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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活著不只一重身份，每一層身份之下，是一副面孔，每一張面孔之下，是不同的人心。
——常安說。
馬楓感覺手心裏都是汗，她穿戴的都是自家寵物診所的白大褂、醫帽、藍口罩，倒不怕被人一眼認出來。她也不後悔答應幫陳誠，只是覺得如果把他拉來在外面站站崗也好，她心裏要踏實許多。
現在說什麽也沒用了，馬楓在醫院大門外站立一會，直到兩腿不打擺子，才由慢漸快走入進去。
徑直到護士臺，馬楓突然鎮定下來：“有個叫劉軒的老人說要辦理出院手續，辦了沒有？”
護士瞅她一眼，居然也沒多問，鍵盤敲擊聲響過幾下，護士道：“已經辦過了。”
馬楓心乍一跳，不會這麽巧吧，走了？只聽護士又道：“人在下午沒的，手續是她女兒辦理的。”
馬楓剛要說聲“謝謝”，好在及時反應過來，一點頭，快步走出住院部，朝著太平間方向走去。
這家醫院規模不小，但太平間的位置一般都比較偏僻一點，行道兩邊栽種著兩人高松柏，秋夜裏風聲簌簌。
遠望“太平間”三個漆黑大字，馬楓一咬牙，強作鎮定，心裏罵著：“媽的，陳誠，回去再好好和你算這筆賬！”
“吱呀”一聲，門被她推開，裏面沒人，馬楓心中一喜，隨即身體猛一個哆嗦，死寂，這地方是真的“死寂”，除了頭頂不知哪處日光燈發出“喳喳”的不穩電頻聲。
她不敢多想亂想，走到一排排停屍箱前，迅速看著卡殼裏面的標簽，不停哆嗦著兩個字“劉軒、劉軒、劉軒……”
找到了！
馬楓深吸一口氣，作過三個揖：“老人家得罪了，你要怪罪的話，就找個叫陳誠的混蛋好了！”
她用力一拉，將屍袋拉出，小心翼翼打開，只瞥過一眼，根本不敢直視老人面孔，手裏一把小剪刀摸索著從老人後腦勺剪下一綹冰發，迅速裝入標本塑料袋。
“老人家，實在對不住，您安息吧——”馬楓重新拉上屍袋拉鏈。
就在這時，一只手掌從後面無聲按來，輕輕落在她肩上。
馬楓身體瞬間一僵，差點就要破口尖叫起來，另一只手更快地捂住了她的嘴巴。
“是我，陳誠，有人來了！”一道熟悉聲音安慰道。
馬楓只來得及回頭看一眼，兩只有力手臂奮力將她推上一排箱頂。
“盡量往裏面躲！”陳誠的聲音又提醒道。
“你呢？”馬楓小聲問了一句，已然無人回應。
很快，太平間的門被人用力一把推開，接著是屍屜拉出、屍袋拉鏈的聲音響起，一個接一個。
不知過了多久，聲響停歇，馬楓依然不敢動彈一下，她在等待陳誠的召喚。
第二個不知過了多久過去，馬楓再也忍耐不住，嗦嗦移出半個腦袋往下看，太平間一片安靜，連個鬼影都沒有。
“陳誠，陳誠。”她連叫兩聲，攀住箱沿吊爬下來。
“男人婆，我在這。”我給出回應。
馬楓尋過一圈，依然不見人。“你在幾號屍櫃？”
這女人真是電視劇看多了，面對嚴華這種老手我豈敢亂抄作業，我不得不提高音調。
“窗戶、窗戶！”
馬楓沖到一個僅容一人通過、半開的單扇窗前，就看到我正一手吊在一臺空調主機的懸架下方。
“快搭把手，我快支撐不住了。”我急道。
原本我想直接跳窗而逃，沒想到下方是一條至少五六深的溝渠。
費了半天勁，我終於爬了進來，剛想喘口氣，屁股踏踏實實落回地，馬楓已一把緊緊抱住我，嗚咽著。
“嚇死我了，陳誠，下回千萬不要讓我做這種事了！”
等她情緒慢慢穩定下來，我帶著疲憊調笑道：“男人婆，你這算不算趁機揩油！”
“去你的。”馬楓也意識到不對，面上一紅，一拳敲在我肩膀，這一下真不輕。
“你怎麽來呢？”
我背靠窗戶休歇，“這不是放心不下你嗎？”
其實我是被李又乾和吳桐的事嚇怕了，生怕再出一點額外意外，否則案子還沒破，我自己已先精神崩潰。
但這一趟千真萬確來對了。
馬楓又一巴掌拍來，沒啥份量，“算你有點良心。”
馬楓扶著我朝外走去，剛推開門，一個年輕男醫生迎面走了過來，警惕性很高。
“你們幹什麽的？”
我和她自顧自走，又幾乎異口同聲道：“借屍還魂的。”
背後靜默一會，然後傳來幾個字“神經病”。
回到事務所，馬楓是不敢回自己家去了，我讓她在裏面休息一晚，她一直嘟囔著“豬窩”幾個字，最終還是選擇與現實妥協。
我半躺在老爺椅上，心中尋思能找到的關鍵之物都已得手，下一步只剩DNA檢測，可是杜督一時卻聯系不上。
也不知他那一環究竟出了什麽問題，吳桐是徹底失聯了。
尋找常安幫忙？但我對他多少還有點保留。
就這麽瞎七瞎八想著，我糊睡了過去。
接下來的日子，依舊是煎熬。
馬楓暫時在我這待下了，按她的說法，等她心理陰影至少消散大半，她才敢回公寓，這算是我對她的應有補償之一。
直到這一天，馬楓帶回來一份報紙。
以前《洛城日報》、《洛城商報》和《洛城晚報》三份報紙，我每天必看，自從決心關閉事務所後，就一直不怎麽上心了。
“有大官出事了，有個好像是你以前的領導。”馬楓在桌上放下外賣，隨後將報紙丟了過來。
“是嗎？”我依然漫不經心，瞟過一眼標題，然後一下跳了起來。
報紙醒目處，是一行大標題。
“洛城常務副市長李伏生日前被雙規。”
在大標題下方還有一行小標題。
“洛城刑警支隊副支隊長常安違規違紀被立案審查。”
……
我快速翻到詳細版面，然而僅是一些官方言辭，沒有更多信息透露。
我這時才意識到常安那一句“我還有點時間”意味著什麽，原來他早已預感到自己要出事。
究竟是什麽原因呢？
琢磨許久，我硬著頭皮撥通了一個電話。
“哪位？”
“陳誠。”
“哦，看到新聞了？”竇璋反應不慢，已猜到我的目的。
“方便說幾句嗎？”我客氣道。
“他小舅子在蓉城聚眾吸毒，被抓後滿嘴放炮，把他和自己老爹都拉扯下水了。”
我腦袋嗡嗡一鳴，轉過話題，“杜督——”
“前幾天出任務，他受傷了，在市一醫院。”
“謝了，竇隊，真心感謝！”
“不客氣。”竇璋掛下了電話。
受傷了？
真應了那一句“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又在椅子上囫圇過一夜，用冷水沖洗了一把臉，我走到窗前望過幾眼，心中直有一種風雨來臨前的死寂平靜。
這幾天樓下一直有那麽兩三個混混晃蕩來晃蕩去，我擔心馬楓害怕，才沒告訴她。
眼下風暴將起，我已身處漩渦中心。
“你回鄉下待一陣吧。”我將睡眼朦朧的馬楓喚醒。
“回那幹嘛，我生意不做了——”馬楓半縮在被窩裏，然後讀懂了我的眼神，一種極端危險的信號。
“你、你怎麽辦？要不和我一塊——”
我搖搖頭，“放心，我會保護好自己。這檔子事順利過去了，我去你那寵物店給你打工。”
馬楓的心意，我何嘗不懂，這是我唯一可以作出的承諾了。
將她送上一輛出租車，我重新回到事務所頹然坐下，沒想著要去醫院看望一趟杜督。
他一直沒和我主動聯系，說明受的傷定然不輕，只要活著就好。
暴風雨之下，有人避難，卻也是有人渾水殺魚的好機會，雨水會把一切痕跡無情沖凈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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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活著不只一重身份，每一層身份之下，是一副面孔，每一張面孔之下，是不同的人心。
——常安說。
馬楓感覺手心裏都是汗，她穿戴的都是自家寵物診所的白大褂、醫帽、藍口罩，倒不怕被人一眼認出來。她也不後悔答應幫陳誠，只是覺得如果把他拉來在外面站站崗也好，她心裏要踏實許多。
現在說什麽也沒用了，馬楓在醫院大門外站立一會，直到兩腿不打擺子，才由慢漸快走入進去。
徑直到護士臺，馬楓突然鎮定下來：“有個叫劉軒的老人說要辦理出院手續，辦了沒有？”
護士瞅她一眼，居然也沒多問，鍵盤敲擊聲響過幾下，護士道：“已經辦過了。”
馬楓心乍一跳，不會這麽巧吧，走了？只聽護士又道：“人在下午沒的，手續是她女兒辦理的。”
馬楓剛要說聲“謝謝”，好在及時反應過來，一點頭，快步走出住院部，朝著太平間方向走去。
這家醫院規模不小，但太平間的位置一般都比較偏僻一點，行道兩邊栽種著兩人高松柏，秋夜裏風聲簌簌。
遠望“太平間”三個漆黑大字，馬楓一咬牙，強作鎮定，心裏罵著：“媽的，陳誠，回去再好好和你算這筆賬！”
“吱呀”一聲，門被她推開，裏面沒人，馬楓心中一喜，隨即身體猛一個哆嗦，死寂，這地方是真的“死寂”，除了頭頂不知哪處日光燈發出“喳喳”的不穩電頻聲。
她不敢多想亂想，走到一排排停屍箱前，迅速看著卡殼裏面的標簽，不停哆嗦著兩個字“劉軒、劉軒、劉軒……”
找到了！
馬楓深吸一口氣，作過三個揖：“老人家得罪了，你要怪罪的話，就找個叫陳誠的混蛋好了！”
她用力一拉，將屍袋拉出，小心翼翼打開，只瞥過一眼，根本不敢直視老人面孔，手裏一把小剪刀摸索著從老人後腦勺剪下一綹冰發，迅速裝入標本塑料袋。
“老人家，實在對不住，您安息吧——”馬楓重新拉上屍袋拉鏈。
就在這時，一只手掌從後面無聲按來，輕輕落在她肩上。
馬楓身體瞬間一僵，差點就要破口尖叫起來，另一只手更快地捂住了她的嘴巴。
“是我，陳誠，有人來了！”一道熟悉聲音安慰道。
馬楓只來得及回頭看一眼，兩只有力手臂奮力將她推上一排箱頂。
“盡量往裏面躲！”陳誠的聲音又提醒道。
“你呢？”馬楓小聲問了一句，已然無人回應。
很快，太平間的門被人用力一把推開，接著是屍屜拉出、屍袋拉鏈的聲音響起，一個接一個。
不知過了多久，聲響停歇，馬楓依然不敢動彈一下，她在等待陳誠的召喚。
第二個不知過了多久過去，馬楓再也忍耐不住，嗦嗦移出半個腦袋往下看，太平間一片安靜，連個鬼影都沒有。
“陳誠，陳誠。”她連叫兩聲，攀住箱沿吊爬下來。
“男人婆，我在這。”我給出回應。
馬楓尋過一圈，依然不見人。“你在幾號屍櫃？”
這女人真是電視劇看多了，面對嚴華這種老手我豈敢亂抄作業，我不得不提高音調。
“窗戶、窗戶！”
馬楓沖到一個僅容一人通過、半開的單扇窗前，就看到我正一手吊在一臺空調主機的懸架下方。
“快搭把手，我快支撐不住了。”我急道。
原本我想直接跳窗而逃，沒想到下方是一條至少五六深的溝渠。
費了半天勁，我終於爬了進來，剛想喘口氣，屁股踏踏實實落回地，馬楓已一把緊緊抱住我，嗚咽著。
“嚇死我了，陳誠，下回千萬不要讓我做這種事了！”
等她情緒慢慢穩定下來，我帶著疲憊調笑道：“男人婆，你這算不算趁機揩油！”
“去你的。”馬楓也意識到不對，面上一紅，一拳敲在我肩膀，這一下真不輕。
“你怎麽來呢？”
我背靠窗戶休歇，“這不是放心不下你嗎？”
其實我是被李又乾和吳桐的事嚇怕了，生怕再出一點額外意外，否則案子還沒破，我自己已先精神崩潰。
但這一趟千真萬確來對了。
馬楓又一巴掌拍來，沒啥份量，“算你有點良心。”
馬楓扶著我朝外走去，剛推開門，一個年輕男醫生迎面走了過來，警惕性很高。
“你們幹什麽的？”
我和她自顧自走，又幾乎異口同聲道：“借屍還魂的。”
背後靜默一會，然後傳來幾個字“神經病”。
回到事務所，馬楓是不敢回自己家去了，我讓她在裏面休息一晚，她一直嘟囔著“豬窩”幾個字，最終還是選擇與現實妥協。
我半躺在老爺椅上，心中尋思能找到的關鍵之物都已得手，下一步只剩DNA檢測，可是杜督一時卻聯系不上。
也不知他那一環究竟出了什麽問題，吳桐是徹底失聯了。
尋找常安幫忙？但我對他多少還有點保留。
就這麽瞎七瞎八想著，我糊睡了過去。
接下來的日子，依舊是煎熬。
馬楓暫時在我這待下了，按她的說法，等她心理陰影至少消散大半，她才敢回公寓，這算是我對她的應有補償之一。
直到這一天，馬楓帶回來一份報紙。
以前《洛城日報》、《洛城商報》和《洛城晚報》三份報紙，我每天必看，自從決心關閉事務所後，就一直不怎麽上心了。
“有大官出事了，有個好像是你以前的領導。”馬楓在桌上放下外賣，隨後將報紙丟了過來。
“是嗎？”我依然漫不經心，瞟過一眼標題，然後一下跳了起來。
報紙醒目處，是一行大標題。
“洛城常務副市長李伏生日前被雙規。”
在大標題下方還有一行小標題。
“洛城刑警支隊副支隊長常安違規違紀被立案審查。”
……
我快速翻到詳細版面，然而僅是一些官方言辭，沒有更多信息透露。
我這時才意識到常安那一句“我還有點時間”意味著什麽，原來他早已預感到自己要出事。
究竟是什麽原因呢？
琢磨許久，我硬著頭皮撥通了一個電話。
“哪位？”
“陳誠。”
“哦，看到新聞了？”竇璋反應不慢，已猜到我的目的。
“方便說幾句嗎？”我客氣道。
“他小舅子在蓉城聚眾吸毒，被抓後滿嘴放炮，把他和自己老爹都拉扯下水了。”
我腦袋嗡嗡一鳴，轉過話題，“杜督——”
“前幾天出任務，他受傷了，在市一醫院。”
“謝了，竇隊，真心感謝！”
“不客氣。”竇璋掛下了電話。
受傷了？
真應了那一句“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又在椅子上囫圇過一夜，用冷水沖洗了一把臉，我走到窗前望過幾眼，心中直有一種風雨來臨前的死寂平靜。
這幾天樓下一直有那麽兩三個混混晃蕩來晃蕩去，我擔心馬楓害怕，才沒告訴她。
眼下風暴將起，我已身處漩渦中心。
“你回鄉下待一陣吧。”我將睡眼朦朧的馬楓喚醒。
“回那幹嘛，我生意不做了——”馬楓半縮在被窩裏，然後讀懂了我的眼神，一種極端危險的信號。
“你、你怎麽辦？要不和我一塊——”
我搖搖頭，“放心，我會保護好自己。這檔子事順利過去了，我去你那寵物店給你打工。”
馬楓的心意，我何嘗不懂，這是我唯一可以作出的承諾了。
將她送上一輛出租車，我重新回到事務所頹然坐下，沒想著要去醫院看望一趟杜督。
他一直沒和我主動聯系，說明受的傷定然不輕，只要活著就好。
暴風雨之下，有人避難，卻也是有人渾水殺魚的好機會，雨水會把一切痕跡無情沖凈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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