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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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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為什麽?”

他面容模糊,蔣南看不清。

她放下筷子,吸了幾下鼻子才說:“我吃什麽不用大費周章,你這樣我心裏很罪惡。”

“你不喜歡吃?”

“我喜歡。”

蔣南看著鍋裏澄黃的煎餃,在陽光下閃著醉人的光澤,可一想到這是他不睡覺熬夜做出來的,就心裏難過。

為了她值得麽?

周楊第一次覺得這麽燒腦,關於她的情緒是他遇到最覆雜的事。她說喜歡吃,怎麽還生氣?還有,從他進屋時,她就在生氣,是因為什麽?

他急切想弄清楚。

他伸出雙手,按著蔣南的肩膀轉向他,手心隱隱察覺到她的抗拒,他馬上抽離,把手拄在膝蓋上。

“我問,你答。”

蔣南不明所以,在觸到他嚴肅的臉時,下意識點點頭。

“你覺得我做的煎餃好吃嗎?”

“好吃。”

周楊的面色稍微緩和,眼神卻依然直視她。蔣南覺得,在這樣非白分明的眼睛下,她沒辦法說謊。

“既然好吃,為什麽還生氣?”

她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小聲說:“覺得太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

“你覺得廚師喜歡看食客放下筷子,質問他的制作歷程嗎?”

蔣南硬著頭皮說:“不喜歡。”

忽然,周楊話鋒一轉,“我剛進屋時,你為什麽生氣?”

蔣南楞了一下,幾個呼吸後,才垂眼說:“因為臉腫了。”

“?”

周楊滿眼問號地在她臉上巡視,直到她面色微慍,閃躲著去拿筷子,他才奇怪地說:“哪裏腫了?”

蔣南正把煎餃塞進嘴裏,覺得他眼睛可能不太好,故意含糊地說:“整張臉。”

他更迷惑了,探出上半個身子去看她。蔣南正襟危坐,專註吃煎餃。

右半臉被明目張膽地掃視,她早就放下包袱,任他窺看。

“我還以為這才是你正常的臉。”

周楊語氣認真,她分不清是褒義還是貶義,難道是為了報剛才的仇故意這麽說?

“你什麽意思?”

她覺得這頓飯簡直吃的一波三折,索性放下筷子,聽他怎麽圓。

周楊的臉不是會撒謊的臉,他的眼神永遠真摯,說話時會坦蕩直視,“我以為你現在的臉才是你本來的樣子,之前都是是狀態不好。”

他幾乎沒接觸過女性,實在不懂她越來越黑的臉。

蔣南從牙縫裏擠出一句:“之前的臉怎麽狀態不好了?”

“就…看著很餓,很像被騙去東南亞做苦工的…”

他越說越小聲,因為蔣南黑臉變成微笑,她唇角彎彎,眼含笑意的提醒他繼續說。周楊敏銳的第六感已經發出警報。

他咽了下口水,急轉口峰:“還是現在好看。”

這是實話。

一株即將枯萎的玫瑰,總是敵不過花期剛好的百合。

蔣南斜著看他,把他看得臉色發毛,才收回視線。她拿起筷子,把小鍋推向他,生硬地說:“吃飯。”

煎餃已經微涼,卻不影響味道。蔣南托著杯子,小心接著溢出來的餡汁,一門心思地吃早飯,沒註意周楊一直盯著她看。

直到胃裏充盈,她才饜足地放下筷子,認真地看著周楊。

“特別好吃,謝謝你。”

*

如果人生旅程裏,遇到過這樣一個人。他的好沒有緣由,對她毫不保留,就算再過幾十年,她也會在垂死的病床上想到他。

想到他撕開她封閉的心口,遞來他親手做的食物。

她想把他藏在記憶最深處,像一顆舍不得吃的糖,苦溢出時,縮回去舔一下,足夠抵擋一陣了。

現在,她又要面對現實。

周楊收拾茶幾上的殘局,蔣南一直窩在洗手間,時不時傳來劈劈啪啪的聲音。

再出來時,臉上已不見腫態。

周楊剛疊好被子,目光觸到她精致白皙的臉,眼底悵然,只是一瞬。

即將分離的氛圍太濃烈,他沒辦法消解。

他抿著唇,低聲說:“我馬上要上班了。”

蔣南點頭,“我也要回去了。”

“有錢?”

“有。”

蔣南從褲兜裏掏出一張皺巴巴的錢,仔細地伸展鋪平,自言自語道:“現在不是早高峰吧。”

周楊的聲音有些悶,“不是。”

“那就好。”

空氣裏彌漫著欲說還休的悵然,蔣南不太習慣,卻不想打破,告別這兩個字多普通,只有身在其中的人能體會到洶湧的激蕩。

周楊從兜裏掏出一支破舊的圓珠筆,他猶豫,緊張,又習慣性地把手伸向後腦,指尖的痛感給了他一激。

蔣南看他靠近,手掌向她展開,足夠寬大,筆靜靜地躺在掌心。

“你想把你的電話寫在這麽?”

他聲音很輕。

蔣南呼吸一滯。

莫名的羞愧接踵而至,眼前的少年是糖,也是毒藥。

如果三年前認識他該多好。

她的猶豫只有幾秒,周楊卻眸光一暗。他迅速收回手,看著滿是汙漬的圓珠筆,遺憾地說:“我竟然拿錯筆了,下次再給我吧。”

蔣南眼淚差點掉下來。

他又恢覆平時的神態,拎著空鍋走去門口,他不看她,對著門外的空氣說:“你知道站點在哪嗎?”

蔣南’嗯‘了一聲。

他說:“那我就先上班了,你要是不知道怎麽坐車就問樓下的老板。”

蔣南只能壓住眼裏的酸澀,從鼻腔發出一聲‘嗯’。

他關門很輕,幾乎沒有聲音,房間裏靜到可怕,她的心卻忽然失重,墜到幽深不見底的深淵裏。

難道這是告別?

她慌亂地追出去,卻只看到周楊隱在洗車行裏的背影。

*

天氣預報說要降溫了。

十月末,白天的空氣夾雜著冷冽,藍天很高,大朵的白雲快速移動。

蔣南穿著塑料涼拖,卻不覺得涼,下了公交,在小區門口遇到久別的張叔。

上一次見面還是過年,那時候他還算清瘦,才十個月沒見,竟然腫脹成另一個人。張叔喊了她兩聲,她才恍然認出。

蔣南目光上下打量他,天藍色polo衫,圓滾滾的肚子卡在腰帶上,他用手拽了下腰帶,臉上堆出笑意。

或許是胖了的緣故,這一笑竟也顯現出慈祥來。

“哎呦南南,昨晚可擔心死我了。”

他註意到來往的車輛,伸手把蔣南拽到墻根下,他是個健談的人,只是蔣南跟他不熟。

“我都聽你媽說了,她也擔心你呢,別鬧了啊。”

蔣南想:她真的會擔心嗎?

張叔連走連絮叨著,不在意蔣南的沈默。在他看來,這個繼女一直都是寡言少語的。

他把蔣南送進單元門,囑咐她好好溝通,別再吵起來。

蔣南這才問:“你去哪?”

張叔嘿嘿一笑,雙手在空氣中盤了兩下,說:“我去麻兩把。”

說實話,蔣南不太明白殷鳳嬌為什麽和他結婚。他的家在牌桌上,心在牌友身上,殷鳳嬌自打結婚以來,一直充當煮飯婆的角色。

或許每個人活法不一樣吧,她甘之如飴也說不定。

再說,她也沒有資格指點別人的生活。

張叔小跑著消失在她視線後,她才轉身上樓。每走一步都沈重無比,到門口時,幾欲逃跑。

猶豫幾秒,她還是敲響了門。

殷鳳嬌很快就開門,臉上還帶著笑意,只是看到是蔣南,瞬間冰封。

她沒好氣地哼了一聲,也沒說話,扭著身子回屋了。

蔣南默默進屋,把鞋脫掉,光腳進屋。

“還嫌你身子不夠寒啊?自己找拖鞋。”

殷鳳嬌正拿著雞毛撣子抽打沙發上的灰,霹靂啪啦的聲響透著不滿。

蔣南拿出一雙棉拖,僵著的腳鉆進去瞬間包裹住,鞋是正好的,她走進屋,看到大衣和包包掛在衣架上,她先把手機從包裏拿出來。

手機屏幕沒有通知,和她離開前一樣。

沒人找她。

她低頭,把手機充上電,考慮要不要主動給陶思遠打個電話。

殷鳳嬌把雞毛撣子扔到一邊,拉著臉走過來,“你昨晚沒回陶家?”看她還穿著昨晚離開時的衣服,不免心一沈。

思遠這孩子她了解一點,那種人家的孩子難免驕傲,夫妻就好比水環山,既然知道山不可能移,水就得繞一下。

這是她活了五十多歲累積的經驗,蔣南年輕氣盛,想不通也可以理解。

她盡量心平氣和地說:“給思遠打個電話,語氣要軟一些。”

蔣南撥弄手機,低聲說:“我提離婚語氣為什麽要軟?”

啪!

蔣南肩膀挨了一掌,瞬間針紮般疼。

她咬著嘴唇,忍著痛感,轉頭看殷鳳嬌,她素面朝天,唇色淺淡,明明是脆弱的面容,眼神卻罕見的堅定。

殷鳳嬌心臟突突跳。

“昨天一晚上想什麽呢?還沒想通?”

她血壓上升,不自覺拔高音調,“我說那麽多你一句沒聽進去?”

蔣南撫著麻痛的肩膀,眼淚瞬間溢出來,“你都不問問我昨晚在哪睡的?”

“你愛在哪睡在哪睡。”

殷鳳嬌語氣冷硬,氣得坐在沙發上,倒了杯茶喝進去,又重重地放下。

“你要是真離婚了,這家可沒有地方給你住,你是住橋洞還是睡大街,自己想辦法去。”

蔣南知道她在氣頭上,什麽話都說得出。從小都這樣過來的,可心裏卻沒辦法忽略她的話,不由的鈍痛。

跟她談愛太奢侈,她的心還停留在二十年前獨自帶著孩子的饑荒年代。蔣南知道跟她交流不會有結果,直接穿上大衣,把充電到一半的手機塞進包裏。

臨出門時殷鳳嬌還坐在沙發上,頭故意看向窗外,脖子上青筋棱起,一副倔強的姿態。蔣南換上長靴,輕輕關緊門。

直到走出小區,才隱約聽到幾聲茶具破碎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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