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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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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小涼山此時已進入了風聲鶴唳期,涼河的尾端貫通著內裏一處天然瀑布,瀑布流經的水線直通登城西門穿水橋,而在離瀑布二裏遠的地方,就是上回武景同他們與突震約定的見面地點,一處平坦的山凹溝子,可一次性藏兵八百眾。

登城是個與關內接壤最近的城郭,它有著北境粗獷的建築風貌,也囊括了些許關內的婉約風情,小涼山仗著地勢使然,在風沙漫天的北境,因有這一處勾連著涼河的天然瀑布,成了三州頗為聞名的賞春盛地,半山腰的八角亭,更是附庸風雅者愛潑墨揮灑文士情懷的地方,與之相對的,登城習俗,要比北境其他城郭嚴密,介於關內的陳苛,關外的粗鄙,在因循守舊這一方面,無比教條。

淩湙要進登城,任玉山要快馬去找武景同,那些獲救的女子便成了暫時無法安置的難題,月牙湖屍體橫陳,血染了半個湖泊,顯然不是能駐留之地,淩湙待要留一隊人看護,卻叫那些女子感言叩謝。

王聽瀾知其中因由,咬牙忍淚閉眼不敢看,卻見那群女子竟集體欲往湖中投,整個失了活下去的意思,叫淩湙趕緊派人攔了問原因,一問之下,心哽晦澀,頗為憤怒。

登城女子,三州好逑,禮儀教養學自關內閨訓,女德方面做的比之其他城郭內的女子更有典範,雖騁婦的禮金高昂,卻仍是北境城郭內婚姻市場中的熱門之地,內中女孩的身價高於其他城一大截,而相對應的,女子的束縛,也是其他城女孩的翻倍。

秦壽苛政於城內百姓,但對未婚女子的婚配卻未橫生阻撓,騁金給他一半,女子的婚車就能從城內駛出,也算是他撫民的一項仁政,如此艱難的騁婦過程,也更擡高了登城女子的市場地位,讓她們更困於固化的德操觀,代代不得解。

這些女孩求得淩湙應了解登城之危後,似了樁心事般,帶著慨然赴死的決心,想要結束自己的生命,究其原因,不過是“失貞”二字。

僅止目前一路過來,淩湙從未被這兩個字困擾過,所遇者皆為求生奔忙,極限的生存條件,叫人註意不到這些腐朽的道德綁架,他的隊伍裏也無人特意提,導致他都快忘了,於古代女子而言,貞潔的要命處。

這些女子,在安逸的生活裏,被父兄家族影響,視貞德如命,她們不像那些受生命威脅過的災民女子,也沒有經過顛沛流離之苦,可能人生最大的坎,就是好好的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便是王聽瀾肯委身與人作妾,也是先失貞在先,她要不是趙紹拼命出來攔了一把,此時怕也在投湖的隊伍裏,因此,盡管她於心不忍,也沒開口勸留。

從小的馴化,貞潔二字是刻在她們骨子裏底線,沒了,她們也就不能活了。

北境其他城郭,改嫁之風猶然,但在登城,卻是甚少,如此一回想,王祥的愛女如命並非虛言。

跪在淩湙面前的女子捂臉泣然,“無夫主而失貞者,便是改嫁又能嫁到什麽好人家?公子,我們不能活的,如此歸家,父兄無臉,族中姐妹名聲亦毀,我們已然遭了秧,便也只能認命,總不能回去帶累的家宅不寧,舉族蒙羞,那便是活著,又有什麽意思?倒不如死了以全名節。”

淩湙陰著臉不作聲,幺雞倒是忍不住跳了出來,扯著嗓子叫,“屁咧,要照你們這麽說,我們這一仗是白忙了?哦,人救了,你們又死了,合著打一仗下來,就是看著你們集體自殺的?你、你、還有你,報上家門,回頭我就上你們家去問問,要你們父兄敢說一句叫你們去死的話,我先摁死他們。”

幺雞本身塊頭大,又一副黑皮糙樣,這麽豎著眉頭吼,兇神惡煞的楞是把一地哭聲給吼停了,嚇的那些女子縮成一團,埋頭都不敢擡,他自己也氣的跟頭牛一樣轉圈,頭發撓成了鳥窩。

在他想來,沒有什麽比命更重要,而淩湙一直以來給他灌輸的,也是性命面前,一切可退居其次。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幺雞氣死,磨刀霍霍的要去找這些女子的父兄問話,更嚇的這些女子哀泣悲傷。

淩湙卻只望著她們問了一句話,“是真想死,還是迫於無奈不得不死?你們告訴我,想不想活?”

泣聲頓了兩息,終於有女子顫危危的出了聲,“想活,可哪有我們的容身處呢?”說完喉頭一滾,又落下一串淚來。

螻蟻尚且偷生,何況她們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來,能有活路,誰願意死啊!

淩湙點頭,望著她們承諾,“想活,就好好的守在這裏等我們回來,你們先前不是說要報答我麽?那麽從現在開始,你們的命就是我的了,沒有我的允許,你們不許死,我的地盤上,給你們一條生路。”

邊城缺人,無論男女,他來者不拒。

任玉山從旁聽著,心中蠢蠢欲動,眼神激動的更是發亮。

地盤=封地,這公子沒跑了,皇家貴胄,且年紀小小就得了封地,媽吔,他十來運轉了,只要辦好了他交待的差,這千總位置肯定能動一動了,真是失之東隅得之桑榆。

天降貴公子!

之後淩湙留了王聽瀾和趙圍守著她們,又讓任玉山撥了五十個士兵給她們壯膽,統統轉移至涼河堤上駐紮,等他們回程時來帶。

而從涼河入小涼山的岔道口,有抄往涼州方向的近路,任玉山就從這裏與他們分道,淩湙繼續帶人直往小涼山進發,在離小涼山進山口一裏地時,派了斥侯去探路。

他們這麽多人馬,煙塵滾滾而來,那守在小涼山進山口的巡邏兵豎了旗直搖,刀槍拒馬警戒,斥侯匍匐著數了一下人頭,回來就跟淩湙報告。

守道口的兵不是羌兵,且有百人左右。

淩湙點頭,從懷裏掏出韓泰勇手信,紮在箭矢之上讓斥侯發過去,之後自己則領了人一步步逼近小涼山入口。

那些人中走出一個領兵模樣的人,翻著韓泰勇的手信細看,又對越來越近的“羌兵”猛盯,淩湙讓領前一排的人俱都蒙了臉,再有羌兵頭盔一罩,那領兵疑惑心起,卻又不敢硬攔,站在拒馬樁前對著淩湙方喊,“可是呼大人部眾?”

前個才從這裏過去十人送信小隊,此時又有韓泰勇親筆手信作憑,他雖感奇怪,可對著羌兵,也硬不起嚴格盤查的態度,連問話的聲音都透著恭維,“還請呼大人領眾兄弟下馬,我等奉命……”

也就他嘰歪兩句話的功夫,淩湙就已經帶人到了他一丈處,忽而對著他瞇眼笑了一下,待那領頭的察覺不對,卻是已經遲了。

淩湙身後的弓手直接搭箭齊射,兜頭一波箭雨將打前的一排給紮成了刺猬,之後淩湙拍馬就沖,閃獅擡蹄一躍,從拒馬樁上跳過,又將攔前的一隊人撞開,接著淩湙長刀橫掃,那狹窄的入山口就被清空了大半。

拒馬移開,後續的千人馬騎呼嘯著沖進山凹,將裏面急慌慌找馬拿兵械的士兵瞬間沖的七零八落,百人小隊一刻鐘不到,就給殺沒了命。

淩湙對著這些跟著韓泰勇投羌的士兵,依然封了活命機會,一個不留的全割了頭。

二十車囚著城內女孩的車,從這裏過去,明知道她們將面臨的絕境,卻無動於衷,如此,便也無可赦之由了。

斥侯依舊往前探路,淩湙整合著人馬等待天黑,也順便等武景同的腳程。

秦壽原先鑿的那處密道叫韓泰勇徹底打通,砌成了專供羌兵進出的側門,連守門的都是羌兵隊,斥侯探明情況回稟,二十人一隊半個時辰交班一次。

淩湙讓鄭高達領了人原地休息,他則帶著幺雞幾人上了半腰上的八角亭,站著亭中的石幾上,能看見城中將軍府一角,以及密麻的百姓居住地。

登城只有兩個門,雖也分了四方城所,卻實實在在的只開了兩個門,據西的是關內,據北的是北境,武景同兵臨城下的方向,就是據北的這個門。

而此時,北邊這處的門內,上下都站滿了持槍列陣的士兵,以及繩索綁縛的百姓。

淩湙猜測的沒錯,韓泰勇早做好了北門有兵壓城的後手,他把城中老幼提前捉了綁在城門口,以隨時應付來壓城的兵將,而據西通往關內的那個門,他完全交給了突震,甚至巴不得突震帶兵進關內攪合一番。

“甲一”淩湙心中一動,轉頭叫人。

甲一就跟在幺雞旁邊,聽見淩湙叫他,忙上前拱手聽問,淩湙皺眉發問,“你們是何時過的登城?那麽多財物車輛,登城內無人為難?”

甲一搖頭,現在都還有些莫明,但也據實以答,“我們入登城那天,城門口兵查不嚴,聽說我們要往邊城去送東西,還特意問了要送的具體對象,屬下當時是報了公子現在的名姓,那守門的兵將非常大方,都沒收屬下的孝敬,入了城之後又連番催我們離城,私下與屬下通的消息是,登城內不安穩,能不做停留就不做停留。”

到此時甲一都沒想明白原因,此時淩湙一問,他也就說出了疑惑。

淩湙沈吟著又問,“你可記得,那日守門的兵將戴的是哪個姓氏的臂章?”

兩個門之前都由秦壽把守,派的兵自然都是他的,士兵手拿的兵械和服飾上的標記都是秦字,後到他離開登城,整個登城就只有王、趙兩位千總有兵,武景同是不可能越職布兵守城門的。

甲一這回倒是答的肯定,“趙字,對,是趙字。”

說完欲言又止,見淩湙眼神瞟過來,就又道,“我們進城不到一刻,北門那邊來了大隊人馬,暫時封了進出車馬,後又等了約一刻,就有人來通知我們趕緊出城,屬下不知其中變化,又不願多惹是非,便帶齊車馬,腳沒停的就出了北門,入了北境。”

淩湙瞬間就明白了他,那時卡的時間點了。

應當就是他帶著自己的車隊離開登城後的四五日內,韓泰勇來了。

按武景同對韓泰勇的尊重,必然早一刻就上了城門迎接,如果那天守門的是趙千總,依他對姓韓的了解,定然會卡著甲一的財物車不輕易放關。

能和秦壽混一起的,又會是什麽好人?

趙千總可能本心裏也不信任韓泰勇,可武景同卻將一腔真心捧出,他作為屬下,人微言輕的,只能一邊戒備一邊跟著上司行動。

遇到甲一給他送東西,便借著便利之舉,給他送了個人情。

淩湙突然沈默了起來,半晌才又發問,“你過玉門縣的時候,有聽到裏面駐守的將軍是哪位麽?”

甲一挺直了腰板道,“是紀將軍,他現在奉令守著那處私礦,我們過玉門縣的時候叫他的兵攔住了盤問,他當時打馬路過,聽說我們是往邊城去的,就上來問了一聲,沒有為難,還……還讓屬下向您問好來著。”

玉門縣出私礦的事滿朝皆驚,他走半路上自然也得到了消息,只沒料駐守在此的將軍會認得他家小五爺,當時那態度,真是叫他揣了好一肚子疑問,也就是沒撈著時間與淩湙說話,到此時,才算是他正式與淩湙交待了一路上的見聞和不解的疑惑。

淩湙點頭,眼神轉向城西方向,望著玉門縣,喃喃道,“紀立春手裏不知有多少兵,如果燃了峰煙,他忌著與秦壽的恩怨,能來麽?”

秦壽身死的消息一直沒有散出去,前番為了捉突震,要瞞著人,後頭韓泰勇封了城,更叫登城的消息陷入閉塞,導致如今整個北境的消息竟然傳不進關內。

淩湙沒有想到,關內關外的管理竟然割裂到了這樣的地步,之前打秦壽的時候,他就覺得北境與關內的聯系很薄弱,現在則更感受到了兩邊統禦力上的疏漏。

北境如果要自封,會跟附屬國一樣,悄無聲息的能叫京畿裏的老大人們吃個大鱉。

天將黑透之時,武景同那邊終於派了探馬來,淩湙接信一目十行,拍了拍信紙下令,“準備剪了那側門上的羌兵,我們入城。”

臨夜的溫度速降,一呼一口白氣,幺雞領了個五十人小隊,得得得的騎馬往側門邊去,各人手裏還特特的舉了火把,將自己身上的盔甲照的分明,讓瞬間警戒的守門兵松了口氣,操著一嘴嘰哩哇啦的羌語同幺雞對話。

幺雞哪懂他們的鄉音,沈著臉帶人頂到了側門前,舉著從呼金石身上扒下來的腰牌,努嘴點向城內,學著羌兵怪調的口音,嘿嘿道,“呼大人歸西了,我們來報喪。”

那羌兵一楞,之後就見自己的頭顱飛上了天,幺雞勒馬直踢了側門縱躍而入,一擲刀柄就將要敲警戒鼓的羌兵給釘死在了地上,身後的五十人小隊各自兩兩對一,捂了嘴直接將剩下的人抹了脖子。

半個聲息沒外漏。

淩湙點點頭,帶著後續的鄭高達等人入了側門。

他望著北城方向,吩咐幺雞,“帶上你的刀營,順著原來密道開鑿的小道入將軍府,若能活捉韓泰勇就捉,若不能,就殺,突震那邊也一樣,能捉就捉,不能捉就把他往西城門攆。”

接著讓鄭高達給了他一個百人隊,由一名百戶統領,配合著幺雞滅殺將軍府裏的巡衛士兵。

側門這裏留了一隊人埋伏,後有一隊交班的羌兵還需要滅殺,能盡量拖延城中警報。

之後,淩湙跟鄭高達各領了剩下的人馬,分從兩個方向往北城門摸去,因為有做人質的百姓,他們沒敢大張旗鼓的騎馬去誆騙,而是偷偷將馬留在了城內各道路口,上了馬嚼子盡量遮掩聲息,百姓被嚇的關門閉戶,瑟瑟發抖的躲在家裏頭也不敢冒。

淩湙他們挎著羌兵的彎刀,列隊跟巡夜的士兵一樣,昂著頭從各角落冒出,層層遞進的往城門口靠近,中途抹了兩波韓泰勇派出來巡夜的私兵,在經過一戶人家時,聽見裏面拼命的求饒和絕望的哭泣聲時,順手收拾了闖進人家欺負女人的羌兵。

在夜色完全遮蓋掉人影時,他們摸到了圈押百姓的北門角落,彎刀舉起時,絕望的百姓們連嚎都忘記了,瞪著眼睛望著前不久才離開的淩湙,突然淚流滿面,拼命的捂著嘴不敢吭聲,淩湙做了個噓聲靜止的手勢,往身後陰暗處的街道處指了指,那些被松了綁的百姓們蹲著身的給他叩了頭,一個攙一個的往角落裏撤離。

千餘百姓解起來頗為耗時,就在他們偷偷的將人放的差不多時,行跡終於漏了餡,巡查的羌兵隔一個時辰,就往城樓上舉火把照一照樓下百姓,淩湙放了那些人,聚集的人影就空了一大片,霎時鼓聲撞響,城樓上下的羌兵和韓泰勇的私兵們,一齊捅向了這處。

淩湙舉刀再不掩聲息,帶著人將未來得及跑掉的百姓攔在身後,鄭高達額頭跳著青筋,加快了解綁的速度,兩方短兵相接,瞬間戰到了一起。

砍殺聲自城門而起,點燃了登城夜空。

鄭高達吼劈了嗓音,“主子,你且退後,這裏放我來。”

人太多了,城門樓上下瞬間湧出了兩三千人,他擔心淩湙被混戰所傷,急忙要頂上淩湙的位置。

淩湙沈聲吩咐,“去開城門,不用擔心我。”

說完一打唿哨,閃獅瞬間得得的從巷道裏跑出,淩湙縱身踏上人墻,踩過一地頭頂跳上馬背,韁繩一拉,高聲道,“韓泰勇投敵判國,爾等身為大徵將士,難道要助紂為虐,戕害自己同胞?”

一邊高喝一邊從馬側抽了自己的樸刀,橫向直面聚集過來的士兵,眼神冷冽,“武少帥已抵達城外,爾等若要將功抵過,可隨我一起斬殺羌兵,我保證,一個羌兵人頭,可換爾等一條命,就看爾等能否抓住此次機遇了。”

韓泰勇怕死,大半兵力被他放在了城門樓上,將軍府裏反而是羌兵居多,城樓上的羌兵只有一千,淩湙這一聲出,那些與羌兵本還背靠背的大徵士兵,頓時面面相覷,猶豫之色顯在了臉上。

不是所有人都要跟韓泰勇一條道走到黑的,當兵吃糧晌,他們也只為了活,主將指哪打哪,若無選擇便罷了,一旦出現第二條路,有的是人願意改道,去涼羌做下等民,那是無路可退的無奈之舉。

他們的反應叫韓泰勇的親信看進了眼裏,登時出聲反駁,“他騙你們的,自來判國者無生還之理,你們既已隨了韓將軍,就是生死都刻上了韓家軍的名字,一但繳械投降,等待你們的就是人頭落地,殺啊!只要替韓將軍守住城門,殺了這些人,你們人人有功,本將會替你們向韓將軍請賞,定以千兩白銀相贈。”

財帛動人心,被淩湙喝住的士兵瞬間又有了精神,杵著刀對準淩湙這些人,隨著領頭將軍的號子,紛紛往淩湙馬周沖殺。

鄭高達好容易將最後一名百姓解綁,帶著身後士兵舉刀直往城門處沖殺,瞬間這一片再次陷入混戰。

武景同帶人正抵到了城門口,聽著內裏喧囂的砍殺聲,急的直踹城門,刀尖別著城內木栓,卻無法撼動絲毫,他根本沒有攻城器械,匆忙之間甚至連架攀城的雲梯也沒有。

淩湙帶著人在靠近城門口的地方幾番沖殺,鄭高達與他成夾角呼應,兩方正膠著時,將軍府方向突然火光沖天。

那些擠在城門口的士兵呆呆的往將軍府方向張望,淩湙抓緊時機,指揮著鄭高達一鼓作氣將堵在城門口的士兵砍盡,城門瞬間洞開。

韓泰勇被親兵護著,倉惶間根本顧不得後院裏的小妾子女,在幺雞點著他的人頭獰笑時,邊打邊退的出了將軍府,而突震在看到幺雞他們一行人身上的鎧甲時,瞬間意識到了月牙湖的兵沒了的真相,直氣的哇哇大叫,舉著彎刀就與幺雞鬥到了一起。

淩湙與武景同順利匯合,再次叫了鄭高達,“上城樓,燃狼煙,通知玉門縣警戒。”

武景同拽著淩湙仔細查看,一臉擔憂,“小五,你沒受傷吧?”

淩湙一把甩了他的手,嫌他婆媽,“沒有,走,不是一直要抓突震麽?現在就去。”

城門口的局勢隨著武景同的加入,瞬間呈一邊倒,韓泰勇的私兵們且戰且退的往將軍府方向靠,那一千羌兵仍有大半,也一擠裹夾在韓泰勇的兵陣中間,往將軍府方向撤。

淩湙和武景同邊殺邊追,雙方很快迫到了將軍府外的闊馬道上,然而,此處兵陣裏,只有幺雞與突震大鬥,並不見韓泰勇身影。

幺雞鬥上氣頭,明明與突震身高差上一截,也仍不減他騰騰戰意,他身周的隊友和鄭高達派來的百戶長,帶兵為他壓陣,打殺突震周圍的羌兵隊。

淩湙高坐馬背,望著起火的將軍府,抓了正助陣鬥的歡的梁鰍,“韓泰勇呢?”

梁鰍一扭頭看見居然是淩湙,忙收了刀稟告,“我們追丟了,那個突震發了瘋的絞著刀頭不讓走,我們怕刀頭被他的兵下黑手,一時沒察,就不見了韓泰勇身影。”

幺雞也聽見了淩湙聲音,邊打邊叫,“主子,不是我故意放的他,是這突震纏著我,叫我找不到機會捉那姓韓的。”

他一分心,身上就叫突震劃了一刀,疼的齜牙,大吼著不退反進,欺身直蹦了兩丈高,劈頭就將刀往突震頭上砍,旁邊武景同看的熱血燃沸,前次被突震捉住的恥辱,新仇舊恨一起湧上,直接拔了刀大吼,“我來助你,突震,今日老子定要留下你的命。”

淩湙叫這二人氣的搖頭,幹脆自己領了人往城內搜,整個登城已經陷入一片火海,各處都有隱隱悲泣。

將軍府眼看著橫梁倒塌,內裏仆從婢女尖叫著往外直撲,淩湙坐於馬背之上,凝目突然從中看見了一個婦人扯著兩個孩子,灰頭土臉的沖出了門,他心中一動,指揮著手下士兵,“抓住她們。”

等人到了近前,他拿刀尖挑了那婦人的臉細看,十分確定了這人的身份,就憑這張與王聽瀾七分相似的臉蛋,這人該就是韓泰勇養在登城的小外室了。

此時那小外室一臉驚惶,摟著兩個孩子跪著給淩湙叩頭,淩湙冷冷的拿刀抵著她,問,“韓泰勇呢?他怎丟下你獨自跑了?”

那小婦人一臉哀泣,捂著臉嚶嚶哭,可淩湙並不為所動,只拿刀抵著她,再問,“他有說情急往哪處去的話麽?說!”

結果沒等那小婦人張口,側門那邊突然起了刀兵,一聲嘶吼傳了半個城,“父親,你是要置全族於不義,受滿門抄斬之禍麽?父親!”

淩湙一拍馬腹,對著身邊的士兵道,“帶上她們,隨我來。”

閃獅奔如閃電,甩開眾人先一步到了側門邊上,淩湙就看見一青年將軍張手橫攔在一隊馬前,大有敢過此門,先從他屍體上踏過的決絕死志。

韓泰勇的私兵都認得這人,知道這是他們將軍的長子,一時俱都犯了難,夾著中間黑臉倉惶的韓泰勇,雙方僵持在了當下。

淩湙趕過去,打破了這種僵持,韓泰勇冷聲發令,“崝兒讓開,今日為父定要從此離開,你再攔路不退,休怪為父無情。”

韓崝一聲慘笑,緩緩跪在了地上,虎目含淚,“父親真是太心狠了,棄了母親,棄了孩兒,更棄了全族老幼,今日孩兒若放了父親就此離開,明日就是上了刑場,都無顏面對母親和全族老幼,父親,您要走,就帶人從孩兒身上踏過去吧!”

淩湙驅馬緩緩靠近了韓崝,二十幾的青年,近日被家事所擾,生生蒼老的面容泛黃,唇皮破裂潰爛,他跪在地上,雙臂撐地,一副不加反抗的樣子。

韓泰勇驚惶於淩湙的出現,攏了身周兵馬更將自己縮在其中,厲聲對著韓崝道,“讓開,崝兒,難道你要眼睜睜的看著為父死在你面前麽?讓開。”

淩湙嗤一聲叫他逗樂了,高坐於馬上,對上韓崝驚訝擡起的頭,又對上了韓泰勇的視線,拍手,“韓將軍,久仰大名,上次錯開了,沒料這麽快咱們就見上了,也是,世事難料啊!”

五十許的中年大漢,就算再倉惶,那久養的大將威儀,仍叫他保持住了基本的體面,望著淩湙沈聲發問,“何方小兒?本將軍的家事不勞你過問,退下。”

淩湙嘿嘿笑,挑眉望著他,“你上次派兵要去劫的那批財物,就是我的,怎麽地?自己結下的仇,自己就忘記了?韓將軍,我找你算賬來了。”

韓泰勇一瞬間驚愕的瞪著他,淩湙可不管他什麽表情,只管繼續道,“你害我為救武景同失了百數人馬,這次又害我勞碌連軸轉,韓將軍,你也可憐可憐我,我正長身體呢!讓我歇歇吧,拜托了,嗯?下馬受個降,咱們好好說。”

他這一打岔,倒把韓崝的一腔悲情沖淡了不少,跪直了身體望向他,猶疑問,“您是……淩公子?”齊葙說過自己投的去處,他記得。

淩湙點頭,橫刀馬上,對他道,“來前齊葙交待了,要我努力保住你與你母親及一門家小,韓崝啊~你這父親真是好會給人出難題。”

韓崝一臉悲痛,虎目夾著淚來回望著韓泰勇及淩湙,之後對著淩湙道,“多謝淩公子,我父親的罪,怕是開脫不了了。”

說著一把抓了刀抵上自己的脖子,沖著韓泰勇道,“父親,孩兒的命是您給的,今天,索性就還了你吧!也免得回頭要親眼看著母親弟妹們一起受苦挨刀,孩兒不孝,就先您一步走了。”

就在他要拉刀劃上脖子時,淩湙一腳踢中了他胳膊上的麻筋,迫得他手抓握不住刀柄,連刀一起落到了地上,他苦的低頭欲要再撿,卻叫淩湙拿刀尖抵住了動作。

淩湙,“哎哎,你這人,趕著投胎呢?我又沒說完全沒有辦法。”

接著沖人堆裏的韓泰勇道,“韓將軍,所謂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在涼州的家小好歹顧一顧,就算是與齊夫人沒了情分,但子嗣好歹都是自己親生的,對不對,你不能太厚此薄彼了。”

說完招了招手,將他那小外室和一對子女推了出來,淩湙指著三人道,“來來,咱們談個條件。”

韓泰勇面無表情,也不說談,也不說不談,淩湙自顧自話,對他道,“你給涼州的夫人寫封和離書,說自願拋家舍業,將家門傳給長子韓崝繼承,完了你從此與韓府再無瓜葛,這小外室和一對子女還給你,你們自去過逍遙日子怎麽樣?”

韓崝陡然眼神大亮,望著淩湙張了張嘴,卻見淩湙望著他道,“我這自作主張的讓你父母和離,你沒意見吧?”

時人重宗族,拋家舍業者不是沒有,只是少而已,夫妻和離也是很多家門裏,逃避連坐之法的不得已方式,縱然之後京裏來查,對著這樣的事實,也得捏著鼻子認。

總不能人家夫妻都和離了,你還要拉上人家女方去給男方償命,世家豪門會有人主動跳出來維護,這種不可言說的不成文規定。

韓崝之前也想過,但是他作為人子,卻不能張口。

淩湙如今替他張了口,他就殷切的望向了韓泰勇,地上的小外室摟著一雙子女,哀哀望著夫主,“夫君……”一雙子女也嚶嚶哭著叫爹,比之韓崝表現的更親密了些許。

韓崝面色覆雜的望著這對幼弟幼妹,待重新與韓泰勇對上視線後,咬了牙叩頭,“請父親高擡貴手,放我們一條生路。”

韓泰勇鐵青著臉望向淩湙,“你怎麽保證我們能從這裏離開?”

淩湙笑瞇瞇拿手一劃,“我當然能,韓將軍,我與你沒仇,說來找你報仇是玩笑話,我真正的目的是逮突震,順便幫齊葙救一救他姑姑和表兄弟們,你跑不跑跟我半毛錢關系也沒有,趁著武景同沒來,你最好立馬答應,否則再晚些,等他抓到了突震,你可就沒有與我討價還價的機會了。”

韓崝掀了內衣,撕出一角,又將手往刀尖上一抹,擠出如雨血珠,低頭膝行到韓泰勇馬前,那些私兵紛紛撇開刀尖,讓他靠近了中間馬腳下,“父親,請沾我血,給母親……”

韓泰勇黑著臉下馬,扯過布頭,就著馬腹側平坦處,果真沾著韓崝的血,快速給齊夫人寫了一封和離書,決絕之語躍然手下,“……從此與爾毫無瓜葛,出得韓氏門,永不歸族根……”

這一筆,算是徹底絕了他日後回歸宗門的指望,韓泰勇抽動著臉頰,將血書甩在韓崝臉上罵道,“不孝子……滾!”

淩湙看著韓崝白著臉折好血書,點了點頭,口嘬哩音,一調長短震著喉頭飛出,那一直維系著韓泰勇心脈的黑背,滋溜一下從他耳道裏飛了出來。

爾後,韓泰勇就在眾人眼皮子底下,直直的倒了下去,半息不到就沒了氣息,死前眼瞪銅鈴,一副不可置信樣。

就連韓崝也驚的站了起來,望著淩湙道,“這……淩公子……這是怎麽回事?”

淩湙攤手,“他早前叫王聽瀾紮了胸口,你當他吉人天相呢?是我家黑背保住了他的命,再有我也不願叫他死於非命,得個死後哀榮之光,這才一直容他活了這許久,韓公子,他其實早不算個活人啦!不然,我不必哄他親手給你寫了血書才動手,不就怕他沒機會給你們留活路麽!你要是怨了我……”

韓崝突然朝著淩湙跪了下去,搖頭道,“不,韓崝不敢怨公子你,齊表兄說了之前公子的考量,我都知道,謝謝淩公子肯在這緊要關頭還想著求我全族,父親,他……死有餘辜。”

淩湙嘆氣,安慰他道,“好在如今是將你們全族摘出來了,回頭給他做成……亂兵砍死的模樣,韓崝,你父親的事,望你清楚輕重,日後不要回想起來,又覺得他……情有可原或其他什麽的,這是我不想看到的,你別讓我後悔今日所為,齊先生那邊,也算是我能給他最好的交待了,你懂麽?”

韓崝點頭,“我懂,我不會的,淩公子放心,我韓崝不是不知好歹的。”

之後,淩湙指著地上的王聽蕊道,“這個婦人我答應了送給王聽瀾,這對小兒……你帶回去處置吧!到底也是你弟妹,你的家事,我就不多管了。”

王聽蕊已經傻了,抱著一雙兒女呆呆的不知所措,直到有人來拉開她們母子三人,才發瘋般的尖叫掙紮,但淩湙直接叫人打暈了她,吩咐道,“給王聽瀾送過去,隨她發落。”

這邊事了,淩湙又駕馬回了將軍府前的闊馬道上,結果,好家夥,圍攏的人山人海的人馬,居然跑的一個不見,除了沖天的火光,和滿馬落下的屍首,便連武景同都沒了身影。

這踏馬的,他這是騎驢找馬,一晚上盡跟著呆子找馬瑪(媳婦)了。

好在有人還知道給他留個遞信的,那士兵一見淩湙忙上前稟告,“公子,突震帶著他的人馬被武少帥和鄭將軍他們,一同逼出了西門,往關內去了。”

淩湙挑眉,一夾馬腹,聲音高高揚起,“走,隨我去追。”

突震身側仍有兩千眾,圍著他一路疾奔,也並不蒙頭亂跑,是知道直入關內沒活路,圍著登城城墻,直往涼河方向跑,那邊有一處丈寬的天塹深溝,縱馬沖過去生還的概率五五分。

可天註定他今天要完,跑沒多遠,竟叫看見狼煙就帶人摸到登城墻下的紀立春給堵上了。

兩邊人馬眼對眼堵了個正正實,俱都驚的一楞,刀槍紛紛拔出。

紀立春:請叫我撿漏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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