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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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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想逃只是瞬間的想法,崔姣很快鎮定了,放下手指,揪了揪手絹,“妾沒有騙殿下。”

苻琰喉間發緊,收回眸道,“孤知道了,你去抄一份《大般若波羅密經》出來,明日孤要,抄不完,罰月奉。”

崔姣敢怒不敢言,好心提醒他,反被他逮著罰,他自己要做賊禿,卻要她幫著抄經,裝什麽清高自傲呢!

《大般若波羅密經》有六百卷,別說明日,就是後日她也抄不完。

崔姣只敢小聲嘀咕,“妾抄不完的。”

苻琰冷笑,“抄不完就罰,還不下去。”

崔姣汲淚道,“縱妾有萬般錯,妾獨對殿下問心無愧,殿下要罰妾,妾甘願領罰,只求殿下不要厭棄妾……”

苻琰偏開臉不看她。

哭也沒用,崔姣抽泣著行完退禮,想回去歇個午覺都打消了,徑自去黽齋取經。

黽齋最末端的書架上整整齊齊擺放著十幾卷經書,崔姣兩眼發黑,將苻琰又從頭到腳痛罵好幾遍,才搬了凳子來,踩著凳子取經書。

這時宮官司閨領著幾名女官過來幫她搬書。

司閨女官總管掌正、掌書、掌筵各三人,是崔姣的頂頭上司,做事利索,崔姣一向敬重她。

“《大般若波羅密經》繁雜多卷,殿下吩咐我們來幫崔掌書分擔一些,”司閨接過她手中的經卷道。

有人幫著一起繕寫,崔姣高興不少,經書平分下來,每人只用抄六十來卷,明日太子要,勉勉強強能交差。

各人領了經卷回房。

崔姣心裏很感激,當下不急著謄卷,她來東宮一個多月,吃喝不愁,一個月的月奉都存下來了,別人幫她,她也應當送點東西,支出點月奉,找廚下做幾樣小食,送給幾位女官嘗嘗,相互之間拉些交情,至於太子也不能忘了,雖然恨太子對她過分,但該獻的殷勤還是要獻的。

南星與那些庖人相熟,有她幫襯,庖人很痛快為崔姣提供了食材,東宮庖廚裏的食材鮮購鮮用,暑天悶熱,崔姣挑了些槐葉、烏梅等物,擼起袖子自己動手調制槐葉冷淘和烏梅飲子,冷淘和飲子都是入夏後大梁老百姓消暑愛吃的,便宜又開胃,不及宮中膳□□貴,算嘗個新鮮。

幾個庖人聞到香味,少不了有人咽口水,他們在廚下忙碌,廚下油水多,美味膳食或多或少都能嘗一口,山珍海味吃膩了,民間小食也會饞。

抄經卷的女官就有八位,再加上給太子做的那份,崔姣囊中羞澀,舍不得再多花錢買食材,只夠做他們的份,但將做法告知了庖人們,那些庖人都道她大方,食譜不藏掖,主動幫她把兩樣小食各分了九份裝進食盒內。

司閨、另外兩位掌書的那幾份崔姣自己去送,其餘是她的女史們幫送,太子那份玉竹送到崇文殿,太子還沒起,便交由家令了。

太子午休有半個時辰,醒來時,家令命內侍從冰鑒中取出槐葉冷淘和烏梅飲子,“崔掌書做的,殿下吃了好解暑氣。”

皇族生來富貴榮華盡享,美酒佳肴更是家常便飯,這兩各碗碟裏的顯得清湯寡水了,不過炎夏難熬,冰鑒裏剛拿出來的食物聞味道甚有食欲。

太子執箸吃了一口,果然開胃,一碗一碟被他吃盡。

家令眉開眼笑,遞茶給他漱口,“仆聽廚下說,崔掌書自掏腰包為殿下做了這些,可見其用心。”

太子怔了怔,隨即接茶漱口,含一片雞舌香,往崇文館去了。

家令思忖,太子吃了人家小娘子的東西,總不能再罰人月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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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姣跑趟司閨的住處,司閨看到小食倒是開心,和她客套幾句收下了。

另兩位掌書居處在東宮西面的旁舍,離主殿較遠,是低階女官們聚居處,崔姣帶著女史們來到那一排屋舍,有低矮的圍墻圈住那一方,墻頭覆蓋著黑色滲炭灰瓦,沿途坡道上鋪了一路的模壓花紋磚,進到那道圍墻裏,地磚就被青石取代了,東邊角種了幾株青松,大太陽下蔫搭搭的,院子裏曬著衣裳,都是女服。

崔姣提著裙擺上廊,循著檐上一路掛牌找到那兩位掌書的房間,房門虛掩著,崔姣聽到屋裏人在說話。

“司閨自己想巴結她,犯得著拉著我們?幫她抄經,誰幫我們辦職務?”

“莫氣了,她是太子殿下帶回長安的,我們如何比得過?”

崔姣磨著牙,原來背地裏都是這般想她,她要不做掌書,內坊掌書就這兩人,她們做的事情更多,現在扯什麽幫她,難道不是她幫她們分擔了職責?

裏面啪的一聲,像是什麽砸地上了。

“我們好歹是清清白白的良家子,她是個什麽貨色?姓了崔就真是崔氏娘子嗎?若真是崔氏出身,怎麽連個承徽的位分太子殿下都不給?誰不知咱們掌書是無品女官,她沒名沒份的跟著太子殿下,身份必然見不得人。”

“三個掌書,她只管黽齋,好差事輪到她頭上,怎麽不挑我們姊妹?她住在崇文殿的廊房,我們卻在這旁舍內擠一屋!”

崔姣氣白了臉,原來出於嫉妒便可肆意編排,太子真想挑她們一早就挑了,太子無法容忍旁人接近合宮上下都清楚,即使是她,也因此吃了不少悶虧,若非無路可走,她也不會明知道太子要利用她,還豁出命去討好,她們只看到了她表面風光,她們怎會知曉她的苦楚?

崔姣看了看手中食盒,不給她們吃了!省得吃了她的東西,還暗地道她是非。

她轉身下廊,出了圍墻外等候,不一會三個女史出來,見她的食盒沒送出去,好奇問道,“那兩位掌書沒收嗎?”

崔姣想好由頭,“她們是長安人士,應是吃不慣這樣的鄉野小食。”

三人神色各異。

崔姣笑瞇瞇道,“她們不吃,正好咱們四人分了,你們也嘗嘗我的手藝。”

女史們早在廚下就饞了,聽她這麽說,都歡快道好。

四人回廊房,各分了半碗吃下,紛紛稱讚好吃,樂的崔姣誇話,等以後手裏有餘錢,再給她們做他們清河人常吃的巨勝奴①。

吃飽喝足後,崔姣便安心在房中抄起了經文。

那兩個掌書抄完經,到夜間和其他女官匯總經文,聽她們說起才知道,崔姣來旁舍為各個幫她抄經的女官送小食,唯獨沒送給她們倆,兩人詢問了崔姣來的時辰,正是她們背地說人壞話的時候,皆都心中有鬼,此後擔驚受怕良久,唯恐她去太子面前告她們,遇到崔姣必避讓,崔姣也懶得和她們來往,大家便將這事掩在了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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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一早,有人過來取抄好的經文,順便傳話,讓她換身不顯眼的衣裳,太子要帶她去慈恩寺進香。

崔姣抄了半夜的經書,好不容易交差了,想在白日裏補回覺,太子還不饒她,他這是存心折磨她呢!

然而崔姣也沒轍,褪下女官服,穿了身紅茜裙,幕籬遮面,就是普通民女的出行衣著了。

崔姣跟著仆役繞到宜春北苑上了馬車,太子早在車內,平日裏的常服沒穿,反穿了件窄袖圓領襕袍,他已及冠,平常在東宮,需得束發盤髻戴上金冠,今日卻戴了玄色襆頭,很是樸素。

太子出行得有儀隊,今日是輕裝外出,只帶了她及兩個隨行仆役。

馬車從玄德門出的東宮,一路駛向慈恩寺。

慈恩寺是全長安城香火最旺盛的寺廟,城中百姓多來此上香求佛,不乏有貴婦人,寺內還修建了一座慈恩寺塔,據聞塔中藏有無數佛家經卷,每年有許多高中進士的學子會來塔前提名,崔姣不來便罷,來了也想看看這座塔,說不定她阿兄將來有幸高中,也會再此留名呢。

苻琰說來進香,卻是真進香,僧人在前引路,帶他們到般若堂後的一間狹窄供堂,堂內供奉著一塊無名靈牌,燃著辟邪香,崔姣止步在堂前,她和女官們謄抄的經文被仆役搬了進去,只太子一人入內,沙彌關上門,崔姣在門外百無聊賴,仰頭見那座慈恩寺塔屹立在寺中,這偏僻處也能看見那塔的巍峨。

崔姣是第一次來,不知道太子祭拜的是何人,看這些沙彌應知道,便問了句。

小沙彌連聲阿彌陀佛,就如被刀架在脖子上,左右為難,“女施主莫問貧僧,等檀越②出來,您不如去問他。”

都不可告人了,崔姣不會蠢到去觸怒太子,便沒了好奇心。

太子一時半會應出不來,她叫小沙彌帶路,去慈恩寺塔附近轉轉。

慈恩寺塔附近有法堂,法堂內正有禪師在講座,底下蒲團上坐著許多僧人在虔誠聽頌,僧人當中還有部分來梁的外邦求學僧,樣貌奇形怪狀的,小沙彌給她介紹說,這些求學僧來自新羅、大食等地,除了長得不像大梁人,留在大梁已有十幾年,一口流利的官話和長安本地人不遑多讓。

崔姣稱奇,她能說官話,都是她識字讀書,才可學會官話,但她長在清河十幾年,即使說官話,也會帶著一點清河的口音,她的女史們常說,她說出來的官話偶有飄音,還好無傷大雅。

寺內鐘聲響,小沙彌到了念經打坐的時辰,崔姣放他走了。

她轉去慈恩寺塔,想看上面的提名,未料卻在此見到了五公主,五公主穿一身男服,她年紀比崔姣還小,眉眼稚嫩,身前一馬平川,猛一看真像個小郎子。

崔姣趕緊躲到棕櫚樹後。

五公主似乎在等人,等的不耐煩了,跑進塔裏,崔姣正想跟過去,大駙馬從北邊的小道一路腳步帶風,崔姣又退回樹後,眼睜睜看他也入了塔。

這、這不會是巧合吧。

她也想跟到塔裏去,但先前給她帶路的小沙彌找來,“女施主快隨貧僧回去,檀越出來了。”

崔姣只得隨他回去。

苻琰在般若堂看經文,身旁站著一書生,著一身麻布襕袍,手裏攥著一卷書,恭敬的與苻琰解說。

她一進來,兩人都沒聲了,苻琰涼颼颼的掃著她。

書生只瞧門口的女郎聘婷玉立,幕籬看不清她的容貌,只有小半截櫻紅唇瓣和白秀依稀可窺視,當是翩若驚鴻,宛若游龍。

苻琰收回眼,眼看書生盯著崔姣發楞,蹙眉道,“怎麽停了?”

書生急忙向苻琰行叉手禮,“這位、這位……”

“不必管她,”苻琰道。

書生便繼續拿著書往下說。

崔姣杵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被迫聽了一耳朵,原來那書生就是郭壽山,她上回抄的行卷出自他手,名字取得像個老學究,現下又在和太子說什麽治水之策,引經據典,說了一堆大道理,她聽的有點困了,太子才揮袖叫他退下。

太子坐到靠窗的茶床前,崔姣忙上前將已煮好的茶倒給他。

“跑去了何地?”太子呷茶淡問。

崔姣不敢跟他說自己四處閑逛,便告訴了他在慈恩塔邊看到五公主和大駙馬,試探著問他,“……殿下要不要去看看?”

大駙馬前日與酒家胡風流,今日又和五公主私會,太子若有心,正好捉奸!

苻琰將喝完的茶杯一下扣在桌上,寒著臉快步出般若堂,疾步往慈恩寺塔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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