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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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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華褪去,最後一束光線亦沈入西山,天地間拉上了紫絨般的幕布。玉壺星辰,點點白光灑落其上,一幅寫意的丹青,一支離落的飛鳳,曲終人亦散。

我呆立原地,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是鏡花水月,虛無飄渺的幻覺。黑影如風般出現,又隨風消失。唯有修篁、山嵐依舊,孤身一人。可手上沈甸甸的令牌卻提醒著這一切都是不爭的事實。

金色的令牌,在慘白的月色下,閃著磣人的寒光,冰冷一如它的質地。握著它仿佛握著千斤重的重擔,試圖將我壓垮。

長嘯,除了長嘯,別無他法。嘆息聲在山谷間回蕩,又匆匆折回自己的耳膜中。一片混沌,一如開天辟地之初,已然分不清什麽是真實,什麽是虛幻。哪些是事實,哪些是謊言。或許我們都在由誠實和欺騙,忠誠和背叛編制的網格中行走。

頭隱隱作痛,我按住太陽穴不想再思考。就讓時間的沙漏在此刻停駐,定格,凝結。

將令牌揣入懷中,拖著疲乏的步伐踱回竹屋。對著屋內的一片漆黑發呆。記憶中的某些東西正在尋找發洩的缺口,掙紮著想要噴湧而出。

頭疼的愈發厲害,抽動著太陽穴邊上的條條神經,無法遏制。不知何時起,這種癥狀伴隨著痛苦時時發作。

如煉的月華被擋在窗外,只能聞得窗外嗚咽的風聲,低吟著悲傷。屋內的空氣沈悶的禁錮我的靈魂。

起身,至門旁,靠著門柱。霧氣層層,深鎖山谷,風,撫過,一絲戰栗,夏末之夜,已微涼。

腦子裏揮之不去的疑問,令我窒息。

為什麽事情是這樣,我又該怎麽辦。無解的頓惑撕磨著我脆弱的神經。

一絲光亮閃現,猶如大海裏突遇的燈塔,若有若無的光芒,指引著漁民歸家。

光點漸漸擴大,一張白皙清透的瓜子臉在眼前浮現。青燈,燭淚,躍動的光線,給她的臉蒙上了一層若明若暗的奇幻色彩。我不覺驚嚇,收回了神游的思緒。

“已過子夜,為何還不就寢?”不知不覺中已端坐良久,黑暗,遮天蓋地的黑暗將我的四周層層圍繞,掙脫不開,抗爭不了。

她輕輕嘆了口氣。卻再無言語。

“我,我,只是四處隨便走了走。”我支支吾吾的掩飾,心虛的回答,卻不敢擡頭,仿佛只要一對上那雙碧眸,我的一切都會被看透。

“嗯,夜寒,小心受涼,還是早生歇息。”口吻一如常。

我機械地點頭,開始向屋內輕緩的移動。

在她即將邁出門檻之際,突然回轉身,輕松而自然的說著一些隨口之語。

“近來附近一直有不明身份的黑影出沒……”她頓了頓。

黑影?我不覺驚起,心霎時提到了嗓子口。臉上閃過一絲驚慌,又立即歸於平靜,莫不是璃已知曉全部。

在瞬間,腦子裏呈現無數的可能性,仿佛一個變幻萬千的西洋鏡。可臉上依然是麻木的神情,原來人都是要戴著面具才能更好的生存。

“你自己要多加小心。”令人安心的叮嚀,飄去的衣裙,突然覺得一切都是那麽詭異而又無常。

一顆懸著的心墜地,可立馬被自我厭惡感所填滿。怯懦,猶豫而又無用的我,讓我生厭。

我依舊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某些被我壓抑著、困守著的情緒從心底蕩起,夾雜著希翼忘卻的記憶,點點滴滴的侵入我的大腦,我的身體,我的每一寸肌理,沒方法抗拒,只能任由其漸漸擴散開來,一圈又一圈。

我確實不想讓曾經給了我生存和希望的族長失望,過去是,現在也是。在遇見璃之前,族長是我唯一不想背叛,也不會背叛的人。可現在我卻開始仿徨,開始痛苦,開始猶豫,我的立場到底在何方。

日子依舊似水般流逝,我在矛盾中掙紮,舉劍而又放下。

許多次,我站立於璃的背後,雙手緊緊拽住劍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劃出條條血痕,可每每在抽出問天的剎那,心不由得抽痛。而一旦想到要用這把劍,這雙手殺了璃,力量頓失,握劍的手不由地松開。機會一次次失之交臂。

我的苦悶與日俱增,又無人可訴,只能寄予清風,邀與明月,無奈不語。每與黑衣人多接觸一次,我的心似乎就會被黑暗多吞噬一份,我也愈發厭惡自己一份,不時地憋堵著胸口。而記憶中被封存的點滴卻試著撕裂裂縫從中傾瀉而出,慢慢構成圖像,變得愈發清晰。

夜,寂無聲,幾促蟬鳴。夢魘總是在夜深人靜時分蒞臨。

荒涼的小鎮,沒膝的茅草。沖天的火光,映紅了整個夜空,翻騰的火舌,叫喧著奔向天際,猶如數條紅龍在空中爭妍鬥麗;點點飄飛的火星,如同轉瞬即逝的焰火,綻放著瞬間的絢麗。

劈裏啪啦的響聲震憾著我的耳朵,無處可躲,四周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一個小小的人兒立於熊熊烈火前茫然失措,連哭泣都遺忘。

瞬時,漆黑代替了猩紅,讓人不知身處何處的漆黑,讓人不知歷經何時的漆黑。沒有入口,也沒有出口,連自己的存在都將被否認。

不遠處傳來虛弱的喘息,沈重無比。我摸索前行,一面容姣好的女子於黑暗中奄奄一息。鮮血染紅了絲發,染透了衣衫。不自主地,雙膝跪倒,清淚簌簌。

“娘親,娘親……”悲慟欲絕的哭喊,我搖晃著她的身子,只見淚滴自她的眼角滑落。

我緊緊擁住她的軀體,緊緊。可是再也尋覓不著,只剩下滿手的血紅,如嬌艷的毒玫瑰。我失去了一切。曾經擁有的,不曾擁有的。

朦朦朧朧間聽到有人呼喚。黑暗的彼端,晃動的人影忽閃忽滅。

我朝那端跑去,摔倒、爬起、再摔倒、再爬起。

“娘親、師父……你們等等我,不要走啊,不要……”

可那些身影卻不曾回頭,隱入無邊無垠的黑暗盡頭。

曾是巫山卻為水,此恨忘卻營營。

令人窒息的暗色,令人壓抑的孤獨,為什麽大家都要離去,獨獨留下我一人。為什麽,為什麽。

我抱住雙膝,蜷成一團,低聲啜泣。

我自夢中驚醒,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每每都分不清什麽時候是夢境,什麽時候又是現實,在夢中驚恐,在現實中驚慌,在夢中哭泣,而在現實中流淚。晶瑩的汗滴自額頭滑落,看不見,但我能感受到,那一定是晶亮,閃著銀光,就像窗外的那一輪弦月一般。淚水卻在此刻混著汗滴,莫名的從眼眶湧出,擦過臉際,流入口中,澀澀的味道,只為了夢中自己的無力和悲傷。

也每每總在這個時刻醒來,黑夜猶長,孤寂難耐。不斷的在夢中搜索所有閃現的景物,拼湊著線索。讓過去再一次生動的呈現。

兒時不願觸碰的傷口突然被撕開,可依然是血肉模糊,卻還要在上面撒上一把鹽,疼痛已經使我麻痹。麻痹使我逃匿,逃匿使我愈發痛苦萬分。現在如潮的記憶將我吞沒。

我半直起身,汗水已然打濕了褻衣,糾結的發絲相互纏繞,揉成一團,堪比女鬼頭上盤踞著的毒蛇。遺忘,或許是劑最好的麻醉劑,卻不是最好的藥引。

我如同七歲那年般,抱膝蜷縮,在被褥裏瑟瑟抖動,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被遺棄。

翌日晨,我立於璃身側,如往常一般,在晨光中,我們選擇靜默,各自想著心事。可今天,夢中母親溫柔的話語,師父淳淳的教誨,夥伴肆意的喧鬧在我耳邊縈繞,那麽就讓今日做個了斷,我不想再背負著噬人的責任。

我按住劍柄。深呼吸,用全身力量欲將劍從劍鞘抽離、揮出。我能把握的只有此刻,因為這時的籬,是根本不會關註到我的一舉一動,即使偶爾的對談之中,也不會察覺到我言辭間裹挾著的片刻驚慌。我無言,在心底默默輕嘆,聲聲在風中被撕裂,破碎。近日定要做個了斷,是痛苦也好,是悲哀也罷,也將這一切統統埋入過往,成為記憶的一部分。

片刻之間,短短數月相處的日子裏的所有片段,向我湧來。回想起璃在我負傷時的殷殷照料,讓人迷離的眼神,令人深陷的笑靨,都只能成為回憶的一部分;回想起月夜下,起舞弄清影的倩姿,婆娑的衣裙擦過翠竹,整個山林都為之傾倒;回想起斜照裏,她纖長白皙的手指滑過我的絲發,為我柔柔挽起發髻,為我輕輕畫眉,時而為我插上一朵鮮艷的小花;回想起有時對坐成雙,她教我練字,一提一頓,一筆一畫,呵氣如蘭,她的氣息在微風的送浮下絲絲扣扣浸入身體的每個毛孔。

回味著短笛聲:聲聲慢,繞於心結,柔腸寸斷,化作點點思緒,行行清淚,思故人。

抹一抹臉頰,不經意間已經淚千行。克可族內的使命,父母的血仇,有些事想放卻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放手的。心中的仇,心裏的恨,不是說能消解能消解,說遺忘就能變得風清雲淡。如此的重負箍著我的心,使我日夜備受煎熬。

朝著璃佇立的方向凝望,纖長模糊的背影,被晨風吹散。此刻的她獨奏著來儀,傾吐著往日的悲情,此刻的她無力關心周遭的一切,天崩地裂也好,狂風暴雨也罷,只是祭奠逝去的歲月和不為人知的秘密。

拭幹淚滴,將回憶壓入心底,右手緊緊握住劍柄,怕失去了抽劍的勇氣;也怕在驀然間碰到籬驚疑的眼神。即使只是一場幻想,總給人以無力掙脫的理由。

可就在那一瞬間,璃猛地回過頭來,用悲戚的眼神凝望我的眼,我按劍的手不由得再度垂了下去,再也沒有勇氣舉起。只聽得哐當一聲脆響,是劍墜地的聲音。

我穩了穩神,輕輕將劍拾起,不動聲色。

“想不想聽一個故事,一個已被遺忘的故事。”她的口氣裏滿是無奈和不爭。

我驚訝地回望,連日裏困於自我掙紮,消磨了原有的好奇欲。現在這份欲望又被重新燃起。只是微微有些驚慌失措,不知如何回答。

“大概沒有人願意聽陳年爛芝麻的愛情故事吧,人人都追逐著浮名,結果又總被浮名所追逐。”苦笑。

我搖搖頭,又點點頭。

她笑了,一抹苦澀的笑容。

“你,是我第一個願意講述故事給你聽的人,我不知道還能不能等到第二個,人們總喜歡按自己的理解去述說故事,最後故事變成了傳說,變成了恐懼,失去了它最真實的內容。”

我再次點頭,此刻任何言語都是蒼白無力的,我唯一能做的就靜靜的聽她把故事講完。

或許世人多羨浮名好,卻不知終不過飛鴻踏雪泥。老僧死,成新塔,壞壁卻無端,見舊題。往日浮沈皆是土,玉寒香冷終難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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