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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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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相較於陸象行的坦蕩, 蠻蠻厭惡自己,明明揣了利用旁人的心思,卻連頭都不肯低下來。

“能說說,現在的局勢麽?”

蠻蠻擡眸, 視線在陸象行如今泛白的臉頰上一晃而過, 旋即,眼眶微微濕熱了。

陸象行訝異, 曲指在蠻蠻臉頰上輕輕一撫, 滾燙的面頰白裏掛紅,水色蜿蜒, 恰似一莖桃花春潮帶雨。

指腹下的燙意,讓陸象行心裏不存樂觀。

倘或不是到了危難關頭, 以蠻蠻的個性,她應是不會來求自己。

蠻蠻這次沒有躲開陸象行的輕撫,嘴唇輕顫著道:“蒼梧大力犯境, 陸象行, 你可知, 這次大宣不會保我們了。我,我已經不是陸夫人了, 長安那邊,是沒有瞞住嗎?”

陸象行眼瞼微壓,眸中蘊藏思量。

蠻蠻立刻便搖頭道:“我是信你的!只是,只是陸太後精於算計,倘若她插手暗查,只怕, 還是有敗露的可能。”

陸象行了然:“你既知曉,當初又為何鋌而走險呢?”

蠻蠻難受得幾乎要哭出來, 可是又不敢面對陸象行,螓首低垂,她艱難地道:“我想最壞的結局,就是我一死抵命了,沒想到會有今天。”

陸象行的手掌滑下,握住蠻蠻的柔荑,柔聲道:“蠻蠻,我非是要責你。總之,是我對你不起,你怨我是理所應當。只是我想告訴你的是,從前那樁婚事,你我皆是盲婚啞嫁,不由自主。為了逃離婚約,我做了一個愚蠢的決定,就是去了北肅州。實話講,當初我也不敢反抗太過,倘若事情做絕,我知等待我的是什麽。”

蠻蠻苦澀地道:“是我沖動了。”

從長安逃回尾雲,她知曉,若不是陸象行一路幫她遮掩,她早已敗露,長安那邊饒不得她。

“不,”陸象行收了幾分力量,一笑,“蠻蠻比我勇敢。你做了我不敢做的事。很好。雖然你是因為討厭我,恨我,想著和我分開,不要我。”

蠻蠻被誇得汗顏,幾乎不敢承認他嘴裏的人是自己,赧然無措到指尖微微戰栗。

她繼續道:“也許正是因為這樣,蒼梧看準了時機,料定此時,你已卸甲,大宣不會再庇佑尾雲,他們大舉西侵,勢必要攻陷尾雲山河。我王兄騙我說,尾雲有七萬兵馬,其實這些年,早被他霍霍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這些人,根本不足以抵禦蒼梧軍,本就風雨蕭條了,達布迎帶著兩路人馬打算包抄蒼梧,可惜失算。”

陸象行微掀眉梢:“他帶了多少人包抄?”

蠻蠻想了想,回道:“兩萬。”

“敵軍呢?”

“六萬。”

蠻蠻不假思索報了數字。

兩萬抄六萬,連陸象行都笑:“的確堪稱勇士。”

這是笑裏,幾分是敬,幾分是嘲,蠻蠻辨別不出來,暫時也不想去深究了。

“副將領了一萬二千人,在前線對敵,可惜遇到了蒼梧主力,被……近乎全殲,副將也,失手被擒……”

蒼梧兵多將廣,將軍若不善戰,失手被擒住並不奇怪。

“幾年前我與達布迎交過手,他空有蠻力,但並不懂利用,出招毫無章法,我一槍便把他挑落馬下,時隔幾年,想來他也沒有什麽長進。那個被生擒的副將,又是誰?”

蠻蠻語焉不詳,在這裏含混糊弄了過去,陸象行聽得出來。

聽到他問,蠻蠻果然神情緊張。

而他,在數月形影不離的陪伴之中,早已與心愛的女孩子培養出了某種奇怪的默契,當下,他微沈臉下來,“是你的墨哥哥?”

那聲“墨哥哥”,充滿了妒夫的怨念。

蠻蠻臉熱,可實在擔憂尤墨安危,她本想避過陸象行探究的視線,但只恐怕越躲越壞,便幹脆咬唇道:“是的。陸象行,你能把他帶回來麽?如果你能贏的話,我們可以和蒼梧國談判,雙方可以提條件,以合理為前提,保下尤墨一條命。”

陸象行“唔”了一聲,後背及兩肋之間仍有疼意,幸而已能逐漸忍耐,他坐起身,將身體靠住身後的梨木床圍。

他沒有正面回答蠻蠻的問題。

“如今,尾雲國剩下多少人可以調度?我說的是全部。”

來時蠻蠻細審過秋尼,原本秋尼還打算隱瞞,顧左右而言他,蠻蠻急得跳起來,狠狠地踩了他一腳,逼著被踩疼痛腳一蹦三尺高的秋尼說了實話。

她這才回道:“只怕,已經不足兩萬了……”

兩萬兵……實不相瞞,當初戰場相逢,陸象行與尾雲人交過手,便發覺對面無論是將軍還是士卒,都是脆皮一個,軍中上下皆有嘲諷,為尾雲士兵冠以“鳳梨老農”的稱號。

只是當著蠻蠻的面,不好說得難聽。

現在兩萬拿不出手的尾雲士兵,要抗擊蒼梧國六萬勢如破竹的精兵強將,無異於癡人說夢。

蠻蠻這時又弱弱地道:“兩萬軍馬裏邊,只怕還有一萬,都是馬,不是人。”

“……”

這只怕是陸象行自如疆場以來,遇到的最棘手最難接的難題。

他這一晌沒有說話,把蠻蠻嚇得半死。

“是不是不行,連你也沒有辦法了嗎?”她急得晃了幾下陸象行的胳膊,眼眶似兩汪蓄滿了清泉的小石潭,一動,則有汩汩的泉水往下湧,“陸象行,要是尾雲真的亡國的話……”

被她晃得,他似是五臟六腑移了位,生疼難忍。

盡管額上已沁出了豆大的汗珠,陸象行神情卻沒有變化:“不會。”

他捂住她的嘴唇,身體湊近一些,近到手背上浸濕了她滾燙的淚水,望著那一雙充滿迷茫和畏懼的美眸,陸象行心裏發緊,咽部擠出一句話:“蠻蠻,有我在,不到說喪氣話的時候。”

淚光迷蒙中,蠻蠻點點下巴,等陸象行將手掌拿開,她哽咽著道:“只是你也別逞強,若是不行,你就,就走吧,沒必要為了尾雲國,把自己折在異國他鄉。”

陸象行唇角微挑,竟有幾分歡喜之色:“你在為我擔心?”

這人。也不知他怎的都到如此關頭了,心裏還只惦記情愛,蠻蠻想白他一眼。

可終究,她氣餒地垂落了眸子:“我只是會將心比心,換我是你,我做不到這樣大度,答應前妻這樣無理的要求。”

陸象行握住了蠻蠻的肩。

時已盛夏,尾雲氣候濕熱,昔日尤甚。蠻蠻身上衣衫單薄,絳色團花石榴襦裙外,唯一身藕花色的纏枝鴛鴦藤紋理細羅綃衫,手掌觸碰上香肩,隔了一層柔軟的紗料,幾乎能觸到衣衫下香軟的冰肌玉骨。

滿掌滑膩,宛如羊脂。

明知不該、不對,卻克制不住春心一蕩。

“蠻蠻,在我心裏,你從來不是我的前妻。”在她驚楞地望過去時,陸象行將握她柔腴斜溜的香肩的手收緊幾分,整個按在掌心裏,“蠻蠻,你求我第一件事,我怎會不應你。”

似說了太多話,他的咽喉有些不適,陸象行轉過面容,朝旁側咳嗽幾聲,再道:“以前我做你的夫君,沒有盡到為夫之責,害你傷心,令你難過,已是我的不是。眼下,我已經不再是大宣的將軍,只是一介平民,為尾雲而戰,也無不可之處。何況,蒼梧如今野心日益膨脹,倘或它真攻下尾雲,下一步必是北伐,為漢人,為尾雲人,我都不允許它發生。”

也許他只是為了令她心安,故意這樣說。

蠻蠻鼻頭微酸,為他的隱忍和情意,她實在是愧疚難當。

如今的她比起陸象行來,顯得薄情寡恩,他在尾雲受了重傷,全是因她,可這一個多月以來,她就連來看他都很少。

她如此絕情,可陸象行卻把她放在心坎上這樣牽掛,事事為她周全。

他可知,她不怕他冷心冷肺,對她冷嘲熱諷,就如從前在長安時那般,可她卻實在無力招架他的溫柔,越是如此,她會越動搖的。

陸象行,你是知道,所以故意這樣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讓我為你心生惻隱的對嗎?

秋尼在驚心動魄中等待著蠻蠻的回覆。

在秀玉宮踱來踱回,走了上百遍,終於得到了消息,但並不是蠻蠻帶來的。

匆忙趕來的小蘋告知,公主已經安睡,她來替公主傳信,說國主的請求陸大將軍已經應允。

這下秋尼的心落回了肚裏,前朝那些官員們個個伸長了脖頸,焦頭爛額,實在想不出朝中還有何人可用,在決意求助於陸象行之前,秋尼沒有朝外邊吱上半聲,就是怕陸象行不肯答應,反而將自己弄得下不來臺,愈加威望掃地。

眼下,對前朝、對前線,秋尼總算都有了可以交代的答覆。

他在原地踱了幾圈後,走過來,軒眉微挑,向小蘋幾分遲疑地詢問:“蠻蠻是不是,就歇在陸象行榻上了?”

他躡手躡腳地詢問,卻遭了小蘋一個大白眼,小蘋是個心大的女孩子,一點也沒察覺自己眉眼橫的是國主。

可她實在氣不順!

哪有這樣的兄長!

難怪近來公主灰心喪氣,從前不藏任何心事的蠻蠻公主,如今時常對著窗外木桑樹不是長籲短嘆,就是發呆出神。

小蘋作勢要走,可沒得到回覆的秋尼一把拉住她身子,將人輕而易舉地拽回來,拽到跟前,他又威嚴地壓沈了喉音:“你說就是了,蠻蠻是不是又和陸象行好上了?”

小蘋本來不想回答,但國主這一問,小蘋細想來,她發覺自己也實在不知道如何回答。

公主現下是和陸將軍重修舊好了麽?

適才她過去時,遠遠地隔了一扇窗扉,望見簾幔飛舞間,公主與她昔日的夫君執手相看淚眼,也不知說著什麽,那畫面出奇地靜謐、美好,就仿佛是一對心心相印的男女在訴說衷腸,於是本該出聲喚公主沐浴更衣的小蘋,忍不住退下了,不敢驚擾了那幅畫面。

平心而論,過去小蘋是看不上那姓陸的大將軍,雖然位高權重,為人卻粗俗野蠻,無禮至極,在長安他動輒對公主動手,還惹公主傷心,那會兒小蘋但凡提起陸象行,都在心裏惡狠狠地唾他,恨不得撕咬他的肉。

可經過尾雲多日的相處,尤其是,在小蘋得知陸象行就是被她當牛做馬使喚了多日,忍氣吞聲,脾性溫順的侍衛“庚”時,小蘋滿地找下巴之餘,對陸象行也倏然改觀了。

人有多面,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既然他已對公主癡心一片,又放下身段,勇於悔改,小蘋覺著,公主只要是真心喜歡他,和他覆合也不錯。

至於國主這裏,在八字還沒一撇之時,小蘋願意替公主隱瞞。

“沒有的事,公主回了自己寢宮歇下了,公主現下身子重,還要兩個月就要臨盆了,所以平日裏思睡些。”

小蘋的話秋尼沒當真。

不過陸象行應許了蠻蠻,這就是最好的。

他回到含玉宮,把身旁多年來為自己調理身體,看不孕不育的巫醫都全一股腦送到陸象行病榻前了,派去前,一個勁叮囑:“不管用什麽辦法,把陸象行醫好!要快,最遲三日,他要還不能走下床,你們就別想下床了!”

這一招把巫醫們唬得不輕,等同於被動下了一道道軍令狀,如不成,提頭來見。

等巫醫們都屁股尿流地趕到陸象行床前,侍奉他,如侍奉祖宗一般尊重愛戴之際,秋尼也終於可以回到後宮,與王後就寢。

前段時日,因為前朝戰事焦頭爛額,秋尼泡在含玉宮十幾日,沒能去見自己的王後茵茵。

今番得見,頗有小別勝新婚的濃情蜜意,只手摟過王後纖腰,卷入帳內雲雨了一番,秋尼喘著粗氣,還沒恢覆過來,王後抱著他,繼續纏著索。

他腿肚直打哆嗦,可耐不住王後熱情如火,遂埋頭苦幹。

等月倚西樓,方終於停歇雲情雨意,秋尼手臂環繞王後細頸,有一搭沒一搭地與王後說話。

王後蹙著細眉,手掌貼向夫君胸口,輕攏慢撚:“國主,果真說服了陸象行為尾雲出戰?他靠得住麽?國主不要忘了,他可是宣朝人。”

秋尼低下頭,親了親王後的額,道:“你放心。有我妹妹吊著他,你沒聽說,溫柔鄉即是英雄冢麽,他早就撲在我們家蠻蠻身上,不思蜀了。”

饒是如此,王後還是不能放心,小山眉結著兩股丁香般的愁緒:“那可是大宣戰神,當真能為小姑左右?”

本來穩操勝券的秋尼,不免被王後一句句催問掃了興,壓下眼中風雲來,已是不悅:“那又如何。你沒看搶婚的時候,姓陸的單人匹馬就殺進了王宮麽?再說,他現在身體裏還中著蠻蠻的‘咒’蠱。只要他不聽話,蠻蠻有的是法子治他。”

“咒蠱……”如茵喃喃道。

關於此蠱,她也有所耳聞。

在尾雲數以百計的殺人蠱裏,“咒”實在排不上號,但若善加利用,這種用來戲耍逗樂的蠱蟲,也能成為見血封喉的索命蠱。

“那臣妾便放心多了。”

夫妻數載,如茵了解自己的丈夫,通常秋尼流露出如此情緒,便是告誡她,她已經過界了。

秋尼雖然胸無大志,目光淺鄙,但也還不曾完全昏庸,對於朝政軍國大事,他一向不會在自己面前多言,倘或她深究,只會引來他的不滿。

如茵正是因為體貼知心,與秋尼有著這種適可而止的默契,才得以盛寵不衰。

她識趣兒地不再問,只把臉頰靜靜地靠在國主堅實的胸膛,感受著皮膚下那真實到令人厭惡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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