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額突然跳動，尹蘭手一緊，一抖。

剛才她有何破綻？黎少爺極溫潤的面容上若有似無的微笑……哪裏還有沈穩模樣？

一一想過去，她驀地偏頭看向自己右臂。隨即，更驚地，視線後移。

那舊黃燭光被反襯的地方，是一塊人形大小的古銅方鏡，她模樣就赫然印在上面，昏暗，卻又格外清晰。

“原來如此。”尹蘭喃喃，思索良久後，擡眼與黎府少爺靜靜對視。

“黎少爺意思，尹蘭已明了。尹蘭這裏謝過黎少爺提醒。”她誠心作揖，眸子坦坦蕩蕩。

只言片語串起，便是一番驚心動魄。她能及時明了過來，自是多虧了這黎府主子。

“尹蘭真蕙質蘭心。”他眼眸帶笑，誇她‘蕙質蘭心’，又狀似淡淡提醒。

尹蘭但笑不語。黎筆軒言外之意，她聽進心裏了。但他知曉了又如何，她本就未曾要刻意隱瞞什麽。他句句提點，是要助她？

她來路不明，不是？他還是要助她？費思量啊……

不及細想，黎府少爺輕輕柔柔的聲音飄入她耳。

“尹蘭想是能有個好覺了，夜深，休憩吧。”

只見他玉容浮笑，風度至極地緩步出房門。

尹蘭眼眸極艱澀。直至兩人腳步聲漸遠，也未能說出只言片語來。

怔了許久，才緩過神來。她輕移腳步，靜靜立定在銅鏡前。古銅鏡裏的人，一副慵懶樣子，鬢角黑絲錯落，衣袍淩亂。這神態，分明就是嬌懶的女兒模樣啊！

黎家主子是何時見得這副異樣？

難怪啊，這涼夜裏，他始終一副諱莫如深模樣

明日，宴會……他那般提醒，她誠心謝他，卻又何止一點點的不甘？

他識破她，便以為控制了她麽？

未免太自負。但……為何她心漸漸從了他的提醒安排？

⑶

次日，後園喧嘩異常。

黎舍筆在黎筆軒耳邊低語，黎筆軒微皺眉。

“為著何事煩惱，筆軒？尹蘭還未到？”看著黎舍筆匆匆走開，歐陽瓊踱至黎筆軒身邊，瞇眼詢問。

黎筆軒卻只掃了眼滿園的賓客，沒有答話。

許久，尹蘭輕笑著姍姍來遲。

略表歉意，提筆。

許久……

聽得賓客嘩然，尹蘭低頭不語，嘴角不易察覺的輕輕上揚著。

黎筆軒一雙睿眼直直盯著她。

尹蘭知他一直瞧著自己，但她鐵了心的低眉不語。

“尹蘭，這畫兒……”歐陽瓊瞧了眼黎筆軒，再瞪著她的畫，“尹蘭定是失神了。重畫一副罷。”

“……”尹蘭緩緩擡眼看了看正蹙眉的歐陽瓊，臉色平靜地裝作什麽也沒聽見。

當初她進黎府，也並不為了‘才氣’二字，沒必要惺惺作態，她不喜做勉強自己的事。在眾人面前充當才子，她只覺自己氣數盡絕。

她淡淡掃過正深眸凝看她的黎筆軒，嘴角揚了揚。

他定是知她意思了真是個極聰明的人。

“是我的錯。昨夜尹蘭右手不小心受了些傷，今日我卻硬叫著他來書畫。這副墨畫，著實落不了眼，舍筆拿去燒了吧。”黎家主子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淡聲喚過黎舍筆。

“是，少爺。”黎舍筆雙手捧起畫紙，靜靜退出眾人視線。

“大家也別失了雅興，‘登雲樓’晚宴已準備周全，就請各位移駕好好享受吧。”風吹衣動，好一個衣袂翩翩的美男子。眾人望著黎府主子的風采，不由自主地照他意思起身。

尹蘭也是面不改色地隨著眾人移動身子。嗯，有人替她作了解釋，她心底極盡感激，更是佩服此人撒謊……哦不，舉一反三的能力。

她偷偷擡起右手，凝眉。

“尹蘭留下。”黎筆軒輕聲吩咐了句，又轉頭看著歐陽瓊，“歐陽，就請你代我先去招待賓客了來。我有些話要好好問問尹蘭。”

尹蘭立在原地背對著他們，歐陽瓊實在瞧不出尹蘭是何神色。他忍了忍，終於點頭：“也好。”

11

那墨畫……是尹蘭你此刻的心情？”黎筆軒緩緩走至她身前，立定，眸子淡淡掃過她右手。

“……也不是。”尹蘭柔順低眉。

“不是……麽？整副畫都是墨色，那墨色濃了些，在我看來，作畫之人心情定是極沈重，難道不是？”

尹蘭眉目低垂，不答話。黎筆軒也只靜靜看著她。

“黎少爺替我圓了場，我真感激萬分的。”許久，她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卻仍是不擡頭……

“尹蘭才氣出眾，黎府也是惜才之所，一次小小失誤，黎府不會記著，尹蘭自也不必掛在心上。只是失誤便是失誤，還是要罰的。”頓了頓，狀似思索，“就罰尹蘭一月不出木苑吧。”

“……尹蘭記住了。”退路都替她想好了麽？這男子，心思到底有多縝密？

柔順地點頭，又忍不住打個顫。

眾人都往‘登雲樓’去了，後園漸次冷寂。雖是盛夏時節，但夜風習習，她身著薄衫立在亭裏，只覺陣陣涼氣襲了又襲。

“尹蘭身子倒嬌弱。”夜風中的黎筆軒仿似輕聲在笑。

“……”尹蘭終於擡了眼，她極想告知他，‘嬌弱’絕不是能用在‘男人’身上的好詞。

“尹蘭有話要說？”他看著她欲言又止，低聲問道。

“……沒有。”很堅定地否認，她確定他在偷偷地笑著，並且很愉悅。

她猜，是他有話要說才是。

“尹蘭來黎府也有月餘了吧？”男子緩緩開了口。

“是。”果然啊！尹蘭迅速低下頭去。

“這一月裏，倒真委屈了尹蘭呢。”男子臉上浮笑，並不介意她沈默相對。

“不委屈的，黎府待人，很好，也很周到。”她直覺如果自己不開口，男子必笑得更愉悅。

“跟一堆男子在一起，尹蘭怎會不委屈。”低低地哼笑聲。

是她錯了……她開了口，男子同樣笑得很愉悅。

她淡淡蹙下眉，擡頭。裝作沒聽見被加重了語氣的‘男子’二字，微微一笑：

“今日到場的少爺們，各個才華四溢，尹蘭與他們相處時，佩服還來不及，怎會感到委屈？”

“是嗎？”黎筆軒冷冷一哼，她直覺看向他，卻見他眸子異常清冷，無波的面容在淡月下仿似凝了層冷霜。

剛才不是還在低低地笑嗎？這會卻橫眉冷眼了，這人情緒變化倒快。

她揚眉，靜靜與他冷眸對視。

“你叫什麽名兒？”有涼風的夜晚，總是格外清冷，連黎府主子的聲音仿佛也變得清冷起來。

她仍是靜靜與他對視，片刻後，淡淡撇了撇嘴：

“尹……凡吟。”

原來，祖爺爺取的這名兒，就是用在今晚的麽？她輕嘆口氣，倒不是被他冷清氣勢壓住了，只是她知他是極聰明的人，也猜他昨夜定是看出什麽了。她再否認，倒辜負了自己進黎府時自傷一刀的勇氣。

“尹……凡吟？”黎筆軒淡淡咀嚼，眸子卻漸漸回了暖意。

12

“是尹凡吟沒錯。”她看著他，一笑。那笑，也是極盡絢爛的，帶了各種神色：自嘲，勝利，捉狹，痛快……

她不曾刻意隱瞞自己女子身份，他也是極聰明的人。他在無意中能知曉她是女兒身，也並不令她詫異。但他既已知她是女兒家，還一步一步引她入陷阱，可見他是故意要給她難堪了。既然如此，索性自己說開了來，挫挫他的傲氣也是好的。

她看著他，見他淡若神色，並未見有多挫折模樣。她在心底大嘆。

到底是大戶人家的孩子，性子那是一等一的好啊。

“尹凡吟，尹凡吟……”他緩沈了雙眸，低低重覆。像極了一月前尹蘭初進固節城時，在街上念咒語般的模樣。

尹蘭自是聽得見他低低念著那三個字，但她沒有阻擾之意祖爺爺取了這名兒後，她也是念了很久才不覺拗口。

許久，尹蘭聽得黎府少爺一聲低低的嘆息：

“幸好你不是尹蘭啊！”

“……”尹蘭扯了扯唇角，終是沒有告訴他，尹蘭這名字其實已跟了她十九年。

“尹姑娘右手似乎有傷？”不放過她表情，見她扯唇角似乎是觸到傷口了，他淡皺眉。

“小傷罷了。”不甚在意地一語帶過，靜靜看著他臉上表情。

“回頭請大夫來看看。”他臉上表情莫測，尹蘭垂斂收目。

不記得是哪一夜，那人潛進她房間，她躲在暗處，右手不小心碰到櫃角。新傷舊痕，她極痛，差點咬碎銀牙。她猜那人必聽見動靜，只是好像那人意不在她本人，反倒對她包袱感興趣，把她行李翻了個底朝天。

黎府雖大，但還不至到戒備不嚴的地步。人家來去自由，黎府不見絲毫動靜，她不想也知其中事由。剛才，他為她圓場，分明是已知她右手有傷。

她斂目，掩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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