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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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對於普通人來說，江湖已經消失，但江湖依舊在。正如那句話，有人的地方就有爭鬥，有爭鬥的地方就有江湖。每個時代的江湖各有不同，而這個時代的江湖唯利少義，很多東西見不得光，自然隱入光的背面。
——陳誠說
來尋劉平喜的是一位看上去老實巴交的婦女，穿一件灰霭色棉外套，頭發挽成一個包，已有些花白，手裏提一個布包。
她自稱是劉平喜的姐姐，原因很簡單，家裏父母年事已高，需要人照顧。
幾年前，劉平喜跟家裏聯系過一回，應承過等他站穩腳跟，就把父母接出來享福。
我問：“大姐，你怎麽不去找警察？”
劉招娣說：“小弟說不能找警察。”
我又問：“你怎麽知道他會在洛城？”
劉招娣看了我一會，不作聲。
我已猜到怎麽一回事，“信能給我看看嗎？”
劉招娣又猶豫一會，轉過身去，轉回來的時候，滿是老繭的泥黃手掌內拿著一封皺巴巴的信封。
我接過信封，打開，一張橫格紙上幾行字寫得還算端正。
“我去洛城見一個人。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我會把阿爸阿媽接過來。如果沒收到我的消息，就是我不孝，你和二姐照顧好阿爸阿媽。
千萬記住，不要去找警察。”
落款沒有署名和日期。
信封上的郵戳顯示這封信寄出的時間是1995年1月25日。
我心底一沈，原來劉平喜趕來洛城的時候，預料到自己有可能會出事，信中不敢寫明，多半是怕家人擔心和傷心了。
那麽我當年的猜測就是對的，劉平喜不遠千裏而來，自是為了見到涉嫌□□的共犯劉子安。
至於他如何得知劉子安在洛城，原因不得而知。或許二人分道揚鑣的時候，有過某種約定吧。
我隨口道：“怎麽不早點來？”心裏還在猶豫要不要將劉平喜已死的消息告訴這位可憐的姐姐。
劉招娣苦笑，“農村人出一趟遠門哪有那麽容易，家裏也就我識點字。”
見我仍盯著那封信，她又囁囁嚅嚅道：“我、我沒錢。”
我搖搖頭，心想她應該已經碰過不少冷墻壁，“這個不重要。你有你弟弟的照片嗎？”
心中突然靈機一動，我追問道：“還有劉子安？”
劉招娣手中動作明顯一頓，目光帶著幾絲狐疑。
我坦然一笑，幹脆直接挑明，“我以前是幹警察的，你弟弟做過什麽，你也應該聽說過一些什麽。”
劉招娣眼神慌亂起來，急著捆縛布包，手裏那張照片已被她收起。
我也不急，刑警隊那幾年飯不是白吃的，對於抓住和攻破普通人心理防線還是頗有幾分底氣。
“你弟弟已經死了。”我聲音一冷。
“你、你別嚇我，我就是個農村女人。”劉招娣神色更慌，準備往外跑。
但這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靂，讓她有心無力，差點癱軟在地。
我咬咬牙，有點不忍心，“我沒必要騙你一個女人，我離開警隊和你弟弟多少有點關系。”
這是實話。
劉招娣身子一軟，終於一屁股坐倒，淚水流了下來。
“喜子其實不壞的，就是被劉子安帶壞了，才迷上賭博。那個、蘇翠雲也不是個正經女人，不顧家，打牌賭寶，和鄉裏許多男人不三不四。”
“啊，死了，一個大活人怎麽就死了。叫我怎麽辦？回去怎麽跟阿爸阿媽交代。”
“嚶、嚶、嗚嗚……”
我任由她宣洩心中的不甘和傷心、絕望。
“你弟弟死在一個看守所，死因有些不明不白，關押他的那個人也出車禍死了。”
“他不讓你去找警察，除了過去的事，可能因為劉子安就在公安局。”
這兩句話，讓劉招娣對我徹底撤去戒心。
“該死的劉子安，怎麽就不幫幫喜子。”劉招娣旋即意識到自己說的不對，“是了，他當了官享了福，怎麽會讓喜子去揭穿他。”
這話一針見血。
她從地上爬起，不好意思整理一番，將一張一寸黑白照片遞過來。
“家裏就這一張照片。”
這應該是一張劉平喜的初中畢業證照。
我在心裏將之與東鎮報告附件中的照片一比對，完全對不上號，差別太大了。
“謝謝你，我該回去了。”劉招娣道。
我沒想到她這麽幹脆，多問了一嘴。“你回去怎麽說呢？”
劉招娣一抹眼角淚痕。“先瞞著吧，能瞞多久是多久。不知道結果，還抱著一絲盼頭，知道了心就死了。”
她又咬著牙道：“你把地址寫給我，我回去會盡力幫你找劉子安的照片。”
我明白她的意思，補上一句，“照片年齡越大越好。”
然後我又掏出來兩百塊錢，這女人一開始死活不願意收。
“就算你幫我找照片的費用。”
劉招娣這才將錢收下，又道了一聲謝。
看著她有些蹣跚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街頭人流中，我心中不知為何莫名有些傷感。
送走劉招娣，我回到逼仄的辦公室。
劉平喜死了，孫富禮死了，四年前的事我也本已經淡忘，但劉招娣的到來，又把那一段記憶重新掀開。
放手？
不放手？
又該從何處下手？
我已不是警務人員身份，辦起事來肯定有諸多不便，說不定就像男人婆說的，師出未捷身先死，先把自己搭進去了。
可心底開始有一團小火苗在竄起，且越燃越旺。
“誠哥，誠哥，勁爆，絕對勁爆啊。”
李又乾一陣風似奔了進來。
他是事務所唯一的“員工”兼後勤，尋找謝富貴藏嬌“金屋”的事，我直接交給他去辦的。
這幾年，李又乾長進不少，17歲和我認識，算算已經有七個年頭。
“一天沒個正行。”
“先把照片洗出來，再說。”我正煩著。
李又乾沖我咧嘴一笑，匆匆跑去僅掛了一件布簾遮擋的暗室，在裏面哼著流行調調。
看這樣子，戚三娘委托的事情已經辦妥。
不到半個小時，李又乾捧著一塊四方紙板出來，上面是幾張還未幹透的照片。
我一張張看過去，他在旁邊一邊笑一邊解釋。
“女孩叫謝秀，可能比我還小一兩歲，這臉蛋身材沒得說，要是我有一個這樣的女朋友就好了。”
“你喜歡帶綠帽子？”我笑道。
“呸呸呸。”李又乾接著道：“這一張是前幾天拍的，這一張是昨天拍的，都是和這個男人見的面，然後進了同一家酒店。”
一張是街上，一個中年男人露出半副面孔、女孩走向一輛皇冠車的畫面，一張是酒店前，男人停車，女孩從車後座趴男人肩上撒嬌的畫面。
我知道酒店的名稱叫“金凱瑞”，位於東鎮近郊那一帶。
之後兩張照片，女孩進的是一輛黑色奧迪，還有一張車牌照片。
最後兩張照片，一張是一個小區的牌面照“麒麟苑”，另一張是一棟樓某間房亮燈的照片。
麒麟苑在西鎮，而謝富貴的家在城區中心，生意主要都在東鎮。一東一中一西，難怪他的老婆抓不住這只“狐貍精”。
我指指那輛黑色奧迪，“這不是謝富貴的車？”
李又乾嘿嘿道：“謝富貴開的是一輛商務本田。”
我道：“你說的勁爆，就是這女孩同時腳踏三只船。”
李又乾連連點頭，滿臉猥瑣笑容。
我又問道：“查出開車的是誰了嗎？”
李又乾立即縮縮脖子，有點不好意思起來，“好像和道上有關，我連跟都沒敢繼續跟。”
我拍拍他的肩膀，“沒什麽，安全第一。我們賺這些錢，犯不著拿命去拼。”
我總覺自己忽略了什麽，似乎還沈浸在劉平喜那個案子的猶豫不決中。
李又乾把照片收起，又認真看了看女孩的照片。
“真可惜，這麽好的女孩，名字也起得蠻好的。”
我腦中電光一閃，突然一把抓住李又乾的手，“你說這女孩叫什麽名字？”
他受此一驚，紙板傾斜，照片散落一地。
“誠哥，你怎麽呢？”
“輕點，她叫謝秀。”
“謝秀？你確定？”
“百分百確定。我專門問過好幾個人，人家差點都把我當作色-魔跟蹤狂了。”
我手一松，雙手捧住腦瓜，一頓亂揉。
——天哪，這叫什麽回事，難道冥冥中真有天意？
我一時心中亂緒紛紛。
“誠哥，你沒事吧？”李又乾關心問道。
“又乾，你相信天意嗎？”我擡頭道。
“嗯、唔。”李又乾點頭，又搖頭，俯身去撿照片。
“你先弄點吃的。我出去走走。”
不等他回應，我已推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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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普通人來說，江湖已經消失，但江湖依舊在。正如那句話，有人的地方就有爭鬥，有爭鬥的地方就有江湖。每個時代的江湖各有不同，而這個時代的江湖唯利少義，很多東西見不得光，自然隱入光的背面。
——陳誠說
來尋劉平喜的是一位看上去老實巴交的婦女，穿一件灰霭色棉外套，頭發挽成一個包，已有些花白，手裏提一個布包。
她自稱是劉平喜的姐姐，原因很簡單，家裏父母年事已高，需要人照顧。
幾年前，劉平喜跟家裏聯系過一回，應承過等他站穩腳跟，就把父母接出來享福。
我問：“大姐，你怎麽不去找警察？”
劉招娣說：“小弟說不能找警察。”
我又問：“你怎麽知道他會在洛城？”
劉招娣看了我一會，不作聲。
我已猜到怎麽一回事，“信能給我看看嗎？”
劉招娣又猶豫一會，轉過身去，轉回來的時候，滿是老繭的泥黃手掌內拿著一封皺巴巴的信封。
我接過信封，打開，一張橫格紙上幾行字寫得還算端正。
“我去洛城見一個人。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我會把阿爸阿媽接過來。如果沒收到我的消息，就是我不孝，你和二姐照顧好阿爸阿媽。
千萬記住，不要去找警察。”
落款沒有署名和日期。
信封上的郵戳顯示這封信寄出的時間是1995年1月25日。
我心底一沈，原來劉平喜趕來洛城的時候，預料到自己有可能會出事，信中不敢寫明，多半是怕家人擔心和傷心了。
那麽我當年的猜測就是對的，劉平喜不遠千裏而來，自是為了見到涉嫌□□的共犯劉子安。
至於他如何得知劉子安在洛城，原因不得而知。或許二人分道揚鑣的時候，有過某種約定吧。
我隨口道：“怎麽不早點來？”心裏還在猶豫要不要將劉平喜已死的消息告訴這位可憐的姐姐。
劉招娣苦笑，“農村人出一趟遠門哪有那麽容易，家裏也就我識點字。”
見我仍盯著那封信，她又囁囁嚅嚅道：“我、我沒錢。”
我搖搖頭，心想她應該已經碰過不少冷墻壁，“這個不重要。你有你弟弟的照片嗎？”
心中突然靈機一動，我追問道：“還有劉子安？”
劉招娣手中動作明顯一頓，目光帶著幾絲狐疑。
我坦然一笑，幹脆直接挑明，“我以前是幹警察的，你弟弟做過什麽，你也應該聽說過一些什麽。”
劉招娣眼神慌亂起來，急著捆縛布包，手裏那張照片已被她收起。
我也不急，刑警隊那幾年飯不是白吃的，對於抓住和攻破普通人心理防線還是頗有幾分底氣。
“你弟弟已經死了。”我聲音一冷。
“你、你別嚇我，我就是個農村女人。”劉招娣神色更慌，準備往外跑。
但這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靂，讓她有心無力，差點癱軟在地。
我咬咬牙，有點不忍心，“我沒必要騙你一個女人，我離開警隊和你弟弟多少有點關系。”
這是實話。
劉招娣身子一軟，終於一屁股坐倒，淚水流了下來。
“喜子其實不壞的，就是被劉子安帶壞了，才迷上賭博。那個、蘇翠雲也不是個正經女人，不顧家，打牌賭寶，和鄉裏許多男人不三不四。”
“啊，死了，一個大活人怎麽就死了。叫我怎麽辦？回去怎麽跟阿爸阿媽交代。”
“嚶、嚶、嗚嗚……”
我任由她宣洩心中的不甘和傷心、絕望。
“你弟弟死在一個看守所，死因有些不明不白，關押他的那個人也出車禍死了。”
“他不讓你去找警察，除了過去的事，可能因為劉子安就在公安局。”
這兩句話，讓劉招娣對我徹底撤去戒心。
“該死的劉子安，怎麽就不幫幫喜子。”劉招娣旋即意識到自己說的不對，“是了，他當了官享了福，怎麽會讓喜子去揭穿他。”
這話一針見血。
她從地上爬起，不好意思整理一番，將一張一寸黑白照片遞過來。
“家裏就這一張照片。”
這應該是一張劉平喜的初中畢業證照。
我在心裏將之與東鎮報告附件中的照片一比對，完全對不上號，差別太大了。
“謝謝你，我該回去了。”劉招娣道。
我沒想到她這麽幹脆，多問了一嘴。“你回去怎麽說呢？”
劉招娣一抹眼角淚痕。“先瞞著吧，能瞞多久是多久。不知道結果，還抱著一絲盼頭，知道了心就死了。”
她又咬著牙道：“你把地址寫給我，我回去會盡力幫你找劉子安的照片。”
我明白她的意思，補上一句，“照片年齡越大越好。”
然後我又掏出來兩百塊錢，這女人一開始死活不願意收。
“就算你幫我找照片的費用。”
劉招娣這才將錢收下，又道了一聲謝。
看著她有些蹣跚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街頭人流中，我心中不知為何莫名有些傷感。
送走劉招娣，我回到逼仄的辦公室。
劉平喜死了，孫富禮死了，四年前的事我也本已經淡忘，但劉招娣的到來，又把那一段記憶重新掀開。
放手？
不放手？
又該從何處下手？
我已不是警務人員身份，辦起事來肯定有諸多不便，說不定就像男人婆說的，師出未捷身先死，先把自己搭進去了。
可心底開始有一團小火苗在竄起，且越燃越旺。
“誠哥，誠哥，勁爆，絕對勁爆啊。”
李又乾一陣風似奔了進來。
他是事務所唯一的“員工”兼後勤，尋找謝富貴藏嬌“金屋”的事，我直接交給他去辦的。
這幾年，李又乾長進不少，17歲和我認識，算算已經有七個年頭。
“一天沒個正行。”
“先把照片洗出來，再說。”我正煩著。
李又乾沖我咧嘴一笑，匆匆跑去僅掛了一件布簾遮擋的暗室，在裏面哼著流行調調。
看這樣子，戚三娘委托的事情已經辦妥。
不到半個小時，李又乾捧著一塊四方紙板出來，上面是幾張還未幹透的照片。
我一張張看過去，他在旁邊一邊笑一邊解釋。
“女孩叫謝秀，可能比我還小一兩歲，這臉蛋身材沒得說，要是我有一個這樣的女朋友就好了。”
“你喜歡帶綠帽子？”我笑道。
“呸呸呸。”李又乾接著道：“這一張是前幾天拍的，這一張是昨天拍的，都是和這個男人見的面，然後進了同一家酒店。”
一張是街上，一個中年男人露出半副面孔、女孩走向一輛皇冠車的畫面，一張是酒店前，男人停車，女孩從車後座趴男人肩上撒嬌的畫面。
我知道酒店的名稱叫“金凱瑞”，位於東鎮近郊那一帶。
之後兩張照片，女孩進的是一輛黑色奧迪，還有一張車牌照片。
最後兩張照片，一張是一個小區的牌面照“麒麟苑”，另一張是一棟樓某間房亮燈的照片。
麒麟苑在西鎮，而謝富貴的家在城區中心，生意主要都在東鎮。一東一中一西，難怪他的老婆抓不住這只“狐貍精”。
我指指那輛黑色奧迪，“這不是謝富貴的車？”
李又乾嘿嘿道：“謝富貴開的是一輛商務本田。”
我道：“你說的勁爆，就是這女孩同時腳踏三只船。”
李又乾連連點頭，滿臉猥瑣笑容。
我又問道：“查出開車的是誰了嗎？”
李又乾立即縮縮脖子，有點不好意思起來，“好像和道上有關，我連跟都沒敢繼續跟。”
我拍拍他的肩膀，“沒什麽，安全第一。我們賺這些錢，犯不著拿命去拼。”
我總覺自己忽略了什麽，似乎還沈浸在劉平喜那個案子的猶豫不決中。
李又乾把照片收起，又認真看了看女孩的照片。
“真可惜，這麽好的女孩，名字也起得蠻好的。”
我腦中電光一閃，突然一把抓住李又乾的手，“你說這女孩叫什麽名字？”
他受此一驚，紙板傾斜，照片散落一地。
“誠哥，你怎麽呢？”
“輕點，她叫謝秀。”
“謝秀？你確定？”
“百分百確定。我專門問過好幾個人，人家差點都把我當作色-魔跟蹤狂了。”
我手一松，雙手捧住腦瓜，一頓亂揉。
——天哪，這叫什麽回事，難道冥冥中真有天意？
我一時心中亂緒紛紛。
“誠哥，你沒事吧？”李又乾關心問道。
“又乾，你相信天意嗎？”我擡頭道。
“嗯、唔。”李又乾點頭，又搖頭，俯身去撿照片。
“你先弄點吃的。我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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