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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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
衡星註視的陸遲，亦瞧見殿中眾人反應，她心中嘆息，幸好自己放棄了陸遲，不然陸遲如此卓絕，自己卻很差勁，他肯定不會喜歡上她。
她也爭不過。
衡星是殿中第二個把目光從陸遲身上移開的，第一個是小南。
小南瞧見陸遲進來時，亦楞了楞：他今天穿這麽繁瑣正式？
細細欣賞完，小南就低頭看手中雞腿了，剛好啃完，剩下帶血骨頭。她朝著陸遲微微舉起雞骨頭：要不要吃？
狗最愛了。
可惜陸遲目光直視，沒有回應她。
陸遲向大王呈上一盆餘國特有的鳳花，恭賀春日宴。大王目光清亮，聲音清朗：“南地的鳳花果然開得早啊，寡人花苑裏要到五月初才開早鳳。”
陸遲微微一笑：“這盆與普通的鳳花不同。”
大王最喜歡這種不同了：“快、快呈上來！”
內侍從陸遲手上接過鳳花，遞給大王，鳳花原分三種，早鳳、中鳳、晚鳳三種，前前後後開一個月，可陸遲呈上來的這株，卻一只三朵，早中晚三鳳齊開。早鳳深紅，中鳳淺粉最美，晚鳳在深淺之間，層層疊疊。大王連連誇讚，將自己鐘愛的珍寶雙倍回贈陸遲，還給他賜了座，在左下首，離著大王和長公主都不遠。
大王是好意，試探衡星：“你覺得公子遲怎樣？”寡人要是女人絕對嫁了，可惜不是，所以想把陸遲指給衡星。
衡星不知大王的思維如此混亂，直言陸遲天潢朗潤，風發卓絕。
大王心花怒放：“那我把你許給他如何？”君王一言九鼎，只要他開口，陸遲不敢拒絕的！
衡星嗓子都緊了：“千萬不要！”
大王上身往後退了退：“這麽激動作甚……”
“不要，王兄千萬不要。”
“哈哈。”大王心想，看來自己亂點鴛鴦，惹王妹生氣了，先是道歉，而後許諾衡星，她的駙馬由她自己來挑，無論挑了誰，同他說一聲便是。
畢竟是她這輩子的幸福。
衡星聽得鼻頭想泛酸，可這酸味還沒泛起來，大王就讓她和陸遲換個座，說還沒好好認識陸遲，要跟他細聊。
衡星沒好氣起身，聽大王安排。
大王又道：“要不你幹脆坐遠點，寡人只怕要同他聊男人之間的事，你一個小丫頭片子不能聽。”
“你不聊不就得了？”衡星回擊他。
“寡人管不住嘴。”
陸遲換了位置，剛坐下盤膝，大王就開口問他了，問的第一句，就是餘都鳳凰，是不是真如傳說那樣，民風開放，是每走一步都能遇到一百個新的美姬？會有多美？
陸遲笑答：“‘餘女多靚，衡女多貴’，餘女只是靚麗而已，雍容才能冠絕天下。”
大王聽得歡喜，以為陸遲也是同好知己，賜對飲一杯，而後還不忘補一句：“要這麽說，‘韶女多情’，我們都該去韶國看看。”說完扶著袖子，要與陸遲再飲一杯。
陸遲舉杯，從容對飲。
大王道：“公子遲啊，寡人這麽叫你，拗口又繁絮，不如以後喊你遲弟吧！”
陸遲拒道：“在下何能何德，不敢與大王攀論兄弟。”說完他右耳骨動了動，大王聽不到，殿內的凡人都聽不到，小南剛才笑了一聲。
她始終在偷聽，嘲笑他一千二百歲，反被個凡人稱作弟弟。
陸遲嘴角抽了下：“但大王厚愛，在下若是退卻，反倒比攀論更惶恐了。那麽不才……以後便呼為‘兄長’？”
“就這麽定了！”大王輕拍桌子，聲音放小，壓低，“不過賢弟啊，這稱呼咱們只能私下底稱，那些正式點的場合，萬萬不可啊！”他怕被別人聽見，又是一堆唾沫星子的麻煩。
陸遲笑道：“兄長放心，小弟明白。”
大王繼而同陸遲聊些別的，三言兩語，就覺得他志趣相投——為什麽呢？因為大王喜愛玩好，尤其是珠玉，可前廷裏無論老的少的，哪怕只十幾歲的的朝臣，都橫秋老成，大王呀，不能沈湎玩好，因為玩好寒不能衣，不能溺於珠玉，因為珠玉饑不能食。再接下來他們還要往大了說，說大王奢靡與饑寒交迫的百姓形成鮮明對比。
哼，他又不是沒在宮外待過，在柏地時他也是常人，大多數百姓還是富足的，僅少部分清苦，哪有饑寒交迫般誇張。
朝臣們恨不得他做一輩子的聖君，開心的喜好都不能垂青。
他不愛上朝，愛同姬妾們在一起，有一個原因就是喜好能同姬妾分享，朝臣卻不能。
陸遲算是第一個不反對和勸諫大王的男子，所以大王把委屈同陸遲說了。
陸遲笑道：“誰言珠玉不能吃？玩好不能做衣？”珠玉經年，采納日月精華可飲食，玩好用法術變一變，就成了華服嘛。
大王會錯了犬妖的意，以為陸遲的意思是珠玉是精神上的食糧，玩好能裝飾在衣袍上。
大王激動得眼眶微濕。
愈發覺得聊得來。
“賢弟知己，春日宴其實無趣，夜裏你來叢陽臺，為兄藏私了很多有趣的玩好。”
大王真誠邀約，陸遲輕輕一笑：“兄長有什麽玩好？”
“我跟你說啊……”大王一件件給他介紹。
陸遲在人間日久，大王提到過的寶貝，他差不多全見過，無甚吸引，但面上仍保持著微笑，直到大王提起自己偶得過四件似神非神的尊像，詳述細節，陸遲才挑了挑眼皮：“這玩好不曾聽聞……”
“那當然，稀奇啊！”大王見陸遲好奇，愈發來勁，將四物詳詳細細，反反覆覆描述，連雕塑角落的細節都不放過。
又說自己把玩了一個多月才膩味。
陸遲淡淡道：“百聞不如一見。”
大王旋即輕囑內侍，去倉庫把那四件寶貝取來，給公子遲瞧瞧。
內侍領命離殿，陸遲道：“羨慕兄長，盡是奇珍異寶。”
大王洋洋得意：“誰叫普通之下莫非王土呢，所有的一切寡人都能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自覺衡國土地是一切都是他的，但頓一頓，伸手撓撓後腦，戴著冠子，卻也不敢撓散了，“不過寡人知道，雖然君王是天意天選，國祚長久，還需節制有度。”
話說完，大王心中升起一股子煩躁。
他不知道自己在煩躁什麽，但曉得只要一日為君，這煩躁就是無法消散的。
正想著，外面的鐘聲響起，負責禮儀的官員高喝，接著由外到內的內侍們尖著嗓子接力發聲，一直傳到他耳邊來。
大王知道，春日宴的重頭戲來了——祭祀花神，為衡國祈福。
舞姬們退下，取而代之是一幫子壯漢出來跳莊重的舞，當伶人的奏樂換成肅穆卻令人瞌睡的曲調時，大王終於明白自己在煩躁什麽了。
他往左瞥，玉樹皎皎，他往右瞥，珠簾瑩瑩。
玉樹與珠簾又如何？還不是看膩了的花樣。
他甚至只能眼珠轉動瞥上兩眼，第三眼都不敢瞥多了，更妄論偏頭——祖宗規矩，衡王祭祀花神時，必須時刻保持端正肅穆，不可斜視。
祖宗規矩。
所以他再費勁心思給春日宴翻花樣又如何？只是稍稍，如浩海裏翻一朵小白浪花，徒勞掙紮。
一年又一年的春日宴，日覆日年覆年的好多規矩，他甚至不能擅自出宮去走走。大王突然間明白為什麽自己對姬妾的寵愛都不長久了，因為佳人就像這春日宴，美則美矣，但春日著羅裙，夏日換薄紗，秋冬葉子落了，就從庫房裏拿出狐裘來穿。
一切都是固定的重覆，一位又一位姬妾，沒有任何一位逃出這單調。
不僅是姬妾，甚至內侍宮人都是重覆著的，他們知道葉子落了就要開始清掃，拿出了狐裘就要搭配暖爐……
這座王宮好生無聊，沒有任何動人心魄。
肅穆的樂曲已經奏完，雖然官員們念起那長長的祭文就像坐門檻上憶往昔的老頭那般絮絮叨叨，但好歹是念完了，繁文縟節的儀式已經走到最後一環節——大王起身，不多不少走九步路，剛剛好走到要摘的那盆國花前，念那段不可以改變字句的祈文，保持語氣嚴肅，然後板著臉摘下那朵花。
在計劃今年的春日宴時，大王對這環節琢磨出一個新花樣：祖宗沒規定摘花那一刻天色得怎樣，到時候把幕布拉起，遮蔽外面的陽光，人工造出一個夜晚。
宮燈搖曳，花間晚照。
這想法十分巧妙，實際上效果非常出彩，當夜幕忽降，花呈新姿時，殿內許多人發出驚嘆聲。
大王卻對自己的發明再難提興趣，臉上有難掩的落寞。
他念著重覆多年，滾瓜爛熟的祈文向花神卿衣祈求庇佑，然後伸手，準備摘花，卻突然聽見轟隆隆的聲音。
大王循聲望去，竟見王後憑空升起，她穿的鳳凰霓裳是寬袍大袖，如霞幕漫天。鳳簪搖動中垂珠搭在額前眼睛，為她的眉眼增色不少，既媚且英。
大王禁不住出聲：“啊——”
按著規矩，在大王摘下國花的那一刻，樂伶要同步敲下大鼓，此時大王因為遲滯沒有摘花，樂伶卻未及時反應，習慣地重重敲下。
“咚！”
一下敲在大王心上。
晃晃燈影，映得王後英姿詭態兩重。
大王的心顫動得厲害，直到……他發現王後直到這會依舊沒有看他。
沒有對視，大王難受得厲害，卻仍不自覺追著王後的目光瞧過去，王後註視的竟是太後？
小南註視著太後。
上月撞見太後們背地謀劃，想要在大王摘下花後，裝神汙蔑她。所以只好花未摘時，搶一步先“附身”。
凡間不是有句俗話麽？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
把別人的戲演了，讓別人無戲可演。
小南緩緩開口，不是姜昀的聲，而是男性的嗓音，低沈通透得沒有凡人能發得出，每一字一句整座王宮裏的人全聽得到：“今朝太後，謙謙偽象，性非和順，虺蜴笑面，包藏禍心。唆亂後宮，借刀鴆後。更因嫉妒二心，欲害王屠君，動搖國本，一切竟為天睹。本神受衡社稷子民供養，司庇佑懲治之責，今日春宴，賢君引出本神，持公天譴，罷黜太後。”
她話音一落，殿內所有的假花瞬間轉真，花苞綻開，朵朵綻到最盛，然後每一瓣全都變成利劍，直指太後。
殿內所有人齊刷刷望向太後，其中還包括那幾位同謀的姬妾，她們心裏害怕得要死，投向太後的是求助的眼神：太後，為什麽戲會提前被搶啊？我們的附身還演不演？若是演，與王後這超凡一出相比，相形見絀，假到沒人會信服。
光線幽暗，太後的臉顯得特別黑，這幾位姬妾尋找不到答案。不過她們可以明顯見到，太後臉上笑容完全繃不住了。
來了來了，懲治太後她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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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星註視的陸遲，亦瞧見殿中眾人反應，她心中嘆息，幸好自己放棄了陸遲，不然陸遲如此卓絕，自己卻很差勁，他肯定不會喜歡上她。
她也爭不過。
衡星是殿中第二個把目光從陸遲身上移開的，第一個是小南。
小南瞧見陸遲進來時，亦楞了楞：他今天穿這麽繁瑣正式？
細細欣賞完，小南就低頭看手中雞腿了，剛好啃完，剩下帶血骨頭。她朝著陸遲微微舉起雞骨頭：要不要吃？
狗最愛了。
可惜陸遲目光直視，沒有回應她。
陸遲向大王呈上一盆餘國特有的鳳花，恭賀春日宴。大王目光清亮，聲音清朗：“南地的鳳花果然開得早啊，寡人花苑裏要到五月初才開早鳳。”
陸遲微微一笑：“這盆與普通的鳳花不同。”
大王最喜歡這種不同了：“快、快呈上來！”
內侍從陸遲手上接過鳳花，遞給大王，鳳花原分三種，早鳳、中鳳、晚鳳三種，前前後後開一個月，可陸遲呈上來的這株，卻一只三朵，早中晚三鳳齊開。早鳳深紅，中鳳淺粉最美，晚鳳在深淺之間，層層疊疊。大王連連誇讚，將自己鐘愛的珍寶雙倍回贈陸遲，還給他賜了座，在左下首，離著大王和長公主都不遠。
大王是好意，試探衡星：“你覺得公子遲怎樣？”寡人要是女人絕對嫁了，可惜不是，所以想把陸遲指給衡星。
衡星不知大王的思維如此混亂，直言陸遲天潢朗潤，風發卓絕。
大王心花怒放：“那我把你許給他如何？”君王一言九鼎，只要他開口，陸遲不敢拒絕的！
衡星嗓子都緊了：“千萬不要！”
大王上身往後退了退：“這麽激動作甚……”
“不要，王兄千萬不要。”
“哈哈。”大王心想，看來自己亂點鴛鴦，惹王妹生氣了，先是道歉，而後許諾衡星，她的駙馬由她自己來挑，無論挑了誰，同他說一聲便是。
畢竟是她這輩子的幸福。
衡星聽得鼻頭想泛酸，可這酸味還沒泛起來，大王就讓她和陸遲換個座，說還沒好好認識陸遲，要跟他細聊。
衡星沒好氣起身，聽大王安排。
大王又道：“要不你幹脆坐遠點，寡人只怕要同他聊男人之間的事，你一個小丫頭片子不能聽。”
“你不聊不就得了？”衡星回擊他。
“寡人管不住嘴。”
陸遲換了位置，剛坐下盤膝，大王就開口問他了，問的第一句，就是餘都鳳凰，是不是真如傳說那樣，民風開放，是每走一步都能遇到一百個新的美姬？會有多美？
陸遲笑答：“‘餘女多靚，衡女多貴’，餘女只是靚麗而已，雍容才能冠絕天下。”
大王聽得歡喜，以為陸遲也是同好知己，賜對飲一杯，而後還不忘補一句：“要這麽說，‘韶女多情’，我們都該去韶國看看。”說完扶著袖子，要與陸遲再飲一杯。
陸遲舉杯，從容對飲。
大王道：“公子遲啊，寡人這麽叫你，拗口又繁絮，不如以後喊你遲弟吧！”
陸遲拒道：“在下何能何德，不敢與大王攀論兄弟。”說完他右耳骨動了動，大王聽不到，殿內的凡人都聽不到，小南剛才笑了一聲。
她始終在偷聽，嘲笑他一千二百歲，反被個凡人稱作弟弟。
陸遲嘴角抽了下：“但大王厚愛，在下若是退卻，反倒比攀論更惶恐了。那麽不才……以後便呼為‘兄長’？”
“就這麽定了！”大王輕拍桌子，聲音放小，壓低，“不過賢弟啊，這稱呼咱們只能私下底稱，那些正式點的場合，萬萬不可啊！”他怕被別人聽見，又是一堆唾沫星子的麻煩。
陸遲笑道：“兄長放心，小弟明白。”
大王繼而同陸遲聊些別的，三言兩語，就覺得他志趣相投——為什麽呢？因為大王喜愛玩好，尤其是珠玉，可前廷裏無論老的少的，哪怕只十幾歲的的朝臣，都橫秋老成，大王呀，不能沈湎玩好，因為玩好寒不能衣，不能溺於珠玉，因為珠玉饑不能食。再接下來他們還要往大了說，說大王奢靡與饑寒交迫的百姓形成鮮明對比。
哼，他又不是沒在宮外待過，在柏地時他也是常人，大多數百姓還是富足的，僅少部分清苦，哪有饑寒交迫般誇張。
朝臣們恨不得他做一輩子的聖君，開心的喜好都不能垂青。
他不愛上朝，愛同姬妾們在一起，有一個原因就是喜好能同姬妾分享，朝臣卻不能。
陸遲算是第一個不反對和勸諫大王的男子，所以大王把委屈同陸遲說了。
陸遲笑道：“誰言珠玉不能吃？玩好不能做衣？”珠玉經年，采納日月精華可飲食，玩好用法術變一變，就成了華服嘛。
大王會錯了犬妖的意，以為陸遲的意思是珠玉是精神上的食糧，玩好能裝飾在衣袍上。
大王激動得眼眶微濕。
愈發覺得聊得來。
“賢弟知己，春日宴其實無趣，夜裏你來叢陽臺，為兄藏私了很多有趣的玩好。”
大王真誠邀約，陸遲輕輕一笑：“兄長有什麽玩好？”
“我跟你說啊……”大王一件件給他介紹。
陸遲在人間日久，大王提到過的寶貝，他差不多全見過，無甚吸引，但面上仍保持著微笑，直到大王提起自己偶得過四件似神非神的尊像，詳述細節，陸遲才挑了挑眼皮：“這玩好不曾聽聞……”
“那當然，稀奇啊！”大王見陸遲好奇，愈發來勁，將四物詳詳細細，反反覆覆描述，連雕塑角落的細節都不放過。
又說自己把玩了一個多月才膩味。
陸遲淡淡道：“百聞不如一見。”
大王旋即輕囑內侍，去倉庫把那四件寶貝取來，給公子遲瞧瞧。
內侍領命離殿，陸遲道：“羨慕兄長，盡是奇珍異寶。”
大王洋洋得意：“誰叫普通之下莫非王土呢，所有的一切寡人都能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自覺衡國土地是一切都是他的，但頓一頓，伸手撓撓後腦，戴著冠子，卻也不敢撓散了，“不過寡人知道，雖然君王是天意天選，國祚長久，還需節制有度。”
話說完，大王心中升起一股子煩躁。
他不知道自己在煩躁什麽，但曉得只要一日為君，這煩躁就是無法消散的。
正想著，外面的鐘聲響起，負責禮儀的官員高喝，接著由外到內的內侍們尖著嗓子接力發聲，一直傳到他耳邊來。
大王知道，春日宴的重頭戲來了——祭祀花神，為衡國祈福。
舞姬們退下，取而代之是一幫子壯漢出來跳莊重的舞，當伶人的奏樂換成肅穆卻令人瞌睡的曲調時，大王終於明白自己在煩躁什麽了。
他往左瞥，玉樹皎皎，他往右瞥，珠簾瑩瑩。
玉樹與珠簾又如何？還不是看膩了的花樣。
他甚至只能眼珠轉動瞥上兩眼，第三眼都不敢瞥多了，更妄論偏頭——祖宗規矩，衡王祭祀花神時，必須時刻保持端正肅穆，不可斜視。
祖宗規矩。
所以他再費勁心思給春日宴翻花樣又如何？只是稍稍，如浩海裏翻一朵小白浪花，徒勞掙紮。
一年又一年的春日宴，日覆日年覆年的好多規矩，他甚至不能擅自出宮去走走。大王突然間明白為什麽自己對姬妾的寵愛都不長久了，因為佳人就像這春日宴，美則美矣，但春日著羅裙，夏日換薄紗，秋冬葉子落了，就從庫房裏拿出狐裘來穿。
一切都是固定的重覆，一位又一位姬妾，沒有任何一位逃出這單調。
不僅是姬妾，甚至內侍宮人都是重覆著的，他們知道葉子落了就要開始清掃，拿出了狐裘就要搭配暖爐……
這座王宮好生無聊，沒有任何動人心魄。
肅穆的樂曲已經奏完，雖然官員們念起那長長的祭文就像坐門檻上憶往昔的老頭那般絮絮叨叨，但好歹是念完了，繁文縟節的儀式已經走到最後一環節——大王起身，不多不少走九步路，剛剛好走到要摘的那盆國花前，念那段不可以改變字句的祈文，保持語氣嚴肅，然後板著臉摘下那朵花。
在計劃今年的春日宴時，大王對這環節琢磨出一個新花樣：祖宗沒規定摘花那一刻天色得怎樣，到時候把幕布拉起，遮蔽外面的陽光，人工造出一個夜晚。
宮燈搖曳，花間晚照。
這想法十分巧妙，實際上效果非常出彩，當夜幕忽降，花呈新姿時，殿內許多人發出驚嘆聲。
大王卻對自己的發明再難提興趣，臉上有難掩的落寞。
他念著重覆多年，滾瓜爛熟的祈文向花神卿衣祈求庇佑，然後伸手，準備摘花，卻突然聽見轟隆隆的聲音。
大王循聲望去，竟見王後憑空升起，她穿的鳳凰霓裳是寬袍大袖，如霞幕漫天。鳳簪搖動中垂珠搭在額前眼睛，為她的眉眼增色不少，既媚且英。
大王禁不住出聲：“啊——”
按著規矩，在大王摘下國花的那一刻，樂伶要同步敲下大鼓，此時大王因為遲滯沒有摘花，樂伶卻未及時反應，習慣地重重敲下。
“咚！”
一下敲在大王心上。
晃晃燈影，映得王後英姿詭態兩重。
大王的心顫動得厲害，直到……他發現王後直到這會依舊沒有看他。
沒有對視，大王難受得厲害，卻仍不自覺追著王後的目光瞧過去，王後註視的竟是太後？
小南註視著太後。
上月撞見太後們背地謀劃，想要在大王摘下花後，裝神汙蔑她。所以只好花未摘時，搶一步先“附身”。
凡間不是有句俗話麽？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
把別人的戲演了，讓別人無戲可演。
小南緩緩開口，不是姜昀的聲，而是男性的嗓音，低沈通透得沒有凡人能發得出，每一字一句整座王宮裏的人全聽得到：“今朝太後，謙謙偽象，性非和順，虺蜴笑面，包藏禍心。唆亂後宮，借刀鴆後。更因嫉妒二心，欲害王屠君，動搖國本，一切竟為天睹。本神受衡社稷子民供養，司庇佑懲治之責，今日春宴，賢君引出本神，持公天譴，罷黜太後。”
她話音一落，殿內所有的假花瞬間轉真，花苞綻開，朵朵綻到最盛，然後每一瓣全都變成利劍，直指太後。
殿內所有人齊刷刷望向太後，其中還包括那幾位同謀的姬妾，她們心裏害怕得要死，投向太後的是求助的眼神：太後，為什麽戲會提前被搶啊？我們的附身還演不演？若是演，與王後這超凡一出相比，相形見絀，假到沒人會信服。
光線幽暗，太後的臉顯得特別黑，這幾位姬妾尋找不到答案。不過她們可以明顯見到，太後臉上笑容完全繃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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