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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柊生優的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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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柊生優的場合】

和宮侑徹底了斷的後面兩天裏,柊生優還有一種奇異的不真實感,這主要體現在她第三次望向手機的時候,它沒有出現任何新消息。

客觀來說,陷入愛河中的宮侑有一點聒噪,他無法控制地在任何空閑時間發信息來,分享自己每天的所見所聞,雖然這日子根本沒有持續多久,可柊生優意識到自己竟然理所當然地享受其中了,以至於現如今這種寂靜的空白,讓她有點低落。

人貫會折磨自己。

柊生優惡狠狠地想,他還會發給後面他遇到的每一個女人,一旦有誰被他愛上了,就會體驗到同她一般的快樂所在。

雖然她明知道宮侑這個人在之前,或者很可能之後也一樣,是根本沒好好愛過誰的。

柊生優低聲對送咖啡來的侍者道謝,對方看上去心情大好,對她的態度也是格外微妙,柊生優一早就註意到了,她比以往見到時還要歡快,細小的皺紋掩藏在她一片笑意中,氣色是那種生活充滿希望的紅潤,她和此時此刻的柊生優有著千差萬別,尤其是那兩縷垂在臉頰旁的卷發,打了好幾個卷,蹦蹦跳跳的,像個孩子似的。

“您真幸運!”她笑著說,“店裏的第66位客人有份小禮物。”

她把一小塊包裝精美的進口糖放在了咖啡旁,柊生優看過去,發現她的手倒是顯出幾份她原本的面貌來,沒做任何的美甲,小小的倒刺伴隨著淺紅色的痛楚。

“謝謝,”柊生優也笑著說,“你也很幸運。”

對方明顯楞了一下,但很快又把這份驚慌藏得一幹二凈,她逃似的轉身就想走,可身後有人叫住了她:“抱歉,有些唐突了。”

柊生優從包中拿出一封什麽東西,遞到了女侍者的面前。

“我自從和我先生約會,就是在這家咖啡廳了,他對您家的咖啡和甜點總也吃不膩似的,我想這大概也是一種緣分了,不知道您是否有空這周參加我和我先生的婚禮呢?”

女侍者看清了柊生優遞東西過來伸的那只手,那上面有一枚不大不小的鉆戒,鉆石閃耀著的光芒讓她一瞬間就確定這戒指並非真材實料,可她竟然還是嫉妒了一下,遲疑時間只有眨眼兩次,她維持著臉上的笑接了過來。

“哎呀,真是太榮幸了。”

柊生優並沒有太在意女侍者的表情變化,她松了口氣,在目送女侍者離開後又看向了一次手機。

消息欄依舊空空如也。

她清楚以宮侑的性格,在那天以後絕不可能再主動和她說一句話,心高氣傲的宮侑從高中到現在怕是也沒受過這麽大的委屈。

柊生優又開始仔細地想,她這會在腦子裏構建出一個宮侑來了,以前她辦不到,現在卻能輕輕松松把人完整放在眼前。

他上半張臉掛著嗔怒,下半張臉是委屈,他的委屈必然是不被承認的,於是用上半張臉的火氣蓋住,只留給熟悉他的人一點線索可循。

柊生優平靜地望著這張自己假想的臉,它一會變為高中生,一會又是現役排球運動員,不變的是柊生優對每張臉都飽含感情。

最終她沒有喝完咖啡,也沒有帶走那塊糖。

有些事情柊生優是很明白的,比如男友從來沒對他有什麽感情過,這再好不過,因為她也同樣,如果對方哪怕付出了一點,她都會心生愧疚。

她有時也想,命運就是如此的苛刻,被誰愛的前提就是要先多愛愛自己,當代社會,尤其是女性將其標榜為新時代最重要的一項任務。可柊生優倒覺得這是因為世界上還有的是向她這樣沒辦法好好愛自己的人。

假如她真的也值得被愛,那她早在高中時期就該反抗宮侑的惡作劇,而不是在被他欺負了這麽久還對他念念不忘,強迫自己適應什麽已然成了她獲得快感的很大來源,一旦她成功,她就又有理由唾棄自己的軟弱,她天生如此,又有不太肯施舍愛意的父母,年少時沒遇到什麽友善的異性,現如今的結果又有什麽好爭辯。

換做一個並沒有在和宮侑重逢的自己,百分百什麽也不會做,等日後東窗事發,她還好看看父母跳腳的一出喜劇。

但現在不同了,柊生優嘗到了那點被愛的滋味,她意識到值不值得被愛暫且不提,她不願意當一個物件了。

只有物件才能被人隨意擺放,隨意對待,人們可不在意物件是否樂意,也不在意物件開不開心,物件是可以被欺騙可以被耍得團團轉的,但她不是物件。

在這短短的一段日子中,她切身體會到肆意妄為其實是一種獲得幸福感的途徑,每當她和宮侑挨近,每當她嗅到他身上的氣味,她都覺得自己是個活生生的人。

柊生優敲響了柊生家的門,開門的是她的媽媽,表情有同女侍者一般無二的歡愉在,她假模假樣地叫道:“啊呀,優,等你很久啦!”

這棟房子一如既往充滿著陳腐的氣味,柊生優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她隨著柊生媽媽一路穿過走廊來到客廳中,那裏擺著桌子,和相對來說還算豐盛的晚飯。

“怎麽來的這麽慢?學校的事情忙嗎?”柊生爸爸也笑意盈盈。

全家只有福生還是沒表情的一張臉,他在柊生優進屋後才松動了嘴角,不耐地說:“我就說她馬上到了。”

柊生優看到福生的碗裏被夾了不少菜了,可他的筷子還沒動,幹幹凈凈橫在一旁。

這話讓柊生爸爸有些尷尬,他不想壞了今天的氣氛,於是趕緊說道:“你是小孩,優又是姐姐,不會在意你先吃的,對吧?”

看爸爸望向自己,柊生優回應道:“是啊。”

福生依舊不滿,但他不再說話了。

這頓晚飯是柊生媽媽提出的,她說柊生優很快就要成為別人家的妻子,終歸心裏有些不舍,見一面少一面了,趁著這個時候,可要一家人在一起多說說話。

“是明天就要和他的父母一起吃飯了吧?”柊生媽媽問。

柊生優點頭:“是的,明天晚上。”

“哦!真不錯啊!”

柊生爸爸卻在這會不慎讚同:“這麽遲才見面,不會出什麽事吧?”

柊生媽媽瞪了他一樣,賠笑一樣地對柊生優說:“別聽爸爸瞎說,肯定是對方太放心太滿意我們優了,才會挑這個時候見面的,而且婚禮什麽的都定好了,請柬都發出去了,怎麽可能出事呢!”

柊生優正咽下了一口飯,不緊不慢地說道:“會來很多人嘛?”

“哎呀,沒有的,你不是告訴我不要叫太多人嘛,但畢竟是結婚,這是大事,我們這邊總要有些人,不然你嫁過去,人家以為你是好欺負的。”

是怕對方反悔,答應的事情不作數了吧。

柊生優輕輕笑了一下。

可她竟然覺得這話是讓人感動的。

父母不可能不愛自己的子女,柊生優知道,她也知道,只是她的爸爸媽媽沒辦法那麽愛她。

她小時候生病,發起高燒,半夜也被爸爸媽媽抱進過醫院,媽媽守著她掛水,一邊小聲埋怨,一邊卻也整晚都沒睡。

她初中考出好成績,媽媽會和鄰裏炫耀,偶爾獎勵她一小塊奶糖,那個時候她覺得爸爸媽媽也是愛她的。

人無法客觀,愛更加不公平,福生出生後他們如願以償得到一個兒子,怎麽可能還能分出愛給女兒呢?

就連出國留學這件事,都是為了福生,才讓她去的。

在他們規劃的人生中,福生要讀那個最好的私立初中,接著他們聽說如果在國外的高中念過書會更容易吸引國內的幾所名校,這事情賭不得,當然得有人替他們證實一下,這個人肯定就是柊生優了。

她被迫放棄了自己努力不知道多久才考上的稻荷崎,接著又放棄了國外大學拋來的橄欖枝,盡職盡責地做這個探路人。

於是她無法分清父母對她是否還有愛。

“結婚屆的事情如何了?”柊生媽媽突然提到。

柊生優喚回思緒沈默了一下搖搖頭:“他說結婚後安定下來再去提交的,您不用擔心。”

“那怎麽能不擔心!”柊生媽媽一下子激動起來,“結婚屆是很重要的!沒有結婚屆怎麽證明你們是夫妻呢?萬一對方突然反悔……”

她意識到自己說了晦氣的話,趕緊呸呸兩聲,“總之,你得催催他,不能馬虎,你是女人,結婚是多重要的事。”

柊生優在這會有一點走神,她最近隨心所欲慣了,竟然突然不太能控制住自己的嘴:“不馬虎的話,怎麽會和他結婚呢。”

柊生媽媽楞住了:“什麽?”

“沒什麽,”柊生優低下頭,“只是想,媽媽明明說對方是值得托付的人,但現在也會擔心啊。”

“當然會擔心!這和對方是否值得托付有什麽關系,因為你是我們的女兒才擔心的啊!”

“這是真心的話嗎?”柊生優還是那樣,輕飄飄地說著。

柊生媽媽終於意識到了女兒今晚的不對勁,她皺起眉毛:“優,你今天怎麽了,凈說一些奇怪的話。”

柊生優放下了筷子:“真的擔心我結婚後對方會對我不好,還是擔心福生的事沒了著落,媽媽,我好像分不清。”

這句話的落下像敲響了一口沈悶的鐘,屋內頓時寂靜一片,四個人表情皆不同,卻沒一個人說話,桌上煮的小鍋咕嘟咕嘟響,每冒出一個泡空氣就粘稠一分。

福生盯著眼前的菜葉,它們裹了油和汁水,顯得那麽讓人作嘔,他開始有意識地回想起快餐店,那杯冰冰涼涼的汽水,還有剛烤出的薯條,自己對面坐著的那個男人身上總是帶著香味,他還沒到懂太多事情的年紀,只是覺得和那人待在一起,他,他姐姐,還有那個男人,他們都是愉快的。

他要到幾年後才明白這是因為人與人之間的愛具象化了,他作為一個旁觀者也能清楚地感知,並把它們全歸為舒適。

他還覺得自己這會不該走神,他理應也想想自己的姐姐究竟有多辛苦,可他其實是想不太出來,他覺得不公,是不想被人騙,他這時候還不清楚姐姐這個角色在他人生中占了什麽樣的比重,又是什麽樣的角色,他只是討厭班上那個趾高氣揚的男生,想看他也吃癟才好。

柊生優覺得那鍋怕要燒幹了,可就是沒人去管,大家都忙著處理驚濤駭浪般的情緒,抽不出身,柊生優只好拿起水壺,朝裏面倒了水。

水一下子沖進去,中和了那股子黏膩,它們不再冒泡了。

“他人很不錯,工作也穩定,還有房子,”柊生媽媽好像無意識一般地開口,“父母又是老師,這樣的丈夫難道不好嗎?”

柊生優“嗯”了一聲,不做辯解。

“未來你有了孩子,也可以去那所很好的學校讀書,畢竟是姓了他們姓的孩子,總也不會虧待的。”

“媽媽,要是他對我不好——”

“他對你不好……”

柊生媽媽陷入了一小會迷茫,她好像是第一次想到這種可能性,也是第一次想到柊生優竟然會抗拒。

這場對話到此為止,那差點燒幹的鍋被救了以後,又差點糊底,柊生優沒再去救,而是早早地說自己吃好了,起身去洗碗。

這頓晚飯遠沒有計劃的那般溫馨,柊生優卻不在意,她今天來的目的也並非是為了一頓毫無意義的家庭聚餐。

福生吃完飯後拉著柊生優到他房間去,他的房間在二樓,最好的那個房間,他一進去就把自己丟在了一旁的懶人沙發上,拾起在地上充電的游戲機繼續打了起來。

“福生,那孩子的事情問到了嗎?”柊生優問。

福生按動游戲機的手很快,發出一陣哢嚓哢嚓的聲響:“嗯,問到了,那家夥本來就是那種什麽都要說出來的人。”

他們說的這個孩子正是福生的同班同學,上一次在家長開放日被男友帶在身旁的孩子。

“廣城,”福生說,“他說他媽媽姓廣城。”

柊生優說:“但他不是姓這個對吧?”

福生點點頭,“他和……就是那個家夥姓氏一樣,那家夥不是說是親戚嗎,哈,可他兒子可有次說漏嘴了,還說什麽‘爸爸說絕對不能讓柊生知道,可惡’,真是笨蛋。”

柊生優沒再說話,她把自己放松在了椅子上。

因為那家咖啡店的女侍者,她的胸牌上寫著,廣城。

這是柊生優確定的第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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