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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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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日

窗紙貼上了成雙成對的囍字,屋檐下掛上了鮮妍的紅綢,竹林小築橫躺在一片彤雲紅霧之中。

草廬裏馬上要迎來一場喜事。

夢境中的殷梳坐在精心布置好的喜堂裏,雙手捧著大紅的嫁衣在燈下細細地看著。她的手指撫過嫁衣的刺繡嵌珠都不敢多用一分力,生怕碰碎了。

谷雲深推門而入,走到了她身後。

“喜歡嗎?”

她放下嫁衣,轉頭看他,笑吟吟地開口:“喜歡,真的太漂亮了!”

谷雲深端詳著她天真爛漫的笑臉,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她忽然想起了什麽,小聲問他:“喜娘不是說,要我們今天不要見面嗎?”

谷雲深忍俊不禁,他看著殷梳天真無邪的眸光,壓抑著的沈甸甸的心事都舒緩了兩分。

她仰起頭朝他眨了眨眼:“沒事,我們不說沒人知道。”

他低笑:“好,我們不說。”

他從袖中掏出一物,上面閃著的流光立即吸引了殷梳的眼神。

“給我的嗎?”見谷雲深微微頷首,她歡喜地接了過去,小心地捧在手心。

殷梳怔忪地看著夢中的她手中的那對銀耳墜,鏤空的墜飾裏銜著一對明潤的玉珰,隨著她手指晃動玎玲作響。

夢中的她愛不釋手地捧著耳墜翻來覆去地看著,她驚喜地擡起頭說:“居然上面還有機關!”

谷雲深凝著她:“真聰明。”

她仰起頭,語氣驕傲:“還不是你這個機關大師教得好!”

谷雲深雙眸含笑,從她手裏拿起這對耳墜輕輕地為她戴上。

然後他又從袖中掏出一個古樸的匣子。

她的目光立馬被吸引了過去,發覺竟然看不出上面的蹊蹺,驚道:“這……”

“這是我要送你的東西。”谷雲深將匣子塞到她手裏,用力地按住她的手,“如果你想看匣子裏的東西,就解開你的這對耳墜,耳墜裏的玉珰就是開匣子的鑰匙。”

她不解:“你要送我東西,還繞這麽大彎子幹什麽,為什麽不能直接給我?”

谷雲深沈沈地看著她:“因為還不到時候。”

“要到什麽時候?”

“到你準備好,你心裏有篤定方向的時候。”

她歪著頭,一臉迷糊。

谷雲深嘆了口氣,伸手將她攬進懷裏。

“我會一直陪著你,和你一起面對。”

翌日晴,宜嫁娶。

夢中的殷梳由著幾個喜娘為她挽發梳妝,戴上了繁覆的頭面。

她聽著窗外人聲喧嘩,是谷雲深請的客人都到了。

她捂著越跳越快的心口,朝身後人開口:“快去把藥師請來。”

喜娘們面面相覷,小心開口:“這不合規矩……”

“我真的有要緊事,拜托你們快去!”

見她滿臉肅色,喜娘們便依言去外間將藥師請了進來。

“怎麽了?”谷雲深匆匆趕來,他一身緋色的喜袍,襯得他今日分外俊美無儔。

“我感覺很不安。”她用力握著谷雲深的手腕,蹙眉道,“我們請來了這麽多客人,教主那邊肯定會察覺,他們不會坐視不管的……”

谷雲深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撫道:“我都安排好了,不怕他們來。”

“真的嗎?”

“是。”谷雲深眸中閃過一道狠意,“你放心,竹林中我已經設下天羅地網,我請來的客人也都是武林高手,定能叫他們有來無回!”

她的心定了下來,答道:“好。”

吉時,夢中的一對新人牽著紅綢在眾人的註目下完成了儀式。

她又如最開始那個夢境一般端坐在鴛鴦紅被中。

室內外一陣壓抑的寂靜,直到被半空中傳來的一聲分外刺耳的梟叫打破。

這聲音如一道驚雷劈在殷梳頭頂,她幾乎要拔地而起將這仿佛厄運般的預示擊碎。但她深陷夢境,一股無形的力量緊緊地禁錮著她。

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惡魔的陰影降臨到了這不染紅塵的世外竹林,屋外金戈相撞的聲音越來越逼近。有無數細碎的光從天而降,落在她心底的縫隙裏,將她腦海中的碎片逐漸拼接完整。

夢境中的世界陷入混亂。

喜宴上一片混戰,谷雲深揮手擊退兩個魔教弟子,忽然有些放不下心轉身要回喜堂裏看看殷梳如何。

看到這一幕的殷梳在心中無聲地嘶喊:不要,不要過去——

但谷雲深已經踏入新房,剛好接住了跌跌撞撞跑出來的新娘。

日光從窗縫透了進來,不帶一絲溫度地落在地上,第二聲詭異的梟叫仿佛就在他們耳邊響起。

殷梳頭疼欲裂,無邊的黑暗中有什麽令她毛骨悚然的東西順著她的褲管往上蠕動爬行,抓著她一直往最深處陷落。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於捉住了一絲意識,耳邊又是什麽發出了淅淅瀝瀝的聲音?

她竭力睜大了眼睛,看到了令她心魂俱散的一幕。

粘稠的血順著她皓白的手腕無休無止地淌下,在她身邊蜿蜒成了一條小河,融入到新房中無邊無際的飽含祝福的紅色裏。

谷雲深兩只手還搭在她的肩上,他緩緩低下頭,看到自己心口被她纖細的手指洞穿。

殷梳艷麗的妝容染上了大片的血點,她渙散的眼神正逐漸聚攏,久夢乍回般正看著谷雲深胸口觸目驚心的血洞。

谷雲深渾身被抽空了力氣,再也支撐不住地倒了下去。

殷梳和他一起墜在了地上,她驚恐地緊緊抱著谷雲深,無助地大喊著:“雲深!雲深——”

她慌然失措地不斷朝谷雲深輸送內力嘗試護住他的心脈,但她的這些努力都如泥牛入海般毫無作用。

她不敢置信地擡起手,指尖鮮血凝結的紅刺傷了她的眼睛。

“為什麽會這樣?”她用力地抱著谷雲深想留住他身上的溫度,顫抖的聲音中充滿了對自我的厭棄,“我怎麽會這樣?”

一只輕柔的手落在她的側臉上。

谷雲深有些吃力地揩著她臉上的淚珠,朝她露出一個溫煦的笑:“別……哭……”

“雲深……”她的眼淚撲簌耳下,像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緊緊握著他的手,“你告訴我我該怎麽救你?”

谷雲深臉色煞白,靜靜一瞬不瞬地看著她,他忍著身體的劇痛,反握住殷梳的手。

他戀戀不舍地拉著她,盡可能在他心裏明白的僅剩的一點時間能多看看她的樣子。

他靠在殷梳肩上,在她耳邊溫聲說:“武林中人最後大抵都是這樣的結局,你不要難過。”

他面容黯淡,嘴唇發白,但望著她的眼神依然如春風一般,還有最後一點光亮:“只是……我不能再陪著你了,對不起。”

聽著他氣若游絲的聲音,殷梳泣不成聲:“你不要再說了……都怪我……”

聽到外面的打鬥聲越來越烈,谷雲深心知敗局已定,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推了推殷梳,低喊:“快走,離開這裏。”

夢中的殷梳拼命地搖著頭,仍緊緊地抱著他堅持不懈地用內力溫暖他已經逐漸冰冷的身體。

這一幕來回反覆地撕扯著殷梳的心,她再難分辨夢境與現實、幻境與記憶。

她看得目眥欲裂,她心中被遺忘已久的荒野重新燃起了燎原烈火,難堪的痛楚令她想不顧一切地大喊大叫,又荒誕得令她甚至想放聲大笑。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直到一個人匆匆地沖了進來。

殷梳心如死灰地和夢中的自己一起擡眼看了過去——

是谷雲間。

“谷二哥……”殷梳像是看到了救星,她朝他伸出手,“你救救他,快救救他!”

看到眼前這怵目驚心的一幕,谷雲間僵在門邊。

他差點往後倒了一步,以為這一切都是幻覺,不敢置信地擡手指向殷梳:“你……”

他也是藥師,此時不需要把脈便能看出自己的兄長已經遇害。

看到他的神色,殷梳的希望再次破滅,她瑟縮著身體想從谷雲深身上再汲取一點溫度。

谷雲間眼神冰冷地看著她,他的眼神在谷雲深胸口的傷口和殷梳血淋淋的指尖之間徘徊。

殷梳茫然無措地、幾乎失去了意識地囁嚅著:“怎麽會這樣,我不是有意的……”

谷雲間猜疑得到證實,他勃然大怒沖上前去奪過谷雲深的屍身,將殷梳一把推開,怒斥道:“你給我滾!滾!”

她如同一片破碎的樹葉一般被掃到地上,她睜著眼看著眼前的一切逐漸遠去,然後再次陷入了沈沈的黑暗。

渾渾噩噩間,是誰溫暖的手掌托著她的脖子,把苦澀的藥汁一勺一勺地餵到她嘴裏?

殷梳想睜開眼睛,但渾身上下一點力氣都沒有。

“她動了一下,是不是快醒了?”一個清淩的刻意壓低的聲音在身邊響起。

是誰在說話?誰要醒了?

她像是在荒無人煙大漠裏孤獨跋涉的旅人,漫無目的的旅途盡頭忽然出現了一捧光。

她含著口中的藥液,慢慢地積攢著力氣。

大約喝完了一整碗藥,在清心靜氣的熏香中,她終於睜開了眼睛。

須縱酒急匆匆地放下藥碗,驚喜地彎腰看她:“你終於醒了!”

殷梳有些迷茫地看著他,手肘發力想撐起身子。

須縱酒扶著她坐了起來,關切:“你現在感覺怎麽樣?你已經睡了整整三天了。”

殷梳一怔:“我睡了三天?”

她一開口才發現聲音沙啞破碎,她用力甩了甩頭,夢境裏的一幕幕愈發清晰。

須縱酒握著帕子輕輕地沾著她額上的汗水,將她濕亂卷在耳邊的碎發理順。

她心神無主間倉促地對他說了個沒事,茫然地環顧室內,一時十分不適應。

然後她看到坐在桌旁正面色覆雜看著她的谷雲間。

四目相對一瞬,谷雲間扭過頭錯開了眼神。

殷梳繞開須縱酒,搖搖晃晃地走到他面前,深吸了幾口氣,試探問:“谷二哥?”

聽到這個稱呼,谷雲間一動未動,但他瞳孔巨震,捏著茶杯的手指因過於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殷梳又顫抖著朝他走了一步,音不成調地問:“這一切都是真的嗎?”

谷雲間沈默不語,垂著頭不看她。

他這個反應告訴了殷梳答案,她卸了力氣,身體直直地墜了下去。

須縱酒跨了兩大步上來扶著她,迷惑而焦急的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她水潤的眸子緩緩轉向他,她眼底的星子黯淡,如同冰封的湖水,她喃喃自語:“雲深死了……”

須縱酒沒聽懂她這沒頭沒尾的話,關切地問:“你說什麽?”

她捂著臉,肩膀壓抑地止不住地顫抖著,忽然大聲地嘶喊:“是我親手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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