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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葉落無聲，秋意正濃。
墻根處草莖上霜露未曦，秋風清涼似將凍的寒水。
長風聽從吩咐，將長案及烹茶一應器具，皆擺在廊廡下。
戚鳳簫坐下廊廡下的美人靠上，微微傾身，細細觀察擺在身前的三只闊口水盂。
宋玉光抓著她手腕的那只手仍未松開，戚鳳簫只當他是看不見東西，怕不留心碰到什麽才如此，並未在意。
她擡起另一只手，指指面前的水盂柔聲問：“三種水有何不同麽？”
“一樣是石泉水，一樣是清江水，還有一樣取自府中深井。”宋玉光坐在她身側，慢條斯理問，“上回烹茶用的是石泉水，你可能辨認出是哪一樣？”
戚鳳簫楞住，學烹茶還得先從識水學起麽？她以為不拘什麽水，煮沸了都是一樣泡茶。
她自然沒瞧出什麽不同，可宋玉光紆尊降貴教她，總不好敷衍。
細細端凝，甚至稍稍起身，湊到近前輕輕嗅了嗅，戚鳳簫才搖搖頭應：“我瞧不出。”
她躬身研究面前的三種水時，秀麗的容顏便倒映在清澈如鏡的水盂中，面上認真的神情悉數落在宋玉光腦海。
直到她搖搖頭，鬢邊步搖晃漾在水光裏，宋玉光才指著中間那只水盂道：“這個便是石泉水。”
戚鳳簫訝然，猛然側眸望他，姣好側臉倒映水中央。
“世子如何確定？”他明明看不見，如何分辨？又怎知不是他指錯了？
“目不能視，鼻尚能聞。”宋玉光沒細說，而是讓她分別舀起些許，放到三只風爐上烹煮。
“若想知道有何不同，改日自己去書中找答案。”宋玉光終於松開她手腕。
手腕被他握了許久，一時被放開，肌膚重新暴露在幽涼的秋意裏，倒有些不適應。
她稍稍轉動手腕，心中暗自腹誹，狗鼻子麽，明明沒有味道的水也能聞出差別？
難道學烹茶，還得先有只靈敏的鼻子？
戚鳳簫不信他是聞出來的，或許是他趁她沒註意時，吩咐長風這樣擺開，好在她面前故作高深。
亦或許，他指的那個並非石泉水，而是胡亂指的，左右她也分辨不出，無從辯駁。
心裏胡思亂想著，戚鳳簫已將三種水依次添至罐中烹煮。
聽見她添水、加蓋的輕響，宋玉光微微彎唇，女子動作分明比上回從容自若了些。
這是不那麽怕她了？她倒是很能隨遇而安，適應能力極好。
戚鳳簫加的水不多，很快便聽見水汽頂動蓋子的輕響。
“要加茶粉了吧，加多少才好？”戚鳳簫說著，擡手便要去打開蓋子。
豈料，剛一擡手，便被宋玉光攔住。
他一手抓住她手腕，一手伸向被水汽頂動起起落落，哐當作響的蓋子：“看著。”
言畢，她眼睜睜看著宋玉光精準地碰到蓋子，打開，舀起兩匙茶粉，又精準地加入煮沸的水中，三沸即止。
他動作行雲流水，讓人嘆為觀止。
別說他一個眼盲之人，戚鳳簫眼睛好好的，也不確定自己能做得如他一般游刃有餘。
戚鳳簫眼眸圓睜，楞楞側首，盯著橫亙在他鼻梁之上，遮住雙目的青綢。
他當真看不見嗎？
不知怎的，戚鳳簫想起他曾問過陳太醫的話，難道他當真眼睛沒治好，卻能視物？
如此荒誕的猜測，只是起了一個念頭，便被戚鳳簫狠狠掐滅。
斷然不可能，就連小時候餘嬤嬤給她講的志怪故事都不敢這麽編。
“世子烹茶的技藝純熟至此，實在令人佩服。”戚鳳簫忍不住誇讚。
“並不難，只要你用心學，亦能做到閉上雙眼也不會出錯。”宋玉光嘴邊噙著一絲笑，似乎也為自己成功烹出半壺茶而欣慰，“我雖看不見，聽覺、嗅覺卻比往常敏銳許多。”
戚鳳簫再側眸望向沈寂的蓋子，忽而被他說服。
“嘗嘗看。”宋玉光將斟好的茶湯放至她手邊。
戚鳳簫依次捧起茶盞品嘗，她舌頭倒比鼻子靈敏些，能嘗出其中不同。
三種口感，尤以他說的石泉水煮出的茶湯最佳。
所以，他當真閉著眼也能分辨出水質麽？
戚鳳簫再看他時，眼中不由自主流露出幾分真正的景仰拜服。
水盂中清水被秋風吹得漣漪微起，她的神情倒映在那圈圈漣漪裏，微微晃漾，便多了幾分難描的繾綣情韻。
腦海中，佳人畫面不甚清晰，可宋玉光沐著她景仰的眼神，驀然憶起她曾說過的那些情深義重的話。
她倒是表裏如一，像個水晶玻璃人，滿心滿眼皆是傾慕。
“世子烹的茶果然好喝。”戚鳳簫稍稍仰面望著他，嗓音柔柔，不吝誇讚。
他看不見，也能做得這般好，她一個眼睛好好的人，自然不能落後太多，今日起她便好好學烹茶，爭取讓他刮目相看！
正暗暗給自己鼓勁，戚鳳簫卻見宋玉光姿態頗有些不自在地轉過臉去，面色微凝，輕斥：“你一個女子，再喜歡，也當收斂些，莫讓人笑話。”
聞言，戚鳳簫登時一臉莫名：“？？”
她只是誇他烹的茶湯好喝，還只誇了一句，怎麽就到被提醒註意收斂的地步了？
世子是怕旁人笑話她眼皮子淺，沒喝過好茶？
戚鳳簫負氣：“我不過是實話實說，誰來了，我也要誇一句世子烹的茶最好喝。”
自小，餘嬤嬤便告訴她，人人喜歡聽誇讚，嘴巴甜些有好處，她也確實因嘴甜得過些實惠。
望著宋玉光清俊的側臉，戚鳳簫手持茶盞，牛嚼牡丹似的，又飲了一大口。
她就不信，餘嬤嬤教的處世良言，到了世子這裏會大打折扣，除非世子是什麽超脫世俗的聖賢。
若他當真超然物外，又怎會因雙眼看不見，便把自己困於一隅？
正想著，院門忽而被打開，有人快步進來，立在青檀樹側稟話：“公子，二公子求見，說有極為要緊之事要與世子商議。”
稟話之人正是長風，原本他以為宋玉聰是像往常一樣，來關心世子的眼睛如何，準備像往常一樣，奉命將人支走。
可宋玉聰說有非常重要之事，且與少夫人有關，長風便不敢自作主張。
只是當著戚鳳簫的面，長風隱去了與她有關的說辭。
“玉聰？”宋玉光輕問，語氣疑惑。
縈繞周身的那絲絲縷縷的不自在，也頓時消散。
戚鳳簫看他不像想見人的模樣，她輕撫茶盞，略作遲疑道：“正好煮了茶，世子不如請人進來？以二公子的性子，若非真有要緊事，也不會執意要見世子。”
宋玉聰生得好，姿儀清儒，儼然是書裏走出來的溫潤佳公子，戚鳳簫想幫幫他。
她自然不是因為想看美男子才幫他的，主要還是為了不辜負侯夫人的囑托。
戚鳳簫略垂眸，看了看腕間玉鐲，對，她就是為了投桃報李，幫侯夫人讓世子爺改改性子，至少別拒絕血脈至親的親近。
聽到她的話，宋玉光心神微動。
二弟的性子？她與二弟很熟麽，怎知二弟是怎樣的脾性？
她話語裏，隱隱有誇讚宋玉聰沈穩持重之意，不知怎的，宋玉光心中生出極輕微的不適。
一想到，成親那日，是二弟代他行婚儀，二弟比他更先看到她的模樣，宋玉光心口那點不適便不知不覺擴散，泛起微微酸意。
戚鳳簫不知宋玉光在想什麽，也不知她勸諫的話，會不會讓他不悅。
隱隱察覺他情緒淡下去，戚鳳簫暗暗後悔，她會不會太過冒進？
心中正忐忑，卻聽宋玉光淡淡道：“叫他進來。”
須臾，一道霽藍色身影步入庭院。
宋玉聰擡眸便見廊廡下並排坐著兩人，他沒料到嫂嫂還在，當即楞住，腳步也停滯一瞬。
“大哥。”說話間，他看到兄長竟牢牢握著嫂嫂手腕，面對他，竟也無避嫌之意，驚愕之餘，宋玉聰險些忘記自己此來的目的。
“你來找我，有何要緊事？”宋玉光下頜微擡，朝他“掃”過去。
“世子。”戚鳳簫輕喚他一聲，不理解他既然讓人進來，怎的又如此不近人情的語氣同人說話。
“不著急，正好世子剛親手烹了茶，二弟不如坐下，先喝杯茶再說不遲。”戚鳳簫說完，看了一眼宋玉光。
宋玉光不許她稱他夫君，那她稱宋玉聰二弟，他會不會不悅？
她越俎代庖，請宋玉聰坐下喝茶，他又會不會不高興？
見他面色如常，戚鳳簫才松了一口氣，含笑招呼宋玉聰坐到長案對側。
她想替宋玉聰斟茶，這才後知後覺，右手仍被宋玉光抓著，她面頰微紅，扭動了一下腕子，想提醒他放手。
誰知，宋玉光不僅不放，還握得更緊，緊到她蜷起的指不受控地張開，還微微發顫。
猜不透他的心思，戚鳳簫又不想在宋玉聰面前失禮，只好作罷，將右手放低，壓在裙面上遮掩，換另一只手替人斟茶。
“世子茶技極好，是我平生僅見，尤其這杯石泉水烹出的茶湯，我最喜歡，請二弟品嘗。”戚鳳簫含笑說著客氣話。
話音剛落，手腕間的力道松開些許。
戚鳳簫目光往裙面上落落，果然世子也是個俗人，聽到誇讚的話，多少能消氣。
是俗人才最好，好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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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鳳簫坐下廊廡下的美人靠上，微微傾身，細細觀察擺在身前的三只闊口水盂。
宋玉光抓著她手腕的那只手仍未松開，戚鳳簫只當他是看不見東西，怕不留心碰到什麽才如此，並未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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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樣是石泉水，一樣是清江水，還有一樣取自府中深井。”宋玉光坐在她身側，慢條斯理問，“上回烹茶用的是石泉水，你可能辨認出是哪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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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然沒瞧出什麽不同，可宋玉光紆尊降貴教她，總不好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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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她搖搖頭，鬢邊步搖晃漾在水光裏，宋玉光才指著中間那只水盂道：“這個便是石泉水。”
戚鳳簫訝然，猛然側眸望他，姣好側臉倒映水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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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想知道有何不同，改日自己去書中找答案。”宋玉光終於松開她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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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稍稍轉動手腕，心中暗自腹誹，狗鼻子麽，明明沒有味道的水也能聞出差別？
難道學烹茶，還得先有只靈敏的鼻子？
戚鳳簫不信他是聞出來的，或許是他趁她沒註意時，吩咐長風這樣擺開，好在她面前故作高深。
亦或許，他指的那個並非石泉水，而是胡亂指的，左右她也分辨不出，無從辯駁。
心裏胡思亂想著，戚鳳簫已將三種水依次添至罐中烹煮。
聽見她添水、加蓋的輕響，宋玉光微微彎唇，女子動作分明比上回從容自若了些。
這是不那麽怕她了？她倒是很能隨遇而安，適應能力極好。
戚鳳簫加的水不多，很快便聽見水汽頂動蓋子的輕響。
“要加茶粉了吧，加多少才好？”戚鳳簫說著，擡手便要去打開蓋子。
豈料，剛一擡手，便被宋玉光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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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畢，她眼睜睜看著宋玉光精準地碰到蓋子，打開，舀起兩匙茶粉，又精準地加入煮沸的水中，三沸即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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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鳳簫再側眸望向沈寂的蓋子，忽而被他說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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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當真閉著眼也能分辨出水質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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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是怕旁人笑話她眼皮子淺，沒喝過好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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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小，餘嬤嬤便告訴她，人人喜歡聽誇讚，嘴巴甜些有好處，她也確實因嘴甜得過些實惠。
望著宋玉光清俊的側臉，戚鳳簫手持茶盞，牛嚼牡丹似的，又飲了一大口。
她就不信，餘嬤嬤教的處世良言，到了世子這裏會大打折扣，除非世子是什麽超脫世俗的聖賢。
若他當真超然物外，又怎會因雙眼看不見，便把自己困於一隅？
正想著，院門忽而被打開，有人快步進來，立在青檀樹側稟話：“公子，二公子求見，說有極為要緊之事要與世子商議。”
稟話之人正是長風，原本他以為宋玉聰是像往常一樣，來關心世子的眼睛如何，準備像往常一樣，奉命將人支走。
可宋玉聰說有非常重要之事，且與少夫人有關，長風便不敢自作主張。
只是當著戚鳳簫的面，長風隱去了與她有關的說辭。
“玉聰？”宋玉光輕問，語氣疑惑。
縈繞周身的那絲絲縷縷的不自在，也頓時消散。
戚鳳簫看他不像想見人的模樣，她輕撫茶盞，略作遲疑道：“正好煮了茶，世子不如請人進來？以二公子的性子，若非真有要緊事，也不會執意要見世子。”
宋玉聰生得好，姿儀清儒，儼然是書裏走出來的溫潤佳公子，戚鳳簫想幫幫他。
她自然不是因為想看美男子才幫他的，主要還是為了不辜負侯夫人的囑托。
戚鳳簫略垂眸，看了看腕間玉鐲，對，她就是為了投桃報李，幫侯夫人讓世子爺改改性子，至少別拒絕血脈至親的親近。
聽到她的話，宋玉光心神微動。
二弟的性子？她與二弟很熟麽，怎知二弟是怎樣的脾性？
她話語裏，隱隱有誇讚宋玉聰沈穩持重之意，不知怎的，宋玉光心中生出極輕微的不適。
一想到，成親那日，是二弟代他行婚儀，二弟比他更先看到她的模樣，宋玉光心口那點不適便不知不覺擴散，泛起微微酸意。
戚鳳簫不知宋玉光在想什麽，也不知她勸諫的話，會不會讓他不悅。
隱隱察覺他情緒淡下去，戚鳳簫暗暗後悔，她會不會太過冒進？
心中正忐忑，卻聽宋玉光淡淡道：“叫他進來。”
須臾，一道霽藍色身影步入庭院。
宋玉聰擡眸便見廊廡下並排坐著兩人，他沒料到嫂嫂還在，當即楞住，腳步也停滯一瞬。
“大哥。”說話間，他看到兄長竟牢牢握著嫂嫂手腕，面對他，竟也無避嫌之意，驚愕之餘，宋玉聰險些忘記自己此來的目的。
“你來找我，有何要緊事？”宋玉光下頜微擡，朝他“掃”過去。
“世子。”戚鳳簫輕喚他一聲，不理解他既然讓人進來，怎的又如此不近人情的語氣同人說話。
“不著急，正好世子剛親手烹了茶，二弟不如坐下，先喝杯茶再說不遲。”戚鳳簫說完，看了一眼宋玉光。
宋玉光不許她稱他夫君，那她稱宋玉聰二弟，他會不會不悅？
她越俎代庖，請宋玉聰坐下喝茶，他又會不會不高興？
見他面色如常，戚鳳簫才松了一口氣，含笑招呼宋玉聰坐到長案對側。
她想替宋玉聰斟茶，這才後知後覺，右手仍被宋玉光抓著，她面頰微紅，扭動了一下腕子，想提醒他放手。
誰知，宋玉光不僅不放，還握得更緊，緊到她蜷起的指不受控地張開，還微微發顫。
猜不透他的心思，戚鳳簫又不想在宋玉聰面前失禮，只好作罷，將右手放低，壓在裙面上遮掩，換另一只手替人斟茶。
“世子茶技極好，是我平生僅見，尤其這杯石泉水烹出的茶湯，我最喜歡，請二弟品嘗。”戚鳳簫含笑說著客氣話。
話音剛落，手腕間的力道松開些許。
戚鳳簫目光往裙面上落落，果然世子也是個俗人，聽到誇讚的話，多少能消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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