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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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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走

下月便是春闈, 蕭鐸這些日子早出晚歸。今日剛從國子監下學歸來,不知為何,覺得府上氣氛與之前大相徑庭。

這個時候, 正是府上主子用晚膳時, 下人將一天的活兒都忙完了,正是躲懶的好時候。

往素院內最愛躲懶的掃灑丫鬟溫珠今日卻依舊拿著掃帚刷刷地掃著青石板道上並不存在的落葉。

雖開了春, 春寒卻依舊料峭。溫珠穿著府上粗使丫鬟統一的深綠襖子,外罩同色系褙子。年紀尚小梳著雙丫髻,此刻低著頭默不作聲地掃著地。

手被凍得通紅,隱約可見皸裂。

蕭鐸自問不是苛刻下人的主子,院內人躲懶只要不是太過分他向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耳邊掃帚劃過青石板的刷刷聲有力。

有節奏得律動著。

眼瞅著天色變黑, 再過一會兒廊下便要掛上燈籠了。蕭鐸看了眼身旁的雲禮, 後者會意上前道:“溫珠, 你今個兒怎麽還在這當值。天都黑了, 你掃葉子瞧得清嗎?”

陡然聽見有人叫她,溫珠身子顫了顫,一擡頭發現是四公子的貼身近侍雲禮。後頭站著個身量頎長的郎君。

淡淡月色落於那白色衣袍上泛著一圈光暈。

溫珠哆嗦了下轉瞬又想到她在認真幹活不用害怕,拿著掃帚行了了一禮道:“見過四公子, 見過雲禮大哥。”

“奴婢不敢偷懶,此刻還未到下值的點。”

“往常也不見你這樣啊,前些日子你不是跑到小廚房烤火躲懶去了嗎?”雲禮不信, 笑嘻嘻揭了她的短。

蕭鐸則懷疑是否芳姨娘來過了,敲打了他院內的下人。

公子清雋的眉梢皺起,芳姨娘雖是他親娘, 但他向來不喜她插手房內瑣事。

見得公子面色不太好, 雲禮忙勸道:“這處幹凈的很,白日裏你當值的很好, 公子仁心,見不得這樣冷的天下人還在外頭。你無需在這了,回去吧。”

溫珠聞言如蒙大赦,但還是猶豫了一番道:“今日裏大夫人杖斃了一人。是二表姑娘院內的人。由頭是未盡好奴婢的本分,所以奴婢才怕未盡好本分也被杖斃了。多謝四公子仁心。”

說完話溫珠連忙拿著掃帚退下了。

實則是她未親自去觀看杖斃,只聽得府內下人傳的流言,傳來傳去就變了模樣。由偷竊財物汙蔑主子變成不守本分,偷奸耍滑,溫珠便理解歪了。

是南棲表妹院內的丫鬟被杖斃了,蕭鐸皺著的眉梢未有一點兒放松反倒皺得愈發的緊了。

他不是這樣奴仆,想到的只是眼前的事。

棲遲院的下人雖歸大房管教,但若真犯了錯,南棲表妹自會管教,再不濟去求助二夫人。怎麽就嚴重到了如此地步,鬧到了大夫人那還被杖斃了。

表妹她可否因這丫鬟受了大委屈。

蕭鐸直覺事情不是如此簡單。

他從廊下入,穿過幾道拱月門,從栽著青蔥枇杷樹的小道上過,回了院內去。

他歸來的晚,還未用晚膳,此刻更加吃不下了。

所幸入了書房,拿起筆洗上頭的青玉雕花紋管紫豪提筆,便攤開宣紙開始寫策論。寫著寫著字跡愈發淩亂,心中有雜思,思維凝滯下筆遲緩,豆大的墨從筆尖落於宣紙上頭。

將一旁寫的字亦暈開了。

若是科考時,卷子臟汙了乃是大忌。

他擱了筆,將墨跡尚未幹透的宣紙擰成一團丟到紙簍子裏去。雲禮在書房門邊探出了頭,見公子心不在焉杵在桌案前。

走了進來道:“公子,芳姨娘聽聞公子剛剛下學歸來還未用飯。請公子去留芳院用晚膳。公子要不要應下?烏枝姑娘還在外頭等著呢。”

“哦對了,姨娘還說一人用飯太寂寞,已將後院的芙娘子先請去陪他了。”芙娘子便是之前芳姨娘做主塞到蕭鐸房內的人。只待日後娶妻三年期滿後擡作姨娘。

知母莫若子,蕭鐸明白芳姨娘的用意。

看著筆洗上頭隔著沾了墨毫毛濕漉漉的提筆,心頭有些煩躁。為何他的娘親不能如嫡母般識大體,從不幹涉他房內事。

正是春闈要緊的關頭,他哪有心同芙娘子整些風花雪月的事,本就是把她當做身旁大丫鬟看待的。

他張口正要推辭忽又想起掃灑丫鬟說的那件事,他終究不比芳姨娘是內宅婦人,對後宅消息知道的詳細。

此番借著用膳的機會去問上一問,說不得有些頭緒,也好過在這徒自煩憂。

“姨娘好意,莫敢推辭。你去說,我待會兒便至。”蕭鐸看向雲禮道。

雲禮哎了聲,不曾多思便往外頭去了,與在前廳站著的一丫鬟如實說了:“烏枝姑娘,公子說他待會兒便至。勞煩你回去同姨娘說聲。”

烏枝是個濃眉大眼的姑娘,聞言笑了起來:“這樣好,姨娘許久未見得公子了,我這番回去回話,她定是十分高興。”

烏枝走前看向雲禮似是想起了什麽道:“我觀芙娘子走時衣裳單薄,也沒披件氅衣。你警醒些,替公子敲打敲打蘅蕪苑的下人。”

公子向來不喜旁人在他面前提到芙娘子,如今快要春闈了,他身為公子的貼身近侍更加不會去觸公子的黴頭。

再者芙娘子性情溫和,平素裏不說一句重話,當年她做公子跟前大丫鬟時便很受下頭小丫鬟們喜歡。

想來如今成了公子房內人,小丫鬟們只會待她更好,哪會出現奴仆苛刻主子的現象。

聽得烏枝這般提醒雲禮笑得樂呵呵應下了,心頭卻不把這當一回事。連連再道:“烏枝姐姐快些去吧,不然待會兒晚膳備晚了,餓著了幾位主子便不好了。”

看了擦黑的天色時候確實不早了,烏枝連忙哎了聲收回了心思匆匆而去。她也是看雲芙可憐,好好的姑娘家熬得不見鮮活顏色,明明以前是那般溫柔,通身肌膚嫩的能掐出水般的人。

不然,也不會被芳姨娘選中塞入公子房內。

如今提也提過了,希望能幫上她一些,也算全了以前的姐妹情分。

雲禮到底是年紀尚輕的半大少年,瞧事情的眼光太過於流於表面。雲芙是大公子跟前大丫鬟時,人生的好看,又得寵,脾性又好,自是得下頭丫鬟們喜歡。

然成了公子房內人後,饒是沒名沒姓的通房只要得到公子喜歡,日後誕下一兒半女前途也是不可估量,說不得能謀半個夫人當當。

剛被收入房內時自然人人都好生伺候著,但心頭卻是不服。憑什麽一樣的丫鬟賤籍她就能一朝飛上枝頭變鳳凰,往日裏情分都變了味。

時日久了,再一看公子根本不來她房內,不喜她,冷落她。下頭丫鬟們便心思浮動,巴不得見雲芙的笑話。

可勁兒的奚落欺負她,嘲弄她不要臉面入了公子的房內,結果過的還不如當丫鬟的時候威風。雲芙性子又軟,就算被欺負了也笑一笑便過了。

就是這般日日夜夜熬著,熬得人越發瘦了,一身湖藍色繡球紋錦緞裙穿在身上也顯得空空蕩蕩,肩處瘦削,險些要兜不住了。

蕭鐸進了留芳院便見得芳姨娘身側坐了這樣一位女子,似開敗枯萎了的丁香花,細瞧眉眼又是以往溫順熟悉模樣。

下意識皺了眉喚道:“雲芙?”

見得她擡頭才知真是她,不解問道:“你如今怎的越發消瘦了,可是下人伺候的不盡心。若誰伺候的不盡心便告訴我,盡數拖出去發賣了。”

直接發賣了是很嚴重的懲罰了。

雲芙眼眶略有些濕潤,恍惚見得公子一路從外頭來,一身白衣依舊清雋如許,眉眼落拓溫柔。

這是她從少年兒郎翩翩年少一直看到如今溫文爾雅模樣的公子啊。

聽得他喚她才驚覺自個兒又出了神。

連忙從圓凳上起身福禮:“雲芙見過公子,公子安。”似是想起剛剛他問她話了,又趕忙回道:“勞公子費心了,雲芙一切都好。能得公子掛念,雲芙心頭歡喜。”

見她無礙,依舊與從前般問什麽都道無事,只不過與從前相比會說些漂亮話了。

蕭鐸便淡淡嗯了聲,再喚她起來坐下。

芳姨娘樂得見這樣一幕,拉過二人的手道:“你二人情誼相通,為娘就放心了。”

思及等會兒還要問南棲的事,蕭鐸未出聲反駁,只是低垂的眉梢無聲蹙起又松開。

正沈浸在公子關心她了,神情更加恍惚的雲芙自是沒註意到這一幕。聽得芳姨娘的話,面上泛著紅暈低下頭去。

真好,還能離公子這般近。公子心中還是有她的,說不得只是此次春闈太重要,他才尋不得空來見她。

她一向知道公子的宏心,做學問上亦是兢兢業業,多年來上學未懈怠過一日。只求老爺能越過大公子二公子看一眼公子。

不流連於後宅,不耽於女色是正常的。

玉箸夾了塊嫩乎乎的茄子,雲芙吃了一口,覺得這菜再是甜不過了。

飯菜用了一半,蕭鐸見時候差不多了便旁敲側擊問道:“今日兒子下學歸來見院內掃灑的丫鬟辦事都比平日盡心。一問才知是大夫人杖斃了一丫鬟以儆效尤,娘親可知發生了何事?”

“夫人那般的脾性不像能做出這般事的人。”

芳姨娘聽不得親生的兒子說崔氏好,四下看了眼見沒有外人便道:“哼,你是不知道。這事可沒有看來這般簡單。”

“聽說啊是崔家那小姐尋了棲遲院那處的錯處,被杖斃的那丫鬟做了偽證。這事那日鬧得大,太夫人二夫人二老爺都去了。”

“最後查明了真相,為安青臺院那邊的心,太夫人做主杖斃了這丫鬟。”

芳姨娘吃了口菜,放下玉箸,她本就是閑不住的性子,這般一說話匣子一時便打開了。

“你娘親我比你多吃了幾年飯,知曉這事定不是表面這般簡單。柳氏打的心思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呸,就她那兩個外甥女什麽身份也想嫁入我蘭陵公府的大房。”

“那崔漣漪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定是聽了這流言怕了,借機挑的事,結果偷雞不成蝕把米。不然,太夫人為何要杖斃那丫鬟,死人的嘴可是最牢靠的。”

芳姨娘同大夫人不對付,自然見不得姓崔的好,她樂得見崔氏,崔漣漪倒黴。

就這般胡亂猜測竟也將事情猜對了幾分。

蕭鐸才不管什麽丫鬟杖斃,崔漣漪偷雞不成蝕把米,他只憂心南棲可好。見芳姨娘說到心頭上放下了箸便低垂眉目,夾了一筷子菜至芳姨娘面前的碟子內。

旁敲側擊道:“娘親說的是,那大夫人和崔小姐沒有討著好,棲遲院的二表姑娘又如何了?”

芳姨娘此刻覺得不對勁來,他這兒子她知道,向來不喜聽她說內宅這些事。正在吃粳米飯的雲芙聽得此話也覺得不對,口中嚼完最後一口飯也放下箸來。

她依稀記著雲落同她說過的,公子曾巴巴得送禮給這位葉家的二表姑娘,但人家並不稀罕公子的一番好意。

看著公子執箸為芳姨娘夾菜的手,面上雖毫不在意,雲芙卻察覺出他話內的焦急與在意。突然覺得口中吃著的粳米飯,適才覺得再是香甜不過,如今竟再嘗竟嘗不出味來了。

也許,公子只是隨意一問,是她多思了呢。公子進門來便先註意到她了,關切她為何又瘦了。

但雲芙自幼時便伴於蕭鐸身側,向來最是了解蕭鐸的心思。如今這般只是偏偏自個兒罷了。

芳姨娘不去吃蕭鐸夾的那菜,眼中帶著警惕叮囑道:“鐸兒,你莫要去沾惹那姓崔的和姓葉的。我兒下月春闈便將考取功名,有的是五姓貴女要嫁與你,何苦去沾那破落戶。”

見蕭鐸面上不喜,雲芙還是笑著找補道:“公子,姨娘的意思是崔家小姐怕是要與二公子成婚,你即將春闈,葉小姐也無大礙,無端地讓這些內宅事擾了您。”

芳姨娘讚賞地看了她一眼,接話道:“是這個理。都怪為娘多嘴,同你說這些做什麽。”

蕭鐸繼續替芳姨娘夾菜,清雋之音聽不出悲喜:“姨娘,葉家也是在朝為官的,算不得破落戶。菜要涼了,姨娘快些吃吧,兒子還有事便先回去了。”

語罷蕭鐸便擱下箸,拿起一盤的茶盞含漱後離去了。

留芳院一下少了個人,似乎又冷冷清清了,芳姨娘哭喪張臉道:“芙娘,你聽見沒,他剛剛喚我什麽。”

“這是怨我呢,沒給他一個有權有勢的外祖家,讓他在兩個哥哥前丟了份兒。我這不是想著為了他日後仕途能順些,別娶個同我般出身的,尋個五姓高門的兒媳,撐撐門面。日後也不至於在他兩個哥哥前又矮了一頭。”

蕭玨娶了盧氏清瑤,如今眼瞧著崔氏那口風,是要替蕭衍定下崔氏漣漪,就她的鐸哥兒還尚是一介白身,又是庶出,也不知五姓出身的貴女能否看得上他。

芳姨娘愁啊,便同雲芙哭喪著洩氣;雲芙自是輕聲安慰著她:“姨娘莫憂心,公子許是心氣不順覺得被您誤會了,剛剛也許他是無意間問及葉家小姐的。”

雲芙這般安慰著芳姨娘,好似也能安慰到她自己。

卻見芳姨娘握著她的手收了眼邊淚道:“你最是了解他,你這般說我便放心了。你說我圖什麽啊,若非是為了他著想,何苦要找個高門大戶的兒媳壓自己一頭。照我看,便是你最好了。”

見得雲芙神色郁郁,芳姨娘又勸道:“你也別多想了,就算鐸兒以後娶妻了,你在我這也是頭一份的。”

這番話換做旁人聽是安慰,在雲芙聽來卻如鈍刀子割肉,心尖滴血。

卻說蕭衡知曉了南棲無恙卻還是忍不住去見她。

走到了棲遲院門前,鵝卵石鋪就的小道旁,長青的松針葉茂密。錯落樹蔭下頭蕭鐸驚覺他兩手空空,擡起要敲那緊閉門扉的手覆又放了下去。

回看了後頭畏畏縮縮的雲禮,眉梢擰了下問道:“你這是有何話要說。”

雲禮瞧了眼棲遲院的匾額又瞧了眼蕭鐸道:“公子,現在夜色闌珊,你尋二表姑娘會不會不太好?”

“無妨,我歸府晚。你去,”語罷又思及這個點小廚房的婢子都歇下了,大張旗鼓做糕點叫人知曉他來尋南棲不好,現在出去買糕點也來不及了。

“罷了,無事,你去外頭候著吧。”

雲禮應了聲,一步三回頭有些擔憂地看著蕭鐸,退到小路外頭去了,直至不見了人影,蕭鐸才上前扣響了門扉。

裏頭睡過一覺精神頭才好點了的南棲坐在榻上,任由綠墨在後頭替她順發,在綢緞般的發尾處抹上淡淡花香的頭油。

烙色在廂房門邊敲了敲門,綠墨叫了進後見她左顧右盼悄聲說道:“小姐,外頭四公子尋你,就他一人,說是有話要同你說。小姐見是不見?”

從大夫人那回來也小半日了,南棲也派烙色去四處打聽過了,還未有傳出消息蕭氏要與崔氏聯姻。

許是大夫人唬她的,也許是事情還沒訂下。

四表哥,他許是能知道些什麽,南棲扶著床榻要起身。

綠墨見狀,去一旁將外氅取來給她披上,輕聲道:“小姐快些去吧,奴婢和烙色去路邊守著,一有人來便告知小姐。”

系好了外頭氅衣,南棲嬌媚的唇瓣依舊失了些血色。饒是這般,烏發在身後傾瀉如墨,肌膚欺霜賽雪般白,眉眼精致嫵媚含著愁,依舊是美得驚為天人模樣。

蕭鐸在月色下負手而立,耳畔依稀聽聞有繡履踏在鵝卵石小路上踩著橫生的幾簇小草而過的窸窣聲,由遠及近。

知道是伊人來。

他轉過身去,正好瞧見南棲一人從院門邊出來,外氅一襲雪白的狐裘氅衣。白絨絨的狐毛貼在她面頰旁,瀲灩桃花眸水汪汪,含著無邊的情絲。

正如那夜他酒醉微醺梅園初見那般。

南棲兩手擡起將氅衣罩著的帽子摘下,走到蕭鐸面前屈膝行禮喚了聲四公子。

蕭鐸想擡手扶她起來,手懸在她肩頭上方卻見南棲擡起頭來,她已是起身了。

無聲收回手蕭鐸聲音溫柔說道:“南棲表妹客氣了,喚我一聲四表哥便是。”

南棲聽後搖了搖頭道:“原不該這般喚的,我只是與姨母有親緣,與大房的各位公子攀不上關系的。”

嬌嬌俏俏的美人似乎一夜間落寞了不少,往素裏眉梢雖同現在一樣,初瞧一眼卻是掩飾不住的張揚嫵媚的美。

如今卻像泡多了苦水,當真是柳腰盈盈不堪一握,風一吹便倒,我見尤憐。

蕭鐸直覺這般情狀與芳姨娘口中所言之事有關,只是不知南棲是因被冤枉了難受還是聽聞二哥要娶妻了難受。

無端地,心口塞了團棉絮般,夜色愈發濃了,呼吸間總覺含著冷氣,從嗓子眼涼到心裏頭去。

蕭鐸背在後頭的手指緊緊地攥在了一起,保持著聲音依舊如常道:“南棲,那我便喚你南棲姑娘。”

“下學歸來,便聽聞母親將你院中一刁奴杖斃了,不知南棲可因此事受了委屈?”

南棲擡頭看面前容色清雋之人,察覺出其中關切之意。若放於往常她定是會好好利用,可如今無論與衍哥哥成與不成,都得裏府上的公子遠遠的。

蕭鐸便見南棲搖了搖頭,聲音依舊輕輕柔柔,如羽毛般撫過人心尖卻又不帶走什麽,辨不出任何感情:“南棲無事,多謝四公子關心。”

他想見南棲如那夜般,輕嗅初綻的寒梅便笑的那般滿足,那雙美極了的瀲灩桃花眸洋溢著神彩。而不是如今這般失魂落魄的模樣。

想著他能給她什麽,叫她能如從前那般發自內心地笑。

蕭鐸啞了聲般,沈寂一瞬道:“南棲,其實自從梅園夜宴那晚過後我便心悅於你。那日歸院後我醒了酒,便問下頭的人那位紅衣姑娘是誰。卻忘了我們見過的,梅花宴前你在亭子外頭,我在亭子裏頭。”

“不怪你忘了在梅園見過我,我也曾忘了在湖邊亭見過你。長幼有序,待二哥與崔家娘子成親後便該輪到我了。我向祖母祖父說明白,我會娶你為妻。”

“我是庶出子,無需同大哥二哥般被娶五姓貴女。只是我如今尚且是一介白衣,春闈下月便至,我會考取功名,竭盡全力得個好的名頭,如何回來娶你。”

蕭鐸越說越覺此事可行,唇角漸漸由平著的揚起。

南棲低垂著頭,待聽得“二哥與崔家娘子結親後”腦中轟鳴,心中一直懸著的大石頭重重砸了下來。

砸得她好疼。

知道真相的這一刻她只覺左邊心口有什麽東西砰砰直跳,刀尖剜肉,心頭血流出,初時是疼,後來便漸漸麻木。

“南棲,南棲,你可願嫁與我?”面前公子書生氣頗濃的清雋的容顏漸漸恍惚,眉睫撲朔間見到得卻是另外一張面龐。

郎君清冷無雙的面容被燈壁暖黃的燈火照的溫柔而繾綣,白如玉修長的指節挑起她鬢邊青絲,那漆眸上的眼皮有一道不深又不淺的褶,恰到好處,郎君瞧著她時,棕色微淺的瞳仁裏頭映照著她。

情深似海,世間百苦,心尖上唯餘她一人的模樣。

那薄唇輕啟在耳畔處,聲音低沈而又繾綣荼蘼,問她:“南棲,你可願嫁與某?”

見面前人被魘住般楞在那,蕭鐸面露擔憂,將手輕輕搭在她肩頭輕輕喚道:“南棲,南棲姑娘你怎麽了,可是今日被那丫鬟杖斃一事嚇著了。”

看著面前這雙手,白皙清瘦,拇指指腹處與中指指節上有常年提筆的薄繭,根本不是二郎君那般根根指腹皆布著粗糲的繭。

南棲終於回過神來,接下他的話道:“確實是被嚇著了,本還是活生生一人,打了幾十棍後聽說憂心雪後災情重惹疫病,便將人燒了,灰揚進了城郊的亂墳崗裏頭。”

“風一吹,什麽也留不下。”

蕭鐸也不知要如何勸慰她,卻見面前女子已揚起抹笑道:“多謝四公子關心南棲,南棲無事的。”

他張口剛要問適才的事南棲願意否。

發髻解開,隨意披散在後頭的姑娘擡起面龐問他:“剛剛聽聞四公子說,府上的二公子要與崔家小姐結親了?那崔家小姐我見過幾面的。”

蕭鐸不疑有他,答道:“是啊,消息還沒傳出來,卻也差不多了。板上釘釘的事了,這崔家是二哥母家,崔小姐與二哥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馬,即是要娶妻,想來二哥不會不同意的。許是過幾日便會有消息了。”

南棲不死心再問一遍,卻聽得蕭鐸口中說出了同大夫人一樣的答案。

青梅竹馬,蕭衍不會不同意。

他騙了她,他從一開始就騙了她,心頭惶惶然,南棲衣袖下的手掌緊緊捏起,指尖戳到掌心肉上。也感覺不到疼,面上揚起笑:“這是好事啊。二公子與崔小姐天作之合,府上要好事將近了,卻不知我還有沒有機會瞧見了。”

南棲笑的燦爛,眉梢揚起,瀲灩桃花眸泛著水光,一時讓蕭鐸看得晃了神。

卻只有她自己知道如今這般笑,唇邊揚起有多費勁,說出這樣的話唇舌觸碰間苦澀之味有多濃。

“沒有機會是何意?”蕭鐸低頭看著美人挺翹秀氣的瓊鼻,鼻尖被冷風吹的通紅,絲毫未註意到此刻他的聲音裏頭透著一絲慌亂。

南棲後退了半步,拉開與他之間的距離,也在一瞬間明白了她要如何做了。

搖了搖頭道:“沒有何意,四公子的心意南棲知道了。只是南棲身如蒲柳,身份低微不該高攀蘭陵蕭氏的,且南棲亦對四公子無意。這份好情緣公子還是留待給值得的人吧。”

“南棲來姨母這處也叨擾許久了,是該告別離去了。”

蕭鐸聽了前面的話本想反駁,再聽得後邊那句對他無意,只覺心頭鈍鈍的又覺南棲這般的姑娘本就該如此,敢愛敢恨。

他看著與他距離五六步之遠,美得像妖精般的姑娘,看著她眼中的決然歇了心思。亦沒有再上前去,只是說道:“南棲姑娘,你很好,無關身份。”

是嗎,身份二字壓了她往前十餘年,如今看來也要壓著她往後幾十餘年。

無所謂了,她不在乎了。離開這臨安,天子腳下,貴胄遍地,去遠些的地方,那裏總有同她一般身份的許多人。

與四公子說完了話南棲便回了院子去,蕭鐸看著遠處的佳人,含在口中那句你要去哪卻終究沒有問出。

想來她是未出閣的女子總要回到葉家去的。

回了院子後,綠墨也從外頭回來了,吩咐烙色將院門闔上,上好鎖。

進得廂房,便見得小姐不在床榻上歇息,反倒將箱籠的衣物搬出來,清點收拾著金銀細軟及裝在匣子裏頭的銀票。

綠墨見狀走近了小聲問道:“小姐,你這是要走?”

“不再等上幾日,不等二郎君歸來了?”

蕭鐸沒理由騙她,南棲似乎忘記了這件事般,如往常樣說道:“是啊,這臨安住倦了,尋個山清水秀的好地帶綠墨去玩去。”

綠墨看破不戳破,嘴角亦揚起,燭火掩映之下卻見的她的唇瓣似是很幹,笑著的時候粘牙。

“好,我同小姐一道收拾。”

府上蕭衍派來送信告知他要娶南棲,且蕭老太爺已同意的信紙卻被壓在太夫人這。

她見後默默不語,只讓人喚大夫人來。

天色已晚,崔氏將要歇下了卻被叫著往集福堂去,匆匆而去正想著發生了何事呢。

一入廂房內,太夫人還沒睡下,頭上墨綠鶴紋鑲嵌綠寶石抹額,掩住了兩鬢的斑白。面容上布滿褶皺卻精神矍鑠。

“母親這般晚了怎麽還不歇息,喚兒媳來是有何事?”崔氏上前去。

太夫人卻不搭腔,只讓她看桌案上那信紙。

“衍兒加急命人送來的,想必此刻人已經在路上了。你是她親娘,你看了後自個兒與大老爺決定。”李氏神色淡淡,她老了經不起折騰了。

且衍兒還是那般的性子。

崔氏看了信紙,所見觸目驚心,當下捂著心口便道:“那姓葉的究竟給衍兒餵了什麽迷魂湯,竟讓他忤逆老太爺受了一百鞭也要娶她。”

“如今太白山那處正是大雪的日子,他才受了一百鞭竟不好好歇著,還冒雪奔波。柳氏那對姨甥倆究竟給我們蕭家的男人餵了什麽迷魂湯。”

李嬤嬤見太夫人面色有些不好,連忙勸道:“大夫人,如今說這些已是無用了。與崔家那婚事要怎麽辦,是否真要娶葉家的姑娘。娶誰,如今該怎麽辦,都得您快些拿個章法出來。不然待二公子歸來了新嫁娘不是他要娶的人,這也不好交代啊。”

這話說到崔氏心坎上,她心目中的二兒媳就是漣漪。

若衍兒真娶了那葉南棲,可以想象到日後柳氏有多麽痛快,大房就得決裂了。衍兒這一支不就與柳氏沆瀣一氣了。

不行,決定不行。

她思忖著,“不能娶葉家女進門,這消息也壓下去。”

既不能讓蕭衍覺得是她不讓葉南棲進門,那便只有一個法子了,讓葉南棲主動離開臨安。

太夫人李氏讓她自個拿主意,見她知曉了這事後便讓李嬤嬤扶著去歇下了,不願沾這件事。

這倒也好,崔氏回了院中去便讓院內的下人去放了消息。

知道聽說崔家小姐同府上二公子要聯姻了。

她不信葉南棲那小女子聽得這消息會坐以待斃,聰明人聰明一世也會糊塗一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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