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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晚對這個弟弟所懷有的情緒一貫覆雜。

他比商晚小了整整十歲,他出生那一年,商晚遠在紐約。

她和盛星喬一起過聖誕節,喝得是白櫻桃果酒,兩個人鬧得東倒西歪,商晚盤腿坐在燒得暖熱的壁爐旁,咬著筆桿調顏料。

盛星喬是人來瘋,她又唱又跳,抓著商晚的手,把她扯離毛毯和畫架,搭著她的腰要跳華爾茲。

她失手打翻了顏料,幹脆借了盛星喬白嫩嫩的臉頰,抹上幾道明艷相間的顏色。

盛星喬不依不饒,追著她從一層到二層,最後兩人齊齊摔進大床裏。

長街響起清脆悅耳的Jingle Bell,盛星喬跟著輕輕哼起來。

商晚忽然從床上坐起來,抽過亂七八糟的一堆衣物,終於在最底下摸出自己的手機。

幾十通未接來電,她翻了翻,全是饒代珊的電話。

中間夾著個別商學銘的名字。

她回撥給媽媽,沒等幾秒,電話接通的瞬間,尖銳駭人的嘶吼和哭聲如風暴席卷,商晚握著手機,有些聽不清在她破碎的哭腔中究竟說了什麽。

她只好安慰著,“媽,您先別急,我問問......”

饒代珊撕扯著自己的頭發,尖叫道,“都是你沒用......都是你!商晚,我好恨,好恨啊!你為什麽不是一個男孩,啊?你為什麽不是一個男孩啊!”

她的控訴毫無來由,泣血字句卻錐在她心上。

商晚任由她發洩得累了,垂著的眼皮比風雪還薄,似乎不用陽光,沒有溫度的暖燈一照,她就輕飄飄的融化了。

盛星喬聽見不尋常的對話,她默默關了音樂,從背後抱住商晚。

商晚反手拍了拍她,帶著安撫的意味。

電話剛掛,她想了想,起身走到窗邊,從抽屜中摸出一盒香煙。

她抽煙的年紀很早,是無師自通,還是別有用心,她都想不起來了。

商晚咬著煙嘴,側掌攏起火光,點燃奶味的蜜桃爆珠。

電話順勢接通。

“商晚。”

一如既往,冰冷、命令的語氣。

她不做聲,其一是不知道說什麽,其二是......她和這個人確實沒什麽好說的。

那邊很吵,錯綜覆雜的腳步,門開開合合,還有打火機擦過金屬蓋——

“商晚,你有弟弟了。”

時間太久,她已經想不起來當時聽到這句話是什麽感受。

心痛?好像沒有。

難過?更加沒有。

如果非要用一個詞定義,大概荒唐最合適。

她就這麽沈默地抽完了一支煙,點點頭,隨後想到對方看不到,這才問了句,“姓什麽?”

如果放在普通家庭,她能問出這句話,指不定有什麽大病。

但是她的母親在十分鐘前剛剛給她撥過一通電話,話裏話外恨不得讓她去死。

果然,那邊回答,“暫時不姓商。”

“哦。”她冷漠道,“暫時,那就是以後會姓商?”

商學銘微微皺眉,不急不慢,帶了藏封見血的呵斥,“商晚,註意你的態度。”

她冷冷扯著嘴角,重新掐起一根煙,燒了三分之二後,她吐出一個煙圈,笑了,“好的。您接著說,我有了弟弟,然後呢?需要我現在飛回耀京?”

“滿月禮你在回來。”

跨洋彼岸的電話掛斷的幹脆利落。

那天晚上,她坐在窗邊,聽了一晚上的Jingle Bell,抽了一整夜的煙。

滿月禮當然沒有,甚至之後的周歲禮,生日,她都沒有回去。

也許是對她一聲不吭的反骨有了意見,向來不插手幹預商晚生活的商學銘,利用自己的特權將她轉回耀京念書。

她在十六歲的尾巴來到潮濕多雨的耀京,和鳩占鵲巢的那個女人第一次打了照面。

以及她懷裏抱著的小男孩。

白白軟軟的一團,睜著大眼睛看了一會兒她,然後伸出藕節的小短手,含含糊糊道,“要......要抱抱。”

商晚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只做看不見。

女人面色難堪,抱緊了懷中的孩子,向她點點頭,姿態低微,“你好,商小姐。”

走神間隙,商宇淮已經把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

他笑得開懷,認認真真道,“謝謝小堯哥。”

周以堯右轉方向,“不客氣。”

商晚從回憶中醒神,見前後座兩個人笑得不懷好意,納罕道,“你都說什麽了?”

“我讓他到我那兒去睡。”周以堯簡單回答她,“反正房子也是空著。”

商晚斜睨他,眼角似有無奈,“隨便你們吧。”

車子沒有直接開回深苑花園,而是先開去了遙南居,商宇淮看著輕閉雙眼休息的商晚,將聲音放得很輕,“小堯哥,你要給我姐打包嗎?”

周以堯入庫停穩,點頭,“你姐晚上沒吃什麽,我給她買份粥。”

商宇淮猛地扯住他的襯衣下擺,有些急道,“姐姐有胃病的。”他還比劃了一下,大概是難以形容輕重程度,只好用雙手劃了個圈,“很嚴重的。”

“我知道。”周以堯看了眼商晚,呼吸均勻平穩,身上蓋著他的外套。

“以後我會好好看著她吃飯。”

得了周以堯的保證,商宇淮轉了轉目光,靜了幾秒鐘,又道,“哥,我們下車說,姐姐還睡著。”

十月,月色慘白,冷風肆虐。

商宇淮只穿一件薄薄的衛衣,他將兜帽套起,搓著手原地蹦了蹦,“哥,姐姐不吃海鮮,不吃蔥和蒜,不吃魚,她的口味比較清淡,哥你選幾樣打包,不要重口和油膩。”

周以堯聽得神情微變。

“商晚不吃海鮮?”

“嗯。”商宇淮很誠實地點頭,“每次姐姐回家,動筷的就那幾樣菜,不過,從我觀察來看,她應該挺不愛吃,就是為了應付。”

明明不喜歡吃。

那個晚上卻沒有拒絕。

他心裏忽然有些不上不下的滋味。

周以堯很小的時候,常是別人給什麽,他就接什麽。

喜歡也好,厭惡也罷,他不會擺在臉上。

一直到某天他吃著難以下咽的鵝肝,最後整個人趴在馬桶旁吐得昏天地暗。

他哥哥倚在門邊,用一種冷漠到幾乎沒有情緒的眼神看他。

“為什麽不拒絕?”他問,“還是說,拒絕這種事情,需要我教你?”

周以堯喉嚨裏燒著一團火,堵得他難受,張著唇半晌,一個音節也沒發出聲。

“下一次,如果再讓我發現你仍然學不會拒絕,我就讓應姨頓頓給你做鵝肝。”

年僅十幾歲的周以堯聽得心驚膽戰,他確定這是周以澤會做出來的事情。

後來如周以澤所願,周以堯不僅會拒絕,還拒絕得徹底,甚至一度偏激到和家裏翻臉的程度。

線條流暢的S500停在白線框出的禁錮內,臨走前熄了頂燈光源,好讓她能多睡一會兒。

商晚應該不怎麽會拒絕。

她是那樣的人,外表看著很冷,堅冰一樣的心性,其實就是一個洋蔥,層層剝開了,會因為她的柔軟而流淚。

他站在遙南居門前,被明亮燈光刺得微微瞇眼。

經理恰好路過,見他過分顯眼的站在門口,當即楞住。

“小周先生?”他很快迎過來,“需要些什麽?”

他念了幾道菜名,經理很快記下,正欲請他到雅座稍等片刻,他搖搖頭,“沒事,我就在這等著。”

經理見勸不動,不再勉強,讓服務生交代廚房動作麻利些。

商宇淮站在燈柱後打電話,那邊大概是訓斥了幾句,他耷拉下眉,很快又興高采烈的揚起。

距離隔得遠,周以堯聽得不大真切。

等他打完電話,小跑著過來,“小堯哥,”他搖搖手機,“和我媽說過了,我說和姐姐在一起,她就放心了,還讓我好好玩。”

“你母親......”周以堯逆光而立,看不太清他的神色,只覺得整個人的氣質被身上的淺灰色襯衫映得更清更冷。

“不是不是。”商宇淮似乎很窘迫,他將兜帽的系帶拉緊,只露出鼻尖和一雙眼。

“我和姐姐是同父異母。”

商家那些登不上臺面的事情一直被壓得很好,周以堯只偶爾隱晦地聽過商總有一個兒子,每每說到這裏,大家又意味不明地笑起來。

那個時候,他對於商家的認知僅限於周家多年的合作夥伴,如果不是遇上商晚,他不會將這些聽了一耳隨之忘卻幹凈的閑言碎語想起。

私生子。

豪門中不乏見不得光的存在,可商家卻很例外,人盡皆知,卻僅知冰山一角。

商宇淮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小堯哥,可能你也聽見了,我是私生子。”

他並不抗拒這個身份,甚至有一種渾然天成的樂觀主義精神。

“我小時候不姓商,我爸接我回商家才給我改了姓。”他在風中抖了個寒噤,想了想,又說道,“那時候小嘛,哪裏懂那麽多,很多人跟我說我還有一個姐姐,但我從來沒見過,說得多了,我就好奇,不過我每次提起,我爸心情都不好。”

“漸漸大了,才見過姐姐——咳,不過那天鬧得不太好看,我爸喝了點酒,說了些......”他一下抿住持唇,難以啟齒,好半天,他才選擇了一個他認為合適的詞語,“說了些語氣很重的話,他要動手打姐姐,我沒想多,上前攔著了。”

那年商晚剛剛二十出頭,面對自己父親清白不分的指責,她回以冷笑,譏諷道,“你又知道我不惡心你?我不惡心這個家?”

商學銘摔了手邊的高腳杯,白葡萄幹甩了她純白的裙子,下一秒,高舉著手扇著烈風。

她沒捱下這巴掌,有人替她捱了。

小孩子,疼了就哭,可商宇淮卻抱著她臟了的裙角,一個勁兒的搖頭,“不要打姐姐、爸爸不要打姐姐......”

周以堯聽得心中酸澀難忍,想起那夜她無助地望過來,眼裏浸了清亮又模糊的水意。

她明明是喃喃自語,沒有詢問的意思,大概是沒什麽人可以問,所以答案對她來說,大概也是不太重要的。

“怎麽不快一點找到我?”

他心裏忽然有些煩,側頭去望,車子還停在原地,商晚倚著,肩膀抵在車窗,可能閉眼假寐,可能心不在焉的刷手機。

他有過太多次這樣的沖動,想知道她過著什麽樣的生活,受過哪些委屈,會因為什麽事情而開心。

但是,他沒有身份。

在商晚的人生中,周以澤和柏斯遇的出現都比他要早,他們可以是商業夥伴,可以是多年朋友。

唯獨他,是曾經靠近過商晚,卻無疾而終的人。

好像燈一滅,演員退場,他就徹底失去站在她身邊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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