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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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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官場也是江湖,比江湖更冷血無情。

——李伏生說。

頭頂亮著日光燈,燈光白得有點刺眼,房間依舊顯得昏暗。

我坐在狹小審訊室的椅子上。

對面是竇璋和他的一個夥計。

門是關著的,單向透視玻璃後面不知還有幾雙眼睛在盯著。

我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將以這種方式回到刑警支隊。

竇璋的話,讓我意識到謝秀出事了,卻想不通為什麽牽連到我。

“姓名?”

“陳誠。”

“年齡33歲。”

“性別?”

“男。”

“籍貫?”

“川城長龍縣。”

一切按程序來,我本分配合,多生枝節毫無必要。

“這個人你認識嗎?”

竇璋將一張謝秀的照片放在桌上。

照片上,謝秀穿著一件及膝碎花連衣裙,右手撐一把遮陽傘,歪著頭,笑容燦爛。

——應該是在某個旅游景點拍攝。

“認識。”

“什麽時候認識的?”

我沒想要隱瞞,也沒打算全盤托出,從戚三娘委托業務的那一天說起,順便將謝秀昨天來事務所砸場的事也述說一遍。

竇璋道:“有證人嗎?”

我道:“有一個同事,李又乾,在外公幹。”

我順便說了李又乾的BB機號碼。

李又乾其實挺省的,不是一個大手大腳花錢的人,連手機都不舍得買一部。

“昨天的事,有人證嗎?你們之間有沒有發生爭執?她砸東西的時候,你有沒有動手阻止?有沒有肢體接觸?”

竇璋一連問出四個問題。

我回答簡單,“都沒有。”

竇璋頗有意味地瞅我一眼,“她已經死了。你再好好想想,有沒有什麽遺漏的地方?”

大家同事過,對刑訊的門道門兒清,我不屑耍也沒必要玩花招,竇璋心裏應該清楚。

我道:“沒有了。”

竇璋面無表情,“好,你看一下,沒有問題就簽字。”

我掃過一眼,在那份審訊記錄上簽字,按了手印。

竇璋走向門口,又回過頭來,“程序你清楚,至少14天,之後視情況而定。”

這是刑訊羈押時間。

我只是垂下頭。

謝秀怎麽死的?地點在哪?

第二組怎會這麽快鎖定我?

有人跟蹤她?還是我那已被人暗中監視?

即便如此,也說不通。

那麽只有一種可能——出事現場有直接涉及到我的線索。

我很快理清思路。

下警車的時候,幾乎半個支隊都在盯著看。

我甚至瞥見,三樓賴支隊也在靜靜看著,年底他就該退休了。

杜督站在一樓門口,神情有點忿忿。

照此看來,謝秀理應死在那處“金屋”——西鎮麒麟苑。

這是第一組管轄範圍,本應由杜督接手處理,卻不知為何交給了第二組。

我對自己倒沒什麽擔心。

只是好奇謝秀的死因和現場到底留下了什麽。

之後兩天,沒有人來審問我。

第三天的下午,走廊裏有人吼了一聲。

“誠哥,我等你回來。”

這是李又乾的聲音。

——這家夥是在向我報平安了。

第四天,第二場審訊來了。

看來他們已摸排得差不多,或許又掌握了一些新情況。

三個人,常安副支隊,竇璋,第一次做記錄的夥計。

——又是一次不合理的安排,因為竇璋的直接領導應該是分管第二組的戴建軍副支隊。

“想不到再見面,是在這種場合。”常安還是那麽溫文如水。

我不吭聲。

“開始吧。”常安道。

竇璋看過一眼常安,好像一時不知怎麽開口。

“謝秀是謝老六和蘇翠雲的女兒,你知道嗎?”

我心頭一跳。

事情仿佛又回到了原點,繞不開十三年前的那起□□懸案和四年前劉平喜之死。

這個問題不好回答。

常安參加審訊的原因或許在此。

他是心虛嗎?

我僅猶豫片刻。“後來才知道的。”

“具體什麽時候?”竇璋道。

我道:“接受戚三娘的委托,李又乾查到謝富貴包養的情人就是謝秀。”

“你認識謝富貴嗎?”竇璋又道。

我道:“不認識。”

常安瞥過一眼竇璋。

竇璋立馬道:“這個問題不用記錄。”

看來又有什麽我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竇璋繼續,“謝秀有沒有交給過你什麽東西?”

“沒有。”我斷然道。

“死者家屬反應,死者少了一件遺物,是一個金銀相嵌的鐲子。”

問出這句話,竇璋死死盯住我的臉。

常安和那個夥計也是差不多的神情。

“你想清楚再回答。”

“沒有。”我再次斷然否認。

“在和戚三娘接觸之前,我和她根本不認識。那天你看到的事務所樣子,就是被她搞的。”我補充了幾句。

“好了,今天就到這裏。你們先出去。”常安道。

二人離去,將門關上。

“鐲子在你手裏吧?”常安站起身來。

“不在。”話一出口,我就知道自己說錯了。

高手過招,一式判高下。

如果回答“我不知道”,那麽我也就沒輸。

常安居然沒有追問,“你找過金水?”

我想想,還是點了點頭。

常安沈默起來。

而我差點就要直接問他,你和孫富禮之間究竟有什麽過節?你到底是不是劉子安?

終究還是理智戰勝了情感。

常安走向門口,又停下。“陳誠,我對你如何?”

我真誠道:“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

“難得你還有這份心。”他嘆息一聲,走了。

我第一次在他的聲音裏,聽出了一絲異樣的情緒。

結合之前他制止竇璋的眼神,我猜想這幾天恐怕發生了什麽大事。

接下來的三天,他們對我采取了一種還算溫和的審訊手段。

——不讓我睡覺。

燈光照眼睛,冰水敷面孔,都是我很熟悉的方法。

翻來覆去的問題就兩個。

——“謝秀有沒有交給過你什麽東西?”

——“鐲子是不是在你手裏?你交給誰了?”

訊問的人,我都不認識,大概是從第三組負責的區縣臨時抽調過來的。

訊問之事,由常安副支隊提出來,賴支隊不同意,嚴華政委說可以試試,這是後來杜督告訴我的。

到了第八天早上,我頭腦昏昏沈沈。

半睡半醒間,聽見一道衰老傷心的聲音呼喊著,旁邊還有人在啜泣不已。

“娃兒,娃兒,你這是怎麽了?”

“你可別嚇我們!”

我努力睜開眼睛,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真是他們,我的父母,父親陳德和和母親韓桂秋,一對老實本分的小學教師。

“你們怎麽來了?”我聲音沙啞,強行忍住淚水,委屈、傷心、溫暖各種情緒紛紛湧上,更有一絲沖天憤怒。

“你們怎麽能這麽做?”

“誰他娘幹的?老子出去弄死他!”

我沖著門外撕扯著嗓子,淚水不爭氣地流下。

我是家裏的獨子,父母四十歲才生了我,對我從來舍不得重言一句,更不要說動一根手指頭。

父親好像一下蒼老了許多,母親只是望著我一個勁哭泣。

“你不是警察嗎?”

“好好的怎麽就不幹了?”

“怎麽就被抓起來了?”

我捧住他們的手。

“爸、媽,我沒事,沒犯事。”

“你們自己生的兒子還不清楚。”

“過幾天我就出去了。”

我使勁寬慰著,心裏那股子哀傷無法訴說。

——結婚不到三年就離了,已經讓他們傷心過一回。

——辭職的事又一直瞞著他們。

——結果還讓他們一對古稀老人,千裏奔波來看守所探望。

我是真的不孝啊。

“沒事就好。”

“我和你媽當然相信你。”

“你不要記掛我們,做好自己的事最重要。”

父親在母親的攙扶下,顫顫巍巍起身,一雙清瘦身影朝外走去。

“我們等著你出來。”這是父親的最後一句話。

在我模糊的目光中,這一道身影頭一栽,突然倒了下去,仿佛整個天都塌了。

“救人啊!救人啊!”

我腦海一片空白,耳朵嗡鳴。

第十二天。

進來的是六人,賴支隊,政委嚴華,常安副支隊,竇璋和做筆錄的夥計。

杜督也來了。

不等他們開口,我麻木道:“你們說什麽,我都認了。讓我先把我爸的骨灰盒送回老家。”

父親的屍體在洛城的一家殯儀館擺了三天,幾乎沒人吊祭。

不過法外開恩,他們讓我守了一夜靈。

其它一幹事,由杜督帶著一組的舊同事幫忙處理。

“耍什麽橫!你不是小孩子,公是公,私是私,抓你進來不是平白無故,放你走也要名正言順。”賴支隊脾氣火爆如舊。

我瞪著他,眼裏有刀。

嚴華政委當起和事佬,“賴隊和局裏爭取過了,現在履行一下程序,你今天就可以離開。”

竇璋趕忙將一張照片放到桌上。

這是一張現場照片。

只能看到一只發白的手,在它旁邊,有一條帶血的布條,上面用鮮血寫著。

“陳誠,我媽需要一個公道,我也需要一個公道。”

“你有什麽要說的?”賴隊道。

我道:“沒什麽好說的。那個案子我會一查到底,直到揪出劉子安。”

他們自然明白我說的是“哪個案子”。

這是一份赤-裸-裸的挑戰書。

所有人都沈默。

賴隊板起臉,斜我一眼,“只要你不妨礙公務不犯法,我管你幹什麽,我又不是你——”

“親爹親媽”四個字被他忍住沒說出口。

事情就這麽結了。

杜督親自開車送我母子去車站。

想來這也是他有意爭取來的。

一上車,我便說道:“謝謝你了。”

從母親那裏我已知曉,另外兩夜靈是杜督幫忙守的。

“謝什麽謝,大家兄弟。”杜督快速說道。

“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了。謝秀死後第三天,謝富貴在屠宰場的辦公室被一個叫趙宣明的男人刺死,趙宣明也被謝富貴反擊致死。謝富貴和謝秀的事你清楚,這趙宣明就是謝秀的另一個相好,而且看樣子兩人是真心的。”

我不由想起李又乾拍回來的照片,那輛皇冠車裏的中年男人。

杜督看了一眼後座的我母親,壓低聲音接著道:“謝秀死的時候,已經有孕在身,經DNA檢測,孩子是趙宣明的。還有一件事,趙宣明的現任妻子——”

他微微一頓,“是你的前妻唐薇。”

我淡淡“哦”了一聲。

杜督繼續道:“根據調查,謝富貴想吃下趙宣明公司在洛城的運輸業務,錢不少,一年有近兩百萬。謝秀死的時候,趙宣明回了總公司,一回來就去找謝富貴尋仇,所以有理由懷疑這是一單交易。”

我明白他的意思。

趙宣明“交錢”,謝富貴“放人”。

我道:“與唐薇有關系嗎?”

杜督道:“現在還在進一步調查中。不說這個了,還有一件重要的事,金水死了。目前調查情況是,醉酒掉入水庫溺亡,不過事發那天傍晚,有人見到一個黑衣男子進過水庫。”

看來有人想徹底斬斷孫富禮這條線,這麽一來,無論孫富禮還是金水掌握的東西,必然極其重要。

杜督又道:“最近東鎮很不太平,發生了幾起械鬥。謝富貴這一死,屠宰場和運輸業務就成了許多人眼裏的唐僧肉,誰都想吞下去。”

我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自古之理。對了,頭發的事?”

杜督道:“應該就在這幾天了。誠哥,趁這機會你幹脆親自跑一趟雲城,順便取些當年案發地的泥土和有關蘇翠雲的東西,謝老六的老家地址我這有,我想早些鑒定一下那個鐲子。”

我明白他的心情,若非我這一番遭遇,有些事早該辦了。

眼下正值多事之秋,洛城好像一下成了火藥庫,接連出了四五條人命,刑警隊的壓力可想而知。

臨別前,杜督突然道:“你那個夥計李又乾好像不見了,他家人報過失蹤了。”

我這才想起,是哦,李又乾這小子居然沒來接我。

兩個小時前,我給他發過短信,沒回。

幾天前,他給我來過一條莫名奇妙的短信,就三個字“花、沙、姐”——我也是在支隊證物處拿回手機後才看到。

“一切回來再說吧。”杜督道。

“嗯,我會盡快趕回來。”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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