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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有“表”,即有“裏”。

自古以來,發生在倫敦的所有死亡當中,有百分之七十二與市民們看不見的“異形生物”有關。

在飛馳的車輪之下,“表”倫敦的另一面,還有一座與之對應的“裏”倫敦城。那裏的居民天生能看見這些奇妙的異形們,並把它們統一稱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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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7月31日,英國,倫敦,希思羅國際機場,淩晨2:23。

乙骨憂太拎著行李重重地打了個呵欠。

少年下穿黑色長褲,上套一件寬松的白色衛衣,擠在排隊過關的人群中,個頭不顯山不露水,唯獨眼下的深深的烏青本不該長在他這張稚氣未脫的臉上。好在周遭盡是同他一道從紅眼航班上下來的乘客,個個神情萎靡,倒也不顯得他十分過分。

眼看下一個就要輪到自己,乙骨從心底升起一股擔憂。他拍拍自己的雙頰,試圖振作精神。然而不等他無聲過完一遍飛機上突擊的口語,就迎面撞上了一長串充滿咖喱風情的高速語言風暴。

皮膚棕黑的海關官員瞪著一雙紅眼睛,乙骨頂著黑眼圈不甘示弱,亞洲兩大神秘口音隱蔽而迅速地在深夜的希思羅完成了一輪廝殺。

海關在乙骨的護照上敲下通關印章,最後,還是沒忍住多問了一句。

“你托運了把日本刀,做什麽用?演出?”

“差不多,工作吧,算是。”

少年的臉上喜笑顏開,這讓他去接護照的手都興奮地伸得過長了一些,直接拂過了海關的小臂。

“抱歉抱歉。”

乙骨連忙鞠了一躬。海關不介意地擺手,讓他趕緊走。

這只不過海關口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海關再次舉手去收下一個乘客的護照,仿佛錯覺般,他覺得自己過勞了一個夜班的右臂輕快了許多。

在他身後,乙骨偷偷地回瞄了一眼。

在那人頭攢動的關口,疲倦、饑餓、無聊、暴躁、憂慮……豐富多彩的負面情緒正源源不斷地從紅眼航班的乘客與夜班的機場工作人員身上湧出。

濃郁黏稠好似凝固。

它們結成長絲,從高高挑起的天頂垂下一只漆黑可怖的大蜘蛛。

蜘蛛四只前爪搭在海關的小臂上,剛剛被乙骨並指切斷,從斷開的傷口處噴出原地打轉的黑氣,發出眾人聽不見、而乙骨卻聽不懂的哀嚎。

人類的負面情緒會溢出詛咒。

日本國內,每年至少有超過一萬人因為“詛咒”行蹤不明或離奇死亡。

詛咒足夠濃厚便有機會形成咒靈。

便利店員抱怨摳門的老板,小財務憤怒貼不完的報銷單,主婦抱怨不歸家的丈夫,高中生厭煩管理風紀的教師,海關鄙視千奇百怪的外國口音……

譬如此時希思羅的關口只回蕩著海關與乘客有氣無力的一問一答,但在乙骨聽來,被人群吸引而來的詛咒們窸窸窣窣,世界是至少兩倍以上的吵鬧。

好在我英語足夠差勁,不必聽懂咒靈在說什麽可真是太棒了。

乙骨木著一張臉,從這些仗著人類看不見就開始旁若無人的蠅頭群中穿過,想起絮絮叨叨的日本咒靈們,心中由衷地充滿了快樂。

而那些最低級、最愚笨的咒靈,僅僅是擦過少年的衣角,便來不及發出一聲哀鳴,轉瞬化作飛灰。

乙骨憂太,15歲,東京都立咒術高專尚未報到的一年級新生,國家四級咒術師,正在英國倫敦進行他的間隔年旅行。

他在中央巴士車站搭上開往市區的N9夜班車,同車的乘客極少,車廂裏的情緒和夜空一樣幹凈。少年的頭靠著車窗,和搖搖晃晃的車身一道,望著深夜依舊燈火通明的倫敦,昏昏欲睡。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車停靠在帕丁頓站。

身體跟著車子一震,乙骨悠悠撐開眼。

深夜的巴士空空蕩蕩,上車的人放著滿車的空位不坐,偏要帶著一身涼氣,長手長腳委屈在乙骨左邊的座位上。

這可太奇怪了。

乙骨朦朧的睡意瞬間清醒!

見他戒備地盯著自己,這位新上來的鄰座脾氣卻不錯。

“謝爾比。”他指了指自己,一臉雀斑,像個高中生。

乙骨沒有搭腔,裝作語言不通的樣子,虛虛閉上眼睛養神。

謝爾比卻不打算這麽放過他。

“餵,你是特意從國外來的嗎?韓國人,還是日本人?”他打量著乙骨柔順的亞裔面孔,特意好心地放慢了語速,“你們也聽說了可以看見……的傳聞?”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睡著的車廂像是一片驚蟄過後的叢林。活動起來的人們衣料摩挲。發出細響。他們小心翼翼地交換眼神,試探彼此的目的。

“……是什麽?”

“龍啊。”

謝爾比壓著嗓子,車上不止一個同道之人的事實讓他興奮不已。

“因為沒有旅客,市政府曾計劃提前N9巴士的停運時間。就從那時起,推上有人說搭乘末班的N9巴士看見了龍。”

“有的說龍的胸膛像白鴿一樣豐滿;有的說龍的長鬃像炭精一樣黑;有的說龍瘦骨嶙峋比醜小鴨還難看;也有說龍的角冠比公主的水晶更璀璨。”

他驕傲地挺直胸膛,領尖上別著一枚鮮紅的聖喬治十字章。

“像我這樣特意來搭N9末班車冒險的人,就叫做‘尋龍者’。”

乙骨擡起眼皮:“如果你說的‘龍’是後面那種東西,我建議你不要回頭。”

“餵——”

謝爾比剛要向後轉的腦袋被乙骨一把摁下。

在路燈與路燈的間隙,暫時暗下來的車窗上映出一頭尖嘴骨翼,四爪鋒利的有鱗怪物的身影。

它的下半身含糊不清,陷在一大團蠕動的黑氣之中,仿佛剛剛啄破蛋殼的野獸,正在掙紮著爬出來。

隨著它一步一步涉足人間,此前被蛋殼封閉起來作孕育用的詛咒傾瀉而下,幾乎在呼吸間沒過了車尾幾人的脖頸。無知無覺的乘客看不見咒力,只是感覺到自己脖子好似套上了越收越緊的無形繩索,像窒息的金魚一樣,本能地張嘴發出無聲的呼救。

這樣下去不行。乙骨心道。

車廂不正常的死寂同樣讓謝爾比直覺不對。

趁著頭上的手勁稍稍放松,他擡起頭:“發生了什——唔唔!”

乙骨摁著腦袋的左手直接下滑到他多事的嘴上,五指張開堵住謝爾比大半張臉。豐足的咒力從少年身上散發出來,叫剛剛誕生的咒靈嗅到了一枚香噴噴的餌。

尚不知人世險惡的野獸鼻翼翕動,急不可耐地扇動破爛的骨翼,連跑帶滑、向乙骨俯沖而下。

少年咒術師的右手在比黑暗更黑的影子裏輕輕一按,然後並指如刀,不使用任何術式,亦不必借用任何武器,僅僅憑借奢侈到仿佛凝固的咒力,在咒靈的必經之路上立起一柄純粹的利刃。

於是那迎面撲下的咒靈好似飛蛾撲火,迎刃而解,一刀兩段。直到醜陋的半邊身體落地,求生的恐怖才剛剛傳抵它愚笨的大腦。而刀威猶烈,不等咒靈發動反轉術式再生,便盡數化作齏粉。

車廂裏那令人窒息的死寂也隨之一空。

謝爾比從乙骨松開的手掌鉆出來,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他轉過頭,亞裔少年有些委屈地垂眼看了下自己的手,小聲辯解:“我沒有手汗。”

關鍵是手汗的問題嗎?謝爾比翻了個白眼。

“你——是不是看見了龍?”

“你以後不要再去找龍了,最好。”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

“那根本不是龍。”乙骨說。

“你說什麽?”謝爾比問。

“那個東西,你叫它龍,其實並不是龍。”

乙骨的英文說得磕巴,但有在很努力地組織語言。

他告訴謝爾比車上的確存在某種未知的異形生物,但絕非傳說中的“龍”,而是都市軼聞被眾人口耳相傳時無意散發的詛咒。詛咒經過互聯網的重重放大孕育出了一枚咒胎,今夜正是咒胎孵化出專屬於末班N9巴士的假想咒靈之時。

“所以要不是今天碰巧遇到你,我們倒真有機會直面日思夜想的‘龍’了?”

“普通人其實看不見咒靈啦。他們並不知道這麽做的後果。”乙骨像個大人一樣長嘆一聲,“偶爾也會有你這樣的情況,天生咒力多一點。下次再看到奇怪的東西,千萬不要跟它對視,裝作視而不見比較好。一旦和詛咒對上視線,它就要纏上你了。”

“這樣啊。”謝爾比低下頭。

乙骨註意到他右手緊緊掐著左臂,像是害怕又像是強忍著什麽,手指輕輕顫抖。

“你還好嗎?”他問。

謝爾比突然擡起頭,對上乙骨關切的目光,爽朗地笑了笑。

男高中生表達情感總是那樣拼盡全力,就連笑容也沿著張大的嘴巴、直接把臉撕開上下兩半。

潛伏在白皙的人皮之下的是一張漆黑的面目,猙獰的獠牙刺穿上頜,鮮血滾過顴骨如淋漓的淚水。

然而謝爾比仿佛不知疼痛般張著合不攏的嘴,發出非人的、好像刀片刮過銅銹的嘶鳴。

“你說的奇怪的東西——

——是我這樣的嗎?”

乙骨被困在座位上,後背緊貼著冰冷的車窗,右手偷偷握緊了刀柄。

忽然,車尾的擋風玻璃迸裂,一枚金色的流星穿透謝爾比的後腦、從咽喉射出,把他變形的頭顱像氣球一樣炸爛。

對面的乙骨眼看著大團血霧向自己撲來。

突然,純黑的幕布兜頭罩下。

視覺被關閉的瞬間,他聽到一個暴躁的女聲迅速接近。

“……覆面龍一頭,已成功擊殺。發現潛在視龍者一、二、三、四……三人?嘖,將在檢定後按情況實施拘捕。”

與此同時。

一只陌生卻溫暖的手拉住乙骨的手腕,不容拒絕地帶著他從身後不知何時被破開的車窗,背身墜落。

在不斷下墜的破風聲與失重感中,年輕的咒術師終於意識到,他現在所身處的倫敦並不是一座簡單的都市。

自古以來,發生在倫敦的所有死亡當中,有百分之七十二與市民們看不見的“異形生物”有關。

在飛馳的車輪之下,“表”倫敦的另一面,還有一座與之對應的“裏”倫敦城。那裏的居民天生能看見這些奇妙的異形們,並把它們統一稱作——

龍(Drag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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