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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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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他笑了

進了浮華院,院中央圍著一株寒梅,朱紅的梅瓣落了白白的雪。

與棲遲院相比大小差不多,北面三間房,東西廂房各三間。已是隆冬,院內除卻那株寒梅沒有其他應景之物。

枯黃的雜草長在院內,落了點點白雪,顯得荒蕪破敗。

葉湘怡向來不是耐得下性子管院內花草景致布置的人,往年在葉府一年四季有府上下人安排著種各色花菜。

如今隨著入京的只一個黃鵑。

思忖著,南棲攏緊了手中湯婆子,繞開了落雪鋪滿地的石板路。

綠墨撐一把八角水墨油紙傘,扶著南棲走上石階。廊下簪金戴銀的丫鬟見狀忙撩起簾子親親熱熱道:“表姑娘可算是來了,夫人已在裏面念叨著你多時了。”

順手接過油紙傘擱於一旁,南棲被迎著進了去。

葉湘怡穿了身簇新的妝花緞長裙,矮榻旁擱著件泛著盈盈絨光織繡精妙的榴花緞氅。見得她來,下巴擡高,眼底閃過一絲輕蔑與譏諷。

南棲不做聲,微微低下頭去。

月色繡折枝堆花襦裙襯的人婉約無害,再看人屈膝行禮,不堪一握盈盈纖腰,交領衣襟下是隆起的好顏色。

縱是柳氏見多了臨安貴女,再看下首俏生生立著的表外甥女,眼底依舊驚艷。

艷極媚極,只可惜命不好,攤上個無權無勢又偏心眼的爹。

“南棲見過表姨母。”

滾珠落玉之聲清脆悅耳,柳氏極快地掩飾下眼底那抹異色,上前拉起南棲的手,將人拉起來往榻旁坐下。

葉湘怡瞥見這幕將頭扭向一旁哼了聲,極為不情願地往一旁挪了挪。

“棲姐兒,見你這樣腿傷是好全了。那玉脂膏繼續抹上些時日便能恢覆如初,肌膚更甚以往。你二人一入府就傷了腿,養了這些日子總算好了些。姨母這顆懸著的心吶總算放下了。”柳氏指上套了個祖母綠寶石指環,拿著錦帕拍著心口作傷心狀。

聽得這番話南棲低垂的睫羽輕顫,輕輕轉眼看向草包姐姐妝花緞長裙底下的繡鞋,鞋底厚高,竟這般快就好了嗎?

她收回雜思,唇邊洋溢出一抹笑,蒼白又脆弱。

“都是南棲不好,未勸下姐姐惹得姨母憂心。”

這話惹得葉湘怡轉過身來,怒目而視。

“你胡說”話剛脫口而出便觸及柳氏眼底濃濃的不讚同,她急急咽下到了嘴邊的粗鄙之語將兩只胳膊環上柳氏的衣袖。

撒嬌著說道:“姨母,湘兒也是一時氣極了,偌大的梅園尋不著妹妹,誰知道她是不是與哪家公子眉來眼去了。”

這說的是什麽話,一家姐妹同氣連枝。

柳氏眉心不經意間蹙起,想著日後要請教養嬤嬤好好調教。

轉而又念及若事成,湘姐兒做的是大房的媳婦,越不著調她從中得的便越多。再不濟有大夫人和太夫人兜著底。

柳氏眉心又款款松開。

南棲輕輕掀起濃密睫羽,沒有錯過姨母面上神情變化。

見狀,她及時收回眼。

“好了,都是嫡親的姐妹,哪能一直鬧脾氣。來這府上也有幾日了,這事本該早些同你們提及,卻被你二人貪玩傷了腿阻了。”

“我在江南娘家送了一批瓜果來,水靈靈瞧著便可口。在臨安這等地倒是少見,圖個新鮮你姐妹二人一齊給府上主子院子內都送些去。也算全了禮數。”

柳氏沖門外招呼,幾個龐大腰圓的婆子便擡了幾簍瓜果進來。

一應四份。

“太夫人大夫人那我一早就挑了最俏的送了去,小輩之間的事姨母便不摻和了。你們姐妹二人商量著如何去辦”語罷柳氏便起身,巧兒從門邊過來扶著人向外頭走去。

送走了表姨母。

葉湘怡便也不裝樣了,恥高氣揚起身,刻意束的緊緊的腰身款擺,衣裙上鎏金翻飛的彩蝶晃人眼。

她扭頭瞥了眼仍坐於榻上的南棲道:“二妹妹,出門在外我為嫡為長,你理應聽我的。姐姐我也不難為你,我們一齊給兩房主子送瓜果,你便跟在我後頭,如何?”

果然是這件事,外頭天寒地凍南棲亦不願多跑。

既然葉湘怡願意多勞,她自是沒有不是。

指尖輕輕拂過湯婆子上頭雕刻的鏤金細紋,輕笑道:“自是聽姐姐的。”

不待她再說話,葉湘怡便指使黃鵑將桌案上黑的發亮,沈甸甸的食盒交於南棲。

入手一沈,不知裝了些什麽。

葉湘怡見她老老實實接過,唇邊溢出抹輕蔑的笑。

原道她翅膀硬了,如今看來只不過是裝裝樣子,意欲博得蘭陵蕭氏某位主子的憐惜。

綠墨見小姐提著足有腰間至腹部高度的食盒,便要上前接過卻被黃鵑伸手攔住了。

擡頭正瞧見葉湘怡對鏡扶著鬢邊那根金海棠珠花步搖,見狀轉過眼來警告道:“即是要送禮,便得親自提著,心才誠,禮才重。妹妹,你說是與不是?”

食盒雖重,南棲卻不是瘦弱無力的女子,十幾年來在葉府若非如此,她也不能活到現在。

怕是哪日便在無人修補漏風漏雨的破屋內發高熱死去了。

饒是這樣,她依舊佯裝著吃力,微微上翹的唇瓣抿起,白皙嬌靨爬上幾抹嫣紅。

無聲對綠墨搖了搖頭。

給府上幾位公子送瓜果,她心中有成算,知道何樣的女子最易博得人憐惜同情。

雖不願如此,但在府內一日一日的過,南棲心中不安愈發變濃。

她看了眼葉湘怡特意妝點的面容,不知何處請的妝娘,將三分容貌修飾成七分。

不能讓草包姐姐橫生事端阻了她的路,現下便如她所願。

定了心神,南棲露在衣袖外頭的柔夷緊緊握緊食盒,如往常般問道:“姐姐說的是,前些日子是南棲做的不對,希望姐姐莫要怪南棲。”

“不知道姐姐想要先去何處?”

看著她低眉順眼的模樣,果真順眼舒心許多。

葉湘怡看了眼纖纖玉指上精心塗抹的蔻丹,滿意地從妝奩旁起身。

黃鵑扶著她接過話道:“二小姐,浮華院離著大房更近,便先尊長幼之序,去二公子的玉清築。”

一行四人出門去,後頭還跟著幾個婆子拿著竹簍,裏頭裝著色澤鮮亮水靈靈的瓜果。綠墨拿過橫在門邊的那把八角油紙傘,替南棲撐開。

看著南棲伸出衣袖外頭被凍地愈發紅的指尖,眼底流露出不解與心疼。

既然是親自拿才顯情義重,大小姐為何不自己拿,還有後頭那些瓜果,她作甚支使這些婆子。

既要得到好名聲又不願意出力。

綠墨越想,越替小姐不值,眼底漸漸發紅。

小丫鬟微微低下頭去,無人察覺。

走了小半個時辰,南棲亦覺得腕邊有些發麻發酸,重重的食盒內像墜了大石頭。

葉湘怡不知為何,走的極慢,瞧著是貴女時下流行的步伐。但若細瞧,又能瞧出些微不對。每次擡左腿都有些力不從心之感。

穿過玉清築外小院的抄手游廊便可到玉清築。

南棲本是裝的,如今走了這般久累得鬢邊滑落幾絲香汗,瞳眸內因冷風拂面過淚珠盈盈,遠山眉彎彎,我見尤憐。

終於到了,厚重院門緊閉,來時周遭落滿雪偏生門前這塊地並及二三尺之遠一圈的石板路幹凈地不見一抹落雪。

便是連幾片落葉也無。

幾排漆釘嵌著的院門刷成暗紅色,一樽蓮臺狀的小池子內放著巴掌大小的碗蓮。

嫩嫩的葉,淺粉的荷瓣,鼻尖隱纏荷香。

南棲擡頭看高懸於頂的匾額,清雋有力的字跡雕於一整塊光滑的木料上。

收回視線,光是到了此處只肖站上那麽一小會兒,都能覺察出蘭陵蕭氏二公子清雋有禮,溫和雅致,卻天上月般冷清,能近其身卻難以近其心。

黃鵑已上去扣門了,環壁響了幾下一青衫小廝模樣的開了門。

不是南棲認得的雲山。

葉湘怡羅裙款擺,走了上去道明來意:“我是二夫人房內表姑娘,今日特意奉了姨母的囑托給公子們送南邊時新瓜果。勞煩小哥進去通傳。”

她微側身露出後頭婆子們擡著的竹簍,圓滾滾胖溜溜的瓜果還沾著些雪水。

瞧著新鮮的很,品種這般多個頭又大在蘭陵公府也不多見。

小廝讓眾人稍等,走上游廊去前院書房裏頭尋公子。

聽得新來的表姑娘給他送瓜果,蕭衍拿筆批註的手停了下,唇邊微勾。

眼底有些微詫異。

他擱下筆看向支摘窗外滿天飛雪,將石階淹沒。

那般怕冷嬌氣。

這樣冷的天,不像她會主動出來的時候。

纖長的眉睫覆於清冷的眸子上,看不透所思。

指尖翻過桌案上那冊卷宗一頁,小廝本以為等不到主子的吩咐要出去回絕了人。

卻聞上首清雋微啞之音:“請人進來,收下吧。”

擡頭見到的依舊是公子白如玉清冷的面龐,一手執卷,不曾分了些餘心神於其他。

似是察覺到他的註視,那雙若潭水般無波的漆眸擡眼看向他。

激得他連忙低下頭去。

“是,小的這便去請人進來。”

青衣小廝三兩步又回了院門前去,將門大開,側身作請狀:“公子請表姑娘進去,請隨小的去前廳。”

在院外頭等了小一會兒,站立不動時與走起來的感覺不同,須臾之間只覺腳心到頭頂都在發冷。

葉湘怡不耐地動了動,見到青衣小廝覆返面上收回不耐。

聽得二公子請她進去,面上洋溢不住的喜悅。

她回頭瞥了眼南棲,眼底帶著譏諷。

“公子喜靜,二妹妹就不要進去了,留在這門邊等我。”

黃鵑上前奪過南棲手中的食盒,跟上葉湘怡邁地慢悠悠的步子往院內去了。

這,青衣小廝見狀未說些什麽。

公子請人進來也沒說請哪位表姑娘,總歸她們商量好便是。

拎了一路的食盒被陡然拿走,酸麻的胳膊略微有些不適。

南棲擡起凍地通紅的柔夷放在唇邊呵了口氣,繡鞋表面早就被雪水融濕了,一點一點奪走本就不多的餘溫。

冰冷,黏膩,細細感覺有些微微的刺痛。

她沒料到眼下這境況,歇了在蕭衍院門前與葉湘怡鬧起來的心思。

可實在是冷。

一主一仆撐著把油紙傘立於院門前,碩大的傘面顯得傘下佳人身姿愈發窈窕玲瓏。

風起,席卷白花花的雪子而過。

紛揚雪花從傘面下落於南棲鬢發間。

佳人將凍地通紅的手放在唇邊輕呵氣取暖,精致的瓊鼻鼻尖亦微微泛紅。

從國子監下學回來正巧經過此處的蕭四公子蕭鐸看著眼前不遠不近之人。

那瀲灩桃花眸像極了梅園醉酒恍惚所見之人。

他心下一動,已邁步前去了。

“姑娘為何一人站在二哥院門前?”耳後一道清冽溫柔聲音傳來,南棲轉身回看見一襲象牙白色圓領袍的公子。

正是梅園賞花唐突那人。

原就覺得他穿著不凡,聽他喚蕭衍二哥還出現在這等界地,那便只有大房庶出的四公子蕭鐸了。

南棲規矩福禮,目不斜視:“見過公子,和家中姐姐一起來給府上公子送瓜果。姐姐讓南棲在此處等著。”

說到此處她輕輕擡眸,纖長卷翹的睫羽上竟也落了一點白白的雪子。

隨著瀲灩桃花眸眨動輕顫,顯得靈動又活潑。

她看著面前白衣公子遲疑了會兒道:“我是二夫人的外甥女,府上的表小姐。”

看著她因不好意思低垂著頭,烏黑的發髻只簪了幾簇珍珠銀釵。

蕭鐸下意識放輕了聲音接著道:“我觀姑娘有些面熟,不知之前是否見過。”

南棲下意識搖了搖頭,接著又道:“許是那夜姨母帶著我姐妹二人經過湖畔亭邊,公子正巧就在裏邊兒。”

她竟不認得他了。

蕭鐸捏了捏袖邊細密的雲紋繡線。

還是不敢認?怕多生事端?

看來她姐姐也不是什麽好人,大雪天拋下妹妹一人進去避雪。二哥院內下人也真是的,不將人一並請進去。

書房與前院大門於斜對角一線上。

裏頭看得見外頭,外頭卻瞧不見裏頭。

三足鎏金琺瑯香爐燃著冷冽的龍腦香,室內未燃炭火,一派肅穆冷清。白絹上的墨卻因主人失神暈開了一點。

屋內似是有些悶。

蕭衍看向桌案旁燃了小半的香,思及那小女子來送瓜果。

這個時候想來她已進了院中。

放下手中案宗,走至支摘窗旁。

外頭飄雪還夾雜些雨水,為防沾濕書架上卷軸,下人特地關上了東側的窗欞。

此刻緊緊闔著的窗被大手推開。

外頭醞釀已久的冷意席卷,天光曝亮,郎君微瞇漆眸,正巧見著了院門前俏生生而立的姑娘。

蝤蠐低垂,兩靨嬌羞,似是不敢去瞧眼前人。

靜謐的雪天只餘沙沙落雪聲,以及那熟悉的,綿軟勾人的聲音。

怎麽看都是無辜可憐受嫡姐欺負的小可憐。

蕭衍松開手,離了窗邊,忽的笑了。

雖早知我見猶憐非她本性,但真的見了她不止這般同他說話,心頭還是有些難以言喻。

能同他這般,亦能同旁人這般。

於她而言,他蕭衍莫非與那些男子無甚區別。

郎君清冷的眉睫比之外頭化開的雪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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