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璟睡得不沈，陸千涼回房也想著躺下歇一歇，脊背剛一觸到床榻，那人便翻身靠了過來，手臂緊緊地挽住了她的腰側。

陸千涼被嚇了一跳，好在身邊這人還算是熟悉，饒是同床異夢也同床了近兩年。

她輕輕拍了拍沈言璟的手臂：“是我吵醒你了？”

“沒有，我沒睡著。”沈言璟微微蜷起身子，額頭抵在她的肩膀上享受這片刻的靜默。搭在她腰側的手也規矩的平放著，並沒有得寸進尺。

他蜷著身子的姿勢，像是個嬰兒。

時進春深，房間裏已經不冷了，和衣而睡不蓋被子尚可。是以此刻，沈言璟蜷著身子的姿勢一目了然。

那是陸千涼從未曾見過的脆弱。

先皇後殯天時不曾有，喻姑息身死時不曾有，就連小皇帝查抄齊王府，右相薛旳呈罪狀入朝堂，將要定他的罪是亦不曾有。

他終於從一塊不哭不鬧的木頭，什麽都不在乎的木頭，變成了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沈言璟輕輕地枕著她的肩，這是一個依賴的姿勢，像是蜷縮在她的身邊，這世間任何的風吹雨打便都不會進二人的身了。

他向來堅忍，萬事一肩扛，在兩人之間，也像是所有男人那樣，是將陸千涼抱在懷中的那個。

他能替她遮擋掉所有的風吹雨打，可而今齊王府遭難，沈言璟卻在難以給她一個家。

此時此刻，不安慰便是最好的安慰。陸千涼也只是靜靜地躺著，並不說話也並不看他。好一陣，躺在身邊的人才終於出了些聲音。

“若是我這一次真的不能脫身，你想要去哪兒？”

陸千涼默了默，她早已感受到了沈言璟的不對，了而今卻辯不出到底是哪裏不對了。

她捏著衣角的手指攥了攥，回答道：“我既然回來，便不會再一個人走了。就算是你真的獲罪，我也同你一起，哪兒都不去。”

房間靜默，瑞獸香爐內最後一縷香絲也燃燒殆盡，可那香氣卻裊裊不覺的滲透到每一絲毛孔中，每一根神經裏。

很多事情說來容易，只是做起來難。自高九歌的事情後，她便再也不輕易相信沈言璟，更不會再以原來的真心待他。

而今回到齊王府，也是迫不得已而為之。

她身懷有孕，若是不低一低頭，沈言璟對她的追殺便絕不會停。二人之間的罪孽不應該延續到下一代，最好的辦法，便是尋一個安穩的地方將孩子先生下來，安置妥當。

而這最好的地方，自然是燈下黑的齊王府。拿住了沈言璟，便是拿住了強有力的倚仗。待她殺了沈季平，報覆了沈言璟，帶著孩子浪跡天涯，或是去尋哥哥都會安心不少。

至少，不能讓她的孩子受到傷害。

說是生死與共，真到了生死之時，她怕是再也不會像那次一般，毅然決然的隨他跳下折劍山莊後山的萬丈斷崖了。

陸千涼握住沈言璟的手，信誓旦旦：“我保證，我不會再離開你，就算是死也死在一起，生生世世糾纏不斷。”

片刻沈默，沈言璟並未回答。

清淺的呼吸聲在耳邊響起，就在陸千涼認為他已經睡著的時候，沈言璟突然抱緊了她：“夫覆何求？就算是不能同生，共死也再好不過。說到底，最後還不是我贏了？”

還不是我贏了，這個與你生能同衿，死能同穴的機會。

這句話，沈言璟並未說出口，陸千涼自然也不知曉。

二人靜靜地躺了一陣，直到齊王府再一次的喧囂起來，二人才起身。這一次來的不是請沈言璟招供罪狀的錦衣衛來使，亦不是前來審訊的官員，而是宮中內侍大臣，陛下身邊貼身的公公。

沈言璟見了人先是一怔，未等說話，公公卻已經先行開口，申請滿是倨傲：“齊王殿下，陛下已經抵達齊王府門外，還請王爺開中門接駕。”

沈言璟尚有官職的時候是何等氣派，這些沒了子孫根的太監見了他，哪一個不是點頭哈腰，卑躬屈膝的好生侍候著，生怕觸了齊王殿下的黴頭。

而今沈言璟剛一失勢，這些人便個頂個的踩在了他的頭上，也不覺得硌的慌。

閹人無膽，頤指氣使，這詞匯用來形容這等人最合適不過。

沈言璟擡了擡眼皮，目光都不曾在這人的面皮上停留一瞬，倒是自己笑了起來：“公公好眼力，本王被軟禁在齊王府內院，莫說是開中門了，身邊就連一個侍奉的人都不曾有，如何接駕？”

那閹人臉色紅一陣白一陣，陰陽怪氣的道：“大膽，事到如今還敢自稱本王，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陛下已經龍顏大怒，你竟還如此不知悔改。待陛下降罪下來，莫說本公公未曾告訴過你。”

“公公好生威風。”陸千涼悠悠的道了一句，手背卻被沈言璟按了按，只好默了。

庭院不雅，遍地碎瓷不說，草葉亦是葳蕤茂盛，蓁蓁連連。沈言璟不屑的掃那閹人的臉，神情不怒自威：“那便仔細瞧著，本王就算真是死罪，日後也是葬入皇陵的人。至於你麽？能活到那一日，還是自求多福吧。”

藍雨恰合時宜的補刀道：“沒有子孫根的人啊，就算是這輩子死了，投胎轉世下輩子也只能做個雌騾子！你在牛氣，還不是再給皇室的人當走狗！”

那閹人氣的甩袖離去。

幾日時間，藍雨罵人的功力真是越發的精湛了，直往人的痛點上戳。而今若不是在齊王府當差，日後給人當罵客也足以養家糊口。

這丫頭直率的很，從來看不得別人說沈言璟一個不字，而今也算是轉戰八方。

沈言璟給她比了個拇指：“幹得不錯，繼續努力。”

藍雨挺了挺自己並不算高聳的胸脯，信誓旦旦的拍了拍：“王爺放心，只要有藍雨在一天，就不會叫人欺負了你的！”

她一不會武功，二沒有勢力，這話說來委實叫人有些難以信任。

沈言璟倒也不打消她忠心護主的積極性，安慰道：“那本王的安全以後就托付給你了。”

藍雨一臉驕傲，陸千涼有些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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