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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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淩湙自從落進了富貴窩，吃盡美味，享盡照護，細致處無一不精，著實給了他一種苦盡甘來感，以及老子終於轉了一把運的錯覺。
呼之有人來，揮之無人擾，八字小腳邁起來，喜洋洋的感受到了人生贏家的豪邁，閑魚紈絝小少爺的康莊大道在朝他招手，溜貓逗狗的躺贏生活等他享受，只要他頭腦不熱規規矩矩，這一世就是賺的天降福氣包。
天選之子不過如此，他生來帶運，就是享福的命。
他娘天天這麽念啊念的，念的他自己都跟著信了。
然後，啪嘰一下，滿身塵埃，他還是他，腳底泥，手上刀，生命線上跳體操。
落差巨大。
淩湙閉目仰躺在一車幹草藥堆裏，腦海裏在好運&天降福氣包上全部叉了叉，把衰神摁在了腦門頂上，苦哈哈的扒拉著目前的形勢。
萬萬沒料到，他也有被橫生的枝節給掃到的時候，杜猗這個人名已經被他戳爛了，但有機會，必要叫那小子十倍償還。
淩湙恨恨的板著臉，任由蹲在旁邊的小藥童給他擦臉，他反正也不能動，就隨他翻來轉去的找線索，忙了半刻鐘，那小藥童終於死了心，對旁邊的師傅說，“這模樣不像個棄兒，可這身臟汙更不是好人家孩子該有的，師傅，他咋還不醒？身上也沒什麽傷啊！”
那老大夫也正盯著凈了臉的淩湙看，左看右看後才道，“我認得他，幾天前他到過咱們的藥堂，可那時候他身邊跟了不少人呢！這孩子……”遇上啥了竟然弄成這樣？
小徒弟還等著他後話，老大夫卻住了口，探手摸向淩湙的脈，一摸之下竟發現這孩子的心脈跳動遲緩如老者，血沽流向近乎阻滯不動，觸之凝，硬且僵，類乎活死人樣，老大夫大驚，進一步探向淩湙的鼻息，心口和下腹，俱都跟患了什麽不治之癥似的，有命不久矣之勢。
這是被家裏人扔了麽？治不好的孩子，養著也浪費米糧，所以幹脆扔溝裏自生自滅？
老大夫撚著頜下稀疏的小胡子感嘆，果然，長的再好的孩子，失去健康體格，沒了培養資格，也就跟只貓狗一樣，隨扔隨棄，連埋屍的坑都不帶給挖一個的，可憐喲！
正好，送進谷裏當毒蟲的供體，應該能養出一只毒王母來。
淩湙終於睜開了眼睛，問消停下來的小藥童，“你不給我換身幹凈衣裳麽？摸這麽半天，很該知道我這身有多臟，不能給換換？醫者仁心呢？”
那小藥童不防淩湙突然說話，一屁股蹲坐下去，拍著胸口探臉來看，“你醒啦？你居然還能說話？”
淩湙翻著小白眼，一張小嫩臉上板成個老學究，“我又不是啞巴，再說我本來就醒著，是看你搜的認真，才沒打擾你，怎麽地？搜完了還不許我說話？”
那小藥童瞪著眼睛搖頭，“沒有，不是，那個……我那個……師傅，他、他……”好威勢，小臉板的要殺人，看著就不好惹的樣子。
淩湙運氣，重申要求，“我身上濕了，秋冷風硬的，會生病。”
小藥童沒接話，老大夫卻開了口，“那你能給老夫講講，你這怎麽回事麽？自己的身子總該有數吧？還有你身邊的人呢？”昏黃老眼探究的盯著淩湙，想再確認一遍自己的猜測，別搞個麻煩才好。
淩湙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以為遇到了救死扶傷的老藥房，對他態度稍好些，“遇到個半路打劫的，跟家裏人走散了，老大夫，我認得你，石門縣逐本堂的，我那長隨擱你藥堂住了不少日子，回頭等他們找過來，所有藥錢我都會結給你的，你放心，不會叫你白出力的。”
他身上所有的錢財都給了蛇爺，本來按照正常情況，這會子應該在長澤縣裏的某一處藥堂泡藥浴，三日就能解了身體僵硬，七日便能恢覆活力，小半月後動手只要不出格，身體就沒有大礙了。
然而，當他被半路截回去開始，一切都變了，三日變七日才能恢覆基本行動能力，七日變小半月才能恢覆氣力，小半月的則要延展到一月半才能再次動武，近半年身上都攢不上力，且畏冷畏寒，後患煩人，淩湙心情簡直糟糕透了。
越想，越有把姓杜的吊起來鞭屍的沖動，火氣大到壓不住，導致他在暗示會給老大夫賞錢的時候，說的咬牙切齒的不情願，跟形勢所迫一樣的冷硬，造成有秋後算賬的後果，叫小藥童不太敢靠近他。
老大夫心中打著盤算，見淩湙人小條理清晰，雖身不能動，卻氣勢斐然，言語中更透著對自己處境的泰然把控，不見慌也無懼，一副大局盡在掌握中的沈穩，便道，“小公子落難，我等身為醫者，自當出手相救，錢財乃身外之物，咱就當結個善緣了，只是小公子，我師徒二人出行簡陋，怕是無法供應太好衣食，您請體諒一二。”
淩湙現在只想讓身體感受舒適一點，聽後就點了頭，“沒關系，這個時候不用講究，我沒那麽嬌橫，老大夫不必如此小心，且救命之恩大過天，我記得，日後也必當回報，謝謝你們了。”
就這樣，淩湙在小藥童緊張兮兮的服侍下，換了身幹凈衣服，衣服是小藥童自己的，穿淩湙身上略大，但肯定是比那又臟又濕的強，淩湙身上清爽了，心情也就跟著好了，眼睛裏也多了神彩，說話還帶了些笑，“我又沒準備拿你怎麽樣，看把你害怕的，小孩，你叫什麽名字？回頭我也給你準備份謝禮，你想要什麽都可以，只要我能買到。”
小藥童看著十歲左右，長的沒幺雞壯實，身上浸著一股子長年炮制藥草的苦味，面對淩湙這個年紀比他小，說話卻比他勢足的少爺模樣的貴人，天然透著瑟縮，更有一開始同師傅打算的陰暗想法，這個時候，眼睛就不敢對著淩湙，來回閃爍的推辭，“不、不用了，這是我、我應該的，小公子，我叫元胡，您後面有什麽事都可以叫我。”
就這麽的，一路氣氛還算和睦平穩的到了長澤縣。
長澤是由一個集鎮發展成的縣，這裏最早是鄰近四縣的貨運交流地，大量的商隊會將貨物運到一片視野開闊地交易，周圍一馬平川無處藏人，錢到貨訖兩不相幹，周圍貨郎擔子也跟著賺些酒水錢，久了就有客棧來建，客棧一來，各聲色犬馬也就來了，於是漸漸的，這裏愈發熱鬧繁華，鎮也就成了縣。
縣門高拱，左右有著甲兵丁，押運藥材的車輛從西門入，一路到了市集交易地，騾馬嘶鳴聲裏，各店鋪旌旗招展，臨街的爐火冒煙，有茶香餅脆聲的煙火氣，有小二吆喝招呼人的熱鬧聲，更有頑童奔跑嬉鬧的笑，天在淩湙眼裏都顯的蔚藍了些，終於一路顛簸之後，在這鮮活的市井中，叫淩湙嘗到了血還熱在自己胸腔裏的激動。
倒黴就倒黴吧！至少他還活著，活著，有命在，就什麽都能改變，淩湙臉上終於露出了放輕松的笑，雨過天晴般安慰自己，情況不是太糟糕，起碼他遇到了有醫者心的老大夫師徒，運道說起來還是不錯的。
嗯，知足常樂嘛！
然後，淩湙就被搬進了一間客棧的後堂，很偏僻的一處院子，停了好幾輛騾車，人來人往雜而有序，不露聲不露色，顯得規矩很大，且每個人走路腳後跟沈，底盤穩，異服、盤辮，上衫下褲腰紮彩綢，與他平常所見人的穿著迥然，極似後世的苗銀地人。
淩湙有心想讓邵老大夫幫他配點藥泡泡，雖說解僵是遲了，可至少能緩解他身上的麻癢，晚上能給睡個安穩覺也行，只沒等他叫人，邵老大夫就被別人叫走了，留一個元胡與他大眼瞪小眼，他張了張嘴，見元胡這樣子也不像能作主給他抓到藥的，就歇了使喚他的心，轉而請他端一碗水來，他渴了。
元胡有些楞，讓端水找不到碗，缸裏有勺他不知道直接舀過來，一路尋碗到了後廚，撂淩湙一個人躺在草藥堆後，人路過不特地往他這邊瞅，都發現不了他，於是隔著兩排藥草堆，他模糊的聽見有人問，“幾個了？夠沒夠？”
“才十六個，離谷裏要的差了近一半，老邵今年倒是帶了一個，可也沒說是不是，只說再等等。”
淩湙心思多靈，他本就不能動，遇人先提心，放心也只放一半，這會子再來個只言片語，他本能的警惕上了，等元胡端了水來，他喝後開口問，“我們要在這裏呆多久？你能不能去找找你師傅，告訴他領我去醫館配點藥，我身子需要泡藥浴溫養，不然可能要惡化的，萬一遇上我惡化了家裏人來尋，搞成誤會就不美了，你說是不是？”
蛇爺和幺雞被拋下，找不見他肯定會沿路問醫，他只要配出湯藥方子，蛇爺就能順著線索摸來找他，淩湙對他這點本事有數，知道他找人一流，唯缺個信號而已。
元胡扯了袖子抹了下鼻子，有些猶豫，“我師傅叫我看著你，小公子，這裏亂的很，等貨交接完了，我們就能尋住宿了，您再忍忍。”
淩湙見指揮不動他，就幹脆拿眼睛示意走動的異服人，那些人在清點藥草車，來來回回走動，眼睛還不時往元胡這邊看，元胡挺害怕他們，被他們眼掃一下身子就抖一下，遮淩湙的樣子也畏畏縮縮的，很作賊心虛的樣子。
元胡埋著頭並不敢直直盯過去，只對淩湙耳語道，“他們是靈王廟的佃農，跟車來收草藥的，等制了藥再分發給窮人，為靈王修德行功績，是……是在行善舉……”
可淩湙看他說的那艱難樣，把行善舉說的跟作惡一樣小聲，怕叫人聽見一樣的謹慎，這就有問題了。
元胡扣著他耳邊的車板，小聲嘟囔，“你別盯著他們看，小公子，他們身上有蟲，叫它們爬上一遭，火辣辣的能燎出一層泡，又癢又疼，小公子，別看別好奇，他們不好惹，真的不好惹。”聲音都快哭了，可見確實怕的慌。
淩湙轉回眼神，盯著元胡嚴肅問，“他們是荊蠻那邊的？苗人？”
元胡驚恐的瞪著淩湙，“你，你怎麽知道？你……”整個人更加諱莫如深，捂著嘴一副怕自己漏出什麽的樣子。
淩湙的危險雷達在蹦，他直覺叫他躲開這裏，可該死的是他現在一動不能動，身邊一個元胡還敵我不明隨時反水，他努力穩住聲音，“衣服，他們的衣服與我們不同，我在京裏見過。”其實是在侯府書房裏異人異族異聞錄裏，這大概是資深豪門傳承到現在，唯一值得誇讚的底蘊了。
元胡就拍著胸口，有種紙窗戶還在的慶幸感，淩湙心徹底沈了下去。
兩人閉聲歇了沒一會兒，邵老大夫回來了，他旁邊跟了一個人，黑矮壯實腳大手大，望著淩湙的眼神帶著估量，然後跟邵老大夫前頭一樣的舉動，扯了淩湙的手腕開始扶脈，淩湙不動聲色的觀察他，見他膚色泛著黑青，嘴唇紫紅，眼睛凸出腫大，根根筋絡爬滿露出來的皮下，樹根似的盤纏交錯，跟練差了氣勁一樣的，澎湃著力道待爆。
邵老大夫顯然之前跟他說過什麽，他摸完了脈抿唇站在淩湙身邊，想了想，“路上有人見過他麽？除了你們車隊的，一路上過來有跟別人打過招呼沒有？”
邵老大夫搖頭，眼睛也不敢與淩湙對視，“他一路都躺著，人又小小的，埋藥堆裏沒人看見。”
那人點頭，“他這情況挺罕見的，帶回去讓蟲師看看，說不定能用呢！”
邵老大夫頓了下，最後還是點了頭，“好，那……人就交給你了。”
淩湙眼神瞬間變冷，眨也不眨的盯向邵老大夫，“他是誰？老大夫，你知道我身邊是有人的，最好想清楚後果。”
元胡自那人替淩湙扶脈後，就躲師傅身後去了，一副生怕因為人數不夠要他頂替的緊張樣，拽著師傅衣角憐憫的盯向淩湙，大氣都不敢喘，憋的臉色漲紅。
那人朝旁邊招了招手，立馬站了兩個人出來，他指著淩湙道，“擡屋裏去。”
院子兩側各有上了鎖的廂房，之前一點動靜都沒有，隨著淩湙被擡著靠近，裏面能清晰的聽見有巡邏的腳步聲，以及隱隱約約壓抑的哭聲。
等淩湙徹底被送進房內，才發現整個廂房桌椅皆無，整個一空曠的屋子裏躺了一地孩子，然後房間的四個角上各站了個拿刀的黑臉人，模樣與給他摸脈的那黑臉人一樣，只是癥狀稍輕點，顯得功力沒那麽深厚的樣子。
淩湙被放到了地上，哭聲隨之一頓，突突幾雙眼睛望了過來，良久，有一道弱弱的聲音隔了四五人的樣子傳過來，“五郎？是不是你？五郎……”
接著又一道熟悉的聲音開了口，“五郎？你怎麽也被抓了？”
淩湙歪頭往聲音的來處望，直接對上了兩張不該在此處的臉，訝然道，“你們怎會在此？”
原來這先後說話的兩人，竟是早與他分道揚鑣的任家車隊裏的任大郎和任三姑娘，兩人這時候應該伴在家人身邊，卻沒料被綁進了這裏。
任大郎摟著哭腫了眼的任三姑娘，對淩湙道，“一時不小心被人拍了花子，轉頭就進了這裏，也不知道是什麽來路，竟是開多少價也不肯傳個信，已經三天了，家中祖母長輩們怕是快要急壞了……”說著就低了頭，眼眶也泛著紅。
他到底大些，稍能撐著氣，可身邊的任三姑娘只四歲，已經駭的發了燒，神志雖然清醒著，說話聲氣卻弱如蚊蠅，脆弱的好似一掐就沒的花骨朵，見了淩湙倒是起了精神，可也就是喊出人後，又沒了力，全靠著身側大哥又搖又掐，才沒徹底昏死。
淩湙此時也無能為力，對著曾助過他的任家兩個小孩嘆氣，“你家不是官身麽？這時候該報到官府了吧？你們是什麽地方被拍的？”
任大郎開口道，“錢江，我們一家在等西行的鏢車，然後縣裏開了秋市賞菊臺，我妹妹要看，結果……”被人弄走了。
淩湙眨眨眼，告訴他一個不太好的消息，“那你們是被運折返了，這裏是長澤。”常理推論，都會認為孩子在錢江走失，要麽就在當地找，要麽就出城往前找，少有會折回去尋的，因為眼熟，指定會被一兩人看見過，最容易漏線。
可這些綁人的聰明就聰明在，不是個體單幹，而是團體作案，且有掩飾工具，很多輛運草藥的騾車，孩子目標小，一車放幾個埋草藥堆裏根本發現不了，這才導致他們失蹤多日，竟然還沒被找到的結果。
任大郎臉都白了，一直篤定家人會找來的臉上，顯見的慌了神，嘴巴動了動，楞是一個音發不出來，楞楞的盯著淩湙，小胸脯急喘，額側冒冷汗。
淩湙苦哈哈的嘆了口氣，對著房頂道，“咱這也是難兄難弟，倒黴到一塊了，任大郎，你是家裏的獨苗麽？”別跟他似的，家裏兒郎多就顯不出值錢了。
任大郎抿了抿嘴，“家裏還有個繈褓中的弟弟，隔房堂兄弟也有幾個……”
得，他忘了，這個時候沒有計劃生育，孩子不可能一家一個精貴成小祖宗，是他想多了。
淩湙隔窗望見了元胡，又對上了冷然轉移目光的邵老大夫，心道，這老頭看著慈眉善目的，其實心挺狠，不吭聲不哈氣的就把他給賣了，沒說法沒表示，顯出一股醫多了死人的麻木，而他約莫是身不能動的原因，竟被他表現出來的慈悲給騙了，一路上連個要緊的實話都沒套著，果然，安逸使人滅亡，沖動讓人瘋魔。
從他計劃開始殺人起，事態就開始往不受控制的方向奔跑，運氣好的能按照他演練的那樣一路平安，運氣不好，就成了現在這副坐困愁城般等待救援，成竹在胸被打擊的七零八落，萬一再心志不堅，以後做什麽都得畏手畏腳，後患無窮。
淩湙扒拉了一下心得體會，自己給自己做了個檢討報告，然後再次打起了精神，對著轉身要離開的邵老大夫道，“老大夫走前為我配一副藥吧？我這身子沒有藥浴輔助，怕是撐不了多久，萬一死半道上，可枉費了你們的苦心，多虧哪！”
邵老大夫平靜的望過來，聲音依舊帶著慈愛，“小公子這身體藥石無解，否則老夫早替你開方診治了，小公子，你跟他們去，或許能掙一線生機。”
淩湙搖頭嗤笑，“只是你孤陋寡聞罷了，我說有藥解就有藥解，憑著我家皇宮大院隨便進的自由，整個禦醫署都隨叫隨到，你們那個所謂的靈王廟，敢類比全大徵權勢最高處？整個大徵醫術最頂尖者匯聚一處的禦醫署，你們太小看他們了，我的病一直都是他們治的。”
扯虎皮造大旗，就是吹，這時候，就看誰的牛皮大了，淩湙半分不慌，非常能沈得住氣，把皇宮扯的跟是他家的一樣，語調裏充滿了隨意的風度，特別唬人。
有他之前的表現做註，如此意味深長的將身份一說，就更顯真實可信了些，邵老大夫與旁邊的黑臉大漢對視一眼，眉頭俱都皺了起來，顯然，他們沒料淩湙的背景這麽厚，比之前面的官家子更容易招兵嚴查。
真要弄個王室子在手裏，那之後一路風險俱增，比之他獨特的身體，安全更重要，黑臉大漢有些猶豫了。
任三姑娘卻在這個時候細細開了口，有些疑惑有些天真，問淩湙，“五郎，那你跟流放的淩家人是什麽關系？為什麽跟她們一起在流放隊伍裏？我娘說你們淩家人……”
“淩家的孩子？”邵老大夫往門邊走了兩步，似笑非笑的問道。
淩湙：……我有一句mmp不知當講不當講。
隨後就見邵老大夫對著黑臉大漢手一揮，輕松無比道，“右持節大人，此子隨意帶走，不足懼。”
淩湙，“等等，我有話說。”
底牌被掀，他再裝不得高深，急著叫停要走的老大夫，“我肯定是不會騙你的，我真有藥方，是專門配了泡藥浴的，泡足三天，生龍活虎尤如常人，真的，我以我家祖墳發誓。”
邵老大夫挑眉，“如此功效不俗的藥浴配方，肯定很貴，我怕是配不起。”
淩湙道，“配得起，都是普通藥，只是比例調的精細，再說你們院裏就有不少藥材，湊一湊說不定就齊了。”說完也不等人答應，直接報了一串藥名並用量，顯出一副急切緊迫樣。
直隔了好一會兒，卻見邵老大夫嘿嘿一笑，“給你泡的生龍活虎，好叫你逃脫？小子，算計我，你還嫩了點。”說完一甩袖子就領著元胡走了。
任三姑娘這時才被任大郎松了手，眨著濕漉漉的大眼睛不安的來回望，“三娘是不是說錯話了？”整個要哭的模樣。
淩湙扭頭，運氣吐氣，隔了好一會兒才道，“沒事，他本來也不會輕易的信我。”
醫者愛藥方，淩湙之所以不等人問就報全藥名，就是為了讓他記得，這邵老大夫但凡有點子醫者的好勝心，必定會去配藥燒浴湯，只要他開燒，那股子飄散出去足以熏死人的味道，就能招到蛇爺找過來。
蛇爺此時確實在長澤縣裏，只不過他在東街，與季二各領了幾個寧侯府裏出來的人到處找淩湙。
寧侯府這次給淩湙的人裏，有擅長追蹤的，從淩湙失蹤的溝旁邊查出了一支車隊經過，一路跟到了長澤縣。
那隊被派來跟隨淩湙的，是寧侯府裏酉字輩的暗隊，隊長酉一，一隊六衛，算是寧侯夫人能替淩湙爭取到的最大福利。
老寧侯手握甲一，丙二隊，只將乙一和酉三隊給了繼任者，淩湙父親自覺對不住這個兒子，暗衛到手後直接分了一隊給他，雖不是侯府雖強戰力，可比起外面招的散兵游勇還是強的，如此，這一隊人來的第一要務，竟是到處尋找失蹤的主子。
酉一臉都綠了。
而茳州大營裏，杜曜堅的臉也綠了，望著闖了禍的小兒子，一時竟不知要怎麽罰。
只有淩老太太，從心底裏松了口氣，只要淩家女眷不活著做娼做妓受人淩辱，她做什麽都是值得的，淩家的尊嚴不能從她手裏跌落，死也不能。
所以面對孫女淩馥的質問，她回以巴掌聲，淩馥捂著臉一頭亂發蓋臉，尖聲叫道，“祖母把人弄來，卻又如此對待，難道就不怕那邊府裏也同樣對待我們哥兒？您當那邊的眼睛瞎了，一而再再而三的讓您糟踐他？”
淩老太太抿著耳邊的鬢發，蒼涼的眼神望向京畿處，聲帶嘶啞，“他敢！”
鞠躬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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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湙自從落進了富貴窩，吃盡美味，享盡照護，細致處無一不精，著實給了他一種苦盡甘來感，以及老子終於轉了一把運的錯覺。
呼之有人來，揮之無人擾，八字小腳邁起來，喜洋洋的感受到了人生贏家的豪邁，閑魚紈絝小少爺的康莊大道在朝他招手，溜貓逗狗的躺贏生活等他享受，只要他頭腦不熱規規矩矩，這一世就是賺的天降福氣包。
天選之子不過如此，他生來帶運，就是享福的命。
他娘天天這麽念啊念的，念的他自己都跟著信了。
然後，啪嘰一下，滿身塵埃，他還是他，腳底泥，手上刀，生命線上跳體操。
落差巨大。
淩湙閉目仰躺在一車幹草藥堆裏，腦海裏在好運&天降福氣包上全部叉了叉，把衰神摁在了腦門頂上，苦哈哈的扒拉著目前的形勢。
萬萬沒料到，他也有被橫生的枝節給掃到的時候，杜猗這個人名已經被他戳爛了，但有機會，必要叫那小子十倍償還。
淩湙恨恨的板著臉，任由蹲在旁邊的小藥童給他擦臉，他反正也不能動，就隨他翻來轉去的找線索，忙了半刻鐘，那小藥童終於死了心，對旁邊的師傅說，“這模樣不像個棄兒，可這身臟汙更不是好人家孩子該有的，師傅，他咋還不醒？身上也沒什麽傷啊！”
那老大夫也正盯著凈了臉的淩湙看，左看右看後才道，“我認得他，幾天前他到過咱們的藥堂，可那時候他身邊跟了不少人呢！這孩子……”遇上啥了竟然弄成這樣？
小徒弟還等著他後話，老大夫卻住了口，探手摸向淩湙的脈，一摸之下竟發現這孩子的心脈跳動遲緩如老者，血沽流向近乎阻滯不動，觸之凝，硬且僵，類乎活死人樣，老大夫大驚，進一步探向淩湙的鼻息，心口和下腹，俱都跟患了什麽不治之癥似的，有命不久矣之勢。
這是被家裏人扔了麽？治不好的孩子，養著也浪費米糧，所以幹脆扔溝裏自生自滅？
老大夫撚著頜下稀疏的小胡子感嘆，果然，長的再好的孩子，失去健康體格，沒了培養資格，也就跟只貓狗一樣，隨扔隨棄，連埋屍的坑都不帶給挖一個的，可憐喲！
正好，送進谷裏當毒蟲的供體，應該能養出一只毒王母來。
淩湙終於睜開了眼睛，問消停下來的小藥童，“你不給我換身幹凈衣裳麽？摸這麽半天，很該知道我這身有多臟，不能給換換？醫者仁心呢？”
那小藥童不防淩湙突然說話，一屁股蹲坐下去，拍著胸口探臉來看，“你醒啦？你居然還能說話？”
淩湙翻著小白眼，一張小嫩臉上板成個老學究，“我又不是啞巴，再說我本來就醒著，是看你搜的認真，才沒打擾你，怎麽地？搜完了還不許我說話？”
那小藥童瞪著眼睛搖頭，“沒有，不是，那個……我那個……師傅，他、他……”好威勢，小臉板的要殺人，看著就不好惹的樣子。
淩湙運氣，重申要求，“我身上濕了，秋冷風硬的，會生病。”
小藥童沒接話，老大夫卻開了口，“那你能給老夫講講，你這怎麽回事麽？自己的身子總該有數吧？還有你身邊的人呢？”昏黃老眼探究的盯著淩湙，想再確認一遍自己的猜測，別搞個麻煩才好。
淩湙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以為遇到了救死扶傷的老藥房，對他態度稍好些，“遇到個半路打劫的，跟家裏人走散了，老大夫，我認得你，石門縣逐本堂的，我那長隨擱你藥堂住了不少日子，回頭等他們找過來，所有藥錢我都會結給你的，你放心，不會叫你白出力的。”
他身上所有的錢財都給了蛇爺，本來按照正常情況，這會子應該在長澤縣裏的某一處藥堂泡藥浴，三日就能解了身體僵硬，七日便能恢覆活力，小半月後動手只要不出格，身體就沒有大礙了。
然而，當他被半路截回去開始，一切都變了，三日變七日才能恢覆基本行動能力，七日變小半月才能恢覆氣力，小半月的則要延展到一月半才能再次動武，近半年身上都攢不上力，且畏冷畏寒，後患煩人，淩湙心情簡直糟糕透了。
越想，越有把姓杜的吊起來鞭屍的沖動，火氣大到壓不住，導致他在暗示會給老大夫賞錢的時候，說的咬牙切齒的不情願，跟形勢所迫一樣的冷硬，造成有秋後算賬的後果，叫小藥童不太敢靠近他。
老大夫心中打著盤算，見淩湙人小條理清晰，雖身不能動，卻氣勢斐然，言語中更透著對自己處境的泰然把控，不見慌也無懼，一副大局盡在掌握中的沈穩，便道，“小公子落難，我等身為醫者，自當出手相救，錢財乃身外之物，咱就當結個善緣了，只是小公子，我師徒二人出行簡陋，怕是無法供應太好衣食，您請體諒一二。”
淩湙現在只想讓身體感受舒適一點，聽後就點了頭，“沒關系，這個時候不用講究，我沒那麽嬌橫，老大夫不必如此小心，且救命之恩大過天，我記得，日後也必當回報，謝謝你們了。”
就這樣，淩湙在小藥童緊張兮兮的服侍下，換了身幹凈衣服，衣服是小藥童自己的，穿淩湙身上略大，但肯定是比那又臟又濕的強，淩湙身上清爽了，心情也就跟著好了，眼睛裏也多了神彩，說話還帶了些笑，“我又沒準備拿你怎麽樣，看把你害怕的，小孩，你叫什麽名字？回頭我也給你準備份謝禮，你想要什麽都可以，只要我能買到。”
小藥童看著十歲左右，長的沒幺雞壯實，身上浸著一股子長年炮制藥草的苦味，面對淩湙這個年紀比他小，說話卻比他勢足的少爺模樣的貴人，天然透著瑟縮，更有一開始同師傅打算的陰暗想法，這個時候，眼睛就不敢對著淩湙，來回閃爍的推辭，“不、不用了，這是我、我應該的，小公子，我叫元胡，您後面有什麽事都可以叫我。”
就這麽的，一路氣氛還算和睦平穩的到了長澤縣。
長澤是由一個集鎮發展成的縣，這裏最早是鄰近四縣的貨運交流地，大量的商隊會將貨物運到一片視野開闊地交易，周圍一馬平川無處藏人，錢到貨訖兩不相幹，周圍貨郎擔子也跟著賺些酒水錢，久了就有客棧來建，客棧一來，各聲色犬馬也就來了，於是漸漸的，這裏愈發熱鬧繁華，鎮也就成了縣。
縣門高拱，左右有著甲兵丁，押運藥材的車輛從西門入，一路到了市集交易地，騾馬嘶鳴聲裏，各店鋪旌旗招展，臨街的爐火冒煙，有茶香餅脆聲的煙火氣，有小二吆喝招呼人的熱鬧聲，更有頑童奔跑嬉鬧的笑，天在淩湙眼裏都顯的蔚藍了些，終於一路顛簸之後，在這鮮活的市井中，叫淩湙嘗到了血還熱在自己胸腔裏的激動。
倒黴就倒黴吧！至少他還活著，活著，有命在，就什麽都能改變，淩湙臉上終於露出了放輕松的笑，雨過天晴般安慰自己，情況不是太糟糕，起碼他遇到了有醫者心的老大夫師徒，運道說起來還是不錯的。
嗯，知足常樂嘛！
然後，淩湙就被搬進了一間客棧的後堂，很偏僻的一處院子，停了好幾輛騾車，人來人往雜而有序，不露聲不露色，顯得規矩很大，且每個人走路腳後跟沈，底盤穩，異服、盤辮，上衫下褲腰紮彩綢，與他平常所見人的穿著迥然，極似後世的苗銀地人。
淩湙有心想讓邵老大夫幫他配點藥泡泡，雖說解僵是遲了，可至少能緩解他身上的麻癢，晚上能給睡個安穩覺也行，只沒等他叫人，邵老大夫就被別人叫走了，留一個元胡與他大眼瞪小眼，他張了張嘴，見元胡這樣子也不像能作主給他抓到藥的，就歇了使喚他的心，轉而請他端一碗水來，他渴了。
元胡有些楞，讓端水找不到碗，缸裏有勺他不知道直接舀過來，一路尋碗到了後廚，撂淩湙一個人躺在草藥堆後，人路過不特地往他這邊瞅，都發現不了他，於是隔著兩排藥草堆，他模糊的聽見有人問，“幾個了？夠沒夠？”
“才十六個，離谷裏要的差了近一半，老邵今年倒是帶了一個，可也沒說是不是，只說再等等。”
淩湙心思多靈，他本就不能動，遇人先提心，放心也只放一半，這會子再來個只言片語，他本能的警惕上了，等元胡端了水來，他喝後開口問，“我們要在這裏呆多久？你能不能去找找你師傅，告訴他領我去醫館配點藥，我身子需要泡藥浴溫養，不然可能要惡化的，萬一遇上我惡化了家裏人來尋，搞成誤會就不美了，你說是不是？”
蛇爺和幺雞被拋下，找不見他肯定會沿路問醫，他只要配出湯藥方子，蛇爺就能順著線索摸來找他，淩湙對他這點本事有數，知道他找人一流，唯缺個信號而已。
元胡扯了袖子抹了下鼻子，有些猶豫，“我師傅叫我看著你，小公子，這裏亂的很，等貨交接完了，我們就能尋住宿了，您再忍忍。”
淩湙見指揮不動他，就幹脆拿眼睛示意走動的異服人，那些人在清點藥草車，來來回回走動，眼睛還不時往元胡這邊看，元胡挺害怕他們，被他們眼掃一下身子就抖一下，遮淩湙的樣子也畏畏縮縮的，很作賊心虛的樣子。
元胡埋著頭並不敢直直盯過去，只對淩湙耳語道，“他們是靈王廟的佃農，跟車來收草藥的，等制了藥再分發給窮人，為靈王修德行功績，是……是在行善舉……”
可淩湙看他說的那艱難樣，把行善舉說的跟作惡一樣小聲，怕叫人聽見一樣的謹慎，這就有問題了。
元胡扣著他耳邊的車板，小聲嘟囔，“你別盯著他們看，小公子，他們身上有蟲，叫它們爬上一遭，火辣辣的能燎出一層泡，又癢又疼，小公子，別看別好奇，他們不好惹，真的不好惹。”聲音都快哭了，可見確實怕的慌。
淩湙轉回眼神，盯著元胡嚴肅問，“他們是荊蠻那邊的？苗人？”
元胡驚恐的瞪著淩湙，“你，你怎麽知道？你……”整個人更加諱莫如深，捂著嘴一副怕自己漏出什麽的樣子。
淩湙的危險雷達在蹦，他直覺叫他躲開這裏，可該死的是他現在一動不能動，身邊一個元胡還敵我不明隨時反水，他努力穩住聲音，“衣服，他們的衣服與我們不同，我在京裏見過。”其實是在侯府書房裏異人異族異聞錄裏，這大概是資深豪門傳承到現在，唯一值得誇讚的底蘊了。
元胡就拍著胸口，有種紙窗戶還在的慶幸感，淩湙心徹底沈了下去。
兩人閉聲歇了沒一會兒，邵老大夫回來了，他旁邊跟了一個人，黑矮壯實腳大手大，望著淩湙的眼神帶著估量，然後跟邵老大夫前頭一樣的舉動，扯了淩湙的手腕開始扶脈，淩湙不動聲色的觀察他，見他膚色泛著黑青，嘴唇紫紅，眼睛凸出腫大，根根筋絡爬滿露出來的皮下，樹根似的盤纏交錯，跟練差了氣勁一樣的，澎湃著力道待爆。
邵老大夫顯然之前跟他說過什麽，他摸完了脈抿唇站在淩湙身邊，想了想，“路上有人見過他麽？除了你們車隊的，一路上過來有跟別人打過招呼沒有？”
邵老大夫搖頭，眼睛也不敢與淩湙對視，“他一路都躺著，人又小小的，埋藥堆裏沒人看見。”
那人點頭，“他這情況挺罕見的，帶回去讓蟲師看看，說不定能用呢！”
邵老大夫頓了下，最後還是點了頭，“好，那……人就交給你了。”
淩湙眼神瞬間變冷，眨也不眨的盯向邵老大夫，“他是誰？老大夫，你知道我身邊是有人的，最好想清楚後果。”
元胡自那人替淩湙扶脈後，就躲師傅身後去了，一副生怕因為人數不夠要他頂替的緊張樣，拽著師傅衣角憐憫的盯向淩湙，大氣都不敢喘，憋的臉色漲紅。
那人朝旁邊招了招手，立馬站了兩個人出來，他指著淩湙道，“擡屋裏去。”
院子兩側各有上了鎖的廂房，之前一點動靜都沒有，隨著淩湙被擡著靠近，裏面能清晰的聽見有巡邏的腳步聲，以及隱隱約約壓抑的哭聲。
等淩湙徹底被送進房內，才發現整個廂房桌椅皆無，整個一空曠的屋子裏躺了一地孩子，然後房間的四個角上各站了個拿刀的黑臉人，模樣與給他摸脈的那黑臉人一樣，只是癥狀稍輕點，顯得功力沒那麽深厚的樣子。
淩湙被放到了地上，哭聲隨之一頓，突突幾雙眼睛望了過來，良久，有一道弱弱的聲音隔了四五人的樣子傳過來，“五郎？是不是你？五郎……”
接著又一道熟悉的聲音開了口，“五郎？你怎麽也被抓了？”
淩湙歪頭往聲音的來處望，直接對上了兩張不該在此處的臉，訝然道，“你們怎會在此？”
原來這先後說話的兩人，竟是早與他分道揚鑣的任家車隊裏的任大郎和任三姑娘，兩人這時候應該伴在家人身邊，卻沒料被綁進了這裏。
任大郎摟著哭腫了眼的任三姑娘，對淩湙道，“一時不小心被人拍了花子，轉頭就進了這裏，也不知道是什麽來路，竟是開多少價也不肯傳個信，已經三天了，家中祖母長輩們怕是快要急壞了……”說著就低了頭，眼眶也泛著紅。
他到底大些，稍能撐著氣，可身邊的任三姑娘只四歲，已經駭的發了燒，神志雖然清醒著，說話聲氣卻弱如蚊蠅，脆弱的好似一掐就沒的花骨朵，見了淩湙倒是起了精神，可也就是喊出人後，又沒了力，全靠著身側大哥又搖又掐，才沒徹底昏死。
淩湙此時也無能為力，對著曾助過他的任家兩個小孩嘆氣，“你家不是官身麽？這時候該報到官府了吧？你們是什麽地方被拍的？”
任大郎開口道，“錢江，我們一家在等西行的鏢車，然後縣裏開了秋市賞菊臺，我妹妹要看，結果……”被人弄走了。
淩湙眨眨眼，告訴他一個不太好的消息，“那你們是被運折返了，這裏是長澤。”常理推論，都會認為孩子在錢江走失，要麽就在當地找，要麽就出城往前找，少有會折回去尋的，因為眼熟，指定會被一兩人看見過，最容易漏線。
可這些綁人的聰明就聰明在，不是個體單幹，而是團體作案，且有掩飾工具，很多輛運草藥的騾車，孩子目標小，一車放幾個埋草藥堆裏根本發現不了，這才導致他們失蹤多日，竟然還沒被找到的結果。
任大郎臉都白了，一直篤定家人會找來的臉上，顯見的慌了神，嘴巴動了動，楞是一個音發不出來，楞楞的盯著淩湙，小胸脯急喘，額側冒冷汗。
淩湙苦哈哈的嘆了口氣，對著房頂道，“咱這也是難兄難弟，倒黴到一塊了，任大郎，你是家裏的獨苗麽？”別跟他似的，家裏兒郎多就顯不出值錢了。
任大郎抿了抿嘴，“家裏還有個繈褓中的弟弟，隔房堂兄弟也有幾個……”
得，他忘了，這個時候沒有計劃生育，孩子不可能一家一個精貴成小祖宗，是他想多了。
淩湙隔窗望見了元胡，又對上了冷然轉移目光的邵老大夫，心道，這老頭看著慈眉善目的，其實心挺狠，不吭聲不哈氣的就把他給賣了，沒說法沒表示，顯出一股醫多了死人的麻木，而他約莫是身不能動的原因，竟被他表現出來的慈悲給騙了，一路上連個要緊的實話都沒套著，果然，安逸使人滅亡，沖動讓人瘋魔。
從他計劃開始殺人起，事態就開始往不受控制的方向奔跑，運氣好的能按照他演練的那樣一路平安，運氣不好，就成了現在這副坐困愁城般等待救援，成竹在胸被打擊的七零八落，萬一再心志不堅，以後做什麽都得畏手畏腳，後患無窮。
淩湙扒拉了一下心得體會，自己給自己做了個檢討報告，然後再次打起了精神，對著轉身要離開的邵老大夫道，“老大夫走前為我配一副藥吧？我這身子沒有藥浴輔助，怕是撐不了多久，萬一死半道上，可枉費了你們的苦心，多虧哪！”
邵老大夫平靜的望過來，聲音依舊帶著慈愛，“小公子這身體藥石無解，否則老夫早替你開方診治了，小公子，你跟他們去，或許能掙一線生機。”
淩湙搖頭嗤笑，“只是你孤陋寡聞罷了，我說有藥解就有藥解，憑著我家皇宮大院隨便進的自由，整個禦醫署都隨叫隨到，你們那個所謂的靈王廟，敢類比全大徵權勢最高處？整個大徵醫術最頂尖者匯聚一處的禦醫署，你們太小看他們了，我的病一直都是他們治的。”
扯虎皮造大旗，就是吹，這時候，就看誰的牛皮大了，淩湙半分不慌，非常能沈得住氣，把皇宮扯的跟是他家的一樣，語調裏充滿了隨意的風度，特別唬人。
有他之前的表現做註，如此意味深長的將身份一說，就更顯真實可信了些，邵老大夫與旁邊的黑臉大漢對視一眼，眉頭俱都皺了起來，顯然，他們沒料淩湙的背景這麽厚，比之前面的官家子更容易招兵嚴查。
真要弄個王室子在手裏，那之後一路風險俱增，比之他獨特的身體，安全更重要，黑臉大漢有些猶豫了。
任三姑娘卻在這個時候細細開了口，有些疑惑有些天真，問淩湙，“五郎，那你跟流放的淩家人是什麽關系？為什麽跟她們一起在流放隊伍裏？我娘說你們淩家人……”
“淩家的孩子？”邵老大夫往門邊走了兩步，似笑非笑的問道。
淩湙：……我有一句mmp不知當講不當講。
隨後就見邵老大夫對著黑臉大漢手一揮，輕松無比道，“右持節大人，此子隨意帶走，不足懼。”
淩湙，“等等，我有話說。”
底牌被掀，他再裝不得高深，急著叫停要走的老大夫，“我肯定是不會騙你的，我真有藥方，是專門配了泡藥浴的，泡足三天，生龍活虎尤如常人，真的，我以我家祖墳發誓。”
邵老大夫挑眉，“如此功效不俗的藥浴配方，肯定很貴，我怕是配不起。”
淩湙道，“配得起，都是普通藥，只是比例調的精細，再說你們院裏就有不少藥材，湊一湊說不定就齊了。”說完也不等人答應，直接報了一串藥名並用量，顯出一副急切緊迫樣。
直隔了好一會兒，卻見邵老大夫嘿嘿一笑，“給你泡的生龍活虎，好叫你逃脫？小子，算計我，你還嫩了點。”說完一甩袖子就領著元胡走了。
任三姑娘這時才被任大郎松了手，眨著濕漉漉的大眼睛不安的來回望，“三娘是不是說錯話了？”整個要哭的模樣。
淩湙扭頭，運氣吐氣，隔了好一會兒才道，“沒事，他本來也不會輕易的信我。”
醫者愛藥方，淩湙之所以不等人問就報全藥名，就是為了讓他記得，這邵老大夫但凡有點子醫者的好勝心，必定會去配藥燒浴湯，只要他開燒，那股子飄散出去足以熏死人的味道，就能招到蛇爺找過來。
蛇爺此時確實在長澤縣裏，只不過他在東街，與季二各領了幾個寧侯府裏出來的人到處找淩湙。
寧侯府這次給淩湙的人裏，有擅長追蹤的，從淩湙失蹤的溝旁邊查出了一支車隊經過，一路跟到了長澤縣。
那隊被派來跟隨淩湙的，是寧侯府裏酉字輩的暗隊，隊長酉一，一隊六衛，算是寧侯夫人能替淩湙爭取到的最大福利。
老寧侯手握甲一，丙二隊，只將乙一和酉三隊給了繼任者，淩湙父親自覺對不住這個兒子，暗衛到手後直接分了一隊給他，雖不是侯府雖強戰力，可比起外面招的散兵游勇還是強的，如此，這一隊人來的第一要務，竟是到處尋找失蹤的主子。
酉一臉都綠了。
而茳州大營裏，杜曜堅的臉也綠了，望著闖了禍的小兒子，一時竟不知要怎麽罰。
只有淩老太太，從心底裏松了口氣，只要淩家女眷不活著做娼做妓受人淩辱，她做什麽都是值得的，淩家的尊嚴不能從她手裏跌落，死也不能。
所以面對孫女淩馥的質問，她回以巴掌聲，淩馥捂著臉一頭亂發蓋臉，尖聲叫道，“祖母把人弄來，卻又如此對待，難道就不怕那邊府裏也同樣對待我們哥兒？您當那邊的眼睛瞎了，一而再再而三的讓您糟踐他？”
淩老太太抿著耳邊的鬢發，蒼涼的眼神望向京畿處，聲帶嘶啞，“他敢！”
鞠躬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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