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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何夕(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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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何夕(三)

蜘蛛平時(可能是閑著無聊?)會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兒。比如:堆土堆、磨牙、到處爬、像敬釗纓毛蛛這樣的喜歡沒事織絲、清潔身體、穴居的會擴大洞穴。有很多人怕蜘蛛,是因為較少見到他們。若是能接受蜘蛛八只眼睛、八條絨毛腿、爬上爬下吐絲結網的模樣,你大概就會喜歡上它們了。

午時,安國公府。

“……”花念雨將那只金蜘蛛從草籠子裏放出來、曬了會兒太陽,然後將它轉移至金盒內。這是乞巧節的一項傳統,取小蜘蛛以金銀小盒兒盛之,次早觀其網絲圓正,名曰‘得巧’。

剛將金盒子放置於陰涼處,她便看到幾個婆子挎著筐、筐裏盛滿了槿樹葉和像喇叭一樣的淡粉色小花,神色匆匆地朝內院走去。芍藥也挎著筐,只不過是空的筐,走過來嘟囔道:“小姐,表小姐她們辰時捉了蜘蛛,巳時便擼完槿樹葉,就等著好好拾掇一番、去除濁氣迎接乞巧節的來臨了。而我、我們午時才捉完蜘蛛,現在去尋,城內的槿樹都光禿禿的,哪裏還有葉子可擼?!”

花念雨點頭:“嗯,有道理。”

芍藥又急又氣:“小姐,你還這幅滿不在乎的模樣,快想想辦法吧!”

“哦。”花念雨的視線朝她挎著的筐掃去。半晌兒歪著頭,困惑不解道:“去摘槿樹葉,挎著筐做什麽。筐的孔洞那麽大,槿樹葉又細嫩纖小,走路的時候顫顫巍巍,那槿樹葉豈不是都從孔洞間漏出去了。就算咱們摘了一筐,提回來能有半筐就不錯了。換一個,換一個籃子或者我們直接用衣服兜回來。”

芍藥哭笑不得:“小姐還知道孔洞大啊?那午時捉蜘蛛的時候,小姐為何不找個容器,竟直接挎著筐便走。還美其名曰裝蜘蛛?”

花念雨尷尬的直撓頭:“我、我當時忘了。”

芍藥咬唇:“小姐,你是吃白米長大的嗎?”

花念雨目光閃爍:“是啊。我一頓能吃三大碗。”

芍藥嘆氣:“我看,小姐是吃香灰長大的。”

相互調侃了一番,花念雨也挎著筐跟著芍藥出門了。槿樹是一種矮矮的樹木,江南隨處可見。菜園子的籬笆,家家戶戶的後院,到處都有它郁郁蔥蔥地長著。到了秋天它會開淡紫色或粉紅色的像喇叭花一樣的花,十分美觀。所以,花念雨並不覺得,槿樹葉難尋。她甚至覺得,自己可以擼樹葉、然後裝滿兩個筐!

整整兩大筐!

然而——

事實證明,花念雨就是吃香灰長大的。

能尋到一把槿樹葉就不錯了,還裝滿兩大筐?槿樹光禿禿,城內的槿樹都被擼了個幹凈。全城的女子都挎著筐出來尋樹葉,沒多久就將屋前屋後、街邊城郊的槿樹葉給摘了個幹凈。現在,花念雨提著筐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嘴角抽搐。

花念雨:“一環扣一環。”

芍藥哭唧唧:“小姐,現在怎麽辦啊?”

花念雨:“因果循環。”

芍藥氣得直跺腳:“沒有槿樹葉洗頭,乞巧節就變成中元節了。”

花念雨:“乖,別哭。去偷去搶,去騙去買,咱們總會有辦法的。”

“嗯。”芍藥止了淚,抽泣著用帕子擦了擦鼻涕,頓時覺得小姐還是很靠譜的嘛——小姐並沒有任何慌亂,而是咬著手指蹲在街邊思考著。不愧是安國公府的閨秀,和自己這種遇事只會哭唧唧的丫鬟不一樣。

然而——

事實證明,花念雨就是吃香灰長大的。

花念雨擡頭:“我餓了。”

芍藥傻眼:“小姐,你說什麽?”

花念雨捂著咕咕叫的肚子:“我剛蹲在街角上想,一會兒是喝羊雜湯就燒餅隨便吃一口,還是找個館子,上醬肘子、小炒肉、地三鮮,美美吃一頓。”

芍藥扶額:“……”

花念雨自小是被當成少年郎養大的,在城內和紈絝弟子混沌慣了。吃喝玩樂的本性印入骨子裏,要是讓她餓著肚子去滿城找槿樹葉,那是不可能的。滿足口腹之欲後,再去思索這種難題,才是正道。

“走吧!”花念雨拍拍屁股上的土,一副浪裏浪蕩的樣子:“本小姐,帶你去京城有名的醉花樓吃酒。”醉花樓,是京城三大酒樓之一。才子佳人最喜歡在這裏聽曲喝酒,這裏也有很多西域女子表演。是個正經的酒樓。

芍藥也饞。她不過是個丫鬟,平日裏粗茶淡飯攢錢給家裏寄回去,哪裏來過醉花樓這種名貴地方。頓時眼冒精光,將剛剛的氣悶丟了個幹凈:“小姐,對對對,先吃飯!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

於是,主仆二人勾肩搭背。

直奔醉花樓。

“醉花樓?”角落裏,一位身著月牙白長衫的少年,站在人群中看著她們走遠。分明是藍天白雲,一點下雨的意思都沒有,他卻撐著青藍色油紙傘,孑然而立。他神情頹然、陰郁,嘴角帶笑,十分詭譎。令人懼怕。就如同,寒冬臘月突然有人扯開你衣領、往裏面丟了一團雪。雪漸漸融化,你無論怎樣都弄不出來,只能仍由它帶走熱量、逐漸消失。就是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於是,人山人海的街道上,唯有他周圍空著。

葉知湫骨子裏便是孤僻的,占有欲也強。他今日化作小黑蛇,卻聽見花念雨嘴中念出其他人的名字,頓時醋意大發。蛇本性婬,他那時是黑蛇的身體、自然也要受影響。嗅著她身上那股清香,不由得回憶起昨晚——她被餵了藥、媚眼朦朧的用藕臂圈著他的脖頸吻上來,那副情形……擔心情動會害她受傷,因此便搖晃著小尾巴逃走了。

明日是乞巧節。

女子都會在月上柳梢頭的時候,約心上人共賞星辰明月,互訴情思。葉知湫不知為何內心躁動,他怕花念雨晚上約出來的人是喻雲凡,他害怕自己會真的失去她。所以她去哪兒,他便去哪兒。此時她去醉花樓,那他也去醉花樓。

一見鐘情。再見傾心。

葉知湫抿唇輕笑:

“我喜歡的,自始至終不過一個你罷了。”

#醉花樓。

花念雨從袖子裏掏出金元寶往櫃臺上一砸,隨後便被老板當做貴客安排到了二樓雅間。二樓雅間,並非是單個屋子、而是用屏風隔開的一張張飯桌。儒雅風流的公子和溫婉賢淑的閨秀們,既能相互說話、又因為有屏風隔著,不至於傳出男女授受不親,有傷風化的那些言語。因此,這算是醉花樓的特色。

芍藥叼著筷子:“小姐,醉花樓可真大啊。”

花念雨拎起茶壺,先給芍藥倒了一杯茶、然後才給自己的杯子滿上。笑盈盈回答:“醉花樓不僅排場大,酒菜也好吃。一會兒你多吃些,若吃不完,就將剩下的酒菜打包,你自帶回去,不用管那麽多規矩。”這丫鬟,原本是幼童時期就分配給她的、算是陪嫁丫鬟了。可她年少輕狂,經常外出浪蕩游玩,很少回家。就照拂少了些,此時也該多多補償。

“喏,這是一袋碎銀子。”花念雨從懷中掏出錢袋,放在桌上輕輕推過去。因為害怕芍藥臉皮薄、拒絕了這筆銀錢,連忙補充道:“芍藥,我知道你家中困難,這錢就寄回去或者你自個兒添些物件用。明日七夕佳節,我沒什麽可送你的,唯有錢多。你不要介意,下次我送些更有誠意的玩意兒給你。”

芍藥叼著筷子。頭上如同包子似的發髻,一抖一抖的。她又哭了。紅著眼眶,嗚咽著流淚。不一會兒就將前襟的衣服打濕:“小姐!奴婢、奴婢該如何報答您的恩情!”咬著牙想了半天,突然跪下來磕頭:“奴婢,祝福小姐和姑爺早生貴子!”

葉知湫就在隔壁的雅間聽墻角。

這時突然打了個噴嚏。

“……”花念雨此時亦十分尷尬,她也沒法和芍藥解釋:自己和葉知湫不是那種關系,不過是有幾次肌膚之親。猶豫了半晌兒、嘟囔道:“芍藥,我同你說個秘密。”

芍藥點頭如搗蒜:“嗯嗯,小姐你放心。奴婢一定保守秘密,就算是有人拿烙鐵燙奴婢,或者指甲裏紮針,奴婢也絕對不吐露半個字眼!”果然是忠心的丫鬟,握著拳頭一副發狠的模樣。恨不得,說盡天下誓言。

“好。”花念雨身著一襲淡藍色的襦裙,頭發只用簡單的白玉發簪束在腦後,黑發被吹入醉花樓的清風帶起,洋洋灑灑竟有幾分謫仙的飄逸。她單手拄著下巴,另一只捏著酒杯,笑得眉眼彎彎:“我喜歡葉知湫。”

隔壁雅間。

“……”葉知湫握著酒杯的手顫抖不已。他勉強將酒杯放置於桌上,卻不小心打翻了旁邊的茶盞。水迅速浸濕他的衣衫,令月牙白衣衫蘸了土黃色的茶漬。葉知湫似乎懵了,只眼睜睜看著衣衫濕漉漉,甚至連擦一下都忘記。他呆呆的,半晌兒,開始抿嘴笑;然後是偷偷笑;最後是捂著嘴大笑又怕她聽見聲音,只能悶悶的笑。

隔壁芍藥的聲音傳來,似乎有幾分困惑:“姑爺玉樹臨風、風流倜儻、堂堂正正、正氣淩然……此處省略無數讚美之情,小姐喜歡姑爺,不是理所當然的麽?”

“可我,”花念雨站起來,依靠著欄桿、滿心惆悵,單手伸向半空,似乎想要抓住些什麽、最後還是頹然放下了。就是那樣無所適從,悵然若失的模樣。

“可我,不愛他。”

破冰而至。

她說,她不愛他。

“娘子?”原本攤平放置於膝蓋上的拳頭逐漸縮緊。葉知湫的笑僵在嘴角,淚不知為何就掉了一滴下來。毫無征兆。他從未如此狼狽過,就如同在沙漠中行走的旅人、找到一片綠洲,還沒等他喜悅,便被告之不過是一處——

虛妄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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