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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遙南居到深苑花園有一小段距離的車程,商晚白天上完課下午被按著做造型,晚上又參加了一場毫無意義的社交晚宴,她就像是一個高精準運轉的發條機器忽然松了弦,整個人像是被抽空了氣力,她歪著頭靠著,眉眼掩不住疲倦的睡了過去。

柏斯遇正在敲英文郵件,商晚的頭晃了晃,往他肩前倒過來。

他手一抖,錯摁了enter。

半晌,男人壓了壓眉心,,“開慢一點。”

商晚睡得不是很沈,拐過幾個彎後,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揉了揉因為壓在他西裝上起了幾道紋理的額角,聲音裏滿是困意,“到了?”

“嗯。”柏斯遇應了,下車給她打開車門。

還是那一輛尾號極其囂張的連排8,正停在別墅樓下,司機很有眼見力的熄了車燈。

柏斯遇把西裝外套披在她身上,商晚個子高,但是骨架纖細,被夜風一吹,背脊單薄,像是掛在樹梢上搖搖欲墜的露珠。

“馬上就十月了,入了秋後,夜晚氣溫很低,你不要穿那麽少。”

商晚一臉“您知道您在說什麽鬼話始作俑者怎麽還有臉說這個”的表情,柏斯遇的手隨著西裝蓋在她身上,指尖曲了一下,沒有離開。

“你們女生不是有那個什麽?”柏斯遇難得的卡詞了一秒,才猶疑不定的說,“光腿神話?”

“別丟人現眼了柏總,快閉嘴吧。”商晚經歷那麽一出鬧劇之後感覺自己和宋昭藝可能有破冰的嫌疑,再加上小小的假寐了一會兒,這會兒心情很好。

九月底的耀京給商晚的感覺很陌生,但這點陌生又因為身邊陪同了熟悉了十幾年的人而變得有些鮮明有致的區別。

今天是個難得的晴夜,晚風疏朗,擡頭時一片連綿的星海映入眼簾,將有序而立的路燈點綴成蜿蜒不絕的燈火。

腳下的影子糾葛纏綿,有一方輕緩的擡起手,輕柔的別過她被風吹得有些亂的長發。

商晚正說著什麽,感覺到自己的耳垂被冰涼的指節擦過,怔了一下,忽然回頭,直直撞上了柏斯遇一雙沈靜如淵的雙眼。

她下意識就退了一步,柏斯遇垂下的手扣住她柔軟纖細的腰肢,矯枉過正後反而將兩人的距離拉近,商晚甚至可以在他一身的酒氣裏辨別出些許屬於自己的香水。

“......”

時間把每一次呼吸和心跳都放得格外緩慢,商晚很輕的眨了眨眼,食指抵在柏斯遇的唇上。

“別。”

她歪著頭,微微一笑。

是一個很柔和的拒絕。

柏斯遇看著他,平日裏黑白分明的眼攏上一層不甚清晰的霧氣,大概是喝了許多酒,聲線也混著一點含糊的沙啞,“商晚,我不會一直等你。”

一片雲遮過來,兩人腳下原本親密無間的影子忽然被扯開了距離,頓時分割成兩個陌生的整體,商晚平靜的回視,她的眼睛很漂亮,像琉璃,像寶石,笑起來眉眼彎彎狡黠嬌俏,不笑時卻總有那麽一點的疏離。

“柏斯遇,你喝醉了,你要等我的人不是我。”

她說這些話時眼尾帶斂了笑意,聲線卻溫緩。

有什麽關系。

柏斯遇皺了下眉,忽然捏住她的腕骨,將人往懷裏用力一帶。

喝酒了,才可以光明正大的以醉了為借口,稍微親近一些這只怎麽養也養不熟的小野貓。

她擡起手又放下,最後只是在他背後虛虛的抓了一把風。

柏斯遇的理智似乎是在女人脖子上的冰冷鉆石貼在灼熱肌膚上理智在剎那回歸,視線在瞬間聚焦,不遠處黑衣黑褲的大男孩站在路燈下,似乎是垂著眸,看不清他的神情。

柏斯遇花了好幾秒才辨認出那道身影,“小堯?”

商晚怔了一下,下意識的回頭,迎面就對上了雙手插袋,懶懶散散正往這邊走的周以堯。

柏斯遇的臉上出現了短暫的空白,周以堯離兩人大約幾步開外,對著柏斯遇點了點頭,禮貌性的打了個招呼,“遇哥。”

從他的角度,是商晚攏在肩前的長卷發,背脊大片的留白,蝴蝶骨的左側是一枝玫瑰。

玫瑰根莖沿著凸起的脊骨,花瓣在風裏艷烈而綻。

大約是覺得在小輩面前這樣越界的暧昧十分不妥當,柏斯遇率先松了手,欲蓋彌彰的揉了一把商晚的頭發。

商晚從他懷裏退出來,半側了身,大男孩的視線和她在半空中對撞。

於是她也鸚鵡學舌,“小堯。”

周以堯癱著一張臉,沒有應下她這句招呼。

雄性動物敏銳的探查出對方和自己一樣的磁場,柏斯遇有些不確定的看著兩人,“你們?”

商晚忽然搶答,語氣裏還有一絲絲難以察覺的心虛,“我是他老師。”

周以堯低聲笑了一下,慢悠悠的糾正,“她是我鄰居。”

柏斯遇的臉上的空白難得的維持了多幾秒。

商晚細長的手指捏著他的西服外套,擡手繞了一圈,漂亮的肩線徹底暴露在九月底的低氣溫裏。

“給你。”商晚不容他拒絕,“從這裏到我家只要三分鐘,你拿著吧。”

柏斯遇沒有勉強,“行,我就送你到這,你好好照顧自己。”

周以堯走到她身邊,自然而然的和她並肩,他擡了一下手,影子像是搭在了商晚的肩上。

卡宴絕塵而去,商晚捏了捏鼻尖,視線微仰,停在他臉上,“你在這裏多久了?”

“沒多久。”

周以堯瞥一眼她身上除了好看之外別的作用都沒有的禮裙,表情凍人,“就從你們下車開始。”

商晚牙疼的回想了一下,清清白白的把自己摘出來,“他喝多了,有點醉。”

周以堯慢她半步,柔軟的光線細密地織在他英挺鼻梁的側影,他仗著身高腿長,一步邁到她尖頭高跟前。

她的腳撞在周以堯的高幫球鞋,他忽然俯下身,將路燈暈下的光遮得嚴嚴實實。

他盯著商晚,她很少會化這麽精致的妝,紅唇嬌艷,脂粉氣卻很淡。

“你呢?”

他忽然問。

“我什麽?”

商晚看著他球鞋上一個突兀的腳印,他卷著褲腳,露出一小節踝骨。

他一眼也沒看嶄新球鞋上蹭上的灰,商晚踩著他身後的影子,感覺周以堯的情緒不太對。

具體說不上來是什麽,但隱隱覺得,他好像在生氣。

然而又不是那種野火一吹就肆意蔓延的生氣,而是潛藏在平靜湖面上,毫不起眼的幾個漩渦。

她只覺得今夜不是多年老友送她回來,而是被家裏那位逮著她和別人在外鬼混。

現在對方一副風雨欲來的平靜,實則正在盤算該用什麽方式懲罰她。

舌尖頂著齒關,隱有柏圖斯紅酒的餘韻。

他又低了些許,鼻尖和鼻尖只差毫厘。

“你也醉了嗎?”

他的聲音低沈,像是大提琴的第一音,溫柔而磁性,流水一般滑過耳膜,重重的敲擊在心上最柔軟的地方。

他在試探,或者是進攻。

態度很溫和,但獵物已經逃不出掌心。

“......”

商晚偏過頭,遲疑一瞬,“為什麽這麽問?”

因為商晚是清醒的。

她知道柏斯遇真的喝醉了或者沒有喝醉,但是她沒有明顯的拒絕。

她一直都是這樣,對任何人的示好都會給予點到即止的回應。

若即若離時最令人著迷。

周以堯沈默下來。

商晚從沒有應付過這樣的場面,她從來都是游刃有餘的那一方,如果對方敢像周以堯這樣對她表露出情緒,她大概會冷漠地看上一會,然後轉身就走。

但是周以堯對她而言不一樣。

具體要說出一三五的不一樣,商晚又詞窮。

商晚遇見的人,基本只有一夜的關系。

他們不會交換聯系方式,甚至姓名,只當是人生的某個節點出了岔,不小心相交了一晚上,然後又理智的錯開。

她原本是要這麽處理和周以堯的關系。

但是陰差陽錯,又遇上了。

商晚很難說清聽到柏斯遇吊兒郎當地對她說“你考慮一下,回耀大當個老師,給我個面子,行不”的情緒。

當時商晚說,“我什麽人啊,還教書育人,你就不怕我帶壞祖國的花朵?”

她知道柏斯遇有私心,他也從沒有在她面前掩飾過。

“這不是希望離你近一些麽?”柏斯遇輕笑,“回來吧,商晚。”

柏斯遇並不知道其實她在三個月前回過一趟耀京,她也沒打算說這件事情。

只留了一句模棱兩可的“再考慮”。

**

她陷在回憶裏,目光些許游離。

周以堯察覺到溫度漸低,神色冷冷看著她身上的禮裙。

明明說了三分鐘,現在卻不知道站了多久。

“沒什麽。”

許久,周以堯直起腰,擋在風口,卻沒給她讓出路,“你吃飯了嗎?”

“......隨便吃了點。”

“喔。”

又是沈默。

她看著對方手腕的運動手表,界面亮了一下,有信息彈進來,不多時又熄滅。

接著跳出鎖屏。

是一枝玫瑰。

她的心忽然鈍跳一拍。

電光火石間,商晚恍惚想起了別的事情。

三個月前的雨夜,她靠在周以堯懷裏,他話不多,低著頭親吻蝴蝶骨的玫瑰。

雨點敲在合緊的玻璃窗戶,如墨的天空偶有一兩道驟亮的閃電。

周以堯似乎是對她低聲的說了什麽。

“為什麽,喜歡玫瑰?”

**

商晚閉了閉眼。

“對了,你的外套我洗幹凈——”

商晚隨口起了一個話題,企圖繞過這略有尷尬的氣氛,“一會兒你等我一下,我上去拿給你。”

周以堯似乎是剛夜跑完,後背洇濕了一小塊深色的痕跡,被風一吹,卻沒有異味,只餘淡淡的衣物在陽光下炙烤過的味道。

“商晚。”

他忽然叫她名字。

“嗯?”

為什麽喜歡玫瑰?

她極擅長把回憶和現實割裂,那晚之後,商晚清瘦的腳背和纖細的踝骨,有一枝新的玫瑰。

沒什麽特別的理由,喜歡的原因老套而俗氣。

她人生情竇初開的那一晚,對方送了她一枝玫瑰。

最普通不過的品種,甚至因為送的時間晚了,花瓣不覆豐盈,反而枯萎卷曲。

她不想說這些,周以堯低著頭,漫不經心道,“你有外套收集癖嗎?”

這都什麽跟什麽?

周以堯比她高許多,商晚仗著10cm的細跟微擡下巴,少年眉弓鋒利淩冽,那雙眼在平日裏慣是沒什麽情緒。

只有她知道,吻哪裏,會在他眼底點起一簇火焰。

對視許久,商晚終於察覺出那一點點的別扭是來源於什麽。

她不再計較三個月前的雨夜和多年前的回憶,有些好笑的看著耷拉著耳朵的周以堯,唇線彎起,一排瑩白的齒像是開蚌的珍珠。

“算了,我回去了。”

他不懂商晚為什麽會忽然笑起來,他僵著嘴角看她笑得頗為開懷和自在,眉眼彎成新月,眼尾淬著點點星光。

“耀京確實挺冷的。”

商晚的話音跟在他步伐落下的瞬間,自顧自說道。

周以堯的腳步頓了一下,眉頭皺起。

大概是納悶明明風都往他身上吹了,怎麽還能凍著她。

下一秒,商晚擡手揉了一把他的頭發。

“別把你凍壞了,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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