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覓封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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覓封侯

出乎意料的是,官員念出的第一個名字就是許川穹。倒不是對許川穹的能力有所質疑,只是在異鄉,能聽見自己同鄉的名字,難免有些許感慨。

隨著官員念出的名字越來越多,方孝義心中漸漸湧起不安。

這樣下去的話,他的名次也太低了一些,有些超出他自己心裏的最低估計。

他看見人群裏面有掩面喜極而泣的混亂,只看見人們的嘴嗡動著。然而他聽不見人群的嘈雜,仿佛世界都在安靜的等待著官吏的一個又一個名字的揭曉。

“庵平縣孟吉長——”

“砰砰砰——恭喜各位大人......”

“是我家少爺!恭喜少爺!恭喜少爺!”話音剛落人群中就又引起了一番歡呼雀躍的鬧動,一群灰衣小廝歡歡喜喜地向旁邊撒糖,“恭喜老爺!恭喜老夫人!恭喜少爺!”

方孝義這下徹底楞住了。

這就結束了?這是......沒有他嗎?

周遭的聲音突然恢覆了,嘈雜的混亂像是剛剛才迸發出來一樣,一瞬間擠滿了方孝義的耳朵,只將他的腦袋擠的疼。

“沒有了嗎?”方孝義顧不得什麽禮數了,抓住身邊的一個人問道:“是沒有了嗎?就這麽多?”

“是是是!就這些!放開我我家攤還沒收呢!”被拉住的人拍開了方孝義的手往外走去,“哪個沒中舉的倒黴蛋,抓得老子一身晦氣!”

漸漸的人都散去了,方孝義走上前去看著紅榜,將紅榜仔仔細細的從頭看到尾。

“沒有我。”他抿了抿唇,心裏說道,“我落榜了。”

茫然無助和徹骨的寒意後知後覺的湧上來。他沒有考上,這可怎麽辦?這一趟已經花了家裏所有的積蓄了,還有村子裏面的幫扶。種種厚望於身,可是他卻還是沒有考上。原先考慮到的所有的計劃都在考上之後。只這一下,他一時間竟然不知道下一步該幹些什麽。

“先回去吧。上次說沒考上的人三天後登船回去。等回去了再想吧。”

方孝義不知道還能做什麽,突然的情況讓他無所適從了。只能無意識的向住處走去。

*

已經是最後第三批發船的了,從一早上第一批船只發出去開始,他就等在這兒了,可還是沒有看到自己該登的那艘船。

眼看著天漸漸暗下去,方孝義無法,只能拿著行李,來到一個夥計面前拱手問道:“這位兄弟,請問這止霞縣的船什麽時候發?”

夥計打量了他一眼,心裏琢磨這個年輕人看著也是個一表人才的樣子,怎麽跟那些毛頭小夥子一樣,盡幹趕錯時間這種事情呢。

手裏一邊收著繩一邊漫不經心的回答道:“止霞縣?昨兒個就走了吧?虎子!止霞縣是昨天黑燈瞎火要走的那個船吧?”

“可不是!也不知道什麽毛病。非得晚上發船,說是挨個去通知了人呢。盡折騰我們這些賣力氣的!”看見了夥計身邊的方孝義,“怎麽?沒通知你?”

“沒有。”方孝義望著變暗的天色,這幾日強行壓下的疲倦卷土重來,浩浩蕩蕩的幾乎擊垮了他。

“近日還有去止霞縣的船嗎?”方孝義強打起精神問道。

“這個嘛。”那個夥計齜著牙抽了口氣,“應該沒了吧,你也知道,這也不是什麽經商的好地方,船都不往那過的。要是你急的話,嘖,自己包一個船也不是不能走是吧?”

方孝義看著老板還要和他侃大山的樣子,實在是沒有那個心情,匆匆告辭走了。

“是周知府。”方孝義想到,他想趁著這次,永遠的整垮他。去年的事情不僅沒有結束,一直一直再這兒等著他呢。

無奈,客棧已經退了。碼頭旁邊的房間又實在是貴的很。就這麽走到之前住的地方吧,其實也不用多久。但是方孝義實在是不想了。

他站在路邊看著來來往往的人,接二連三的事情讓他愁的腦袋漲疼,這幾天努力維持的鎮定冷靜在此時此刻瀕臨全然的奔潰,尚有的一絲堅韌死死的抵著最後的防線,使他不會甩下包裹,坐在路邊。

“是我沒考上才這樣的。”他寬慰自己想使發生的一切都能不沾滿不公與惡毒。

“是我的原因,如果我一次及第了,也就沒有這些事情了。說到底,都是我自己的原因。”

*

六個月後

那天,方孝義找了一個茶館,進去要了杯涼茶。茶館的老板也是個隨性的人,聽說是自己娘子懷孕了,直接扔下了店帶夫人去找了大夫,留下方孝義和一只死皮耷眼的老狗對著做了一個晚上。

一晚上,方孝義就做好了決定。

回不去,方孝義索性就不急著回家的事。他租了邊郊一個極其便宜的客家的屋子。繼續持著“瑋峨先生”的名號,寫話本謀生。

當初本以為只是一時的用處,誰能想到居然真的陰差陽錯的成了生活中的一部分。

後來寄回去給花惠惠的信件有了回覆,他拿著信件思索了好幾宿,決定就按照夫人所說的,留在京城備考。

方孝義在當初千裏迢迢的趕考時,放心不下將書全部帶著,當時還覺著自己多此一舉,過於小心謹慎。現在只覺得可能是命運早有安排。

只是這留在京中,對於他而言自然凈是些好處。他可以安安心心的溫書,沒有家務是來煩擾。書本上的東西他自覺已經全然掌握,文章寫的也好,回到家裏也不知該如何提升自己了。在京城,時常有瀚文院的學士擺文談會,上次他去參加了一次,雖不至於受益匪淺,但也有很大的收獲。

況且,這一趟,有些變化在不知名的地方。

首當其沖的,他的心確實大了。

來之前,他雖然知道京城好,但究竟是怎樣的好?究竟是什麽樣的繁華他並無想象。

偶有閑暇可以有心思輾轉反側的時候,也會想,他們,書中那些留在京城屢不中第的文人,那些懷才不遇還在京城等待的人,想他們的選擇,想自己的選擇,真的值得嗎?他們就在那個名為“長安”的地方耗費了一生。如此不顧自己的家人,也讓家裏一貧如洗,為他負擔很多年。

現在回想過去,那個時候哪裏是不會想,只是他窩在村子的一座破草房裏,繁華榮景都是紙上虛言,用什麽想。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但是同時,他的安心環境,也就意味著家裏面妻子的勞苦。他在家裏面的時候尚且忙不過來,更何況家裏只有她一個人時,該是多麽的艱難不難想象。

這也是他下不了決定的一個原因。

但若不是先生的信也讓他留在京中,並表示會照顧好他的妻女,他還是不能安心留在京城。

如此過了六個月,寒冬也如期而至。

花惠惠的包裹是兩個月前,一個包裹送到了驛站,有人通知是方孝義去取。他到了後才發覺是好大幾捆的東西。來來回回搬了好幾趟才全部搬回客棧裏去。花惠惠將他一年四季要穿的衣服都寄了過來,還由縫在襖子裏面的銅板,修補衣服的針線......細細碎碎無一不足。

平日裏他就在租的屋子裏溫書,每三日將手頭的話本寄給茶館。

要準備考試,就不能分散太多精力在別處。收入微薄,總也不太還夠用的樣子,但也這麽不夠著過了下去。

隨著時間的流失,“瑋峨先生”的名號漸漸的居然也打了出去,有更多的茶館找到了他,希望他能夠多接幾個活。開始他也被開的價格和銅板握在手裏的感覺迷惑了。接了五個本子以至於一個月幾乎日日夜夜都在寫話本。直到月末他才回過神來,趕緊將能推脫的都給推了,專心過著以往的日子:每日溫書,寫文章,參加大家的文談會,以及,晚上開窗借點月光寫話本。

如此,兩年過去。

*

“這個文章是誰寫的,你讓人去打探打探。”

“是,大人。”一個穿著不凡的人應下,接過大人手裏面的卷冊,將沏好的茶敬了上去,“能得大人青眼,這位公子也是有福氣啊。這人必然是不難找的,只是找著了,大人怎麽安排呢”

“你安排著,能收門客自然是最好。詠梅多佳作,但這怕是我近三年看過最好的了。最重要的是,他這下筆,有寫青文的影子,如若好好引導,正是我們需要的一個好苗子。這是從哪兒流出來的?”

“國子監祭酒譚大人前段時間的百酒宴上。”

坐在上位的人點桌子的手一頓,擡頭看著底下的管家:“這個人你別聲張你速速去找來,找到了立刻通知我。記得別讓旁的人知道了。”

*

方孝義被帶進胡府時,整個人都還是懵的。但是他還是強行使自己看起來與平日沒有什麽差別。鎮定地坐在會客堂中等待著當朝丞相胡承的到來。

“方公子久等了。”一個身著暗錦的男人走了進來。他身形高大,雖然人看著瘦,厚重的衣服穿在在身上有些空蕩蕩的,卻並不顯得垮。一進門,方孝義就感受到了這種上位者不怒自威,讓人淩然而不敢侵犯的氣勢。

“此番貿然叨擾方公子,是以本官看到了方公子的那篇《梅美人》,如獲至寶,實在是等不及想和方公子交流一番。多有冒犯,還望公子海涵。阿海,帶上來。”胡丞相開口的說道。出乎方孝義意料的是,丞相的嗓音不是他以為的厚重,而是溫潤帶著些沙啞,讓人一聽就想安靜下來,然後信服他。

管家揮了揮手,兩個小廝捧著一個裝裱好的文章走了到方孝義面前。方孝義定睛一看,這上面謄寫的,不是他的《梅美人》是誰?

“這文章我是著實喜歡,特地謄寫了一份,準備掛在書房中,讓門人的人見了也好好的悟一悟。”胡承語氣沈穩帶笑的看向兩個小廝捧著的字,又看向了方孝義。

“能得到大人青眼,此乃小生之幸。大人此番厚愛實在是讓小生惶恐。”方孝義站起來拱手回答,這番情景確實完全出乎他的預料了。

......

一個下午,胡承就這篇文章開和方孝義談論。開始方孝義還頗為拘謹,漸漸的也被引著輕松了很多,不知不覺間,管家踏進門來知會道:“老爺,該是用晚飯的時候了。”

“沒與方公子探討之前,本官以為自己已經看懂了這篇文章,還感慨這是三年內讀過之最佳。今日邀方公子一同探討,方才知曉自己先前的見解是如此的不全面。果然只有和作者本人討論,才能全然了解。只是不知道方公子雖然人未入朝,雖然有些對朝堂的見解還是稚嫩,卻也是看透了一些本質所在。甚是難得。本官有些想知道,方公子後面有何打算?”

“大人過譽了。”方孝義知道自己那點兒觀點在一位久居官場的大人面前純屬是班門弄斧,如果真的以為自己是有他人不及之材,才是不識擡舉,“大抵還是會參加明年的科考吧。”

方孝義無奈的笑了笑,“才疏學淺,兩年前落榜了。”

“那不知,方公子有沒有意願拜本官為師。你不僅文姿卓越,而且對事務的見解本官很是欣賞。就是不知道方公子有沒有別的打算了。”

這下真的讓方孝義吃驚了。

右相將他召來問文章,他只當是當朝官員的那一點意趣。官運暢達的人因為喜歡一幅畫,一篇文章,千方百計尋找作者來商討的事情,從古至今都不算少見的事情。

方孝義的文章在京城裏也算是小有名氣,有些官員也起過招了當門客的念頭,但都被婉拒。這一次被右相邀請,方孝義幸有榮嫣,但是卻不做他想。

“能入大人門下,實在是小生夢中不可及之幸,怎會推脫!”心中很是一番驚濤駭浪的驚訝,也沒耽擱,直接就應下了。

“好!很好!明日,本官帶你去見見你的兩個師兄,他們......”

“老爺,大理寺少卿許大人求見。現已在偏殿候著了。”管家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那麽,學生先走了。”方孝義聽見管家的通報,怕耽誤了事情。

“這許大人是去年的狀元郎,上個月剛剛和吏部尚書家的嫡五女定了婚事。不知你聽說過他沒有。”

“許大人和學生是同鄉。其實在之前還是有過不少交到的。相互也有所了解。”

“這許大人是止霞縣的人,你也是。如此說來,竟是故友重逢了!”胡承沒想到這兩人間還有這層淵源在裏面,很是詫異,“只是這幾日朝裏面的事有些繁雜擾亂,此次怕不是給你們相聚的時候。今日也晚了,待會也該備飯菜了。你先吃完再走,明天記得來找我。”

方孝義也不推辭,接受了剛剛拜的師父的溫情。拜辭離開了。

看著方孝義離開。管家推門進來了,手裏面還提著一個食盞。隔著很遠都能聞到裏面的沖天苦氣:“大人先把藥喝了,歇歇再見許大人吧。”

屋內燈火常年亮著,四面通明,只有上面這個位高權重的男人是唯一一抹暗色。他分明是在放松的歇著,卻像將剛才提在手裏高高掛著的威壓感全部放下了似的,整個屋子都蒙著重重的壓力:“兩年前落榜,按道理是有人通知他入國子監,在排雲書院住的。為什麽不僅他毫不知情,連瀚文院都能沒有這個人的信息。去查。要往前查。仔細些。”

說著他將藥幾口喝了下去,利落又不失舉手投足間的規矩:“去叫許大人來吧,已經失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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