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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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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男孩不說話,拿著筷子在鍋裏攪動,瞬間,堆成一坨的粉包四散,湯也變得渾濁。

香味更加濃郁。

蔣南不知道方便面一直都是這麽香,還是她餓極產生的錯覺。

總之,度秒如年。

她縮成一團,雙手環抱膝蓋,裙子堪堪覆蓋住雙腿。她哆嗦了一下,說:

“煮的快還是泡的快?”

男孩視線不離筷子,說:“煮的好吃。”

說著,他把沈在鍋底的荷包蛋翻到上面。兩顆橢圓的白色躺在面上,隨著咕嘟咕嘟的震動顫動著。

蔣南悄悄地咽了下口水。

為了不讓自己的形象太過破落,她把目光投向男孩。

視線離開方便面後,果然好很多。

只是男孩不習慣她的直視,在煮面的空檔,他終於忍不住回看她,卻在接觸到她大面積裸露的肩膀時,飛速移開。

他拔掉電源,起身,大步走去倉庫。

蔣南視線又迅速落回鍋裏,胃也在腹腔裏無力扭動著。

倉庫的門也吱嘎吱嘎,發出猙獰的聲音,男孩早就習慣,眉目平靜,拎著一件大衣,直接扔在她面前。

蔣南露出疑惑。

男孩低頭,拿著紙巾認真地擦著塑料碗,“你不冷麽?”

當然冷。

蔣南的拖鞋前方,躺著一件黑色外衣,是雙層夾棉的薄款秋衣。她沒猶豫,伸出手指拎起,不驚擾一絲灰塵,輕輕披在身上。

凍僵的肩膀和腳一樣,感覺不到暖。

男孩對於她穿或不穿,並不在乎,連個眼神都沒給她。

所以蔣南憋了好幾句感謝都沒機會說出口。

面好了,由男孩挑到碗裏,並舀了一勺湯,一只手遞給她。

蔣南這才赧然伸出雙手接過,小聲說了句謝謝。

男孩沒回應,端著碗自顧自地吃起來。

蔣南也被他感染,挑了一筷頭,吃了一大口。

有點燙,面條筋道,入口陣陣濃香,牙還沒咬,就順著舌頭滑進胃裏了。

她覺得用那麽多感嘆詞藻形容方便面有點誇張。但此刻,她吧唧吧唧嘴,想到連味道都沒嘗到就咽掉的那口面,產生一種浪費的悔意。

正想著,男孩已經吃完一碗。

小鍋滿滿的面,經過他兩個筷頭,已經減半。他紮一個雞蛋放進碗裏,低聲說:“那個是你的。”

蔣南小聲說:“好。”

她把雞蛋夾進碗裏,小口小口地吃著,嚼得仔細。一碗還沒吃完,男孩已經吃三碗了。

蔣南看了一眼鍋裏,還剩一碗的量。

把湯都喝光之後,她舔舔唇,把碗放下,作出已經吃飽的樣子。

男孩瞟了她一眼,沒說話。

鍋裏還剩一碗的量,他也沒吃,直接把兩只用過的碗摞起,把鍋蓋蓋好。

蔣南疑惑,他不吃了?

正想著,男孩起身,目光飄向門外。

“你把車開進來?”

蔣南攏緊衣領,腳已經蹲到麻木,她小聲說:“我起不來,你能開麽?”

*

男孩晃蕩著出門,熟練地把車開進來,直接清洗。

蔣南還蹲坐在地,正努力在拖鞋裏做腳趾伸展運動。

前廳嘈雜,機器轟鳴聲和水槍聲交錯。

她忽然後悔,他剛吃完飯就洗車,不會惡心吧?

心裏帶著淡淡的悔意起身,扶著冰涼的墻壁挪到工作區。男孩動作極快,只剩收尾工作。

蔣南攢了幾句感謝的話,還沒等說,就聽男孩說:“你給我現金吧。”

可是……她有卡。

四店通用金卡,任何項目都免費。

蔣南想上車找卡,他又說:“我知道你有金卡。”

“那……”

雖然她理解深夜被她敲開門服務是不情願的,可是,員工在店裏留到這個時間也不應該啊。

難道是下班之後私自留下,幹活掙錢?

她放棄去找卡,平靜地說:“你這樣幹多久了?”

男孩擦車門的動作暫停,揚起臉看她。

“什麽意思?”

蔣南深吸一口氣,說:“店裏已經下班了,你獨獨留下,就是為了幹私活?”

空氣泛著涼意,男孩慢慢站直,隨手把抹布扔到地上,高大的身體帶著施壓走向她。

她下意識後退。

男孩臉上只是冷淡,見她瑟縮,眼底帶著淡淡的藐視。

“你以為都像你,店關門了還硬敲麽?”

他調整呼吸,看著她說:“我在這住。”

蔣南自然不信,這裏四壁透涼,比外面還冷,只有一個小倉庫用來堆雜物,倉庫也有窗,風從窗縫裏擠進來,穿多少都能吹透。

而且沒安裝取暖設備。

以後只會越來越冷,在這住,除非他不要命了。

“你住哪?”

他語氣涼涼,“倉庫。”

蔣南不想退縮,轉頭看向暗黑色的小門,那裏是隱蔽場所,裏面狹窄陰冷,哪有睡人的地方。

她不相信的表情太明顯,男孩稍有不耐,往前走一步,催促道:“現金還是微信?”

蔣南今天心情極差,雖說吃了他一碗方便面,卻比任何時候都煩躁。她無視他的話,徑直轉身,趿拉著巨大拖鞋往倉庫走。

身後的人靜靜的,站在原地沒動。

後背卻有灼人的視線緊緊跟隨。

蔣南咬著牙,用力拉開倉庫門。入目一片雜亂,大都是洗車用具配件,整齊地靠在墻邊。門口擺著一個破舊藍桶,裏面插著兩桿發黑的拖布,散發出令人不適的氣味。

倉庫是正方形,這些占用了大半面積。

她要把門打開,卻遇阻,索性邁進去,看向門後。

一張破舊的床榻卡在門後的空隙裏,寬度可憐,倒不能說是床,就是一塊木板。

四角用木塊支撐,下面為了穩固加了兩塊紅磚,她探過去的時候,剛好看到幾只潮蟲慌亂逃竄。

她嚇得心一緊,咬著唇沒叫出聲。

難道他真住這?

眼前的‘床’頭擺著一只枕頭,枕面潔凈,‘床’尾的被子四四方方,很薄,看樣子像夏涼被。

她站著不動,奇怪地說:“這裏這麽冷,根本沒辦法住人,不是有宿舍麽?”

“沒有宿舍。”

男孩的聲音很近,她嚇得轉身,差點撞到門邊的藍色身影,她晃了下神,眼前正是一個紅色名牌。

她不敢擡頭,硬著頭皮退了一步。

“我記得有宿舍。”

她語氣不那麽堅定,有點虛。

雖然她心裏覺得男孩還小,可經過剛才這一番,他身上哪裏還有小孩的影子,身上散發的都是冰冷的強勢氣息。

“行啊,那辛苦你幫我跟老板討個床位,今晚的洗車給你打八折。”

蔣南抱著肩膀,怒目而視。

男孩卻游刃有餘,熟練地從兜裏掏出手機,點開收款碼。

蔣南心裏猶豫了好久,要不要把她的身份說出來。可話到嘴邊又咽進去,她不想做狐假虎威的狐貍。

“我給你現金,說好的打八折。”

男孩臉上笑意一瞬而過,口唇輕啟:“100塊。”

蔣南從錢包裏抽出一張紅票,連帶著衣服脫下來一並給他。最後坐在駕駛位上,拖鞋從腳上滑落。

一雙白皙的腳垂在半空,經過棉拖的溫熱,早就恢覆本身顏色。皮肉均勻的腳趾上,點綴著濃烈的車厘子紅。

她把錢包放回包裏,腳不自覺地揚了起,他視線剛落在那裏時,她的腳剛好縮回裙擺裏。

揣錢的手微頓,衣領陰影下的喉結不自然地動了一下。

蔣南沒註意到他的變化,發動汽車。

開出門時,她的臉探出車窗,巴掌大的小臉上,鼻頭微紅,似乎不能適應外面凜冽的空氣。

他站在燈下,影子拉得老長。

蔣南把頭縮回車裏,咽下要說的話。

*

蔣南開到主路才松一口氣。

同時考慮要不要給陶思遠打個電話。

淩晨兩點,他大概率睡了。可蔣南心裏哽著,總覺得這件事不說就睡不著。

店裏有宿舍,員工卻留在店裏,在倉庫門後睡覺。

先不說到底是不是為了賺私錢,天氣越來越冷了,那硬板床鋪睡幾個月,對身體的傷害是不可逆的。

和錢相比,一個人的身體要更重要些。

等紅燈的間隙,她撥通陶思遠的電話。

嘟嘟聲緩慢悠長,她趁著空擋把羊絨披肩圍好。凍了一天,車裏暖氣再足也覺得骨縫裏冒涼風。

電話接通,她握緊方向盤,綠燈適時亮起。她有些抱歉,這麽晚了還為這樣的小事打擾他。

【餵?】

陶思遠的聲音帶著疲憊,背景有雜亂的人聲。

蔣南怕打擾他,語速極快地說:【我剛才去老店了,那裏怎麽還有人住呢?】

陶思遠聽她說完,又‘嗯?’了一聲,似乎沒聽懂她在說什麽。

她又重覆一遍。

【宿舍住滿了。】

蔣南皺眉,想到倉庫裏刺鼻的氣味和滿地爬的潮蟲,說:【不能擠一擠麽,店裏環境太差了。】

陶思遠的呼吸聲微不可聞,雜亂的人聲透過聽筒傳來,有男的,有女的,有碰杯聲,還有肆無忌憚的笑聲。

蔣南的心提到嗓子眼。

【這關你什麽事呢?】

微涼的夜裏,他的聲音也帶著霜寒,一瞬間,蔣南有些無措,語氣也軟了幾分:

【我就是覺得,店裏不適合人住,天氣越來越冷了……】

陶思遠的聲音有些不耐煩,【南南,你對你住的地方還算滿意吧?】

他說這話是什麽意思?蔣南莫名其妙,【提我做什麽?】

聽筒裏的雜亂越來越近,陶思遠語氣帶著居高臨下的勸告,【收起你的聖母心,要是閑的沒事就回老宅呆幾天,媽明天從英國回來,去陪陪她。】

蔣南已經後悔打這個電話了。

還沒等說再見,陶思遠率先掛斷。

她呆呆地看著漸漸暗下的手機屏幕,心臟發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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