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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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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王化吉被斬後第二天, 武炎帝生了病,一連幾日水米不進,夢魘時懷裏仍死死抱著王化吉送給他的空竹。

照微每日都到東殿去探望他, 以言語相寬慰,陪他編織草蜻蜓,並指派了幾個機靈的內侍逗他開心。但李遂只在照微面前強作歡顏, 人後仍是郁郁寡歡。

因為此事,照微心裏也有些沈甸甸的。

這□□會結束後,祁令瞻去找她, 難得見她靠在秋千架上發呆,沒有會見大臣也沒有前往李遂起居的東殿。秋千緩緩游動,髻間珠花掛住一簇紫薇, 引得花樹顫動, 如雨似絮, 顫顫落在她身上。

“阿盞在東殿陪著皇上吃飯,我看他難得有點精神,就沒有入內打攪。”照微對他說。

“打攪?”祁令瞻扶住秋千繩索,“你是他的母親, 撫育、探望乃是慈心, 怎麽說得如此見外。”

他走到她面前,擋住了秋千的去路:“之前信誓旦旦要親手處置王化吉,他的骨灰還沒涼透呢,這便覺得後悔了?”

照微懶得與他互相奚落, 嘟囔道:“我哪裏想到皇上的心性竟如此……多愁善感,三歲時我爹死在西州, 我也只是哭了幾天,沒耽誤我吃飯喝水。難道是我太沒有良心了?”

祁令瞻一時有些忍俊不禁。

他說:“那你現在這副滿面愁容的表情, 是這兩日突然長良心了麽?”

照微不自覺,祁令瞻握著她的手,貼在她下意識蹙起的眉心上。照微忙將眉心展開,此地無銀似的揚眉作態。

她說:“我只是想起窈寧姐姐的托付,心中有些愧疚罷了,我怎可能像阿遂那樣傷春悲秋,浪費光陰。”

祁令瞻道:“窈寧托孤,是不得已而為之,你能將皇上撫育長大已是不易,你雖入宮,卻不是為了替她而活,人事七分,天命三分,不必處處責己。”

照微聞言仰頭看他,笑了笑,“哥哥是特意來安慰我的?怎麽說話如此好聽。”

祁令瞻說:“我是來向你借一個人。”

“誰?”

“楊敘時。”

照微一驚:“難道是你的手傷又覆發了?”

祁令瞻輕輕搖頭,“我的傷無礙,是為一位故人看病。”

照微拉過他的手腕檢查了一遍,見確實沒有惡化的跡象,才算放下心來,說道:“你與楊醫正私交甚篤,你要請他便請,為何還要在我面前過一遭?”

祁令瞻不言,只意味深長地看著她。

照微心頭微動,“難道這位故人……我也認識?”

“難得你今日無事,想隨我出宮見見他嗎?”

車駕離了皇宮,徑直駛向祁令瞻安置祁仲沂的京郊別院。車裏坐著三個人,自從得知祁令瞻與照微的關系後,楊敘時最怕的就是眼下這種場合,生怕自己知道太多,那天落個被殺人滅口的下場,故而此刻只覺得渾身都是刺,只敢往窗外看沿途的風景。

待到了別院,見到了要診治的病人,楊敘時才知道更刺激的原來在這兒。

照微亦是楞住了,她下意識脫口而出:“你抓到了謝愈?”

此話讓祁令瞻的表情變得有些微妙,他盯了她一會兒,方淡淡開口道:“原來你早就知道父親還活著。”

“我……”照微暗罵自己說漏了嘴,擡手抓住祁令瞻的袖子,“哥哥,我隱瞞你是因為——”

“好了。”祁令瞻打斷了她,轉而看向楊敘時:“請楊兄先為家父看診。”

永平侯府的事如一團亂麻,楊敘時雖知道一些內情,但見兄妹二人氣氛古怪,雖心中好奇,眼下也不敢多打聽,只管幫祁仲沂檢查後腦的淤血。

祁令瞻抓起照微的手,將她帶到院子裏,與那兩人離得遠了,低聲問她:“既如此,我也不想試探你了,你既然知道我父親還活著,為何遲遲沒有告訴我,照微,你同我說實話,你是不是不想讓他回到永京來?”

照微先是怔楞,繼而氣笑了,“什麽叫我不願讓父親回永京來,你這是懷疑我的居心?”

祁令瞻未置可否,往房內的方向望了一眼,繼續低聲道:“我不是在指責你,父親與母親名義上已經和離,若是父親回到永京,母親該如何自處?你的處境也會受到影響,這些我明白,所以在父親的病治好之前,要先商量清楚。”

“你明白什麽?你根本就不明白!”

照微嗆了他一聲,見他蹙眉,又放緩了語氣,“母親的心思,我比你清楚,她比我們所有人都更盼著父親還活著,無論當初有多少過節、多少仇怨,有什麽比人活著還重要?”

祁令瞻說:“若只求他活著,他在永京之外也能活得很好,我想問的是,你希不希望他留在永京,繼續以你父親的名義。”

照微思忖後說道:“這件事要問過母親,她是最有資格決定此事的人。”

“那你呢,你心裏怎麽想?”祁令瞻緊緊盯著她,“母親的感受固然重要,但我也不想你勉為其難。”

“哥哥,朝局上的事情,外人的質疑,這些都是身外之事,重要的是,在侯府這十幾年,我早已視你為兄,視侯爺為父,這些做不得假,你不要總是心中不安,難道因我未曾茶飯不思,我就真的沒有良心麽?”

“我未曾這樣想過你……”

照微傾身抱住他,握上他的手時,發覺他的手腕在輕顫,才知他剛才心裏有多麽緊張。

愛生憂怖,本就是一件難以厘清的事。

於是照微不再質問他的懷疑,只低低在他懷中道:“我很高興,永平侯府四散零落,如今還能湊成一家人,哥哥,我欣喜且珍惜。”

兩人回到堂中,楊敘時已有了結果,與謝愈所言大致相同,是腦中有淤血導致失去了部分記憶,整個人的脾性也變得遲鈍溫和。

“淤血的地方穴位遍布,若不盡快通淤,則五六年之內必有惡疾。可此地關竅脆弱,不能再驟然受擊,應當徐徐圖之。”楊敘時說。

祁令瞻問:“意思是教他慢慢回憶從前的事情嗎?”

楊敘時說是,“我再開幾副藥,待侯爺服畢,將身體調理好後,我會為他施針灸。這段時間內,可以引他慢慢回憶從前的事,切忌急躁,忌大動肝火。”

祁令瞻與照微相視一眼。

離開宅子後,兩人又商議此事,照微先說道:“雖然咱們都盼著一如從前,可爹娘畢竟不是小輩,我想著先將此事問過母親,若她同意,請她與父親先見上一面。”

祁令瞻頷首,“嗯,聽你的。”

“這種事也敢聽我的嗎?”照微訝然,“你從前不是說我只會氣人,不會解憂麽?”

祁令瞻輕笑道:“說不定就能氣得父親想起些什麽。”

照微沒有著急回宮,直接去了容宅,一見了容汀蘭就黏上去,嚷嚷著要吃湯圓,哄得容汀蘭只好擱下手頭的賬本,被她推進了廚房。

照微給容汀蘭打下手,卻是越幫越忙,容汀蘭嫌棄地讓她去凈手,只許在旁邊瞧著,遞個鍋碗瓢盆。

“子望怎麽沒同你一起過來?”容汀蘭問。

照微正被湯圓燙得齜牙,聞言眨眨眼,“政事堂今天忙,他不得空。”

容汀蘭說:“待會你裝一碗湯圓,也給他送一些,他愛吃花生餡,許久沒做了。”

照微點頭,又狀似隨意地說道:“勞煩娘親再做一份餡裏加茱萸的鹹口湯圓,我有個老朋友喜歡吃這一口。”

容汀蘭正在團湯圓的手一頓,驀然擡眼看向照微,幾番欲言又止,手中的湯圓不知不覺捏散了餡。

又辣又鹹的湯圓,吃起來像熬爛了的牛皮,如此古怪的口味,世上只有一個人喜歡吃。

“你那個老朋友……”

“娘也認識。”照微擱下了湯勺,目光殷殷地望著她,試探問道:“娘親還願意再調一碗餡,見一見他嗎?”

容汀蘭手心的湯圓跌落在地,身體輕輕顫抖,不知不覺間紅了眼眶。

祁仲沂遵醫囑喝了小半個月的藥,宮裏李遂的病剛剛轉好,楊敘時就馬不停蹄出宮來給他施針。

祁令瞻和照微都略有些緊張地在外面等了半天,見楊敘時點頭,忙擠進去看祁仲沂,見他仍是一臉茫然地搖頭,不免都有些失望。

“眼下只能寄希望於母親了。”祁令瞻說。

他以銀錢不夠買藥看病為由,要祁仲沂自己出門做活,將他帶到了容家名下的鋪面裏,應征跟隨容掌櫃往青城采貨的商隊夥計。

一大早,夥計們喝過一碗熱騰騰的湯面,整裝守在車旁,等候容掌櫃的到來。約卯時末,遠遠見一架馬車駛來,停在隊首,容汀蘭掀簾而出,第一眼就望見了站在人群中的祁仲沂。

他瘦了,孤影伶仃,然而在人群中仍如鶴立雞群,他也正怔怔望著容汀蘭,眼神中有疑惑不解,也有似曾相識的驚艷之色。

容汀蘭轉身坐了回去,用帕子按住泛酸的眼角,雖然已做好了心理準備,但驟然相見,仍覺百感交集。

她兀自冷靜了一會兒,將車中的食盒提給隨車的女夥計,啞聲吩咐道:“挑個不引人註意的時候,將這碗湯圓,送給那個新來的夥計,只說是新人入商隊,都會有這個,別的不必多說。”

女夥計應了聲是,提著食盒下車去了。

祁仲沂收了食盒,藏在木車邊,直到中午停下吃飯時,才將那碗冷掉的加了茱萸的鹹口湯圓端出來,用勺子舀著,一口一口細品。

還是他從前喜歡的味道,這個味道,只有她能做出來。

最初只是她心血來潮的嘗試,見他吃得高興,便以為他喜歡,從此每個月都會給他做一回,吃得久了,倒真愛上了這個爛牛皮的風味。

祁仲沂將空碗擱回食盒中,望著馬車停下的地方,一時心中灼燙如流。

其實早在服藥後,他就陸陸續續記起了一些片段,關於阿容,關於兩個孩子。他隱約覺得自己曾經做了什麽不可原諒的事,怕見不到她,所以佯裝未曾記起。

他本打算就這樣陪她到青城去,再慢慢計劃如何與她相認,不料途中遇見榷稅官員為難,容汀蘭尚未亮明身份,祁仲沂已伸手掰折了那人想要往她肩膀上落的手。

容汀蘭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連句謝謝也沒說,轉身離開了。

她好像……看出了什麽。

祁仲沂兀自忐忑了許久,以為會被驅趕,不料入夜時,跟隨容汀蘭身邊的女夥計又送來一碗加了茱萸的鹹湯圓。他捧著那碗鹹湯圓擡頭,在二樓窗邊見到一抹轉身離去的影子。

木窗扉被風搖動,吱呀了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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