰穎，至純至孝的性格，一切溢美之詞都不足以形容長子在她心裏的地位，可見，淩高逸有多讓她自豪。
那是她含辛茹苦，手把手培養大的兒子。
但淩湙一句話就叫她斷了吹噓，“可你兒子並未考上壯元。”甚至連個官身都沒有。
淩老太太聲音戛然而止，臉上的肉瞬間抽動，便連著握拐仗的手也跟著抖，肉眼可見的萎靡了氣勢，頓在一個吃了蒼蠅般的惡心狀態裏。
足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她又重新開了口，這一次，聲音倒是回歸了正常，不再激昂的像在炫耀什麽寶貝一樣，直直的講述了淩高逸對為官做文之志的轉變。
淩高逸確是個文采斐然，各方面都勝過他爹的聰慧才子，且他還有一張足以令人顛倒神魂的好皮相。
淩老太太似悲似苦，“我兒面貌妍麗，男女皆宜。”
淩湙也被人讚過面貌妍麗，後來便瘋狂暴曬，風吹雨打之下，才留住了一張麥色臉皮，就這，還仍然有人對著他的臉稱讚。
他比誰都懂那種被冒犯到的男性自尊，倒不是對自己長相有意見，而是讚的人往往用那種驚嘆賞物褻女的眼神，盡管他們可能意識不到，但對於內心裏剛鐵直男的人來講，那種誇讚十足惡心。
淩高逸少年成名那會兒，他爹還沒當大官，在翰林院裏修書，且因家貧，租不起京畿房屋，只一人在京畿租住著便宜的官署，那還是朝庭體恤他們這些外來戶給的福利，但一月的租錢，仍然令他無法接濟家中妻兒老小。
淩老太太攥緊拐仗，面目猙獰，咬牙切齒，“我兒容貌乃天生，他長成那樣誰能阻止？可偏有人對他動了歪心思，假借講學的名義邀他入府。”
那還是個舉朝聞名的狂士，因才名受世人追捧，淩高逸敏而好學，受名士如此青眼，當即便高興應邀，淩老太太為了不讓他困窘於人前，狠心典當了新婚時淩太師送她的一支銀釵，扯了最好的綢子，給兒子做了身新衣裳。
結果，當天夜裏，淩高逸一身酒氣，滿面驚惶的從外面跑回家，身上衣裳盡裂，面頰隱有淚痕，駭的渾身打擺子，撲到她懷裏哭的昏死，之後發了高燒，沈沈昏迷了三晝夜才醒，醒後，便再也不肯與人親近。
淩老太太既然在兒子嘴裏聽不到實話，必然不肯就此罷休，請托了人幫忙打聽，竟得知那位大名士在某一宴席上，張狂痛批淩高逸子不肖父的言論，說她兒子名不符實，乃是個沽名釣譽之徒。
學文的哪能經得起這樣汙蔑？尤其張口的還是個聞名朝野的狂生名士，他一張嘴，直接毀了淩高逸多年努力才得到的文聲。
淩老太太氣的要去找他理論，結果，淩高逸不讓，並且跟她說自己要成親，甚至連成親的對象都選好了。
“錢氏就是那樣進了家門，後來我才知道，她就是給我兒一碗甜品的小姑娘，是我兒那位恩師的女兒，可她太普通了，無論是家門還是才貌，都讓我難以喜歡她，覺得她配不上我兒，我兒如此天人之姿，很該上京去選媳，可我拗不過他，下定禮到過門用不到三個月。”
果然，兒子的婚事讓在京畿的淩太師也很生氣，來了信斥責，並且表示不會回家參加婚禮，可淩高逸鐵了心要娶錢氏，嘴巴閉的蚌殼一樣，把那晚的事埋在心裏。
直到她帶著兒子兒媳一家子進了京畿，淩太師怎麽也勸不動她兒子去考科舉時，才發現了他的不對勁。
淩老太太老淚縱橫，“那狗日的名士竟是個男女通吃的狂悖貨，他叫我家逸兒去做客，根本存了褻玩的心，還拿我家太師的前途做要挾，我兒不從，他竟叫了家仆來捆他……”
淩湙一口一口的灌水，心裏也跟著緊張的直跳，聲音也啞了半嗓，“叫那個狗日的得手了？”竟是不自覺的跟著淩老太太義憤了起來。
淩老太太短促的笑了一聲，聲音裏又帶上了得意，“怎麽可能？他當我兒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殊不知我兒自小幫我耕種做田活，他只是長的像個仙，實際上非常壯實，那家仆沒能捆住他，反叫他打了一頓，便是那名士也未討著好，叫他拿掰斷的桌子腿狠抽了一頓。”
淩高逸後來害怕的發燒，完全是後怕的本能反應，嚇出來的病。
淩太師那時只是個微末的小官，而那名士卻交游廣闊，被淩高逸反打了一波後，不僅在外面毀他名聲，還利用京畿人脈，將淩太師貶出了京，在一個不富裕的地方當了六年縣令。
淩高逸自覺是因自己讓他父親官途波折，又對名士文人極為失望，從此只將一腔專註揮灑在了書本上，長年浸淫使他漸漸名聲斐起，再加之淩太師在任上做出了政績，被高調進京，他一下子就在京裏出了名。
淩太師驟然得知自己被貶竟然隱有內情，一腔憤怒直沖腦門頂，後來便借某次黨爭餘勢，將那個狂悖名士給下了獄，用一樣的手段毀了他的名聲，之後送他上了斷頭臺。
淩高逸多年郁氣盡出，一高興，便連納了幾門貴妾，此時淩老太太才知道，他當年堅持成親的理由，竟是為了擺脫那人的糾纏，並非如她所想的，是對錢氏愛慕傾心。
錢氏連生幾子，個個資質平庸，淩高逸自己絕了官途，便想替家門培養一個接班人，他對長子雖然失望，卻仍替他說了一門顯貴親事，終於盼來了個同他一樣幼聰敏學的長孫。
淩湙扒拉著手指算淩高逸的生辰年歲，一算之下挑了眉，豁，這個淩高逸三十三歲就當爺爺了，這家夥，人生規劃真挺清晰。
可他要為家門培養人才，也不定非要在自己的後代裏選啊！淩家不是還有其他幾房？
許是看出了淩湙的疑惑，淩老太太板著臉道，“除了高逸，我只有兩個女兒。”
哦，懂了，其他幾房子女都是庶出，這淩太師也不是個好鳥。
淩湙眼神直直露出諷刺，但淩老太太卻似已經接受了現實，聲音淡然，“他發跡後未休棄於我，珍愛我兒更勝其他庶出子，這就夠了。”
這就是今時女人的最低要求，只要不休妻，納妾背叛婚姻者，似乎都很平常，便連女人自己，都覺得這樣的夫婿已然難得。
淩湙擺手，拉回他最想知道的事情，“那淩大公子與閔仁太子之間，到底是個什麽情況？”總不能是閔仁太子一頭熱吧！
淩老太太繞了半天，沒料還是躲不開這話題，一時臉有些陰郁，聲音也沈了下來，“我不知道。”
淩湙驚奇瞪眼，一時竟有些無語，“老太太，這樣就沒意思了。”話都說到這地步了，竟然告訴他不知道？玩兒呢！
淩老太太臉色郁憤，“我要知道事情會發展成那樣，我根本不會允許我兒與他來往。”能與閔仁太子成為好友，也是她常得意於人前的炫耀之資，可後來的事情，足以令她後悔頓足。
淩湙仰頭，定定的註視著她，“就算你不知道，但人死之前，必留遺言，淩高逸肯定說了什麽。”
淩老太太摳手，神情郁悶，“就是他說的我才不信，我兒不可能有愧對於他的地方，在我看來，該是他虧欠了我兒，是他的糾纏不休，才導致了我兒心神受困，命不假年。”
淩湙斜眼，等她解釋。
淩老太太道，“我兒是個非常清心寡欲的人，他就是納了幾房美妾，也少有常駐足的時候，除了對錢氏稍有兩句溫色，其他女人在他眼裏都淡的很，但我又知道他恨厭分桃，所以，閔仁太子與他相交時，我便從未往別處猜想，只當他們是忘年交。”
可淩高逸一天天的消瘦，神情日漸衰糜，叫她陷入了恐慌，延醫問藥，卻只得到心病還需心藥醫幾個字，偏偏淩高逸從小脾氣就倔，他不肯吐露的事情，別人便是拿死來威脅他，也別想得到結果。
淩老太太攤在椅子上，眼睛直直望著房梁頂，嘴裏喃喃道，“他那時病的糊塗了，望著墻壁一角跟人道歉，可那處並沒有人，只他定定的望著墻，說對不起，說他騙了他，說他長了心的，只是……”
只因少時那場遭遇，讓他起了心結，遲遲不敢面對自己的內心，又因為各方原因，用真心算計了人，就更覺得是玷汙了那份感情，索性就一直埋在了心上，未料少年人情炙灼烈，見他已無生機可言，幹脆一把點了個爆雷，也斷了自己的生途。
閔仁太子一直以禮相待，從不曾強過他，淩高逸從一開始的言辭拒絕，到之後被他吸引。
兩個本來就很優秀的人，志趣相投，眼神裏都透著靈犀一點的通透，淩高逸一開始當他是個任性胡為的貴子，可漸漸的，自己便受不住那般炙烈的凝視，開始享受少年人如火般的追求。
他一生未曾動過心，未料人到中年，竟叫個毛頭小子撩著了火，望著衛氏漸漸大起來的肚子，他又恨又急，可此時，已容不得他後悔，去表明心跡了。
他從自己的父親那裏，推測出了文官集團要用閔仁幹的事。
他發現自己阻止不了，頭一次懊悔當年負氣不考科舉的事，如若自己也在朝堂，閔仁當不會孤立無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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