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60章 交心

關燈
第60章 交心

寢殿內燭火已經燃盡, 只餘下一點青煙在晨光中裊裊消散。

紀禾清端著溫了一夜的參湯坐在床沿,一時沈默。

見她不回答,趙嵐瑧眼中的熱切漸漸寂滅, 他閉了閉眼, 一時只覺天地渺茫,無處容身。

“你出去吧!”他聲音啞得厲害, “我想一個人。”

紀禾清將那碗參湯放在床邊的小幾上,轉身離開,隨著吱呀一聲關門的動靜落下,趙嵐瑧終於再也忍不住捂住了腦袋。

昨夜忽然看見這個世界的真實, 他如遭雷擊, 恍恍惚惚不知所措, 等支撐著等到紀禾清平安出來後, 一直繃緊的心弦乍然松懈,他才暈過去。

然而昏睡之後的他並未獲得安寧, 噩夢無時無刻不在糾纏他。他看見自己拔劍殺了一個又一個人, 看見他們抽搐著捂住鮮血直湧的傷口,聽見他們淒厲的慘叫和呻.吟,看見自己渾身上下都浸滿了血……

那些掙紮死去的人該有多絕望, 而他這個劊子手卻在笑。

那畫面簡直叫他崩潰。

他都做了什麽!

他存在的意義是什麽?

他來到這個世界是為了什麽?

他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掙紮間不知撞倒了什麽東西,嘩啦一陣瓷器砸碎的動靜響起, 下一刻大門被人由外推開, 紀禾清沖了進來。

趙嵐瑧渾身一震,背過身去。

紀禾清一眼瞧見背對她坐在床上的趙嵐瑧, 又掃了一眼地上湯碗碎裂的痕跡, 心下微微松口氣,是無意撞倒就好, 她還以為、以為……

可她僵立在原地,遲疑著不敢上前。

平心而論,她在趙嵐瑧面前的扮演並不完美,相反,她的破綻簡直太多了,她沒有背包、沒有技能,甚至對“npc”過於關註。但凡趙嵐瑧有心懷疑,早就能猜出真相,可是他沒有,他固執地信了她,這份信任,就像一個賭徒堅信自己能翻身,能贏回失去的一切乃至飛黃騰達。

其實只是自欺欺人。

到了後來,感情愈深,趙嵐瑧信得愈真,有時候很明顯的破綻,紀禾清尚未來得及圓謊,趙嵐瑧就已經為她找好了合理的借口。

他太寂寞了,太需要一個同伴了。

他不想再面對那些他看不見情緒的木頭,他想要和一個真正的人在一起。

然而實際上,那些被他忽視,被他踐踏,被他殺戮的npc,本就是有血有肉的活人。他以為這個世界只有他一個人醒著,其實被蒙住雙眼堵住雙耳的只有他一個。

而唯一被他執著信賴的、被他視作同伴珍惜愛護的,實際上一直心懷叵測蓄意接近他欺騙他,他心裏豈能好受?

紀禾清僅僅是這番將心比心,就難受得心口發堵,趙嵐瑧本人又該有多痛苦?

可是她在原地立了半晌,終究還是走到了趙嵐瑧身旁。

肩膀忽然輕輕搭上來一只手,趙嵐瑧背對她的身體顫了一下,沒有回頭。

“趙嵐瑧,我欠你一個解釋。”紀禾清深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番措辭,將自己加入天命盟,又被天命盟替換進宮的事情一一說了。

“那時候,人人覺得你是暴君,我也因此憎惡你。當初被送進宮,就是為了你身上的秘密而來。我的確不是你的同鄉,當初之所以能說出‘玩家’,是因為我身上有一個我無法說出口的東西,那個東西就像你的游戲系統指引你一般指引著我,它通過我俯視著這個世界,能看見許多凡人無法看見的東西,當條件達成時,甚至能看見一部分未來。”

“正是借助它,我才知道玩家,也是因為它,昨夜我才能提前趕到。”

“趙嵐瑧,我同你說這些,並非是在求你諒解,也並非是想開脫什麽。我只是想叫你知道,過去我和你相處,一開始的確有虛情假意,可後來了解到你的苦處,知曉你並非真心為惡,也看清你本性光風霽月,才洗去過往成見,真心與你交往。”

說了這麽多,只為鋪墊最後一句話。紀禾清凝視趙嵐瑧的背影,聲音輕柔且堅定,“我只是想教你明白,錯並不在你。”

她說完許久,趙嵐瑧依舊沒有回應。紀禾清意識到不對,想要將趙嵐瑧掰過來卻掰不動,又不敢真花大力氣,於是跪上床繞過去看他,卻被趙嵐瑧立刻擡手擋住,然而只那麽一瞬,紀禾清已經看清了。

她楞在那兒,一時不知所措。

趙嵐瑧哭了。

他哭起來原來是無聲的,雙眼通紅,滿面是淚,一滴又一滴,沾濕了脖頸,浸透了衣領,像是天破了個洞,雨水一直漏,一直漏,怎麽也停不了。

紀禾清的心也忽然像是破了個洞。

過去顛沛流浪,又在天命盟裏受人磋磨,她以為自己的心腸早就已經冷硬透了。她會因為趙嵐瑧而動容,會因為趙嵐瑧而開心,但從不會為他傷心。

因為前者是愉悅,後者是自苦。

可此時此刻,她真切感受到痛苦的滋味,心口一瞬揪緊,疼得她呼吸微窒,從來有力的心臟像是被穿了個孔,每一次跳動都是淩遲。

忽然而起的沖動支配著她,她張開手用力抱緊了他。“那個捉弄你的人,該死。”

發狠的一句話說完,她眼睫垂落,掉下了淚,“你哭吧,我陪著你哭。”

感覺到肩頭漸漸濡濕,趙嵐瑧擋臉的手慢慢垂下。

不知過了多久,他如夢初醒般,也擡手抱緊了她。

一開口,哽咽便再也藏不住了。“你哭什麽,從沒聽過哭還能陪的。”

聽見他肯說話,紀禾清含淚而笑,“哭又不丟人,我就想哭。”

趙嵐瑧又沈默了片刻,似乎嘆了口氣,聲音低得近乎呢喃,“我沒有怪你,怎麽會怪你……”

……

這天過後,趙嵐瑧不再把自己關在房裏,也不再做噩夢了,似乎已經走了出來,可紀禾清知道他沒有放下。

他就像一個驟然得到光明的天生盲人,正常的世界帶給他的不是驚喜,反而是惶惑。

高總管給他端上來一杯茶,趙嵐瑧盯著他說謝謝,高總管受寵若驚,趙嵐瑧又道:“過去我對你呼來喝去,還踹過你一腳,我做得不對,對不起。”

這下高總管只剩惶恐了。

起居郎正在提筆書寫,趙嵐瑧忽然問他,“我能看看你寫的什麽嗎?”

起居郎聞言面色大變,忽然跪在地上磕頭,“陛下,臣不該畫蛇添足多寫那幾句,臣該死!”

趙嵐瑧楞了一下,也跪在他面前跟著他磕頭。

起居郎原本只是驚懼,現在變成了驚嚇。

類似的事情發生了幾次,無論內宮外朝,宮人朝臣,都大為惶恐,覺得正常了一段時間的陛下又發瘋了。

趙嵐瑧偶然路過,聽見宮人和朝臣背對他的議論紛紛,他沈默地低了頭,悄悄走遠。

他變得很沈默,經常出神。

他開始認真看奏折,可是不敢下筆批閱;他認真聽朝臣議事,但不敢像以前一樣下決定;他聽見游戲發任務的動靜,可他不敢去看。

誰都能看出趙嵐瑧的不對勁,但沒人敢去勸,就是想勸,也不知從何勸說。

韓相和潘相都以為陛下是因為周太後想要殺他,被傷透了心才終日郁郁寡歡。

潘相請紀禾清多多開解他,他說,“這天底下人與人之間的情分並不在血緣,親生母子、父子、兄弟,都有相互殘殺的時候,便是萬物生靈,也有母吃子、兄食弟,想來這也是萬物規律之一。還請您多多陪伴陛下,叫他不必再為此傷懷。”

韓尚青則瞧瞧暗示她,“太後娘娘年老體衰,哪天夜裏一場風寒也許就去了,到時候陛下傷心一陣,也就過去了,總好過日日掛懷。”

唯一知曉內情的紀禾清又不能與他們實話實說,只得表面應付。

就這麽過了好幾日,在元宵的前幾日,紀禾清忽然對他道:“趙嵐瑧,最近外面很熱鬧,你要去看看嗎?”

趙嵐瑧並不想去,現在他情願坐在窗口發呆。

紀禾清對他提了要求,“通到房州的河渠工程你去要去看看嗎?你騎馬走官道兩三日就能到,那裏沒有人見過你,你去散散心,回來剛好能過元宵。”

沒有人見過他,也就說,他沒有親手殺過那裏任何一個人。

趙嵐瑧有些意動。

紀禾清又給了他一個理由,“正好下面要送一批軍餉到房州軍營,你順道去看看。”

趙嵐瑧去了。

他有一匹很快的馬叫踏雪。他又精力充沛不眠不休,不過兩日就到了房州。

房州剛剛遭過旱災,雖然有官府賑濟,但也只是讓當地災民勉強活下去罷了,窮人依舊很多。

受災的百姓中有像李四郎一樣逃到外地的,也有一些受不了貧苦落草為寇的,趙嵐瑧穿得好,騎得好馬,還是單獨一個人,自然就被草寇盯上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